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兜风没问题,但是……你们有车吗?”

    余曜一本正经地发出灵魂质问。

    就算是空运赛车过来,这么短的时间也来不及吧。

    正在摩拳擦掌的几人:……

    “咳咳,赛车要明天才到,”为首的奥尔德斯摸摸脑壳,眼睛一亮,“但是我们可以借用魏的车!反正就我和诺埃尔两个人,把朱利叶斯的轮椅绑车轮上就行!反正他自己就有两个轮子。”

    朱利叶斯登时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你这个混蛋闭嘴!我是左腿骨折,但我可以只靠一只脚踩油门就碾压你们!”

    他作势要去抢魏至臻口袋里鼓鼓的车钥匙。

    魏至臻的脸都绿了,大步后退。

    “诸位,容我提醒一下,这里是华国,东归赛道正在整修并且没有封闭赛段。”

    “更何况,”他无情地扒掉了几位老朋友的底裤,“我的车借给你们兜风?那还能回得来吗?”

    跟他们一比,一天几撞的小余都算爱惜赛车的!

    魏至臻愤愤地拍了一把红色赛车的引擎盖,一把摸到三四道疤。

    余曜倒是不知道有人正在心里吐糟自己太费车,只是觉得有点好笑。

    尤其是这三个兴冲冲的车界传奇被老朋友毫不留情地揭了短后,别开脸的别开脸,吹口哨的吹口哨,还有人热情似火地摇着轮椅过去跟老张搭话,个顶个的一脸无辜,明摆着的压根没听进去。

    再结合他们人均年龄四十加,圈里老前辈的资历——

    “很纯粹。”

    一旁才整理好新路书的祁望霄抬起头,给出了一个极其礼貌的形容。

    余曜靠着车门,憋了半天的笑就再也忍不住了。

    “哎呀,别理他们,多少年前就这样!”

    魏至臻在旁边摸着头顶龇牙笑。

    听不大懂的勾肩搭背三人组竖着耳朵一头雾水。

    诺埃尔握紧拳头,“我发誓明年一定要学会华国话!”

    奥尔德斯听得直摇头,乱糟糟的黑色蜷发活像一大团海藻:“可你发过的誓一个没成。”

    “谁说的!”

    诺埃尔一拍朱利叶斯格外宽大的肩膀,昂起自己瘦削雪白的下巴。

    “我说我们会再来东归赛道,你敢说你没来?我还发誓我会在东归赛道上赢过所有人,我敢保证,这句话马上就会应验了!”

    他用一句话成功集中了火力。

    奥尔德斯把指关节攥得咔咔作响,朱利叶斯干脆一把挥掉了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就连余曜都投来了好奇的一瞥。

    但诺埃尔不怂反壮,挺直了腰杆,视线一扫,继续挑衅全场。

    “要不然咱们就在这里比划比划?”

    “比就比,谁怕谁!”

    奥尔德斯还未开口,朱利叶斯就已经顺走了魏至臻口袋里自己觊觎已久的车钥匙,挤挤眼睛。

    “魏,你的车要是出了问题,我赔你一辆!”

    魏至臻:……我信你个鬼。

    他掰不开朱利叶斯的手,又见老朋友正在兴头上,勉勉强强才心疼万分地答应下来。

    一旁的奥尔德斯也借来了一辆教练车。

    诺埃尔见状,大大咧咧地伸手就要去拉余曜的车门,“余?你的车借我用用?”

    “抱歉。”

    余曜微微笑着,出人意料地直接拒绝。

    场上的欢笑声猛然一停。

    诺埃尔一愣,意外地看向同伴,魏至臻过来昧着良心打圆场,“小余平时比较爱惜他的车,要不我们换一辆?”

    余曜却没多解释,只是温和地把备用车的钥匙解开递了过来。

    “车库里有一辆新的,只是这一辆确实不能借给你。”

    且不说才改装的车性能不够稳定,单是这辆车代表的心意就注定了他不可能把这辆车借给任何人。

    诺埃尔脸上的笑容马上又灿烂了起来,答应一声之后就冲去了车库。

    不多时,三辆蓄势待发的车辆就一字排开。

    他们尤嫌不过瘾,叫上了休伯克,也邀请了余曜。

    这就多少带点较量和摸底的意思了。

    余曜提出了让无人机记录和导航的建议,果然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同。

    于是,五辆车开火车般前后相连,出现在了训练场的入场口。

    出于安全考虑,资历最浅的余曜被排在了最后。

    “这还是我第一次拿倒数第一。”

    坐在车里等发车的时候,余曜盯着前面休伯克的车牌,琥珀色的瞳孔微微眯起,眼睫低垂着,看不清眼底情绪。

    祁望霄温和一笑,“人生总有第一次。”

    “这倒也是。”

