第271章

    怎么回事?哪来的烟?

    余曜满心疑惑,开门跳下了车,正要往气味的来源方向走。

    “小曜,等我一起。”

    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的祁望霄叫住了他。

    余曜想了想没拒绝,扶着人下了车,一同往公路边那一蓬冒着烟的草丛方向走。

    没几步,半人多高的草丛那头就传出了嗷嗷嗷的兴奋叫声和黏黏糊糊的咀嚼响。

    不似人声。

    “真的有狼?”

    余曜人都麻了。

    他甚至怀疑7878说的一点点影响只是句安慰话。

    如果连狼群都能来的话,他真的还有命到东归赛道?

    祁望霄一只手臂虚虚环在少年背后,黑黝黝的眸子警惕地四下打量,“应该不会。”

    “现在天还亮着,有烟就有火,野外的动物最怕火。”

    余曜想想也是这个道理。

    但草丛里很快又传来的几声清晰嗷呜声到底止住了他的脚步。

    余曜转身推了下人:“二哥你先回车上,我一个人去看看。”

    祁望霄纹丝不动,紧盯着草丛,“我去看,你回去。”

    余曜:“……还是我去吧。”

    他故意扫了扫青年的腰和腿。

    祁望霄:“……”

    正要再说什么,突然,一阵风扑来,卷来的烟气里比先前掺杂了不少疑似孜然的香料味道。

    那丛半人高的草也被人挑开了一条脑袋大的缝。

    “嘿!你们俩还愣在那儿干什么,快点过来吃肉串,不都睡醒了吗!”

    休伯克吃得满嘴流油的大脸兴冲冲地从那道乱蓬蓬的缝里钻出来,一脸兴奋地晃着一手一把的羊肉串,“赶紧来吃啊!”

    余曜和祁望霄对视一眼,浑身紧绷的弦陡然放松。

    少年松开了手,边走边扬起笑,“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我还以为是狼来——”

    这句没说完的话冷不丁就被趴在魏至臻手边上流口水的两条毛绒绒的生物打断。

    “是狼啊,怎么了?”

    坐在火堆旁的魏至臻笑眯眯地飞着桃花眼。

    手上动作不停,不断把新烤好没加调味料的羊肉串撸下来,用抛物线的轨迹往不远处丢,引得那两匹狼嘶嘶哈哈地跳起来去接。

    每吃到一口都要摇着尾巴,顺带着眯着眼嗷呜嗷呜几声。

    余曜甚至从中听出了幸福的味道。

    不是,他们怎么真的带着狼回来了?这狼是野生的吗?

    余曜一时有点摸不清状况,但见魏至臻和休伯克就这么坐在狼旁边投喂,毫无惧色,脚步只顿了顿,就继续走了过去。

    他挨着魏至臻坐下,祁望霄挨着他。

    “当当当,尝尝我的手艺!”

    魏至臻笑眯眯地把才烤好的羊肉串递给两个同伴。

    微微焦黑的肉块表面滋啦滋啦地冒着油花,黏着一层浅黄色孜然粉末和几点鲜红的辣椒碎,令人食指大动。

    余曜擦了擦签头,还没有来得及尝尝魏至臻的手艺,两匹吃完食的狼已经颠颠地跑了回来。

    见有人占了他们的位置,胖一些的那匹哼唧哼唧地拿脑袋硬生生地往魏至臻和余曜的间隙里拱。

    那匹瘦的在原地观望了几秒,虽然有点害怕,但见魏至臻重新拿起了肉串,就马上虎头虎脑地跟了过来硬挤。

    余曜被拱得不住地往祁望霄身上歪,半边胳膊和半边脸上都是热乎乎,硬得扎人的狼毛触感。

    他倒也不是很害怕,还特意往后看了看两条确实下垂的尾巴。

    “这是狼还是狼狗?”

    魏至臻把羊肉串照样丢出去,笑声爽朗,“当然是狼,还是大草原上土生土长的野生狼。”

    余曜搜刮记忆:“狼不都是成群活动吗?”

    怎么就这两匹偷偷摸摸溜出来吃小灶,还是吃人类的小灶,一点也不怕人?狼群呢?

    魏至臻弯着桃花眼没回答,等到把两匹狼投喂得七七八八,摸摸两只狼头示意它们自己去玩之后,才给余曜和祁望霄讲了一个故事。

    故事的开头很俗气,无非是两个年轻人偶然在野外救助了两只落单病弱的野狼幼崽。

    但故事的结局却让人觉得温暖无比。

    “我和休伯克刚刚被狼拦路的时候也吓了一跳,还以为我们俩就要交代在这里,”魏至臻笑望着两匹狼滚在草地上嬉戏打闹的身影,眼神里有些许怀念,“没想到居然就是它们两个。”

    “不过这样也好,”他擦擦手上的油,从容伸了个懒腰,“起码咱们今天晚上睡觉的时候不用害怕有狼群来袭击了。”

    祁望霄捕捉到了重点,“没联系上,需要在野外露营?”

    魏至臻无奈地耸耸肩,对糟糕现状拒绝讨论,“车上的露营设备有两套,我和休伯克一间,你们俩一间,将就过今天晚上,明天肯定就会有人来找我们了。”

    之前的积极求救是怕有野兽袭击。

    现在没有这个问题的话,休伯克努力活跃着气氛,“夏天在野外的大草原上露营,夜里可以看见很多星星。”

    也只能这样了。

    余曜有点遗憾,但很快接受了现实。

    他大着胆子摸了摸在玩闹中不时撞到自己背后的狼头,还是很扎手,但足够新奇。

    要不是手里还有羊肉串,余曜都有点想拿出手机记录下这一刻。

    突然被摸的狼尾巴一抖,懒洋洋地眯着眼,瞄了这个居然敢冒犯自己的陌生人一眼,嗷呜一声地张开满是锋利牙齿的狼吻,冲着少年的手凶狠咬下。

    “嘶——”

    休伯克瞪大了眼。

    余曜却面不改色,完全没有要抽手的意思。

    无他,他家小七也经常有这种假咬的动作,慌张抽手反而会被锋利的牙齿划伤。

    如果这匹狼真的打算伤人,以它的速度,他们根本就不可能看清扑咬的过程。

    事实也证明了余曜的判断没错。

    咬住人手的狼龇牙咧嘴地“咬”了好几下,少年的手连刮破的迹象都没有。

    胖狼无趣地松开了口,一口咬住了同伴狼的大半个头,两匹狼踢蹬着又开始继续玩耍。

    不仅不疼,余曜私心觉得,跟寻常家猫咬得差不多。

    少年在休伯克不断倒抽冷气的声音里明亮地扬起一抹笑容。

    休伯克咬着肉串瞪大眼睛,心悦诚服地比划了个厉害的手势。

    魏至臻也没想到余曜会这么大胆。

    不过大胆才好。

    胆小的人可不敢上塌了方的东归赛道,自然也不可能为东归赛道的重启助力。

    羊肉串的香味随风飘散,魏至臻等大家伙吃得差不多了,就经验丰富地招呼着大伙一起收拾地方,安营扎寨。

    先要把空地清理出来。

    “一点火星都不能留,要不然我们几个就要牢底坐穿了。”

    魏至臻冲着余曜和祁望霄挤挤眼睛,三个人很快都笑了起来。

    休伯克听不懂这句华国特色的调侃,但不久前国际上热议的那场大火热度未散,他可不想因为出事被华国禁止入境,所以干得比谁都卖力。

    四个人齐心协力,不多时就收拾出了一片能够搭帐篷的空地。

    他们在两匹狼的监督注视下,相互帮忙着铺上灰色防潮垫,撑开蓝色帐篷,插上粗长的地钉,挂好乳白的帐顶,支好半人高的门厅杆……

    没多久,两个简易帐篷里面就已经升起了暖黄的南瓜小风灯。

    那两匹狼仿佛通人性似的,见魏至臻和休伯克一前一后地打着哈欠钻进帐篷,就挺着圆滚滚的肚皮,撒欢似的奔跑到不远不近的地方继续扑咬嬉戏。

    一阵阵风刮得帐篷布窸窸窣窣响。

    夜幕即将降临的草原上,余曜能明显感觉到,这些穿过草丛的风开始渐渐转凉。

    “我们也进帐篷吧。”

    余曜说着,先钻进小帐篷里试着滚了滚,不太宽敞,但躺两个人的话……应该也能勉强躺平,软乎乎的气垫很有种席梦思的感觉。

    “应该不会下雨吧?”

    少年觉得有点憋闷,一个打挺坐起,目光灼灼地望向正钻进帐篷在自己身旁落座的祁望霄。

    后者秒懂了他的意思。

    “应该不会,”祁望霄主动伸手去摘罩顶,很快露出一小块四四方方的深蓝天,“但可能会有蚊虫。”

    “那就多喷一点驱蚊的东西。”

    余曜动作利落地钻了出去,很快把帐子的几个面都喷足了避蚊胺和花露水,还在四角都点上了蚊香,做完了准备后才又钻回帐篷里,和祁望霄一起肩并肩,腿挨腿地躺倒在气垫里。

    两人不约而同使用了单手枕在脑后的姿势。

    两双深浅不一的眸子亮晶晶的,一眨不眨地望着渐渐深蓝的天幕,同样没有半分睡意。

    隔壁帐篷里很快传来了休伯克的呼噜声。

    不算奇怪,已经是晚上十点钟了,他们辛苦了一下午,不困才不正常。

    余曜悄无声息地把侧面的帐篷边掀开一条缝,就看见远处的火红夕阳正在被天际线吞掉最后一丝光明,但东边月亮的影儿却越来越白,越来越晶亮。

    帐篷外的风声里,昆虫的奏鸣曲越来越清亮,时不时就夹杂着什么野兽滚过草地和舔毛的哼哼唧唧声。

    “看来我们今天晚上会有狼卫士守夜了。”

    暖黄色的夜灯照亮了少年眉眼弯弯的笑脸。

    连侧脸轮廓上细微的绒毛都近在咫尺。

    祁望霄飞快地转过眼,再一抬头,就从方块大的夜幕有什么正在被逐次点燃,原来是一只只迫不及待眨来眨去的星星眼睛。

    “睡吧。”

    他试图闭上眼。

    可身边人一刻不停的呼吸和透过躯体传递过来的热度就如同河流般奔涌不息地向他袭来。

    祁望霄彻底睡不着了,干脆望着夜幕数星星。

    一个、两个、三个……

    偏偏身边人一无所觉,怎么都睡不着之后,居然凑到了他耳边说悄悄话,还大大咧咧地将温温热热的气息都喷洒在他敏感的颈边肌肤上,“二哥,你睡得着吗?”

    祁望霄:……

    他深呼吸几下,尽可能冷静后转过脸,喉间滚了滚,“睡不着?”

    少年顶着睡乱的鸡窝头小鸡啄米。

    余曜是真的睡不着。

    他没想到自己下午会一口气睡了那么久,彻底走了觉。

    当然了,在这样美的草原夜景里,轻易的睡去,仿佛也是一种不懂得欣赏的罪过。

    如果没有志同道合的人一起分享,这种被自然风光冲击心灵的美好更会大打折扣。

    祁望霄沉吟了会儿,坐起来提议,“那我们出去走走?”

    帐篷里太闷,两顶帐篷挨得又近,他们再压低声,也很难不打扰到隔壁已经辛苦了一天的人。

    余曜正有此意,当即把薄毯一掀,披上外套。

    两个人轻手轻脚地出了帐篷。

    清白的月光扑扑簌簌,洒落在天地间,凌空挑出的一根根细长草叶上就凝满了霜。

    高海拔草原上夜间气温低。

    两人在瑟瑟夜风里冷不丁被吹得一激灵,却还是手提一盏夜灯相互搀扶着,走到了离帐篷有十来米远的地方。

    余曜盘腿坐下,把灯放好两人中间,仰头望天,只觉得漫天灿烂星斗快要压到自己的头顶上,好一会儿,隔着灯对青年感慨道,“还缺一套茶具。”

    他自己平时并不怎么喝茶,但此情此景,似乎还是古人的那套对饮对酌来得更有意趣。

    祁望霄没说话,略略出神地望着流转繁星。

    余曜其实也没有太多的话想说。

    他只是习惯性地放空了自己,在这样空灵寂静的环境里一口气缓解掉一路上的仆仆风尘。

    高原反应的人都需要吸氧。

    这些世人罕见的美景就是他的氧气,再有的话,就是挑战各种极限运动成功时刻的热血和喜悦。

    余曜一直觉得这些就是大自然对他的奖励和期许。

    再加上7878的话言犹在耳,飞机事故和爆胎意外就在眼前,种种心绪翻涌之下。

    “我一定会在这个暑假跑完整个东归赛道。”

    少年抬头眺望着,寻找那道夜色中看不分明的盘山长路。

    再回过头时,就对上了青年不同寻常的面孔。

    祁望霄的视线紧紧地定在了少年的背后。

    “怎么了?”

    余曜不明所以,下意识回头。

    然后——

    就对上了草丛里一双双绿莹莹的眼,虎视眈眈的。

    余曜:??!

    第272章

    余曜猝不及防间跟一群狼对视。

    是真的狼群,还不是一只两只的那种。

    许许多多双阴森森的绿光在昏暗草丛里闪烁着,影影绰绰,只有在风吹弯草叶的时候才漏出一星半点儿狼背上流淌着的银灰色的光。

    “这算是草原一霸了吧?”

    余曜目不转睛的感慨里赞叹多过惊讶。

    他甚至兴致勃勃地查了查数。

    一般情况下,狼群成员顶多只有十五只,能有足足十只家庭成员,这群狼绝对是这片草原上顶顶旺盛的家族。

    但他显然还漏算了两只。

    只见领头狼冲着月亮的方向长长的“嗷~呜!”一声,紧接着就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响。

    原本一直守在他们帐篷不远不近处的那两只狼立刻矫健优美地从草头蹿过,跑到了狼群里最高大健壮的狼王身边。

    狼王威严地低吼着,龇着寒光闪闪的牙,前爪按地,仿佛就要暴起伤狼。

    但那两匹狼似乎没有在怕的,贱兮兮地吐着舌头,俯下身子往地上那么一趴。

    余曜仔细观察着,就发现狼王旁边有一头娇小一些的狼在此时不慌不忙地走上前,拿脑袋轻轻去拱了拱狼王的下颚。

    狼王满身的怒气肉眼可见的一顿,面上还是威严可怕,白牙闪闪,但背后的狼尾却已经欢快地小幅度摇晃了起来。

    见状,那两匹狼立马跳了起来,一左一右地蹭到了那匹娇小的狼的旁边,哼哼唧唧的仿佛是在撒娇。

    狼王也没有再发出低低的咆哮声。

    “看来他们是一家人。”

    祁望霄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余曜人没有动,口上纠正,“是一家狼。”

    祁望霄含着笑的答应声就再度传来。

    他们完全没有因为自己此时正在和野外凶残可怕的野兽对峙而惊慌失措。

    而那群狼也在寻找回掉队的同伴后,很快在头狼长吼地带领下,如同千百年间狼群祖先所做过的那样,动作轻盈地向旷野上的月亮跑去,留下一道道亘古不变的矫捷背影。

    野生野长的狼群完全没有把没有尖牙利爪的人类放在眼里。

    余曜觉得还挺正常,“毕竟它们才是这片草原的主人。”

    人类早已搬进了钢筋水泥的混凝土丛林。

    现今不过是这群狼眼中的匆匆过客。

    当然了,魏至臻和林荣蔚当年的善心起了很大的作用,至少让这群狼没有把他们作为饭前点心的打算。

    “不过人应该也不好吃吧。”

    余曜动了动坐麻了的腿,玩笑道,“至少我们几个的脂肪都不够丰厚。”

    他自己自不必说,浑身上下的骨骼上只覆了一层薄薄的肌肉,就算是刚刚复健的二哥……少年紧急打住了自己脑海里的画面。

    祁望霄收回望着狼群消失方向的目光,敏锐问道,“什么?”