    余曜唇角旋开好看的弧度,“毕竟是从零开始。”

    这一次的训练,他没有动用虚拟空间,也没有依赖以往的运动经验,完完全全是从新手期开始,连驾照都是现考的。

    但这种普通人从头开始的感觉并不坏。

    甚至让他现在的每一天都有了新鲜的成就感。

    余曜戴上了仿佛永远不会干的头盔,将左手拇指轻轻压到了启动的按钮上,在第一辆车发动时,重重踩上了油门。

    “轰——”

    训练场上顿时回荡起此起彼伏的引擎声。

    但只有第一个进场的诺埃尔真正松开了自己的手刹,在无人机的追踪下,闪电般冲进了训练场。

    一进来就是几个急转弯。

    诺埃尔“yohoo~”一声,就兴奋地猛打方向盘,灵活迅猛地穿梭在色彩鲜明的桩桶之间。

    “这也简单了!”

    他的深棕色眼睛亮得出奇,车速也快得出奇,“冠军是我的了!”

    第二个上道的奥尔德斯同样也是这样想。

    “魏,你居然只安排了这样的练习难度?”

    已经习惯了地面颠簸复杂的奥尔德斯完全看不上这种完全没有变化的水泥路面,甚至觉得过于平滑的路面影响了自己的漂移水平。

    但他还是完成了一个急弯道上的漂亮漂移,寻常教练车的车尾都甩得轻盈傲气。

    紧接着的是朱利叶斯。

    这位习惯了刹车油门交替的选手显然是首次尝试只用油门和手刹来控制车辆。

    但他的胆子大到惊人。

    哪怕明知车辆有失控的风险,依然重重地将油门踩到了底,任由车辆在一个又一个弯道里呼啸而过,每每挨着桩桶玩上几把极限擦边,看得魏至臻心脏抽抽,狠捏了一大把汗。

    当然了,主要是替他的爱车捏的。

    也正是因为朱利叶斯的特殊性,休伯克一直耐心地等到他终于停靠到终点,才迫不及待地冲了出去。

    入场口只剩下余曜一个了。

    哪怕离得很远,余曜也能感觉到远处看台上如有实质的目光,多少带着点打量和评估。

    那就尽己所能,好好开吧。

    余曜深吸一口气,松开了握紧的手刹。

    火红色的赛车登时掀起一片尘烟。

    余曜不住地打着方向盘,以自己最快的速度通过桩桶,全神贯注地瞄准每一次入弯出弯的最佳时机。

    “有模有样,”抱着头盔的奥尔德斯摸着下巴,“但是太新了。”

    是一眼就能看出的生疏生硬。

    明明他和诺埃尔,朱利叶斯都是第一次开这条训练道,但凭借丰富的经验,奥尔德斯敢说他们每个人都开得比余曜更加顺利流畅。

    “魏,”重新坐回轮椅上的朱利叶斯挑着眉,“所以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们呢?”

    余曜在体育界的名气是很大。

    但在赛车领域,他不仅是个新手,说实话还有点菜。

    诺埃尔也收回了视线,不甚服气地哼哼:“想不通总部为什么对余这么重视,之前我们想要办极限赛车都没有通过,余却甚至都不需要主动提出请求。”

    总部直接倒贴!

    听说还惊动了汽联,正在安排人来跟Red Bull沟通共同举办比赛的可能性。

    面对三位神色各异的老朋友,魏至臻抱起手臂,老神在在,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

    “你们都觉得余曜不行?”

    “倒也不是不行……”

    脾气勉强算最好的奥尔德斯斟酌着词汇。

    “他很聪明。”

    至少每个弯都能看出时机意识。

    “但还是缺少了一些经验。”

    实在不够流畅顺滑,能够看出不少衔接处的凝滞。

    这种圈里人都懂的话外之意,魏至臻当然听懂了。

    他嘴角的弧度越抬越高,终于在朱利叶斯也表达了自己对余曜上东归赛道的不看好后变成了开怀的哈哈大笑。

    “这个问题我现在给不了你们答案,估计说了你们也不会信。”

    魏至臻好不容易笑够了,直起来腰,眉飞色舞,“这样,等明天这个时候,我们再来看一次?”

    “有什么必要吗?”

    已经过了把瘾,自以为试探出余曜深浅的三人组面面相觑。

    休伯克跟魏至臻站在一起,交换了个眼色,拱火帮腔,“难道你们还怕了不成?”

    “谁怕了!”

    轻而易举被激起火气的三人组一口答应着,“我们明天肯定准时到!”

    “成交!”

    合作成功的魏至臻和休伯克对视一眼,笑得一脸春风。

    三人组更加摸不着头脑。

    但等余曜结束上来时,还是撑着前辈的体面捡着优点夸赞了几句。

    十足的违心话。

    余曜不用听就能从他们过于勉强的表情里看出来端倪。

    不过他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自己现阶段的确赶不上他们。

    余曜把心态放得很平。

    顶多就是回去之后专心致志地对着几段录像,一口气研究到了深夜,等到被祁望霄再三提醒早起,才不得不躺下,在床上还在琢磨着几人风格迥异的技术特点。

    无人机的高清镜头面面俱到。

    过往比赛视频里的人物真切地在他的眼前和梦里活了过来,准确无误地对照上每一个手势的细节位置。

    奥尔德斯的入弯很优秀,他居然能在稍微提前转向的习惯下将巨大的速度带入弯心,足以见得他对车尾的控制力强到可怕,那个漂移更是亮眼。

    诺埃尔很擅长出弯,他总能在过弯刹那最精准的时机迅速回正,方向盘反打,以最短的间歇进入油门点,能够节省很多时间。

    朱利叶斯开车最猛,左腿骨折的情况下都敢踩紧油门,显然是个喜欢在危险边缘试探的人物,也难怪三个人里就他一个是坐着轮椅过来的……不过他居然能够克制住轮胎的打滑?是通过刹车和油门的精细控制吗?

    余曜想着想着就睡了过去。

    但梦里还一直在惦记着:奥尔德斯-诺埃尔-朱利叶斯,入弯-出弯-过弯,他们似乎很擅长某一部分的具体步骤,在技术上完全互补,所以,自己是不是能够……

    少年在梦里握住了方向盘。

    于是,“咕噜噜——”

    睡在床尾的黑猫在两道渐渐绵长的呼吸声里不情不愿地挪了挪位置,避开了自家小主人不时踩住什么的脚。

    余曜在梦里开了一夜的车。

    再次在现实里握住方向盘时,对怎么过弯多了不少新的理解。

    他又一次松开手刹,果断扭转方向盘。

    扬起烟尘的车胎牢牢地抓住地面,一个切入就钻进了桩桶围就的层层弯道中。

    刹车,转变姿态,入弯,正向,出弯!

    这套动作一气呵成,速度超绝。

    “哇哦!”

    看台上原本无精打采的三人组顿时来了精神。

    “这是我的提前过弯?”

    “不是吧,他居然也提前了油门点?”

    “卧槽!余今天绝对没有一点擦边!”

    ……

    此起彼伏的惊呼声让魏至臻笑得十分欢实,脸上的笑容欠揍到仿佛下一秒就能原地升天。

    “咳咳,”他握拳唇边,故作正经,“怎么样?没白来吧?”

    三人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不觉间都收起了昨天那股强者骨子里的淡淡轻视。

    毕竟他们是真的懂行。

    虽然赛道上的少年风格里还是透着一股青涩的稚嫩,有些难点位置依旧生疏,过弯速度更是跟他们几个没得比。

    但肉眼可见的,他已经从昨天的赛车里敏锐地捕捉到了他们使用的擅长技巧并且很快融会贯通,学以致用。

    奥尔德斯咳了咳:“可怕的学习能力。”

    诺埃尔目不转睛:“可怕的应用能力。”

    朱利叶斯额角青筋跳了跳:“……你们把台词都抢完了!”

    他绞尽脑汁,好半天才憋出来一句,“余缺的不是控车能力,是经验,他像是一块海绵,正在疯狂吸纳一切能够提高成绩的技巧知识。”

    很不幸,他们三个已经成为了第一波被吸收了营养的海水养料。

    预感到自己未来可能会被吸干的三人组不约而同地倒抽了口凉气。

    但很快,大家又都高兴起来。

    “说实话我早就看新一代的保车党们不顺眼了,”奥尔德斯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那些小家伙们只会依赖高科技和极端保守,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开的不是车是传家宝。但余显然不是这种人。看!他的赛车伤痕累累,他一定能继承我们黄金一代的衣钵!”

    自诩爱车一族的魏至臻笑容一僵:???

    什么玩意?

    算了,跟这几个阴晴不定的蛇精病计较什么。

    他插着兜美滋滋地看了会儿,接了个电话,很快出门,没多久就笑眯眯地把奥尔德斯他们口中的保车一党的几个熟人接了回来。

    乔舒亚和巴塞洛缪一个车队,跟迈伦一个俱乐部,三个人结伴而来,还带来了他们各自的领航员。

    顶尖小圈子里的人低头不见抬头见,大家都熟稔的很,看台上顿时热闹起来。

    “那是余和他的赛车吗?”

    乔舒亚指着赛道上的红色闪电语调慢吞吞地问道。

    “当然!”

    诺埃尔是乔舒亚的亲叔叔,但一贯跟这个不比赛时开车绝对不超过八十码的侄子不对付,一出手就揉乱了乔舒亚打理整齐的金发。

    “别看他年纪比你小,速度是不是比你快多了?”