    余曜一手托着腮,捡着草地上的碎石子玩,“没什么。”

    祁望霄微微笑着不说话。

    余曜挪了挪视线,一本正经,“真没什么。”

    同住一个屋檐下,偶尔看到点什么不是很正常吗,他又不是故意要看的。

    余曜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仰起脸看头上的星星,任由凉飕飕的夜风不间断地给自己降温。

    祁望霄也没再追究。

    两个人对坐着,一直到了后半夜才回去睡下。

    可即便如此,也比那两个彻底累瘫了的人醒得更早。

    他们的运气还算不错,才在清晨的阳光里把帐篷收拾好,夏天的温度还没有升起来,赵威明一行人的救援越野车就已经开到了人近前。

    “你没事吧小余!”

    一晚上都在做梦徒弟被狼追杀的赵教练眼圈乌黑,紧张兮兮地握着徒弟的双臂仔细打量,一路上都在念念叨叨,“真不用去医院再看看?”

    余曜摸了摸已经结痂的后脑勺,“不用了吧,医生之前也只说让我好好修养就行。”

    赵威明:“……问题是你也没休息啊!”

    他掰着手指头数,“从下飞机去医院,然后就是去和静草原,断联,一夜没见人影,这也算休息?”

    在自家教练忧心忡忡的面孔前,余曜难得有点心虚地别开眼。

    赵威明见状,心知有门,再接再厉。

    被磨了老半天,余曜只得答应下来在考完驾照之前都老老实实地待在县城里。

    听到这里,原本幸灾乐祸开车的魏至臻一脚急刹车,“你还没有拿到驾照?!”

    他的声音拔高八度,仿佛是遇见了什么极其不可思议的事情。

    余曜语气诚恳:“我之前的年龄不够。”

    魏至臻的桃花眼瞪得溜圆:“那还能赶得及吗?”

    东归赛道的每年黄金时间段可就那么半个来月。

    余曜轻轻点了点头。

    魏至臻勉强松口气,但很快想到了自己第一次考驾照时被卡死在科目一连好几次,心都凉了半截,哪怕已经得到了少年的承诺,还是踩死油门一溜烟把车开回了修理店。

    至于这么着急吗?

    余曜总觉得魏至臻热情得有点过头。

    就算是指点同胞后辈,这样恨不得以身相替的急切态度对于一个24k纯新赛车手来说还是透着那么些诡异。

    不过现在当务之急是先回城休整。

    少年摇下车窗,看着两侧的草原风光风驰电挚地后退,蘑菇似的木屋密集出现,道路也一眨眼就从铅灰水泥变成了黝黑的柏油大道。

    但不多时,车又转弯扎进了老城区的巷子里,不得不减速慢下。

    车外来来往往是正提着早餐青菜回家的人群,余曜深吸一口气,这才有了种重回到人世间的浓浓烟火气。

    “那明明是清汤牛肉面的味道!”

    休伯克很煞风景地擦了擦口水。

    但不得不说,小县城的清晨节奏比大都市悠闲太多,热闹熙攘却不逊半分。

    他们一行人再从修车行出来,一路上遇到不少魏至臻的老熟人笑着主动打招呼,时不时就有人认出了这就是电视上最近经常出现的奥运冠军,乐呵呵地非要给他们塞些新鲜水果。

    余曜婉拒了那些沉甸甸的西瓜哈密瓜,只在实在盛情难却时接受了一串用签名换来的水灵灵的葡萄,边走边跟其他几个人分着尝了尝。

    “很甜。”

    少年被甜弯了眉眼,提着滚圆紫红的葡萄,对这座热情的小城和城里人生出不少好感。

    只有魏至臻从头到尾闷着声,一路把他们领到了据说有十几年历史的露天早餐摊。

    几碗热气腾腾的清汤牛肉面很快被端上来。

    几人的脸色都被熏出了微微的红。

    魏至臻正要再问少年有关驾照的打算,突然,耳朵上传来一阵熟悉的剧痛。

    “疼疼疼!”

    人高马大的男人半个身子一歪,愣是被个裙子下露着半截金属光芒的瘦小女孩子扯得不敢动弹。

    魏至臻还在嚎,“老婆老婆,你轻点轻点!小心你手疼!”

    “轻点?”

    扯住他耳朵的人咬牙又切齿,巴掌大的小脸都气红了:“轻点你才不长记性!说好了这阵子赛道塌方有危险不能去,你还带着其他人一起偷偷出去。魏至臻!我看你是压根没把自己的命和别人的命当回事!”

    这下不用别人介绍,余曜也能猜出这位应该就是魏至臻从前的搭档、那位不幸牺牲在赛道上的冠军领航员林荣蔚的妹妹,也即是魏至臻的妻子林文月了。

    他和祁望霄对视一眼,见魏至臻哎呦哎呦的叫,却没大力挣扎,林文月虽然生气,下手也有度,场面明显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果断选择了不掺和人家小夫妻之间的事。

    但休伯克却没有什么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让他们自己和好就行的华国式概念。

    他跟林文月本来就熟,对他们夫妻的相处模式也有所了解,但亲眼见到魏至臻被揪了耳朵大气都不敢出,还是颇有一种偶像居然会怕老婆的幻灭震撼感。

    “林!”休伯克磕磕绊绊地替朋友打抱不平,“你不能总揪着魏的耳朵,他不是小猴子,他带余一起去只是想要重启东归赛道而已。”

    听到自己的名字,余曜抬起了头。

    祁望霄也注意到了其中的关键字眼,“重启东归赛道?”

    余曜看向夫妇两个,福至心灵,“魏哥是想要重新举办东归拉力赛吗?”

    余曜觉得自己可能找到了魏至臻对自己热情的原因了。

    桌子对面,这五个触目惊心的字眼一出,林文月手一抖,魏至臻红彤彤的耳朵可算得到了解脱。

    但这并不代表林文月就能赞同丈夫的主张。

    “我说过很多次了,”她深吸一口气,语气潮潮的,“哥哥生前也说过,东归赛道年久失修,安全系数低,本来就不应该再举办什么拉力赛,早晚要拿人命去填,你们何必再做这个无用功。”

    “可只有重启了赛事,这条道路才能得到被重视被整修的机会和资金。”

    魏至臻小心翼翼地觑着妻子的脸色,见她不反感,才松一口气扶着对方慢慢坐下,一反常态地严肃起来,“文月,我不可能放弃。”

    “这条赛道曾经凝结了无数人的青春和热血,我永远不可能忘记林哥和我在这条赛道上跑了整整三年才拿下了属于我们的第一个冠军,也忘不了他在最后时刻推我下车时说的那句话。时至今日,仍然有人一直对这条赛道念念不忘,它就是整个拉力赛历史王冠上的明珠,更是华国在这一项目的最高荣耀。”

    他似乎陷入了某种追忆往昔辉煌的狂热心潮,情至深处,下意识就想找个说服性强的例子。

    魏至臻大手一挥就指向了桌对面正在默默吃面的少年。

    当着满屋子人的面,他激动不已。

    “你看,哪怕是年少成名如余曜,他连驾照都考不下来,照样来了东归赛道!这不就是证据!”

    魏至臻说得煽情又肉麻,想到林荣蔚丧生火海的画面,更是眼尾红透,轻轻握上了妻子的肩,为她和自己打气。

    “连余曜都能行,我们一定能重启东归拉力赛!”

    桌对面突然被抓典型的余曜:???

    和仍然亢奋的魏至臻对视一眼,少年深吸一口气,沉默地打开了恢复信号的手机,搜了下最近的驾校。

    第273章

    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被人抓了典型。

    余曜:冷漠脸.jpg

    他浏览了一会儿网页,找到附近的一个驾校联系电话,在网上报了个名。

    桌对面,好不容易哄走老婆的魏至臻得知后一个劲地直摇头。

    他呼哧呼哧地吸溜着面条:“唔……正常报完名后要十天左右才能考上科目一,嗯……再等二十天才能考下一项,科目二和科目三再分开考,等你考完驾照了……啧,黄花菜都凉了。”

    祁望霄眉梢挑起:“驾校下证需要这么久?”

    余曜也小小地吃了一惊。

    他曾问过FLO俱乐部,那里的工作人员拍胸脯保证自家就有国际汽联的资质,俱乐部的会员什么时候方便什么时候考,随时都能下证,余曜还以为国内的驾校也会这么方便。

    要不自己先掉头,回俱乐部拿个证?

    余曜没想到事情一下绕回了原点,面前的牛肉面都不香了。

    魏至臻却扬起眉,笑得神秘兮兮,“那当然是——不需要了。”

    他越过桌上牛肉面的香气俯过身,压低声给余曜安利了另一家驾校,一脸你懂你懂的神情。

    “……有老朋友在,回回都给你安排在最靠前的一批,只要你这些科目都能一次过,咱们就能在最快的时间里拿下驾照!”

    这也能行?

    余曜将信将疑地扫了下魏至臻推过来的二维码名片。

    对面显然是个利落人。

    余曜申请秒过后,几句话间就敲定了预约最近一场的科目一考试。

    一切都顺利得过了头,俨然是打好了招呼。

    可即便如此,在余曜选择了明天早上第一场的考试后,对面人还是确认再三才肯答应下来,话里话外还在劝他要不要多考虑考虑后天稍晚点的那场,预留出时间复习。

    余曜却婉拒了这份好意。

    他刚刚看完了车管所发布的考试安排表,知道明天下午就有一场科目二的考试。

    科目一接科目二,后天再上三和四,一切顺利的话,大后天的自己就可以等着拿证了。

    余曜自以为计划得很好。

    但卡死在科目一多次的魏至臻还是惊到噎了下。

    “明天就考?!”

    那双看起来很有些风流的桃花眼睁得大大的。

    “你的题都刷完了?”

    休伯克被晒红的脸上也露出吃惊的神情,他很确定自己在俱乐部的时候基本上就没见到余曜背过题。

    比起眼前人高马大的震惊二人组,桌子的另一侧要安静得多,祁望霄垂着眼神情恬淡,赵威明则是习惯性地向徒弟投来了欲言又止的挠头目光。

    余曜在魏至臻惊疑不定的目光里缓慢而坚定地点点头,莫名有种自己找回了点场子的微妙感。

    “应该没问题。”

    他如是说着,随即再次收获到了魏至臻看文化人的大拇指赞叹。

    这样似乎很棒。

    但前提是,如果某人当天夜里没有熬夜刷题的话。

    余曜回到酒店后就拿出了自己准备高考的劲头。

    不仅连夜突击了科目一,刷完题躺上床的时候都还在脑海里模拟练习了好几遍科目二要考的内容。

    他睡得实在太晚。

    以至于第二天早起,再对着镜子不住打哈欠的时候,少年越看镜子里的人都觉得自己像极了高考班里白天睡觉晚上躲在被窝里悄悄卷死所有人的心机卷王。

    余曜没忍住在心里吐槽着自己。

    再一闭眼,满脑子都是“口五站三”、“假一吊二”……的速记口诀。

    “喵呜~”

    迟迟等不到主人投喂的黑猫迫不及待地跳到少年的膝盖上翻滚,余曜这才回过神,揉了一把软软的小猫咪肚皮作报酬,履行起铲屎官的职责。

    没多久,赵威明的大嗓门从门外响起。“小余,快到点了,我开车送你吧。”

    少年答应着就往外走。

    北疆清晨的阳光下,身量颀长的青年已经在酒店大门口的车边等着了。

    “二哥你也去吗?”

    余曜见怪不怪地拉开车门,并没有把这事太放在心上,只当是祁望霄一个人待在酒店里太无聊。

    但送考的人数比他想得庞大。

    这座紧邻着草原的小县城商业区小得可怜,车才转过了几条街,就开进了当地号称数一数二的驾校。

    余曜这才发现魏至臻和休伯克居然早就到了。

    跟他们一起站在树荫聊天的,还有一个脸蛋圆圆,眼珠子偏蓝的中年人,背后印有“远达驾校”的字眼,见人来了,就热情冲着少年招手。

    “嘿,你就是余曜吧?我在电视上看见过你!来考科目一?”

    他指着不远处正在进人的教室,努努嘴,“咱们先去隔壁车管所体检,一会儿九点准时开考。”

    “乌依古尔教练,今天来考试的人多吗?”

    余曜觉得来考试的人似乎比他想象中的少了不少。

    至少排队的情况是绝对没有的。

    教练也没有藏着掖着,“多少也有十几个吧!工作日人就少,我们这边还是小县城,人只会更少。”

    “不过你别看人少,”他大力拍了拍魏至臻的肩,明摆着跟这位前任赛车冠军关系非常好。

    “有小魏的名气在,我这个小驾校可出过不少打进比赛的职业车手,还有人不远千里专门来这边考驾照,问就是要给双手开开光。今天来考试的人里就有两个听说是俱乐部提前签下的种子选手!”

    这点余曜还真信。

    榜样的带动力量无形且强大。一个家族一个地方的人往往倾向于从事同一种职业,就好像很多大学的打印店都姓“湘”一样。

    不过魏哥已经退役很多年了,还有这么多人心向往之……

    余曜忍不住多看了魏至臻一眼。

    后者就与有荣焉地挺了挺胸脯,浅茶色墨镜下的桃花眼眯成了一条线,讲道理,搭配上他今天穿的蓝绿色衬衫,一言蔽之——

    孔雀开屏。

    少年琥珀色的眸子有笑意一闪而过。

    不过他可不会天真地以为魏至臻和休伯克只是单纯来给自己加油的。

    事实也的确如此。

    余曜体检完在九点钟准时进了考场,十一点准时交卷再出来时,驾校的训练场上已经围上了一圈圈的人,时不时还有人拍手叫好,高呼着魏至臻的名字。

    “休伯克把他的赛车接来了,他们正在试车。”

    站在廊下的祁望霄及时解惑,“要去看看吗?”