    乔舒亚还是慢吞吞的:“他的过弯风格有点眼熟。”

    同样稳重的巴塞洛缪认真看了好一会,郑重点头赞同了队友的看法。

    还是年纪跟余曜差不多,性格最活泼的迈伦直言不讳地嚷了出来:“他跟你们三个大叔都很像!”

    “叫谁大叔呢!”

    没结婚也没孩子,三人组年纪最轻的朱利叶斯被叫得心里发毛,但眼珠子转了转,就高兴起来。

    “来来来,你们也上车道上跟余比比看?”

    朱利叶斯很期待等到明天这群小家伙发现自己也变成余曜的海水养料时的反应。

    诺埃尔瞅了眼慢吞吞的侄子没吭声。

    奥尔德斯不仅喜欢火上浇油,更是贼心不死,“我们的赛车下午就到了,一起去东归赛道转转?你们这群小家伙还没有去过东归赛道吧!”

    新的三人组眼睛一下亮了。

    “不过,”乔舒亚用一种能把亲叔叔气死的缓慢语速问道,“我们没有路书,也没有提前勘路,不安全。”

    他拦住了两个蠢蠢欲动的伙伴,强调了一遍:“要安全!”

    脾气急躁的诺埃尔:……气得想打人。

    图安全你玩什么赛车啊!

    诺埃尔努力长吸了一口气:忍住忍住,他大哥可就这么一根独苗!

    “那我们可以开慢一点,”诺埃尔努力柔和了表情,眉眼生硬,“没有封闭的赛段本来就要遵守交通规则。”

    新三人组才要黯淡的眼睛又亮了起来。

    “那我们也要带上无人机组和中央控制区。”

    乔舒亚思考了好一阵,最终妥协道。

    奥尔德斯三人组都被磨没了脾气。

    绕是魏至臻跟这群新生代接触少,都觉得这些年轻人是不是小心保守过了头。

    还好余曜不是这种人。

    魏至臻觉得如果余曜跟乔舒亚的性子一样,他绝对早就撂挑子了。

    那么小心玩什么赛车,玩碰碰车多好。

    真怀疑比赛视频里的乔舒亚是不是被人换了魂。

    魏至臻腹诽着,等余曜结束了一段训练,就带着呼啦啦的一群人赶了过去。

    余曜刚刚摘下头盔:“去东归赛道?”

    怎么又来?这是人都到齐了?

    有汗珠顺着优越眉骨滚落下来的少年擦了擦脸,眸色诧异。

    但更令他奇怪的,是奥尔德斯几人不时徘徊在自己和乔舒亚三人之间的目光。

    这种想看热闹又隐隐得意的奇怪感觉是怎么回事?

    第282章

    新团队的气氛古里古怪。

    余曜还不知道奥尔德斯三人组在短短时间里就已经对自己另眼相看,并且很期待他这个半路出家的新手好好“教训”一下这些过于依赖高科技的保车党们。

    但不管怎么样,这一次的提议总算不是虚晃一枪。

    他们说干就干。

    不多时,和静县的出城公路上,亮眼的赛车长队一字排开,引得不少犹记当年比赛盛况的沿街住户从窗子里探出脑袋,拍照录像,神情激动。

    余曜也驾驶着自己伤痕累累的爱车,成功地以最后一名的压台位置成为了这支东归赛道初体验车队的一员。

    排在他前面的是乔舒亚和他的爱车斯巴鲁翼豹。

    这个安排其实很不合理。

    余曜了解过乔舒亚的比赛经历。

    作为新生代的明星车手,乔舒亚早于他的两位同行伙伴在出道的第一年就拿到了世界拉力锦标赛中蒙特卡洛站和x国站的冠军。

    按照实力排位的话,绝对不应该被排在仅次于余曜的倒数第二位。

    但等车上了路,余曜就发现了这个安排其实非常合理。

    与赛车霸气的品牌命名完全不同,乔舒亚日常的开车风格只能用“平缓”两字形容。

    斯巴鲁翼豹变成了公路上的树懒。

    本该在赛道上驰骋的车轮甚至平缓到了余曜都想按喇叭提醒的程度。

    “幸好我没有路怒症,”少年憋屈得不行,摘掉头盔丢到一边,忍不住吐槽,“这个速度简直能累死蜗牛。”

    早知道自己就该要求再前一位。

    祁望霄无情地戳破了少年的幻想,“巴塞洛缪和迈伦的速度也不快。”

    “那就跟在诺埃尔的后面。”

    眼睁睁看着又一个可以轻易超过的弯被乔舒亚有意无意地堵死,余曜人都要麻爪了。

    他拍了一把方向盘。

    “别急。”