    那当然要去。

    余曜觉得自己隐约猜到了点魏至臻的意图。

    来陪考是假,想借机再秀上一把自己的神操作才是真。

    “这下是真的孔雀开屏了。”

    余曜善意地玩笑一句,跟着祁望霄一起走了过去。

    两个篮球场大的场地上,休伯克那辆暗红色的赛车正在猛打方向盘,狂秀各种急速转弯动作,宽大坚韧的轮胎强壮有力,在尖锐的抓地摩擦声里掀起片片尘烟。

    余曜站在场边,耳边听到的都是旁人的夸赞。

    “太棒了!我就知道魏至臻值得更好的赛车!”

    “什么时候魏神才能出山,我就不开车了,我给他当领航员!”

    “你可拉倒吧,做什么白日梦呢,他能经常来就不错了!”

    余曜听到这里,好奇地插了句话,“魏哥经常来这里练车吗?”

    旁边人头都没回,“那可不!要不然这间老破小驾校的生意能那么好?他还经常在这边免费教学,偶尔带人出城拉练的车队都能排上几十米长!”

    听在余曜耳朵里,就自动翻译成了:

    魏至臻想重启东归拉力赛的心思不是一天两天了。

    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余曜代入自己想想也觉得有这种心思才是天经地义。

    东归拉力赛对如今的新生代车手来说已经是故纸堆里的遥远传说。

    但对魏至臻而言,那曾是他年少轻狂时期的最最荣耀的时刻,也成为过他痛失挚友的一生梦魇,他想要让这条赛道恢复往日的荣光,重新成为举世追逐的目标,这本身就会是一段传奇。

    他真的很勇敢。

    不过这位勇敢复活的车手似乎想要将自己也拉入这传奇之中。

    余曜在赛车刻意停在自己面前挑衅咆哮的时候笑了笑,拉开车坐上了副驾驶,戴上魏至臻递来的头盔。

    一辆真正的赛车的副驾驶,不是那辆之前改装过残血版的安全家用车。

    “坐稳了!”

    魏至臻薄薄的T恤已经被汗水打湿,黑亮的碎发也贴在了他饱满流畅的额头上,但最闪亮的,还是护目镜下那双锐利锋芒的桃花眼。

    没有领航员。

    他就一边高速打着方向盘,一边大声给自己报着路书。

    “左二右三!”

    赛车向左急转,紧接着,右向高速转。

    “Through Gate!”

    赛车笔直穿过了并不存在的门洞。

    “上坡,10米,jump!”

    加速漂移跃起的赛车重重落地。

    ……

    魏至臻满口双语混用,让这份不知名的路书充满了鲜明的个人色彩,也让余曜想起来曾经刷到的视频评论区似乎也有外国网友一直在抱怨跟不上林荣蔚的实时播报,更听不懂这些华国话。

    但话又说回来,谁也没有规定路书一定要按照规范记录和读取,更没有规定领航员不能说母语。

    这本就该是车手和领航员间才有的不为外人道的默契。

    只要领航员都读出,只要车手能听懂,其他人本来就没有什么置喙的余地。

    余曜唯一的希望也是能够尽量跟祁望霄磨合出双方都能迅速反应过来的路书习惯,用华国话最好,不方便的话通用语也行。

    不过他大概也能猜到这就是林荣蔚和魏至臻拉爆东归赛道的那本路书。

    没有了领航员,孤独的车手已经可以倒背如流。

    余曜侧过脸,有点犹豫要不要让魏至臻现在停下。

    倒不是说被这辆疾驰的赛车颠到想吐,实在是他觉得魏至臻有点开疯了,油门档位一次次地拉升,仿佛车轮下的不是平坦的水泥训练场,而是那条夺走他至亲好友的亡命赛道。

    他不知道的是,魏至臻的确开红了眼。

    自从退役和林文月结婚后,魏至臻回归家庭,因为种种原因已经很久没有再摸过顶级俱乐部精心打磨的赛车,除了刻在骨子里的炫技技巧,对于不断进化的新赛车着实生疏得很。

    天知道他摸到这种不需要分心去降档,发动机电控就可以自动补油的新车有多么欣喜若狂!

    如果早有这样高性能高安全的车辆,老林未必会殒命赛道。

    魏至臻在一阵阵引擎的轰鸣声里红了眼,好半天才找回了理智,想起了自己的来意。

    他把车停在了训练场的入口,示意余曜看地上不起眼的红色痕迹,歪歪扭扭,呈波浪状,转折处刁钻又突兀。

    “这是我凭记忆凝缩的东归赛道精华。”

    “什么时候你能开完这条线,”魏至臻摘下了头盔,“我就手把手地带你上东归赛道!”

    “不过,”他在少年骤然亮起的眸子里握拳咳了咳,谨慎克制,“小余,你的科目一过了吗?”

    科目一的成绩是实时出来的。

    魏至臻的语气怎么听怎么小心翼翼。

    瞬间冷却的余曜:?

    魏至臻自以为秒懂,虽然有点失望,但还是勉强鼓励少年,“没事没事,我也是考了五六次才过的,反正这几天都有考试,时间来得及。”

    余曜:???

    考了五六次才过?

    余曜深深地震惊了。

    他扫了扫车外的野生粉丝,有点怀疑魏至臻的话根本就不能外传,否则很有可能会惊掉一地的眼珠子。

    “我过了。”

    余曜也不卖关子,他饶有趣味地打量着魏至臻的神情,慢条斯理地无情补刀,“100分。”

    魏至臻:???

    魏至臻:!!!

    “那是不是说!”魏至臻喜出望外,简直比自己好不容易考下驾照那天还兴奋。

    “我会在大后天拿下驾驶证。”

    余曜不假思索地夸下了海口。

    “真的假的?”

    科目二三四加起来……倒也没有那么好考吧?

    魏至臻才高高跳起的心啪叽一下落回原地。

    第274章

    你真的能行吗?

    魏至臻就差把这句话直接说出口了。

    余曜对此的反应是……

    余曜压根就没反应。

    质疑过他的人太多了,摞狠话打赌也是要看心情的。

    突击一夜顺利拿到科目一满分的小小成就感成功取悦了少年,一出门就看见休伯克赛车的便利也让他无比舒心,自然而然地就对同伴的不信任多了几分包容心。

    余曜只是很不明显地挑了挑眉,就走去跟休伯克打招呼,想要借用他的跑车练习一下为下午就要开始的科目二做做准备。

    他自己的赛车还在路上。

    休伯克的这辆车及时到让人手痒。

    只不过休伯克似乎不这么认为,起初他瞪大眼,愤怒抗议:“余!这绝对是你们华国人说的杀鸡用了杀牛刀!”

    过一会儿,又委委屈屈地摸着引擎盖,“那你一定要小心开,千万不要伤害到我最最心爱的宝贝。”

    余曜有被肉麻到,但还是点了点头,爽快笑着。

    “如果出问题,我把我的赛车赔给你。”

    一句话说得休伯克转忧为笑后,围观的乌依古尔赶忙去招呼同事把周围横七竖八的教练车统统挪走,好让出一大块完整空地。

    至于吗?

    正在乐呵呵围观的其他驾校教练不以为意。

    乌依古尔只好耳提面命,“保时捷918的液态铬蓝金属漆一口价就83.09万人民币,休伯克这种专业级赛车只会更贵!磕着碰着,咱们卖完了车连一道漆都赔不起!”

    毕竟有钱人买918是当大玩具,这些车手可是真的爱车如命。

    周围七零八散的围观人群也从这些教练神情严肃的神色动作里猜到了什么,不由得面面相觑。但片刻之后见余曜真的坐进了驾驶位,能够亲眼围观大明星试车的喜悦就浮上了他们的心头。

    这是一种纯粹的、简单的,只属于广大吃瓜群众的单纯凑热闹。

    “我听说余曜来咱们这小县城是要去东归赛道!”

    “哈哈哈,没想到我居然能跟余曜一起考驾照,这次的w市没白来,一会儿高低得发个朋友圈。”

    “我本来下午不想考了打算再缓缓,这下怎么着都得考一回,想想看,今天晚上就是奥运会的闭幕式了,我下午居然在和奥运冠军一起考驾照哈哈哈……”

    嘻嘻哈哈的喧闹声影响不了场上已经发动车辆正在绕线走s弯的余曜,却可以让场边陷入沉思的魏至臻心头更加烦躁。

    魏至臻可以保证自己绝对没有看轻余曜的意思。

    但一口气连着过科目一二三四……对一个第一次考驾照的年轻人来说,怎么看都是场不小的挑战。

    偏偏魏至臻的担心还不止于此。

    他昨天晚上仔细盘问了休伯克,了解到余曜除去不错的技巧天赋和反应速度外,对车辆本身的构造并不如何精通,甚至可以说是相当小白。

    这特么就是个雷!

    魏至臻站在场边心事重重。

    明明他已经决心把这种隐秘的担心搁置到余曜考完驾照后再说,也在心里暗暗将考下驾照当做是自己压上一切助力余曜飞越东归赛道的最后一场考验。

    但他本人压根就不是藏得住心事的性子。

    哪怕余曜纹丝不差地停在了卡点位置,把定点停车玩得跟他攀岩冲浪射击一样精准,引得满场吃瓜群众不断地惊呼叫好,都不能让魏至臻的兴致提高多少。

    他像是怀揣了一块沉甸甸的巨石,跟周围满脸笑容的指点人群格格不入。

    连被那个自己嫌弃是新手的领航员一连瞥了好几眼都没注意到。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整整两天。

    一连四场比赛,魏至臻觉得自己才是那个走钢丝的人,哪怕每一场都严阵以待,也渐渐对余曜生出信心,却还是心神不安到恨不得把余曜按下自己上。

    休伯克都看不下去了,“魏,你看上去比余还紧张。”

    他仔细端详着魏至臻的神情,下了定论。

    “不,你比余更紧张!”

    休伯克完全不能理解,一连三问,“所以你到底在紧张什么?”

    魏至臻张了张嘴,有心想说自己不是紧张是发愁,但实话却是不能在余曜要上考场的这个关键关头说。

    魏至臻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只一双桃花眼深深地望着跟祁望霄说话的少年,眼底紧绷复杂,没了贯常的风流笑意。

    余曜被这道甚至可以称得上幽怨的目光看得背后发凉,还以为魏至臻仍然是在担心自己的驾照能不能考下来的事。

    至于吗?

    自己在他眼里有那么菜吗?

    余曜满头黑线,不能理解。

    但不懂归不懂,他到底被激起了几分精神,精益求精的原则也在训练和考试时被贯彻得淋漓尽致。

    少年人全力以赴的后果相当可怕。

    至少驾校负责人乌依古尔在成绩出来之后神情惊讶又兴奋,都想请余曜跟自己原地合个影了。

    “科目一、科目二、科目三、科目四……”乌依古尔捧着小本本,脸上的皱纹激动地颤抖着,“在两天之内一把过还科科满分!”

    这位见多识广的老教练都想给少年的心态和技术点个赞了。

    尤其是他很清楚这是余曜第一次考驾照,并且刚刚开始学习开车没有多久。

    “怪不得你能拿那么多的金牌!”

    乌依古尔指天对地,虔诚无比,“安拉,真主及诸圣一定早就赐福于你,你是他们的宠儿,一生都会平安顺遂!”

    余曜不信神,但对老者的祝福还是微微笑着,连和着热乎到手的驾照一起双手接过,“谢谢您。”

    “这劳什子驾照可算是到了手了!”

    车管所门口等着的赵威明笑得合不拢嘴。

    连着两天都忙忙碌碌,早出晚归的少年长舒一口气,也觉得自己终于获得了应有的回报。

    这不止是一本驾照,更是开启东归赛道的入场券。

    一路上把玩着皮质柔软的外壳和烫金字眼,余曜已经开始畅想自己驾驶着火红色的赛车,发动机轰鸣地冲上赛道的那一天。

    但有人却打心底里觉得为时尚早。

    在庆祝驾照到手的庆功宴上,魏至臻一个人坐在角落兴冲冲地喝完了两罐汽水,“啪嗒”捏鳖易拉罐,猛然站起身,呼着橙子味的嗝儿打断了大家的兴奋气氛。

    “一个好的赛车手应该像了解自己一样了解自己的车。”

    魏至臻原本并不想在一张摆满了香气扑鼻的梨、苹果、葡萄、杏,还有炖牛腩、炙羊排和大盘鸡的丰盛餐桌上说这些扫兴的话。

    但时间不等人。

    自己已经等了太多年,赛车和技术却在日新月异地不断发展,真的再也等不起了,休伯克已经被证明不行,余曜就是自己现今唯一的希望。

    更何况他真的在两天之内考下了驾照!

    魏至臻无比期待着余曜在东归赛道上继续自己早就传遍世界的奇迹之名。

    哪怕想着曾经和老朋友的约定,满心悲凉,见少年只是探究地扬起眸子,没有生气的模样还是让他心下大定。

    魏至臻走过来,一屁股把少年身边的休伯克挤走自己坐下,用筷子沾着果汁,迫不及待地在桌面上比比划划,说出自己酝酿了好几天的话。

    “我们当然不用像专业的改装工程师一样需要分得清赛车的后悬架有多少品牌和种类,又有什么样的优缺点,你肯定不缺钱,那我们就统统都按照最先进的来。”

    “但是余曜,”魏至臻对赛车如数家珍,滔滔不绝,“至少你要清楚你适合什么样的配置,又该怎么样让他们在你的手里发挥最大作用吧?单就轮胎而言,东归赛道地形多变,想要跑出速度,雪地上用什么胎?和安全性相关你要如何取舍呢?等到了沙漠地带呢?森林地带呢?

    “山地上多砂石,如果你发现需要很用力地打方向盘才能勉强操控车辆,你能凭借手感和经验判断出是轮还是转向器,亦或者是其他装置的问题并且尽快给出解决方案吗?”

    一连串的专业性很强的问题劈头盖脸地向余曜砸来。

    说实话,余曜还真没考虑过这么多。

    倒不是他不想考虑,实在是他压根就想象不到这些只有经验最老道的车手亲身经历后才能知道的细枝末节。

    这些对他来说就是完全的知识空白区。

    怪不得休伯克都跑过好几次东归赛道了还坚持要拉魏至臻一道同行,并且在魏至臻答应后那么的高兴。

    原来跑一场拉力赛需要考虑那么多的东西吗?

    余曜的兴趣被勾了出来。

    “我是不懂这些,”思考片刻后,他坦然承认了自己的不足,也努力从魏至臻的口中归纳总结出了话意,“你的意思是,我的赛车还需要根据我的开车风格重新进行改装?”

    “不止!”

    魏至臻欣喜于余曜一点就透的理解力,同时把话说得更加直白,“你不止要改车,还要学车!学习一些基本的车辆构造原理和紧急事故处理方法!”

    “这能来得及吗?”

    余曜还没开口,一旁的赵威明就问出了自己的疑惑,“光是改装车就要不短的时间了吧?我们给小余选车的时候已经按照最高档的配置来,也要改吗?”

    魏至臻眉头一皱,正要开口反驳。

    余曜自己对此的接受度倒很良好。

    “改车不是问题,毕竟魏哥你才是最了解东归赛道的人。”

    “但要学习车辆原理的话——”

    余曜沉吟一瞬,魏至臻的心都提了起来。

    他知道这对余曜这个新手小白来说不是件容易事。

    如果余曜只是想在东归赛道上□□一把过过手瘾完全没必要听自己的话,闷着头只管开,大不了安排维修和救援团队一路跟着就完事。

    虽然这在魏至臻看来完全是暴殄天物,糟蹋了那辆在休伯克口中的顶配赛车,但如果余曜执意如此,他也没有任何办法。

    魏至臻在心里努力安慰着自己。

    好歹有余曜这个人在,赛车技术也不一定要强求……有名气也,也行吧?

    他竭力打压着心底的那点不甘心。

    只是对上余曜时,那双桃花形状的眸子熊熊燃烧起刺拉拉的火星子。

    这是来自一位曾经的拉力赛冠军的灵魂质问,无声却有力——

    你只想做到这样吗?

    余曜很轻易地读懂其中意味。

    少年被逗得唇角扬起,“魏哥,我只是在想,这会不会耽误我们去东归赛道的时间。”

    适合上路的黄金时间段只剩下一月半左右,光是熟悉记录路况就要花上一个星期起步的时间,更别提雨季提前到来,恶劣天气造成的干扰因素也会浪费不少时间。

    这也是魏至臻担心的问题。

    不过余曜居然肯答应下来,魏至臻心头大石彻底落地,连日来的重重心事也迎刃而解。

    他如同打了鸡血,“那就加急学,彻夜不停地学,有你魏哥在,包教包会!”

    魏至臻说着说着,豁得站起身。

    “那我现在就去喊人!他们都在等我回音呢!”

    什么人?

    余曜懵了下,突然就有一种自己被暑假补习班骗报名成功的浓浓既视感。

    不,看魏至臻这劲头,更像是某种传销班。

    少年人满头雾水地看着突然涌进房间的一张张陌生又隐隐熟悉的人脸。

    第275章

    不大的酒店包厢里没多久就站满了人。

    魏至臻笑眯眯地一个个介绍,“小余,这是老张!咳咳,他最擅长的就是把你的刹车改成油门!”

    被叫作老张的年轻人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在同伴们的笑声里一巴掌呼开魏至臻,挤到余曜面前。

    “去你的!明明是你小子天天把我的油门当刹车踩。小余,你可别信他的鬼话!不管怎么样,反正有我张钟在,你的赛车包我身上!不好开只管找我!”

    魏至臻灵活躲过,继续下一位时才稍稍正色。

    “这是老张的师傅,我们一般都叫他老老张,不过他现在不修车,干采购,最大的绝活是能用最少的钱以最快的速度买回来最好用的零件!”

    穿着衬衫拎公文包,看似平凡的中年男人扶扶眼镜,笑眯眯地对余曜伸出手。

    “小余你好,我是张存诚,目前在一家车企从事采购方面的工作。”

    “这是秦哥,他擅长抓拍帅照……”

    “这是小悦,她擅长……”

    一张又一张的面孔流水般地从余曜的面前过。

    余曜看得眼都花。

    只有在魏至臻幽默风趣的介绍下,才能勉强将这些隐含着激动、兴奋、打量、怀疑的脸庞跟那些因为年代原因像素不够高清的比赛视频里的团队人员一一对上号。

    毫无疑问,这是一套被证实过有实力在东归拉力赛夺冠的全副家底。

    难道这就是魏哥之前神秘兮兮说的等自己拿下驾照后的超大号奖励?

    委实很丰厚。

    也确实很惊喜。

    余曜微微笑着和大家一一握手,尽可能地牢牢记住这些人的姓名和职位。

    他观察得很仔细,敏锐地注意到其中一位平头花臂的男人身上穿着带有东南沿海某顶尖赛车俱乐部logo的工装,显然是长途跋涉而来。

    除去魏至臻的号召力,这支当年被媒体盛赞赛场第一后勤的保障团队似乎有着很强的凝聚力。

    余曜打完招呼后坐回到祁望霄身边。

    祁望霄偏过头,欲言又止,“要不要加桌加菜?”

    余曜摇摇头,总觉得这种吃饭吃到一半客人突然来了的感觉有点奇怪,尤其是不清楚对方到底有没有吃过,彼此间却又没有熟到可以直接招呼询问的程度。

    他的视线落到全场最适合开口的人的身上。

    可魏至臻只顾着在人群里跟大家插科打诨,谈笑间那双桃花眼里甚至隐隐有了点水光,显然是沉浸其中。

    第二合适开口的休伯克也在不断地跟老朋友招呼拥抱,完全顾不得别的。

    余曜很清楚魏至臻和休伯克并不是没有分寸的人。

    唯一的解释只能是——

    他们实在是太急太高兴了。

    既然如此,余曜也有成人之美的心,他给赵威明也使了个眼色,三个人随便找了个借口就趁乱溜了出来,在附近另外找了个吃饭的地方。

    等待大盘鸡和汤面端上来的时候,赵威明还在咂舌感慨,“好多人啊。”

    “没想到一个小小的赛车团队会需要这么多的人!”

    他的感慨完全是发自内心。

    华国队的后勤人再多,那也是为整个华国代表团服务的,像这种大阵仗只服务一个两个人的,赵威明还是第一次见。

    上一次见还是……

    等等,上一次好像也是他们家小余!

    赵威明一下想起了总局专门给余曜配备的那支个人后勤小队,但还是兀自嘴硬道:“那咱们去参加奥运那会儿也没这么多人。”

    余曜倒觉得挺正常,“技术团队,后勤支持,再加上车队管理人员,人多很正常,所以一般车手都签车队,很少有人单打独斗。”

    要不然的话也养活不起那么多人。

    余曜虽然养得起,但他一个24k纯新人,人家愿不愿意跟还是一回事,魏至臻这回算是替他彻底解决了个天大的难题。

    余曜对接下来的训练生出了期待。

    就是不知道这些人好不好相处——

    几张打量质疑的面孔从脑海里一闪而过,余曜掰开筷子时翘了翘唇,就将这份担忧连同汤面一起吞咽下肚。

    好不好相处,到时候相处了就知道了。

    自己想跑完东归赛道,他们想重启东归拉力赛,大家的目的总归是一致的,应该也不至于会起什么矛盾。

    少年畅想着接下来的安排,眼睫不断地掀起落下,已然忘记了自己原本只是想来一场奥运结束后说走就走的旅行。

    还是祁望霄神情温和地将视线抽回,在心里补上了最贴切的解释:在有些人眼里,又一次的挑战成功本身就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度假。

    余曜的期待充满希望。

    魏至臻也的确没有辜负少年人的期待。

    当天晚上天还没黑,一份密密麻麻的训练计划就被送到了余曜的住所,团队的人也都被安排入住在了同一层房间。

    跟魏至臻一起来敲门的还有机械师张钟。

    余曜和祁望霄一起坐在沙发上就着明亮天光看完了这份训练计划书。

    祁望霄的部分相对较少,他的任务主要是跟着休伯克的领航员学习一些专业术语和紧急救援情况。

    青年一目十行看完后很快点头,唯一的意见是提出了想要将自己的无人机团队也应用到领航勘路上。

    魏至臻和张钟的眼一下就亮了。

    “这可太好了!”张钟的欣喜溢于言表,“我们正发愁这事呢,现在技术进步太快,无人机方面之前大家都没有玩过,原本是打算请专业的团队来。如果祁先生您能解决这些,那可真是帮了我们的大忙了!”

    他的话很客气,但难免有些见外。

    祁望霄眸色不动,语气温和,“我们是一个团队,目的一致,本就该守望相助。”

    这话说到了张钟的心坎上。

    他就着无人机的事情又刻意试探了几句,见祁望霄始终不紧不慢地娓娓道来,从头到尾没有一点架子,你来我往了那么几回,张钟虽然嘴上还是祁先生祁先生的叫,但来时略显局促生疏的神情明显放松了不少。

    魏至臻看在眼里,心下松半口气,走到余曜背后,“怎么样?这个行程会不会有点紧?”

    他剩下的半口气都吊在余曜的回答上。

    作为制定计划的前任赛车手,魏至臻很清楚这份行程已经紧得不能再紧,连熟记路书这种至关紧要的复杂环节都只给了短短两天。

    但时间不等人,东归赛道的黄金期更不等人。

    余曜应该能行吧?

    他连两天拿驾照都没问题,这对他来说应该是小事的吧?

    魏至臻心里七上八下。

    余曜低着头,仔细地又把几处要紧的地方看了一遍,才扬起脸,“应该没问题。”

    “应该?”

    魏至臻被这个不确定词汇吊起了胃口,“是哪里有什么问题吗?”

    “计划很详实,”余曜觉得自己都未必能制定出这样细致的计划。

    只不过这种牵扯到多方面,多人协作的计划,还要求每个环节都严丝合缝,没有人出错耽误时间,听起来就不太可能。

    他斟酌着把自己的疑问说给魏至臻听。

    对方直接就来了劲儿,“也就是说小余你自己的那部分没什么问题对吧?”

    余曜点点头,他自己当然是没什么问题的。

    魏至臻的另外半口气瞬间松了下来。

    “那就照这个计划进行!你们早点睡,明天早上一起去接车!”

    他说完就兴冲冲地叫上张钟,和来时一样风风火火地离开了,只留下面面相觑的余曜和祁望霄两人。

    “他看上去很相信他的团队。”

    祁望霄点到为止。

    余曜却没什么避讳,“只不过他的团队并不是全然的信我。”

    如果真的信任的话,魏至臻就不会只带看上去最自来熟的张钟夜晚来访了。

    有什么事是整个团队不能坐下来一起开个会各抒己见,一起商量讨论的呢。

    余曜把这个念头在心里过了过,也没有很放在心上。

    但事情不是不上心就不存在的。

    晚十点左右,天渐渐黑下来,余曜洗过澡,打算去走廊尽头的洗衣房洗洗衣服,途中恰巧路过了一间正在不断传出争执说话声的房间。

    他没有听墙角的爱好,正要径直走过去,猝不及防间就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余曜……他不行的!”

    余曜:???

    谁不行?

    好好走路莫名其妙被踹一脚的少年眉头皱起。

    屋里的议论声还在陆续传来。

    “他太年轻了……又荣誉等身,不一定听得进去我们老家伙的话……”

    “新手多难教,小魏,我还以为你找了多厉害的选手,就这?”

    “不过也不是不能试试,我听说他是天赋型体育选手,就是不知道在赛车上的天赋怎么样……”

    “死马当作活马医,余曜总是要比普通人强,他就算是跑不完,在世界上的名气也是我们现在所亟需的。”

    ……

    听上去,支持和不看好的声音各占了一半,可就算是只剩一半的支持显然也不全是支持他本人,更像是冲着他的舆论价值来的。

    余曜:……

    这么多人都怀疑自己,他真有点担心魏至臻的计划能不能按计划进行了。

    不过有句古话叫日久见人心。

    大家连熟人都算不上,有质疑也很正常。

    余曜放宽心,正打算走开。

    屋里就传来了魏至臻力排众议的高喊声,“吵什么吵!我说余曜行就行!”

    这位曾经的团队核心俨然拿出了自己骨子里的说一不二。

    “且不说余曜是什么身份,他真的想玩赛车,全世界顶尖俱乐部冲着这两个字就会抛来橄榄枝,根本就不缺我们几个过气货指指点点。

    “再说了,你们见过才学不到半个月就能驾照一次过的车手吗?我全程跟着,余曜能做到的绝对远超考试标准,他对方向盘的控制能力天赋到可怕,才跟休伯克的车磨合几个小时就能做到车胎刚好擦边压住定点停车目标点,这种天生的精准度连我初学车的时候都不能保证完全做到。”

    “我们应该相信他,”魏至臻振振有词,“至少你们应该相信我的眼光!”

    “我说他行,他就一定能行!”

    格外掷地有声的一番话不仅震住了屋里人,连屋外正打算走的余曜都是脚步一顿。

    他没想到魏至臻明面上总是一副看谁都不顺眼的吊儿郎当模样,嘴上也很有点不饶人,私底下对自己的评价却高。

    听到有脚步声混在重新掀起的议论声里向着门的方向来,余曜抱紧衣服打算快步离开,以免双方都尴尬。

    但他的动作还是慢了点。

    “吱嘎——”

    屋门一下被打开。

    与此同时,啪嗒——走廊里的定时夜灯恰好亮起。

    屋里正在议论的声音瞬间消失,一道道目光齐刷刷地朝门口射来,探照灯一般。

    “余、余曜?”

    张钟的声音都结巴起来。

    “晚、晚上好?”

    余曜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脚趾抓地。

    第276章

    被议论的少年随着房门的打开,水灵灵地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卧槽!”

    魏至臻第一个回过来神,如遭雷劈。

    “小余你什么时候来的!”

    张钟僵硬地试图咧开嘴,让出房间里正在播放的电视屏幕。

    “小余,你要进来一起看吗?我们在回顾奥运的闭幕式,你当旗手的样子上了热搜呢。”

    其他人连声附和:“对对对!你出场的时候特别帅!”

    “对,你的镜头都可精彩了!我们找了好半天才找到!”

    只去开幕式压根没去闭幕式的余曜:……

    他深吸一口气,在一众忐忑的心跳声里盈盈地弯起眼,“我刚来就看见门开了,现在还要去晾衣服,你们先继续看吧。”

    说完余曜抬腿就往洗衣房的方向走,生怕走慢一点,这群人就要回过来味儿。

    他自己向来拿得起放得下。

    几乎是洗衣机的滚筒骨碌碌一转,那些无意间听见的猜疑怀疑就被甩到了九霄云外,顶多就是抽空预习了一下明天要学的东西和要练的路线图。

    少年垂下眼,抽空刷着文件页面,眸子里倒映着浅浅泛蓝的光

    房间里,心虚的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地忽略掉了余曜手里的衣服还是干的。

    张钟最先带的头,“呼——”

    此起彼伏的放松咳嗽声就响了起来。

    他们主观上当然没有要说余曜坏话的意思,但这些话怎么听都不利于以后的团队和谐,幸好余曜没有要计较的意思。

    几个慧眼如炬的中年人彼此交换了下眼色,眉心的愁云比先前淡了几分。

    只不过全队人的疑虑仍然没被打消。

    魏至臻好说歹说,嘴都说干了,见大家或多或少还是忧心忡忡,索性往沙发上一瘫,大长腿搁茶几上那么一翘,赫然就是当年那个全队围着团团转的太上皇架势。

    “反正我找不到比余曜更合适的人选。”

    “干脆这样,想留下帮忙的留下,想走的我给买票,大路朝天,人总要各走一边,我谁也不怨谁也不怪,改明儿就是去了老林的坟头上也绝不会说一句不好。”

    魏至臻是有什么说什么的直肠子。

    但这话一出,还是有不少人的脸色当场就变了。

    明面上,魏至臻才是团队的核心,但在场的每个人都清楚这支团队真正的灵魂人物到底是谁。

    可以说当年如果没有林荣蔚一点一点的组建拉扯,收拢人心,这支团队根本就不可能存在!