    祁望霄看得直发笑,他还是头一次见余曜在赛道上这么的……脾气外露。

    但余曜是真的很急。

    人工训练场的咫尺方圆注定了他一脚油门还没有踩到底就已经面临转弯。

    已经被锁在闷热的车厢那么久,原以为出了城就可以天高任鸟飞,路宽凭车越,结果现在却被堵在了这里。

    余曜不上不下的,憋足了一口气。

    尤其是在看到老三人组里最末的诺埃尔早已消失在了下一个弯道尽头,新三人组的迈伦却还能隐隐看见悠哉悠哉的车尾。

    “两代人的差距不是一般的大。”

    余曜的视线在前方三辆车折射着日光的同款尾翼上定了定,“奥尔德斯他们的车上似乎还在使用老款的尾翼。”

    他最近恶补了赛车的结构学知识,很清楚新旧尾翼的优缺点。

    作为空气动力学的应用产物,尾翼是赛车身上最重要的一部分,低速时或许没什么明显作用,可一旦车速超过百码,失去尾翼的车甚至都无法走出笔直的直线。

    奥尔德斯三人车上的旧款尾翼体积小,如同麻雀的尾巴,细长而弯曲,更倾向于尽可能地降低风阻,只有在超高速时才会发挥出平衡的作用。

    乔舒亚三人车上的新款尾翼则是更侧重于安全,流线型的鹰尾外观风阻虽大,却是用牺牲一点速度的方式保证了车辆在高速行驶时的最大平稳性能。

    后者才是如今拉力赛的主流。

    但也有人更喜欢前者。

    譬如余曜自己车上装着的就是奥尔德斯的同款。

    只不过已经被老张仔细调整过角度,据说能在两者之前取得一定的平衡,但就外观而言,显然还是更偏向于获取速度。

    “也难怪在L国站上,乔舒亚会输给他的亲叔叔。”

    余曜尽可能地在脑海中回想着乔舒亚那辆翼豹在赛场上的英姿,但眼下,这样的速度着实提不起他对乔舒亚实力的敬佩。

    “也怪不得魏哥他们会对WRC的改革这么生气,哪怕他们并没有真的经历过b组时代。”

    余曜难得打开了话匣子。

    祁望霄静静地听着,干咳着很少说话,只是时不时地轻轻点头。

    余曜也没有一定要得到回复的意思。

    单纯就是慢到有些无聊。

    他算是明白了很多赛车手下了赛道后为什么会选择坐车而不是自己开车,习惯了惊险刺激的赛道,大约很难喜欢上在平直公路上一板一眼地遵守交通规则。

    好在余曜很快开发出了新体验。

    去东归赛道的一路要经过村落,荒山,野地,路面也从柏油到水泥再到砂石,土地。

    砂石路滑,柏油路涩,泥土路上因为有水而松软泥泞。

    不同的路面,轮胎的抓地感完全不同。

    哪怕没有高速的加持,余曜也能感受到其中微妙的差距。

    他干脆放平心态,把公路当做测试路来开,偶尔还会故意放慢速度一段,等到离得远了再加速追上来,好测试自己在不同路面上刹车油门的反应效率。

    “余这是在玩追击吗?”

    前面三辆车的公共频道里,透过后视镜看见这一幕的迈伦好奇地问。

    “开车的时候别分心。”

    乔舒亚一板一眼地提醒道。

    迈伦撇撇嘴角,不耐烦地按按喇叭示意自己听到了。

    夹在两人中间的巴塞洛缪就瞥了眼手表上的消息,插话道,“我们的导航直升机已经就位了。”

    “嗯,”乔舒亚还是不急不缓的样子,“中央控制区也已经就位。”

    频道里登时传出三道不约而同的松气声。

    三人组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他们从入行起就习惯了国际汽联反复强调的人身安全第一,从不认为追求保车,设备和科技有什么问题,甚至因为后勤到位觉出了一种熟悉的安全感。

    “想不通前面的几个大叔为什么对我们有那么大的意见,”迈伦是真的纳闷,“难道要我们像魏的领航员一样把命留在这条赛道上才算得上真爱拉力吗?”

    更何况他们未必会输掉比赛。

    高科技带来的速度进步可比只靠人力强多了。

    他们的领航员都不需要熟记路书,只需要如实转述中央控制区的实时指令就好。

    甚至都未必需要领航员。

    只要信号够好,头盔里装上通讯耳机就已经足够。

    乔舒亚抿了抿唇没接话。

    但鬼使神差的,他想到了自己提出也想要去跑拉力后,诺埃尔邀请他作为领航员的那场拉脱维亚拉力赛。

    拉脱维亚的田间赛段充斥着蓬松的砂土。

    车胎打滑不说,车后方扬起的烟尘铺天盖地,完全遮蔽掉了后视镜的视野,更别提主办方还精心设置的减速伞障碍和包藏祸心的限速四十提示牌。

    一路上乔舒亚看见了好几辆侧翻在路边的选手,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但诺埃尔却像是被这些惨象激起了骨子里的热血,一路狂飙,引擎疯狂咆哮着拉起一路数米高的烟墙。

    “Yohoo~”

    开车的车手用最兴奋的声音不断吼叫着。

    被惯性死死按在车座上的乔舒亚却是心惊胆战到了极点,下车后就吐在了原地。

    “哦,我亲爱的小乔舒亚!”