    当年谁没有真心实意地喊过一句林哥?

    又是谁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没有惊醒难受过?

    大家之所以会因为魏至臻的一句话抛下一切重聚在这里,还不是因为每个人都很清楚,这或许就是他们重温故梦和告慰故人的唯一机会。

    赛场上的初阳一轮轮升起,每一轮都明媚夺目。

    可他们的年华却是在逐日老去,再不西流。

    年纪最小也接近三十的老张张钟狠狠抹了把脸,第一个表态。

    “至臻,这事算我一个!我这回可是带了我的成建制维修小队来,余曜的赛车尽管包在我身上!”

    掌管物流采购运输的老老张张存诚紧跟其后,握紧了手里的公文包,“我也会加入,不为别的,明年就是荣蔚的七周年了,总得有点东西才好意思去看看他。”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表了态。

    话里话外都坚定了决心。

    但要走的也不是没有。

    例如曾经负责车队总调度的廖文骥就摇着头。

    “我倒是想帮忙,但如果只有余曜和休伯克两台车的话,有小罗一个人在就行。我年纪大了,眼睛也花,唯一的儿子年底毕业要找工作,要忙的事太多了,这回,就不掺和了。”

    魏至臻应了声好,虽然心酸,但还是理解地揽了揽老伙计的肩。

    一屋子人很快决定好自己的去留。

    魏至臻粗粗一数,人是走了不少,但多是年纪大,身体不好,自认跟不上新时代甘愿退下来当观众加油的。

    各部门核心的年轻主力是一个没跑,够用了!

    魏至臻大大地松一口气。

    作为签约过顶尖俱乐部的拉力赛冠军,他再清楚不过,赛车的后勤关乎整场比赛的胜负,且对专业的要求性极强,如果只靠临时招募,根本就没戏。

    能留下这么多人,基本上算是高枕无忧了。

    魏至臻目的达成,精神抖擞到觉也不睡了,连夜跟留下来的同伴们商量起接下来的安排来。

    大家胸有成竹地在白板上写写画画,从头讨论。

    “咱们队之前的组合物、休息室和办公楼的零件都还存仓库里,得先找物流拉过去,不管怎么样先把露营地建起来,有个训练的地方,然后就是拉赞助的事……”

    屋里的议论声彻底转向了如何更好地服务新的核心车手——也就是余曜。

    所以余曜洗完衣服再经过时,只觉得整条走廊安静得出奇。

    少年的脚步略顿了顿,路过房间时没有迟疑继续走,唯一的意外是在公共阳台上遇见了团队里的一员。

    “廖工?”

    他学着魏至臻的叫法。

    正在吞云吐雾的廖文骥别过脸,连忙把烟掐断,“啊,是小余啊。”

    廖文骥心头沉甸甸的,但还是挤出了一个和蔼的笑,“晾完衣服了?”

    余曜礼貌周全:“嗯,正打算回去睡觉。”

    廖文骥立刻竖起大拇指,“你这个作息习惯真好,可千万别学小魏那个夜猫子。”

    余曜笑笑没接话。

    廖文骥却像是有机会打了话匣子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主要是两个人实在不熟,他想掏心掏肺地感慨一阵,又觉得萍水相逢似乎不该交浅言深。

    想了又想,廖文骥临走时小心翼翼地掸走了少年肩上的一只小飞虫,发出语重心长的“加油”两字。

    中年男人转身离开的背影微微佝偻,在空气里留余音绕梁的淡淡烟味。

    余曜不明所以,等到晾完衣服回屋时,顺口把这个没头没尾的小插曲说给了正在给猫梳毛的某人听。

    祁望霄一听就明了,“大概是有人要退出。”

    余曜倒也不意外,“能来这么多人已经很了不起了。”

    至少远远超过了自己的预期。

    余曜在收到魏至臻肯定的答复后,拨通俱乐部的电话,告知对面自己这边找到了新的合作车队。

    这支熟悉东归赛道的车队来得相当及时。

    余曜其实并不想跟FLO俱乐部组车队。

    世界顶尖的车队固然能提供很多便利。

    但余曜也不是傻子,对方到底是冲着自己的钱来应卯,还是冲着自己的名气想捆绑消费,他心里多少有数,更不想有朝一日被团队合约反过来绑架自己的手脚。

    只不过,挂了电话的余曜沉吟着,“我是不是要跟魏哥商量一下费用分摊的问题?”

    魏至臻固然不是为了钱才出手相助,但该说不说,自己总不能一毛不拔。

    祁望霄挑眉温温笑了下,从公文包里随手翻出一张传说中的无上限黑卡。

    “我来出?”

    余曜作势伸手去抢,祁望霄眼底笑意更深,可少年却是虚晃一枪,眼疾手快间很快稳稳站直,琥珀色的眸子弯成了两弯月牙。

    “我自己有钱的。”

    他大步敲响了隔壁赵威明的房门。

    “你的小金库?”

    已经睡下的赵威明打着哈欠,翻着手机,随口报出了几个惊人数字。

    “我有这么多钱吗?”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的余曜小小吃惊一下。

    “这还没算给你存的定期理财产品和投给b国流浪儿童基金会那边的呢,”赵威明大晚上给笑精神了,腰板都挺直了,“咱们好歹也是世界一流运动员不是。”

    余曜晕晕乎乎地接住教练递来的一摞卡。

    关上门,反应过来后,两根手指捏着其中的一张举到了青年面前很大幅度地晃了晃,眸子里星光浮动。

    “二哥,你要吗?”

    祁望霄怔了怔,很是新奇,倒是第一次有人要给他钱。

    “要。”

    他漆黑深邃的眼笑着,出其不意地摊开一只手。

    余曜还真就把卡放到了青年的掌心里,只不过这是有条件的。

    少年理直气壮地背过右手,咳咳两声,找了个借口。

    “那以后小七的梳毛都交给你了。”

    祁望霄止不住地笑,但还是好脾气地答应下来。

    “好好好,都听你的。”

    余曜也被感染了笑意,只不过笑着笑着,心神一轻松,连日来完全没有停歇的疲惫就一拥而上地从骨头缝里渗了出来。

    左右驾照考完,出发前的准备后勤工作也已经解决,他干脆大脑放空,就这么坐在一旁神游天外,睁大眼睛看着祁望霄给小七梳毛。

    只见青年骨节分明的手指拿着梳子从头到背一下下梳着,温温吞吞,遇到打结的地方也会有耐心地一点点梳开,那只原本一梳就炸的小肥猫竟也肯乖乖地握在膝盖上,不多时还打起了呼噜。

    梳毛……顺毛……梳毛……顺毛……

    余曜总觉得这套动作有点眼熟,但又怎么都想不起来。

    直到祁望霄拿着吹风机问他要不要把头发吹干再睡,才在心底里打了个激灵。

    合着二哥这种一脸好好先生模样,什么都答应自己的时候也是在给自己顺毛?

    余曜被这个想法惊到了。

    甚至诡异地想到了魏至臻接到老婆电话时百依百顺的粑耳朵模样。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二哥怎么可能是粑耳朵。

    他倒在枕头上无声摇头,努力把这个念头从脑海里驱赶出去,闭上眼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吃早饭时,就在餐桌上把出资的请求告知了顶着一双熊猫眼的魏至臻,还主动提出了要按照市场价给予大家一定的报酬。

    魏至臻也不客气,接过卡时笑得见牙不见眼。

    “这敢情好,我们正发愁钱的问题,再加上赞助商那份,这一下就全解决了。”

    “不过还有一个大头,”魏至臻咕噜噜地喝着牛肉汤,竖起一根手指,“你至少需要再有一辆赛车。”

    余曜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魏至臻犹豫了会儿,退了一步,“我们职业车手的习惯是留备用车,不过你要是不愿意也无所谓,老张那边的记录是可以保证十秒换胎,半小时一套悬挂系统,绝对不耽误使用。”

    那也可以。

    余曜还真不太想再买一辆。

    拉力赛一旦开始就不允许换车。

    这辆赛车是大家送给他的礼物,他只想开着这辆车跑完东归赛道而不是留有其他:后路。

    哪怕这并不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比赛,甚至没有赛事组织方,完全是一次兴盛而至的无目的冒险,他也只想遵循自己的心。

    “那……现在还有其他问题吗?”

    余曜很耐心地听完了有关维修区,车道,主赛道的布置安排,暗暗在心里的地图上标记了下中控吧台的大概位置。

    魏至臻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当然有,而且只有你能完成。”

    “什么?”

    余曜不解地咽下了最后一口牛奶。

    魏至臻却卖了个关子,一边站起来,一边目光环顾示意。

    “一,二,三——”

    余曜喉结滚动到一半,眼帘掀起:“什——”

    “红鱼跃龙门!让我们一起飞越东归赛道吧!”

    四周陡然爆发的热情呼喊伴随着一道红彤彤横幅的霍然拉开,映入了余曜和祁望霄的眼帘。

    “我们要有点仪式感!”

    魏至臻一手揽住一个新伙伴的肩,桃花眼光芒四射,和小伙伴们一起振聋发聩,“我们要把这条横幅打到东归赛道上!”

    很励志很热血的场景。

    如果能忽略掉早餐店其他吃瓜群众震惊指点的目光的话。

    余曜额角的青筋没控制住的颤了颤。

    “……可以去掉前半句吗?”

    他只是开了辆红色的车而且刚好姓余而已。

    这种传统文化中又带着古怪还有一丝丝隐约土气的标语到底是什么鬼。

    魏至臻却觉得好极了。

    他此前就经常这么干,最爱的就是在出发前语不惊人死不休,上场后龙卷风般carry全场。

    为此,魏至臻不仅连夜摇醒了壁街打印店老板,还点开了尘封已久的团队账号,发布预告。

    【@WW-No.1】:新伙伴,倒计时开始,敬请期待。

    这条没头没尾的博文连夜炸出来无数赛车圈的陈年大佬。

    【卧槽卧槽,朋友们,我不会起猛了看花眼了吧】

    【什么情况,这个账号居然活了!是魏神要重新出山了吗!】

    【都说了新伙伴了,难道是魏神带出新人了?】

    【活久见!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还以为入坑晚的我这辈子见不到这个账号有动静了!居然还有倒计时!他们是要重回东归赛道继续比赛吗!】

    【什么啊,东归赛道早废了,东归拉力赛都取消了,我猜他们要带新人参加新的比赛。我的天,我都不敢想象,能被当年公认眼高于顶的紫微星魏神看好的新人!天赋得多惊人!我现在打字的手都在抖!我太想知道他是谁了!】

    【会不会是休伯克,休伯克这两年总在东归赛道来来回回】

    【应该不是他,他签的是FLO俱乐部,合约还没到期呢】

    【等等,休伯克前一阵是不是跟余曜打了个赌还上了热趋?听说余曜也去了w市,也是要去东归赛道,不是吧不是吧,魏神说的新人该不会就是他吧!】

    这个似乎非常合理的猜测一石激起千层浪。

    本就已经炸开锅的赛车圈当场沸腾成了冒白烟的开水。

    【真的假的,余曜真的要去玩赛车还要上东归?!】

    第277章

    余曜要去玩赛车上东归这件事早就因为赌约的缘故在全网传开了,不少赛车发烧友也有所耳闻。

    但当事实真的摆在面前的时候,大多数车友的第一反应仍然是——

    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那可是东归!东归!】

    【哦,天呐,只有上帝还记得,东归拉力赛还没有被取缔的时候曾经难倒了奥尔德斯、诺埃尔、朱利叶斯等一众车神,至今也没有一个人能完美处理掉所有的赛段!即使是号称东归之王的魏也不行!余他怎么敢!】

    【咳咳,虽然我很相信余,事实上,我在冬奥会之后就成为了他的铁粉。但作为一个多年赛车迷,我不得不说,他这一次的挑战选错了目标,他可能会遭遇到不败神话的首次滑铁卢】

    【一个没有任何参赛经验的新人,一个刚刚拿到驾照(存疑)的小白,东归对他来说太遥远了】

    【或许严格遵守交通规则对他来说是有可能通过的】

    ……

    来自资深车迷们的声浪近乎一边倒,但也只在最初的时候占据了上风。

    因为闻讯赶来的网友们当场就开始了逐一反驳。

    【奥尔德斯的时代早就过去,朱利叶斯都已经退役多年,谁说余不能创造奇迹,他甚至已经获得了魏的认可】

    【你真的是余曜的粉丝吗,你难道还没有被他一次又一次的壮举震撼到一切无条件支持吗】

    【我再补充一点,余拿到了驾照,华国的网络上有人晒出了跟余一起考驾照的视频照片,他甚至延续了自己的高标准一次通过】

    【可驾照又能说明什么?】

    一开始被反驳懵了的车友们很快反应过来,【他到底是个新人!】

    【余或许能很快考出驾照,但他绝对不可能在很短时间内就了解汽车的构造,掌握方向盘的手感,更不可能在复杂坎坷的赛道上进行精准又迅速的操作】

    【他能通过连续的发卡弯吗?他能飞过密集的跳台区吗?他能在转弯的悬崖砂石路上全速冲刺吗?别误会,我没有为难他的意思,这些可都只是东归赛道上的开胃小菜】

    【谁说余不行的!】

    【他爬酋长岩滑乔戈里峰冲纳扎雷巨浪之前也饱受质疑,但他都做到了】

    【那些都是只需要一个人就可以的个人操作,赛车需要车和团队的紧密配合!他甚至没有一个合格的领航员!】

    【魏至臻会帮助他的!】

    【别开玩笑了,魏的团队跟他一起退役很多年,早就过时了】

    【你是在质疑余的选择和魏的眼光】

    【我更相信自己的判断】

    ……

    浓浓的火药味弥漫了整个评论区,自以为理中客的车友和坚持余曜会创造又一个奇迹的网友眨眼间吵成一片。

    乱中有人弱弱地举手提问。

    【赛道荒废了那么多年,又因为天气部分塌方(新闻报道截图.jpg),他们有能跑拉力的合格场地吗?】

    这种过于中立平和的语气毫不意外地被情绪上头的双方齐齐忽略掉。

    可事实上,这个没被多少人注意到的问题才是余曜和魏至臻此时正在考虑的头等大事。

    修路要花费的人力物力财力对他们而言不值一提,甚至比不上将余曜和休伯克的赛车从f国空运回来的高昂费用。

    但在华国,修整路面属于涉路施工活动,需要有交通运输主管部门的签发许可才能开工。

    走漫长的普通流程显然是不切实际的。

    魏至臻不是一般的发愁。

    好在团队里最擅长和人员部门打交道的老老张张存诚主动承揽了这个任务,但他也有额外的要求。

    “我需要余曜和我一起走一趟。”

    手捧路书和宣传稿研究的魏至臻皱了眉,隔着窗看了眼场上正在熟悉模拟路线的红色赛车,“我跟你去不行吗?”

    老老张顺了顺衬衫衣领的褶皱,“你当然能去,但余曜是必须去,只要他在,我保证这个流程很快就能批下来,我还打算顺便把封闭赛段的限行令也拿到手。”

    “顶多一顿饭的功夫,”他知道魏至臻的顾虑,竖起一根手指打包票。

    “那我也要先问问小余的意思。”

    魏至臻沉吟着,先把路书压到桌上示意电脑边的人再更新一下第七段赛段的连续弯描述,又把宣传稿交给秦商让他重新挑一张光线明亮的主配图,这才走出门冲着场上大幅度蹦跳招手。

    “余曜!”

    “呲——”

    急刹的车轮后方扬起一阵灰尘,随即调头,转向,两秒后稳稳当当地刹停在场边。

    刚好正对着两人的驾驶位的车窗缓缓摇下,余曜正在把头上的保护头盔摘了下来,露出一张汗津津,水灵灵的白净脸庞,声音因缺水而微微沙哑。

    “怎么了,魏哥?”

    副驾驶上的祁望霄趁着这个空档摘下头盔擦了擦脸,同时拧开了两瓶矿泉水的瓶盖。

    “哟,你们俩跟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魏至臻遮眼望了望天上白花花的太阳,龇着大白牙,“要不等太阳下山了凉快一点了再练?”

    余曜小口小口地喝着水,眼神诧异,“魏哥,这里的太阳十点之后才下山。”

    魏·真土著·至臻一拍脑袋:“哦哦,忙得我都忘了忘了。”

    他说起正经事,“……所以老老张想让你跟他一起去吃个饭。”

    “不是吃饭,”张存诚可不敢让余曜这个级别的奥运冠军去当什么酒桌陪客,赶忙摆手解释,“只需要你露个面……或者你能保证晚上接一下我的视频电话就行。”

    就这样?

    余曜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呢,很轻松就答应了下来,并且当场添加了张存诚的通讯录好友。

    “好家伙,忘记把你们俩拉进群了!”

    头一次承担车队经理工作的魏至臻神情苦恼,“我这两天是真的忙晕乎了。”

    余曜笑了笑,其实也有差不多的感觉。

    自从团队人员就位,大家就如同火力全开的机器一样满负荷地高速运转了起来。

    负责搭建维修区和工作站的人连夜去了存放仓库点检物料,负责舆论宣发的人员彻夜撰写通稿联系营销号,负责维修改装的技术人员更是在全套检修之后,争分夺秒地瞄准间隙,测试记录他的赛车数据,据说采购的新部件已经在来的路上……

    不过自己和二哥也没闲着就是了。

    余曜连着又灌了好几口水,还是觉得被三十八度的太阳烘烤过的车厢是速干衣都拯救不了的热和闷。

    问就是赛车为了减重不能加装空调。

    余曜的视线从祁望霄难得湿哒哒贴在额头上的头发扫过,才定在魏至臻嘴角一连串的红肿火疖子上顿了顿,就被手机的叮咚提示音拽回思绪。

    他和祁望霄被拉进了一个名为“WW No.1”的群。

    有点怪的名字。

    第一个W是指魏至臻的话,第二个W难道是……

    余曜点开群成员,果然,群成员第一位头像的下面赫然写着林荣蔚的名字。

    “你们俩也别太辛苦了,尤其是千万不能中暑!”

    魏至臻的声音响起,余曜立刻按灭屏幕,“好。”

    等到魏至臻走远了,他才有些迟疑地点开了林荣蔚的头像。

    的确是一张大合照没错。

    放大时可以看见很多这两天才渐渐熟悉的脸,只不过基本上都要比现在年轻许多。

    祁望霄只瞥了一眼,喑哑点评,“看站位,他才是整个团队的核心。”

    余曜其实也注意到了林荣蔚在合影里的位置跟自己平时站的地方一样。

    所以等退回群聊界面,再看着大家汇报进度的消息气泡不断跳动,他难免有点唏嘘。

    但这样也很好,相信那位金牌领航员也会很乐意地看到这支曾经失去过灵魂的团队重新起航,再度活跃在他挚爱一生的赛道上。

    余曜好不容易缓过了一口气,有点嫌弃地把湿漉漉地头盔再度戴好,歪过头问。

    “二哥,我们继续?”

    祁望霄拧好瓶盖,沉默着用同样的动作做出回答。

    火红色的赛车再次如箭般射了出去。

    余曜眼前的是路障模拟的弯道,耳畔的是祁望霄一刻不停地播报提醒:“左4+,一百米,接右2-,长弯,变缓,起跳,危险,小坡……”

    青年的播报速度快得惊人。

    余曜专心致志,浑身紧绷地跟上播报声,眼花缭乱地换挡,刹车,越过跳台,放开起跑……

    刹车和踩油门的动作交替进行。

    排挡杆和手刹杆更是被来来回回地推上拉下。

    老实说,祁望霄现在播报的是电脑重新计算出的基础路书,在路线读取上过于啰嗦,后期勘路后也会被替换成更加简洁更加贴合余曜驾驶习惯的个人版本。

    但余曜此时却觉得再合适不过。

    他没有更多的时间,想要锻炼出路书入耳就能在脑海中模拟实况地图的反应能力靠这种高强度的地狱模式是最快的方法。

    就是有点小小的代价。

    引擎又一次提速的轰鸣声里,迎面而来的是一个纸面上标注为“L2-”的急转弯,余曜尽己所能地快速打着方向盘,但因为起步慢了半拍,连屋里正打电话的魏至臻都听见了“砰”的撞击声。

    “怎么了怎么了!”

    他一只拖鞋一只光脚地跑了出来。

    隔壁赛道上的休伯克也在第一时间摇下了车窗,发出了不似人类的尖叫。

    “哦!天呐!我的上帝呀!!!”

    休伯克心疼地捂着心口。

    弹进座椅里的余曜缓过神,解开安全带跳下车查看,果不其然,原本光洁如镜的车漆上被路边模拟障碍物的石块刮开好长一道口子,形如伤疤。

    他有点心疼地伸手去摸,结果“嘶”的一下被滚烫滚烫的热度烫得抽回了手。

    “还好没撞到前翼。”

    重新坐回车上的余曜摸着耳朵,决定把事情往好了想,毕竟自己在最后关头打转弯的速度足够快,负责产生前轮下压力,严重影响车子性能的前翼因此而完好无损。

    祁望霄被逗得笑了下,下意识把手往车窗上一搭,然后不出意外也被烫了下。

    “我们好像两只曲奇饼。”

    余曜看了看两人身上的浅黄色外套,善良提醒,“再过一会可能就要糊了。”

    “那还练吗?”

    因为不断播报而声音不稳的青年扶了扶被汗水打湿下滑的头盔。

    “等先糊了再说。”

    余曜很快又打起了精神。

    他倒退回去,按紧发动按钮,蓦然松开手刹,火红滚烫的赛车“轰”得一声在路障的包围里再次出发。

    这次不用祁望霄播报,余曜也已经记住了刚刚急转弯的位置。

    他瞄准了前方路障的拐点,右脚松开油门,双手握紧方向盘一个急转,如流星般疾驰的赛车就以一股不可抵挡的力量丝滑无比地漂进了下一个路段。

    “……右3,变急到2,砂石接柏油,接变缓……”

    祁望霄重新播报的声音在余曜耳朵里自动开始翻译——

    两个相连弯。

    3到2?

    那就不需要两个弯心。

    一个晚弯心保证出弯速度就够了!

    余曜松开油门踩上刹车,同时右手抓住手柄,果断降档!

    感觉车速开始变慢。

    再降一档!

    少年沉着冷静地握紧方向盘,在魏至臻特意留下的红色引导标识位置猛打入弯,同时拉住手刹,松开刹车,在感应到车身倾斜变化后重新踩上油门!

    “呲——”

    宽大的后轮在地面摩擦出两道骤起的烟尘。

    但这并不妨碍这个抓地过弯的甩尾动作做得足够潇洒利落,甚至精准到没有擦过路边并不存在的草肩。

    “漂亮!”

    魏至臻高兴地鼓起掌,只觉得背后的空调冷气直吹到了心窝里。

    不远处的休伯克也用一声口哨向朋友致意,同时重新戴好头盔继续自己的练习。

    余进步得很快。

    自己总不能比不上他吧。

    休伯克暗暗给自己加一把火,一轰油门地追了上去。

    隔壁赛道,用一连串动作顺利过了弯的余曜则是压根没注意到同伴的动作,还沉浸在路书的引导中。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外行看热闹,试试才知道,开车并不比寻常的体育竞技轻松多少。

    甚至可以说因为要无时无刻集中注意,更加消耗脑力从而费尽体力。

    余曜始终不厌其烦地练习着,每分每秒都忍受着盛夏天的高温和汗水,这一刻,火红的赛车仿佛变成了火红的烤箱。

    但无论如何,自己可算在终于累到虚脱,流汗到虚脱之前勉强算是满意地抵达了这段模拟赛段的终点。

    回到房间后,余曜努力撑着冲完澡,就倒在床上再也抬不起一点胳膊。

    全程坐在副驾驶上报路书的祁望霄也很难再从肿痛的喉咙里挤出哪怕一句安慰话。

    两人沉默地躺倒在各自的床上喘气。

    静悄悄的屋子里只有小七“咔嚓咔嚓”干完饭后,“呼噜呼噜”地抱住主人的腿猛蹭翻滚的快活声响。

    “二哥,我们这也算是一起重新出发了。”

    余曜在脑后垫起一只手,侧耳倾听着隔壁屋子里轻微的忙碌脚步声,静静享受着新领域,新体验带来的崭新拼搏感。

    尤其是这一次他有了一个新的同伴。

    他们都是从头开始。

    他们会一起奔赴这场生死旅程。

    余曜喉间滚了滚,忽然觉得有点口渴,起身倒了两杯水。

    祁望霄竭力坐起接过。

    他的身体素质跟专业运动员没法比,哪怕只是报报路书,喝过水后的唇瓣还是泛着樱花才有的淡淡粉白。

    “早点休息吧。”

    祁望霄涩着嗓音,“你明天还要早起练习。”

    余曜也这么想,重重地把遮光窗帘拉上,屋里的光线就变成了有利于松果体分泌褪黑素的柔和昏暗。

    两个人都是沾着枕头就着。

    但还没有过半个小时,余曜的手机就“嗡嗡嗡”地响了起来。

    “谁?”

    睡得正沉的少年被吵醒,闭着眼向床头柜摸去,误打误撞地将手机碰到地上。

    还是被睡眠较轻的祁望霄率先捡起。

    只不过捡的时候误触了接听键。

    于是乎,正在办公室加班加点的w市和静县现任一把手何同宸就看见了一张格外眼熟的脸。

    “祁二?”

    “怎么是你?”

    祁望霄看清人脸后眼底里也飞快闪过一丝诧异。

    “是我,你为什么会给小曜打电话?”

    第278章

    电话那头的人是祁望霄的发小之一,退役后时任和静县县委书记的何同宸。

    这一点余曜是在电话挂断之后才知道的。

    祁望霄语气里对这个多年不见的老朋友说不上多么热络,简单地说清楚事情的原委,就草草结束了通话。

    “修路的事情已经敲定了。”

    祁望霄把余曜的手机放回到两人间共用的床头柜上,扶着受伤后一直没能好好休养的腰椎靠进软枕,端起水杯,微哑的嗓音不急不缓。

    “老老张牵的线,祁氏出资金,你出名气,何同宸那边负责批许可组织施工,保证以最快的速度恢复路面的通行。”

    余曜犹豫了一下,被枕到发麻的胳膊不经意间蹭到了后脑勺上还没有脱落的痂。

    “这样做会不会违反什么纪律规定?”

    怎么听起来有种他们在走后门的感觉。

    根正苗红的少年不是很能接受。

    祁望霄听了出来,漆黑眸子再望过来时漾起浅浅笑意,“当然不会。”

    他三言两语就把整件事掰开揉碎了说。

    “和静县曾经因为东归赛道和东归拉力赛风靡一时,国内外来往游客络绎不绝,也因为比赛的取缔而经济颓废一蹶不振。如果能够再次获得热度流量,势必会拉动整个县城及周边的旅游和第三服务业,县城的领导班子当然要格外上心,自然也会大开绿灯。”

    “不然的话,老老张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找到何同宸的办公室。”

    哪怕只是北疆偏远贫困县城的一把手,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轻易见到的,至少说明何同宸早就有了想要重启东归拉力赛的心思。

    当然了,以祁望霄对老朋友的了解,这家伙说不定早就已经瞄上了余曜一行人,只不过一直找不到借口,顺势接住了他们递上的枕头而已。

    余曜点点头,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但我听对方的语气……二哥,修路为什么还要你来出资?”

    余曜倒不是心疼钱,只是单纯觉得如果真的这么急的话,对方还会在电话里语气强硬地讨价还价?

    他觉出一丝微妙的矛盾来,认定这其中应该还有什么自己不清楚的缘故。

    少年的敏锐如有实质。

    祁望霄喝完了大半杯水后嗓子依旧干得出奇,但还是耐心地解答着。

    “大概是因为地方财政上真的没钱了。”

    余曜鲜少看经济类新闻,闻言眉梢猛跳了跳。

    祁望霄却对当前国内外的经济形势都了然于心。

    “除去全球经济衰退的大环境因素,城市化进程加快,财富在向大城市集中,人力资源也是。边缘的县城如果没有核心的创收产业,留不住人,自然也就留不住钱,慢慢就会衰退和老龄化,小地方财政赤字的不在少数,欠下债务发不出公职人员津贴的更是比比皆是……”

    青年微微沙哑的嗓音混合着空气中如出同源的灰色香根草气息,贴在肌肤上的棉麻床单勾动神经末梢里的疲惫劳累,空调的呼呼冷风奏响了最好的催眠曲,造成了后果就是——

    余曜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了过去。

    但这一席话还是在他心里留下了淡青色的影子。

    余曜再出门训练时不自觉地留神,果然发现了一些之前没太注意的细节。

    早餐店忙碌的老板和来吃饭的人群里年纪大的占了绝大多数。

    周围人的唠嗑也多是抱怨自己的儿子女儿在外地工作繁忙,难得回家一趟。

    数量庞大,装修精良,却与旅客人流量严重不符的酒店旅馆占据了县里最繁华的一整条街,肉眼可见的入不敷出。

    ……

    这些无不明示着这里曾经因为来自世界各地的车手游客真正阔过,现下却已经没落。

    但最让余曜印象深刻的还是大群里一大早就开始更新的修路进度。

    与何同宸在电话里讨价还价时的不动如山不同,群消息里密密麻麻的字眼和照片无不代表着县城新成立的专班组无与伦比的决心和努力,他们甚至从夜里就开始开会研讨,议定发文。

    这条看似简单的东归赛道居然关乎着一座县城十万人的民生经济。

    自己好像在不知不觉间又成为了至关重要的一环?