    乔舒亚至今仍记得叔叔那双深棕色眼睛里骄傲自豪的表情,“你可一定要继承我的旋风称号,成为这个赛道上最快的那个!”

    只可惜后来,那双深棕色眼底的神情就变成了满满的失落和嫌弃。

    从回忆中抽身的乔舒亚刺痛般用力握紧了方向盘。

    东归赛道是一条很多年没有人尝试过的纯天然野生赛道,直升机和新装备会在这里发挥出最大的效用。

    他一定会用东归赛道证明自己没错,诺埃尔叔叔才是被时代淘汰的那个。

    心事重重的乔舒亚从后视镜里看了后面时快时慢的红色车影好几眼,才默默收回思绪,继续专注开车。

    一行心思想法各异的人在长长的公路上拉开了长长的风景线。

    好在下午三点,第一辆车就准时抵达了目的地——东归赛道第一赛段的出发点。

    几年的时间已经磨砺掉这里曾经举办过比赛的痕迹,只有几处安装拉力赛出发时挂满赞助商logo的吹气拱门的深深打钉点无声诉说着曾经的荣耀。

    第一个抵达的魏至臻从休伯克的车上下来,习惯性地在道旁的空地上热身等待。

    紧接着奥尔德斯,朱利叶斯和诺埃尔依次到达。

    朱利叶斯因为受伤的缘故作为奥尔德斯的领航员出场。

    只不过他似乎并不满意自己的新身份,下车时嘟嘟囔囔说了些什么,把脾气最好的奥尔德斯气得“哐当”一甩车门。

    “你就算是腿脚好了也不可能有我快!”

    “怎么可能!”朱利叶斯非常不服气,口上更不饶人,“至少有四处弯,你可以加速漂移,而不是减速穿过,还有,在刚刚那个河谷的时候——”

    “打住打住!”

    魏至臻头都大了,“现在不是争这些的时候,他们几个年轻人呢?”

    怎么连影子都看不见?

    魏至臻下意识掏出手机,却又很快反应过来余曜他们都在开车,未必能接,接了也不安全。

    还是不耐烦背起朱利叶斯的诺埃尔轻嗤一声,“等一会儿就好了,我的侄子我知道,平时开车就慢得像鸵鸟。”

    魏至臻无语:“鸵鸟跑起来也很快吧?”

    “但他是一只捂着眼的鸵鸟。”

    诺埃尔毫不留情地嘲笑自家小辈,“生怕撞上路面上的哪怕一只蚂蚁。”

    他眼珠子一转,有点受不了地提议道,“我真怕到时候正式赛时也会被排在他的后面,魏,要不我们现在就按照抵达的排名来决定赛段的出场次序吧。”

    魏至臻:……

    拉力赛选手们分时间段出发,基本上不可能撞上彼此,诺埃尔明明知道还这样说,得是有多嫌弃自家侄子。

    但这种家庭内部矛盾他是管不了也一点都不想管。

    尤其是他们小余有可能要吃亏。

    魏至臻打着马虎眼:“今天就是来随便看看,顺便检查一下路况,倒也没那么正式。”

    “啊哈,”这下连朱利叶斯也乐了,“魏,你是不是脱离名利场太久了,不知道乔舒亚他们签约的那个MC俱乐部想造星想疯了,逢动必直播?”

    “直播?!”

    魏至臻的桃花眼紧缩一瞬,“什么直播?”

    “看见那架直升机了吗?”

    奥尔德斯指着不远处的黑点,“那是乔舒亚他们的导航直升机,除了勘路之外,最重要的作用就是直播给他们的粉丝获取热度。”

    休伯克点点头,给了猝不及防的魏至臻最终一击,“我想,上面的摄像头应该早就已经在工作了。”

    “啊?”

    魏至臻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那小余知道吗?”

    他这些年只是关注了比赛,对这些赛场之外的事情鲜少耳闻,要不然的话肯定不会把余曜和乔舒亚安排在一起。

    这不是平白给人家当对照组了吗!