    炙热日光下,赛车第一次成功地从跳台上飞起出弯,精准无误地落到指定位置时,余曜坐在烫到几乎要融化的赛车里忍不住地想。

    他满头大汗地摘下头盔。

    “这一跳非常完美。”

    祁望霄沙哑至极的声线从一旁响起。

    “是老张昨天连夜改装好的刹车力度足够强。”

    余曜边说边转过头,看见的是青年翻阅路书时疲惫却晶亮的眼。

    等再摇下车窗,就听见了不远处以魏至臻为首的一群人在场边尖叫欢呼的鼓励声浪。

    他笑了笑,拧开了今天的第四瓶矿泉水。

    伴随着闷热干燥的风一起吹进心坎里的,是那股他早就熟悉了的,或许名为期待会更合适的压力。

    说好的赛后放松旅行又泡汤了。

    余曜擦着汗,扯扯唇角,觉得自己好像给自己挖了个大坑。

    但说实话,这种感觉并不坏。

    或许压力本就该与冒险并存。

    余曜咕咚咕咚地喝完了一整瓶的水,擦掉喉结上滚落的冰凉水珠,很快就重新带上头盔,再度发动引擎。

    他想得很清楚。

    既然已经走到了这里,期待和压力算什么,只当是一场没有金牌的比赛,冲就完事!

    余曜目光灼灼地盯着正前方自己还没有完全啃下的发卡弯道,义无反顾地松开手刹。

    “轰——”

    猛兽般的赛车凶狠地纵身飞驰,与地面摩擦出最耀眼的光芒。

    同一时间的东归赛道上,几处塌方路段的现场机器轰鸣,抢修路面的工人滴答着汗水奔走工作,头顶上的安全帽也在白花花的太阳底下一闪一闪的发光。

    “今天必须把这段裂缝/沉陷/凹槽修好!”

    负责各个路段的专班人员戴着安全帽守在一边安排指挥,个个心急火燎的,要不是技术不通都想撸起袖子下地跟工人师傅们一起干了。

    偏偏临近三伏尾声的天气又热。

    有人胡乱地撩起下摆擦脸,苦哈哈地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上那一轮明晃晃的太阳,才看上几眼就开始头晕发昏。

    在超高温天气工作需要勇气和坚持。

    何同宸深谙此理,干脆亲自下来沿线巡视,同时指挥着人源源不断地将绿豆汤和藿香正气水送上最前线,时不时还要停车下来,在现场擦着汗给大家加油打气。

    这位出身行伍的退役军人脸庞瘦削,神情冷峻,并不怎么擅长演讲文书,但言辞简短,句句恳切。

    “这是我们必须要攻克的难关!”

    “路要修,比赛要办,大家的钱包才能鼓起来!”

    “再坚持一天,争取大后天天黑之前整条路段全部竣工!”

    短短三天顶着高温天气修好一条地形复杂多变,数处塌方的百里公路,这放在其他任何一个国家都是一件听起来就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

    毕竟带英修一条两百多公里的高铁都能送走七个首相一个君主外加十一任交通大臣,还花了足足两百多亿的英镑,就这,也才只修好了区区三十多公里的铁轨。

    但现场的施工队愣是没有一个抱怨的。

    且不说雇主许诺的高昂应酬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光是听说修好路有可能改善家乡的旅游业收入,华国人骨子里的善良利他和奉献精神就足以让大家淌着汗水干劲十足。

    谁没见过前些年有比赛时县城的热闹繁荣?

    谁不想自己的家乡变得更好更富?

    “这要是真把比赛重新办起来了,我就把我儿子叫回来,”家里有间小餐馆的李师傅乐呵呵地擦着汗,眼神心疼,“在外面飘着还是没有在家好啊!”

    大城市有什么好,不仅一年挣不出一个厕所,视频电话的时候他可都看见了,人高马大的汉子蜗居在一间巴掌大的出租房别提多憋屈了。

    “是呀,在家里要是能挣到钱,谁还往外跑!”

    旁边的王大叔显然也有同样在外打工的儿女,满眼都是担忧,“就是不知道这比赛到底能不能办得起来。”

    他不懂赛车,也不懂什么拉力赛,只知道有比赛有游客,就能挣得来钱就能养家糊口。

    李师傅迟疑:“听说奥运冠军余曜就在咱们这儿,连这么出名的冠军都来了,应该能行吧?”

    王大叔艰难地搬运着工具,咬着牙没接话,目光不住地飘向了不远处正在搭建维修区的忙碌人群。

    拉力赛的中央维修区只有一个。

    赛车每天要从维修区出发,开完一天的赛段后再开回来进行检修隔离,可以说维修区就是车队的大后方,更是至关紧要的后勤力量。

    老张沿用了过往比赛的位置,严格按照正规比赛流程加装了摄像头,对准了赛车未来停修的具体位置。

    好不容易调整到满意了,正打算问问沿途检查站的情况,结果一回头就看见年轻的徒弟笨手笨脚,一不小心把备用火花塞散了一地。

    老张头皮都要麻了,“小心点小心点!你们这手速要是去F1比赛了非得被撵出来不可!人家Red Bull车队换个轮胎最快只要1.82秒。”

    “那可不能比,师傅,F1比拉力赛要快多了!”

    提及现今世界上最火最出名的世界一级方程式锦标赛,蹲地上收拾火花塞的徒弟眼里流露出一丝艳羡。

    老张哼哼两声,蹲下帮忙,“拉力赛也不比F1差,以前B组赛事的时代,咱们搞机械的能无限制改造车辆,那才叫一个惊心动魄!那些大马力的残暴赛车都不是人能控制得住的!”

    “就算是现在,”他指了指才采购回来的备用副车架,满脸自豪,“4缸涡轮增压发动机,加粗的进气限流阀,6速序列式变速箱,哪个不是顶呱呱的配置!”

    “就是不知道余曜能发挥出来多少。”

    老张不由得想到昨天晚上自己刚刚加装上的定制避震器,心疼不已,“一套避震器一套房,顶多几百公里就报废,再加上本来的赛级悬挂系统,他今天的跳台要是再飞不好,我都要心疼死了。”

    “我看张工你是白操心了!”

    旁边正在鼓捣电脑检测仪的助理举起手机,手舞足蹈,“余曜飞跳早过了,都开始冲击下个赛段的发卡弯了!”

    “真的假的?给我看看!”

    老张不错眼地盯着视频里那道圆满完成海豚跳的红色车影,越看眼睛越亮,身上的干劲都足了起来。

    “好好好!这个发卡弯要是能完成,离上道就不远了!我看咱们今天干脆加个班,等夜里凉快下来之后,把沿途的检查站一口气全部拿下!”

    这倒也不是什么问题。

    被视频里的纵身一跳刺激到心花怒放的众人热火朝天地答应着,但也有人提出了一个大家之前都没太在意的问题。

    “那还要不要安排媒体和休息区呢?”

    正儿八经的比赛肯定是要安排的,甚至还要安排好观众们的最佳观赛位置。

    但他们这……说是比赛又不正规,赞助商都八字没一撇的,真的会有正经媒体来采访记录?

    这个问题一下问倒了老张。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挠头的时候,余曜接到了一个久违的故人的电话。

    “嗨,余,”对面的华国腔流利无比,熟稔亲热,完全听不出任何外国口音。

    “好久不见!”

    第279章

    打电话的是许久不见的戴维。

    只不过戴维自己并不觉得大家已经分离许久,隔着遥远山海的声音听起来充满了甜蜜和苦恼。

    “上帝作证,余,我才忙完奥运后续的商务,刚打算休个年假,你居然提前把我下一段的工作重心都安排好了!”

    天知道奥运会结束都还没有一个月!

    余参加的也不止是一个项目。

    正常人怎么可以才在奥运会上当完身兼五项的超级劳模,转身就立刻投入到崭崭新的陌生项目里?

    余的血肉之躯其实是铁打的吧?

    “看来下次奥运会时我需要替你报名一个铁人三项,”戴维忍不住地调侃,连参赛名额的问题都想好了,“别担心,到时候我会想办法给你拿张外卡。”

    余曜:……

    “那还是算了。”

    少年好笑地摸摸后脑勺,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那些在大肠杆菌超标的河水里游完后yue在当场的倒霉同行。

    “我还是更愿意站在岸边替这些真正的勇士们加油。”

    戴维本来也只是随口一说,很快就把话题转到正轨,说明了自己连夜打电话的来意。

    “你要去东归赛道的事情一出,有几家汽车相关的赞助商就发来了合作申请,我现在人在机场,马上就会抵达华国,到时候会跟赵教练商量一下代言的问题。这其中有一家车厂,一家改装零件厂,还有一家……”

    余曜窝在沙发上心不在焉地听着,完全没有意见,顶多就是感慨了一句赞助商们来得似乎太快了点。

    “赞助商来得快?”

    电话那头的戴维爆发出一阵快活的笑声,“余,你要不要数数自己这两天上了多少次热趋?”

    余曜还真不知道。

    他最近光是训练就忙到不行。

    白天要练车找车感,晚上要看赛事视频学精细操作,时不时还要抽出时间跟二哥一起商量着完善私人化的领航口令,早就昏天黑地到了恨不得一天能有四十八个小时,哪还有时间看什么外网上的舆论长短。

    余曜揉了揉自己裹着冰袋的沉重肩膀,电话那头的戴维还在喋喋不休地透露着自己知道的内幕消息。

    “……不过托这些热趋的福,总部那边已经听说了你要上东归赛道的事,正在研究组织旗下其他车手动身赶来,说不定你们还能切磋切磋。”

    正说着,电话那头响起了登机的广播声,戴维回了句“回头见”后就匆忙挂了电话。

    “还有别的车手要来?真的假的?!”

    推门而入的魏至臻听见了最后几句,顿时两眼放光地冲过来。

    他臂弯里抱着什么沉甸甸的东西。

    余曜正要起身帮忙去接,但魏至臻长腿一迈就坐到了少年旁边,伸手拿过了少年膝盖上的平板。

    “这是诺埃尔跑环塔的车内视角?”

    余曜点了暂停键,眉梢微折,“有几个弯过得还是不太好,想找找教材。”

    魏至臻眉毛一跳:“绕不过去?撞桩桶上了?”

    余曜摇摇头:“那倒没有,”

    魏至臻皱紧眉头:“直接翻车了?”

    余曜:???

    他忍俊不禁:“如果我真的翻车,魏哥,你现在看见的是鬼吗?”

    魏至臻挠了挠下巴,笑眯眯地比个投降的手势。

    “那有视频吗,给我看看。”

    余曜从云盘里调出了来自不同无人机视角拍摄的训练视频。

    魏至臻先是点开车尾和天空的视角看了几遍,又切换到车内记录仪的视角,翻来覆去,满眼疑惑,“这有什么问题吗?”

    就算是以专业车手的标准来看——

    余曜这不是开得挺好的嘛!

    像这种一连三个弯连在一起的超长波浪弯,在过弯前需要减速,但不能到了弯道才减速。

    需要先在弯道前的刹车点刹车,把速度降下来后进入入弯点,调整车身姿态过弯,再踩油门加速出弯,再减速入弯,再加速出弯,再减速入弯,再加速出弯……

    最考验的就是车手入弯出弯的衔接技术,寻常新手能不撞上周围的桩桶就是好的了。

    魏至臻眼睁睁看着那道红色的闪电顺利跑完,如果不是知根知底,他甚至都要怀疑余曜是不是从前就自己练过。

    要不然的话,这种只能用突飞猛进来形容的训练进度简直不可思议到了极点,随随便便放出点风声,指不定就能吸引到顶尖拉力俱乐部分奔而来,不计成本地挖人的那种!

    魏至臻迫不及待地把进度条拉回了原点,打算再欣赏一遍。

    “所以小余你到底在发愁什么?”

    魏至臻美滋滋地看着,发出灵魂质问。

    余曜若有所思地接过平板,切换到了备忘录界面,凭借记忆手绘出了三个弯道的简易图,并且标出了每个弯道上大致的刹车点、入弯点和油门点位置。

    “我只是在想——”

    余曜用电磁笔点着屏幕,好看的眉梢越折越深,白皙眼皮上浅浅的褶痕直要飞到不远处正在伏案修订路书的某人的心坎里。

    “有没有一种可能,”少年沉吟着,眸底明明灭灭,“找到一条理论上的最佳路线。”

    拉力赛靠时间取胜。

    缩短路线和保证速度是第一要义。

    但速度一快,超过了弯道的极限速度,车辆就会失控、侧滑,甚至翻车,同时也会因为过弯半径的增加造成过弯路程的增加。

    怎么平衡这几者之间的关系,亦或者说,该用多大的速度走怎样的路线过弯才能获得最短的过弯时长?

    余曜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数学和物理的双重buff,很难找到最佳的解法。

    魏至臻却不这么想。

    “Bingo!”

    他突如其来的拍手惊到了屋里的两个人。

    魏至臻自己却是眉开眼又笑。

    他是真没想到余曜这么快就领悟到了拉力赛的真谛。

    “小余,恭喜你有了走线意识,正式进入到了拉力赛的下一个level~”

    他用一根指头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用脑开车。”

    这位前任冠军车手霍得一下站起身,紧接着小心翼翼地将之前抱着的东西一层层打开。

    “很多人都靠手感开车,但只有用脑走线,不断地修正路线,才能实现时间最小化,以确保我们作为冠军成功甩掉所有的对手。”

    余曜看着旧报纸里的东西,好奇道:“魏哥,这是从哪辆车上拆下来的?”

    看上去很有些年头了。

    魏至臻爱惜怀念地摸了又摸,才把一整套的踏板装置摆放到沙发前,示意余曜踩上去。

    余曜不明所以,但还是左脚刹车右脚油门地认真放好。

    魏至臻慢慢收起脸上一贯风流不羁的笑,一手按住一个,“想要学会极限走线,你魏哥有的是办法,但你首先要学会的是同时踩住刹车和油门。”

    “要动态地控制它们,也只有这样,我们精心设计出的完美走线才有了可能实现的技术基础……”

    魏至臻的夜晚小课堂正式开业。

    余曜琥珀色的眸子一眨不眨,如饥似渴地认真听讲,不远处正在修订路书的祁望霄听着听着,也停下手上的动作,投来了专注的目光。

    这是课本上没有的知识,没有科学研究的论文支持,只来自于专业赛车人一代又一代的经验传承。

    余曜拿起了笔,随听随记。

    遥远的o国飞机场上,一架载满乘客的飞机正冲过跑道,上仰起飞。

    飞机上的戴维已经打开了手机里的飞行模式,所以也就没看见o国乃至许多国家的网络上正在不断攀升的热趋话题——

    #余曜赛车#

    一开始这个话题并没有引起很多人的注意。

    毕竟余曜要去玩赛车这件事在沉寂已久的@WW-No.1突然诈尸后就已经被大众来来回回地议论过好几遍。

    所以,这个话题怎么又上来了?

    有闲着没事的车友点进去看,然后就被齐刷刷的一排大佬给闪瞎了眼。

    热度排名最高的是与魏至臻同时期但至今仍然活跃在赛场上的几位大佬。

    【@奥尔德斯在修车】:哦,东归赛道,那个梦开始的地方,我的梦想之光,我的愿望之火~我回来了!