    魏至臻护犊子的本能彻底觉醒。

    也如他所料,在目睹迈伦、巴塞洛缪和乔舒亚三辆熟悉的赛车驶入视线时,MC俱乐部的粉丝们当即就在弹幕里尖叫出声。

    只不过,他们很快发现了跟着最后面那个时快时慢的新尾巴。

    【这是俱乐部的新人吗?】

    【诶,乔舒亚没说他们要带其他人一起去东归吧】

    【卧槽,你们觉得,那个有没有可能是余曜?】

    第283章

    红色的赛车本就不常见,出现在早就被废弃的东归赛道上的可能更是微乎其微,再结合之前的传闻——

    整个直播间的目光齐刷刷地钉在车队末尾,气氛陡然热烈起来。

    【啊啊啊啊啊——】

    【是他!一定是他!是余曜!除了他还有谁能开这么帅气鲜艳的车!】

    【居然真的是余!天,我居然在乔舒亚的直播间里看见了余!这是什么梦幻联动!】

    【不止是乔舒亚,你们看!下车的那个瘸子一定是朱利叶斯,背他的是诺埃尔,站在悬崖边的看背影是奥尔德斯!前后两代顶尖车手聚齐了!等等,他们是今天就要开始比赛吗?!】

    【应该只是勘路吧,如果真的今天比赛,以Red Bull的高调肯定早就热搜预告了】

    【我也觉得,我有朋友在汽联总部工作,听说汽联对Red Bull自作主张筹备极限赛车赛事很不满,已经派人过去干预谈判,要求官员参与监督】

    【不要啊啊啊!汽联干废了b组,居然还要插手极限赛车】

    【虽然但是,汽联完全是为了安全考虑好不好,b组时代殉了多少优秀车手,那些速度惊人的机械怪物是人能控制的吗】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没有改装的赛车爬得只比蜗牛快,一点都不刺激】

    【那也比丢了命强,乔舒亚他们就没有奥尔德斯他们那么多伤病经历】

    【但是乔舒亚他们也没有奥尔德斯他们的比赛刺激!新一代的车手全靠科技和狠活,没有一点个人魅力】

    【那你还在乔舒亚的直播间看什么,滚出去滚出去】

    【呵,要不是为了余曜你请我都不来!】

    【余曜又怎么样,他排在乔舒亚的后面,速度也比乔舒亚慢多了!他再是奥运会冠军在车手里也是倒数第一】

    【倒数第一是暂时的,我们小鱼什么时候都能逆袭第一】

    【做什么春秋大梦呢,呵呵,赛车不是体育竞技,不是他想就能行的】

    【走着瞧呗,我无条件支持小鱼】

    ……

    直播间才打开就吵得水深火热。

    幸好尽职尽责的管理员很快上线,麻溜把嚷嚷得最凶的几个人一股脑都踢出去才渐渐恢复了和乐氛围。

    吵架的人个个都义愤填膺。

    但在东归赛道上,被关注的焦点们则是压根就没多在意。

    顶多就是余曜下车时瞥了几眼摄像头。

    迈伦就蹬蹬噔跑过来解释加炫耀:“很棒吧,这是我们俱乐部直播的摄像头,还可以采集数据辅助模拟!”

    余曜只听到了后半句:“辅助模拟?”

    巴塞洛缪和乔舒亚对了对眼神,把一脸闯祸表情的迈伦拖回到了车边。

    “这是什么秘密武器吗?”

    余曜半开玩笑地问,祁望霄也抬眸打量起那架盘旋在他们头顶的直升机。

    乔舒亚迟缓地眨眨眼,借口走开请示了自己的经纪人,再回来时才如释重负地笑了笑,主动解释起来。

    “是我们俱乐部独家研发的模拟练习系统,导入采集到的道路数据可以生成类似于VR的游戏模型,就可以在室内机器熟悉练习。”

    看来的确是个秘密武器。

    毕竟标准化的一周WRC赛事流程里只给了车手在周二勘路和探查赛段两次的机会。

    余曜笑了笑,点头示意自己听懂了。

    然后——

    少年没再多看直升机一眼,转身扶着祁望霄往悬崖边走。

    那边的奥尔德斯等人正聊得热火朝天。

    “极限赛车当然是一次跑完,还分什么赛段!参考F1在雪地和湿润路面交接处设置几个换胎检修点就好了。”

    “那样对后勤要求太高,不过我们可以要求把换胎时间剔除计时?”

    “就是要加上换胎时间才刺激!维修能力本来就是团队实力的一部分!”

    余曜听到了F1比赛,顺口补了句:“听说世界上最快的换胎时速是1.82秒。”

    还是Red Bull1的记录。

    三人组面面相觑,突然指着天上的摄像头爆笑如雷。

    诺埃尔差点直不起腰:“余,你还敢在直播间说,小心法拉利后脚就要买黑稿投诉你了!哦哦,还有才刷新一分钟换胎两分钟退赛记录的可怜梅奔!”