    【@宇宙最帅诺埃尔】:什么?!奥尔德斯要去?我也要去!@Red Bull给我买票快快快!

    【@朱利叶斯在修腿】:还有我还有我!东归赛道怎么能少了我,就算是我现在瘸了也能用眼睛看啊,可恶,你们两个混蛋忍心丢下我吗?

    紧挨着他们几个的是这几年雨后春笋般的赛场新秀。

    【@f队乔舒亚】:东归赛道,古老的传说,期待。

    【@巴塞洛缪-Red Bull】:既然大家都去了,那我们就在东归见?很期待新赛道的碰面。

    【@不想上学的迈伦】:woooo~新赛季的提前到来!大家东归见!

    这六个在拉力赛车界响当当的名字惊呆了点进来凑热闹的车友,路人随便复制名字上百科一搜,就被金光闪闪的履历吓了一大跳。

    【疯狂揉眼.gif,我是在做梦吗】

    【WRC分站赛都不一定能把人凑这么齐,这是发生了什么】

    【他们居然都要去东归赛道……我天,我想过余在体育圈的号召力,但我万万没想到他居然能把这么多人带去一个没有正规比赛的赛道,是我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哇,又有比赛可以看了!开心开心】

    【没有裁判的比赛,他们打算怎么玩?好好奇】

    飞速刷新的留言充斥着网友们的不解,疑惑,振奋,激动,但很快就有人发现了盲点。

    【哦豁,他们都是Red Bull旗下的运动员,我记得余曜也签了这家公司,他们是在支援同事吧?】

    【有道理诶,隔壁爪家的车手都没有露面,卧槽,他们该不会是公司组织团建,打算在东归赛道来上一场极限拉力赛吧!】

    这个乍一听有点离谱仔细想想又十分合理的想法一下引爆了话题广场。

    【极限拉力赛!Red Bull的排面!】

    【快点来吧!我真是受够了b组时代之后WRC越来越保守的风格!磨磨叽叽!婆婆妈妈!他们甚至不敢把油门焊死!】

    【禁止了赛车的无上限改装就是禁掉了拉力的灵魂!我支持Red Bull举办极限拉力比赛】

    【期待一下,我就知道奥运之后也不会让我们闲着哈哈哈】

    网友们当然看破了Red Bull试图用余曜这个奥运赛场上最闪亮的十冠王选手承接住奥运的余热。

    但看破不说破,只要有惊险刺激的比赛看,大家被吸引一下眼球怎么了,那可是余曜和一群拉力大佬,平时想看都没机会呢!

    热趋下面的话题渐渐热闹起来,热度更是一骑绝尘,很快就在这个奥运会和下一波世界级赛事的绝佳空档里吸引了来自全球各地的关注。

    风尘仆仆的戴维也在飞机落地后带来了Red Bull的最新赛事邀请。

    “极限拉力?”

    余曜瞬间意识到了这四个字的深层含义。

    “b组改装车?”

    他探寻的目光落到了戴维喜气洋洋的脸庞上。

    第280章

    余曜很早之前就听说过b组改装车的时代。

    曾有一位拿到过四届WRC冠军的明星车手豪情放话:“WRC is for boys,Group B was for MEN!”

    后来被许多人翻译成了:真男人开b组。

    这话听起来似乎有些夸张。

    可如果要让余曜自己形容,那也绝对称得上一句——

    热血,残暴,又惊心动魄。

    那些无上限改装、疯狂追求高性能和高技术的钢铁巨兽个个桀骜难驯,曾经在尖叫四起的轰鸣和浓烟里夺走了数不清的车手的鲜活生命。

    很残忍也很危险。

    但无可否认的是,那种让比赛者和观赛者同时肾上腺素急剧分泌的疯狂赛事才是拉力赛公认的黄金时代,尽管只存在了短短四年,照样被誉为了历史上最具观赏性的赛车玩法。

    时至今日哪怕只是听到Group B这个词组,仍然会让很多痴迷赛车的车手心情激荡,情不自禁地联想到了AWD四驱系统、中空管状车架、超过500hp的超高马力……

    余曜也不例外。

    只不过,握着空了的矿泉水瓶的少年回过来神,拧好瓶盖,任由汗水晶莹地从发梢嘀嘀哒哒。

    “国际汽联不是已经禁止了所有的b组赛事?”

    甚至可以说现在WRC比赛中检车环节就是为了防止选手们超出限制地改装车辆。

    戴维站在车窗边,一手遮着明晃晃的大太阳,另一手扯松闷热的领带,振振有词。

    “这是我们Red Bull举办的比赛,关他们国际汽联什么事!”

    他看上去底气十足。

    好像……也有道理?

    余曜被这种理不直气也壮的说法逗得弯了弯眼。

    虽然多少还有些顾虑,但他还是像以往一样把后续全权委托给了戴维。

    魏至臻那头虽然对改装车的提议犹豫不决,但Red Bull专业团队的到来肉眼可见地解决掉了不少麻烦,这使得对如何举办一个比赛不甚专业的魏至臻斟酌再三后双手双脚地投了赞成票。

    “反正我们的目的是要让东归赛道重新在全世界的面前苏醒。”

    他宣布这个决定时手也没闲着,状似大方实则肉疼地把自家老婆送来的鸡汤分给余曜和祁望霄各一小碗,自己也呲溜呲溜地吹着汤。

    “动作狂野一点也很正常!”

    这个形容词好像有点怪。

    被大太阳又烘烤了一天的余曜只想了想,人是一声不吭,埋头干饭,三两口就喝完了一整碗香气扑鼻的汤,这才勉强感觉浑身上下的疲惫感散去不少,有了答话的气力。

    “这样的话我们就能节省很多精力,专注在比赛本身。”

    Red Bull毕竟是专业团队。

    有这么多的世界级赛车手加入,这个比赛一定能办得有声有色。

    余曜这话说到了魏至臻的心坎里。

    “就是这个理儿!”

    魏至臻的桃花眼笑眯着,“不过我是轻松了,小余,你的压力更大了。”

    原本只是新手的自娱自乐,冷不丁就上升成了与世界一流选手的同台竞技……

    想到许久不见的老对手们,魏至臻脸上的笑淡了下来,一脸嫌弃。

    “那可都是一□□通规则的漏网之鱼!”

    能在正式比赛里被路边的树枝扎到腿,朱利叶斯等人的驾驶风格可见一斑,绝不可能是什么乖乖遵照汽联安全规定的保车党。

    极限改装赛对他们来指不定早就梦寐以求。

    “那群人来疯的疯子!”

    魏至臻忍不住笑骂一句,俨然忘记了自己从前也是其中一员,似乎还是最疯的那个。

    看过考古视频的余曜:……

    “如果没什么事,我和二哥就回去休息了。”

    他起身去搀扶一旁全程一言不发的青年。

    祁望霄摆摆手,脸色发白地摇晃站起,示意自己还能走,但余曜坚持地扶住了青年的臂弯。

    祁望霄拗不过,只好一只手轻轻搭在少年的肩上,冲着魏至臻点点头。

    “我们先回去了。”

    魏至臻答应一声,并不想给余曜太多的压力。

    只不过他边喝汤边目送两人离开,视线忍不住在明显虚弱的那个上停顿一下。

    “这个领航员开窍很快,”魏至臻皱了皱眉,自言自语,“但体力是不是太差了点。”

    这才训练几天啊,瞧着跟受了多大的罪似的,不就是顶着接近四十度的大太阳在封闭的车里一坐一天,还要高度紧张地配合播报路书和修订路线嘛。

    余曜不就坚持下来了!

    不过两个人好像都比来的时候瘦了点……

    魏至臻腹诽着,一目不错地盯着那两道被夕阳镀上一身金边的背影,终究还是咬咬牙,盖子一盖追上去,连桶带汤的都塞进青年手里。

    “剩下的给你们俩当早饭了!”

    魏至臻故作大方,同时努力安慰自己。

    没事的没事的,男子汉大丈夫,大不了回去磨磨老婆说说好话就会有鸡汤喝了!

    他转身的时候心都在滴血。

    余曜的注意力却不在这桶小小鸡汤上。

    “二哥,你的身体不适合这么高强度的训练。”

    回到房间后的少年主动充当起理疗师的角色。

    祁望霄却说什么都不肯让少年把自己的裤管拉起。

    “只是这几天天气太热一时不适应。”

    他自己有条不紊地揉按着自己酸麻僵硬的膝盖,下颌的弧度微微紧绷,喉咙又开始发干,“我是不是拖慢了你的进度?”

    “那倒没有。”

    余曜背对着青年把鸡汤放到冰箱里,言辞恳切,“但如果一直这种状态的话,二哥,你自己都会坚持不下去的。”

    不是意识不坚定,是身体受不了。

    余曜从来不认为人的意志可以完全凌驾于躯体之上,这也是他为什么三百六十五天始终坚持体能训练的最重要原因。

    “不会有那么一天。”

    祁望霄垂了垂眼睫,漆黑色的眸子沉沉着着,语气轻缓中透着坚定,“我们也不会有人掉队。”

    余曜:“可是——”

    祁望霄第一次打断少年的话:“没有什么可是。”

    青年背对着窗坐着,神情因为背光而模糊。

    余曜看不分明,索性走过去打开灯。

    祁望霄却在灯光亮起后不经意地侧过脸,遮住了自己略显苍白的面孔。

    青年显然有着自己的坚持。

    余曜在心里叹了口气。

    祁望霄却是字字句句出自真心。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共同冒险。

    热是热了点,累也累了点,但心底的充盈足以抚平一切。

    祁望霄一点都不觉得辛苦,更没有想过要退出。

    但如果自己真的变成了拖累……他想到了自己和余曜的体能差距,尤其是团队的其他人每每见到他们两人一起从车里出来时欲言又止的目光,丝丝缕缕的情绪就浮上心头。

    这种人力无法立即改变的困局让他如芒在背。

    祁望霄的手指紧了紧,微微皱起了眉头,“不会有那么一天。”

    他下意识地又重复了一遍。

    余曜眨眨眼,自己的话似乎引起了某种歧义?

    他迈开长腿,走在沙发前站定,还没有开口,年轻的脸庞上就开始散发出干净阳光的笑意,从琥珀色的眼眸一直流淌到水色润泽的唇珠。

    祁望霄漆黑的眸子蓦得扬起,狭长的眼尾一动不动。

    余曜从中看见了自己小小的影子。

    他顿了顿,心一软,索性开门见山,“二哥,我想说的是,我问过理疗师,制定好了一份早起的锻炼计划。”

    少年紧挨着青年坐下,点开聊天记录里的文件。

    “如果二哥你还想继续跟我去东归赛道的话,就要想方设法地把体力提上来,这对你的康复也会有很大的好处。”

    他温热的手臂几乎贴在了青年的,触感柔软而鲜活,富有弹性。

    于是蜻蜓在无意间点了一下水。

    祁望霄刚刚平稳下来的气息就乱了下,但还是从容接过了屏幕,仔细端详,“我没有问题。”

    余曜还以为对方是觉得计划有些严苛,重新拿过平板快进到后面,微微笑着。

    “别担心,我总是会和你一起的。”

    这下被划过的肌肤是掌心。

    麻酥酥的,一路蹿到了心底。

    祁望霄“嗯”了声,看了少年一会,站起身,“我给你热鸡汤?”

    余曜:???

    什么鬼。

    二哥真的有在听自己的话吗?

    他们不是刚刚才喝过鸡汤吗?

    “都十点了,洗洗澡就该睡觉了吧。”

    余曜顶着一头莫名其妙的黑线走进淋浴间,他已经熬不住了,只想赶紧睡觉。

    希望等自己再出来时二哥能变回正常。

    余曜闭着眼站到淋浴头热流下面,突然很想拥有一只橙子。

    听说在热气弥漫的淋浴间里吃橙子会有一种变成热带雨林猴子的快乐。

    不对劲,自己在瞎想什么。

    余曜挤出一泵灰色香根草气味的沐浴露驱散幻想。

    好在这种不对劲的情况如昙花一现,第二天一早两个人就按照说好的计划在每天上车训练之前增加了一个小时的体能训练。

    这下不止是祁望霄的脸色,余曜自己觉得自己的体力都充沛不少。

    果然能打败疲惫的只有健康的身体。

    又一次惊险转过发卡弯后,余曜只靠着座椅缓了会儿,就解开安全带,神色自若地从滚烫滚烫的车里跳了出来。

    几架嗡嗡嗡的无人机在他的头顶盘旋两周,自觉地带着不同视角的音频资料飞回监控室。

    “小余!怎么样!新的进气阀刺激吗!”

    在远处的老张得意地挥了挥手上的扳手。

    余曜就比了个点赞的手势,“很棒!”

    进气阀的全名是进气限流阀,按照国际汽联的要求,进气限流阀的规格绝不能大于34mm,这也就是把赛车的动力限制在了300hp之内。

    这是限制赛车改装的第一锁。

    但现在已经被撬开了一条足够大的缝。

    余曜试车前完全没想到自己的赛车还能更快再快,检查车身的神情都变得笑意盈盈。

    “啧啧啧,难道我们中出现了一个保车党?”

    “哦,天呐,那可真是一个天大的不幸!”

    “嘿嘿,魏,难道这就是你选中的东归赛道代言人?他可一点都不像你,我是说,他比你帅多了!”

    几道相互捧哏的快活语调传入鼓膜,余曜直起腰,就看见大门口两人一轮椅的奇妙三人组合。

    这是?

    少年瞳孔一缩,还没有说话,不远处的休伯克就已经大呼小叫起来。

    “奥尔德斯?诺埃尔!还有朱利叶斯!我没看错吧,你们怎么来得这么快!”

    “这很快吗?离我们发动态已经有足足三天了!我放在背包里的芒果都捂熟了!”

    几个人显然跟休伯克相熟,一上来就是几个亲亲热热的贴面礼。

    好在他们没有要跟从水里捞出来的余曜和祁望霄行礼的意思,只是言语上打了招呼。

    少年悄悄松了一口气。

    他当然知道这几个人在赛场上的鼎鼎大名,也很清楚自己和他们之间算得上是同事的关系,但大夏天的,贴面礼什么的还是让人有点窒息。

    不过初次见面应该说点什么?

    余曜不是很能拿捏得住几人的脾性,毕竟他们看上去不是一般的自来熟,风闻里的名声也很怪诞。

    少年看着已经开始围着自己的车打转,时不时上手摸摸敲敲的几人,默默地又喝了口水,打算以不变应万变。

    但来者显然是有目标而来。

    在跟魏至臻嘀嘀咕咕几句之后,为首的奥尔德斯一个转身就兴奋地冲到了余曜的面前,伸手搭上少年的双肩,大力摇晃。

    “嘿,余,今天天气怎么好,我们去东归赛道兜兜风吧!”

    冷不丁被摇到呛水的余曜:?

    认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