    朱利叶斯马上抖了个机灵,“只有他们两家的后勤致力于让选手们登不上领奖台。”

    这下连祁望霄都笑弯了眼。

    热情洋溢的哈哈议论声衬得一旁乔舒亚三人格外不合群。

    但他们眼里更多的是诧异。

    不是,怎么话才开了个头,余曜就这么走了?

    他就不好奇这套模拟系统,不想提高成绩吗?

    “难道余不想试试我们的模拟系统吗?”

    乔舒亚缓慢扭头,震惊地看着同伴。

    他都已经打算好按照经纪人教的,等余曜一问起就用这个系统跟对方谈条件,想办法说服对方考虑一下签约他们的俱乐部。

    结果余曜居然全不接招!

    “还是说他有比我们更好的选择?”

    脑子最活的迈伦一本正经地摸着后脑勺,想到了训练场上的场景,“是那些无人机?”

    “不可能。”

    巴塞洛缪坚定地摇摇头,“就算无人机能够采集数据,他们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开发出模拟系统。”

    据他所知,Red Bull那边只提供部分后勤,训练方面一贯由选手和俱乐部自行负责。

    三人组原地迷糊了一会儿。

    但说到底事不关己。

    他们又不是俱乐部的人事经理,管余曜签不签约呢。

    乔舒亚很快领着两个同伴也加入到了群聊中。

    休伯克和魏至臻主动地让出了些位置,奥尔德斯则是快速地把他们正在商量的话题重申一遍。

    一群人围一起在出发前最后敲定细节。

    从直升机的视角看,孤高的悬崖边聚集了整整两代顶尖拉力车手。

    就在他们身后,一辆辆拉力赛车停泊在覆盖细碎沙砾的公路上,宛如伺机而动的猎豹。车身优雅凌厉的线条是蕴藏无尽潜力的肌肉,光洁如镜的车身映照出周遭路况的同时折射着明亮的日光,如同一只只机警灵活的眼。

    直播间看见这一幕的不少老车迷不由得感慨万千。

    【东归入坑的我一本满足hhh】

    【多少年了,这条道上多少年没跑过拉力车了!哥儿们几个支棱起来,让我们看看这条东归赛道还能不能行!】

    【快点开始吧!急急急!】

    催促的弹幕雪花般一行接一行。

    魏至臻也很快就接到了老张打来的电话。

    “路障都挪开了。”

    他挂掉电话,语气陡然高了两个度,“现在已经可以出发了!”

    魏至臻古铜色的脸上泛出了点红,尽管竭力掩饰,但在场的每个人都看出了这位曾经东归冠军眉角眼梢雀跃着的激动。

    仿佛被他感染一般。

    在场的车手,有一个算一个,奥尔德斯,诺埃尔和朱利叶斯这三个曾经跑过东归的三人组眼神怀念又兴奋,乔舒亚等人是向往热切,就连这两年跑过好几次的休伯克也是满脸的跃跃欲试。

    一扇扇车门哐的一声拉开又关上。

    轰隆隆的引擎发动声此起彼伏。

    最平静的反而是余曜和祁望霄这对新人组合。

    倒也不是心情不激动。

    实在是,余曜下意识地握住车钥匙:“我们不会还是最后一名吧。”

    虽然大概率就是了。

    少年的喜悦被打了个折扣。

    祁望霄轻轻搭上余曜的肩,语气笃定:“不会一直是。”

    这倒也是。

    拉力赛的出发次序并不能决定什么。

    抵达终点的总用时长才是最终胜负的依据。

    余曜才要升起来的一口郁气蓦地散掉,心里悄悄萌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琥珀色眸底转瞬间扬起了笑。

    “那就上车吧,我的领航员?”

    “很愿意为你效劳。”

    祁望霄微微笑着,在混杂雪水气息的冷嗖嗖山风里晃了晃手中巴掌大的路书。

    两人最后一个上了车。

    但也不耽误什么。

    拉力车每两分钟一发车,从魏至臻休伯克的0号车引擎发动到终于轮到余曜出发,漫长的十几分钟早已足够让余曜将沉睡的赛车彻底唤醒。

    被抱住闸门的轮胎卯足气力震颤着。

    余曜从头盔护目镜里抬眼望去,前路空空荡荡,再无阻拦。

    很适合一往无前。

    那就应该一往无前。

    少年在倒计时结束的最后一秒深吸一口气,一瞬间松开手刹,握住方向盘。

    “轰——”

    红色的赛车瞬间挣脱桎梏,如离弦箭般冲上了赛道。

    三秒之内,改装过的进气阀大口吞吐,一举将车速加到了六十码。

    驾驶座上的两具血肉之躯被重重撞进座椅。

    但这还不够。

    余曜紧紧踩住油门,神情冷峻,从余光注视着仪表盘上的数字迅速攀升。

    他不仅要看速度看路,分出心神也在紧张辨别头盔里内置的耳机一刻不停地传来的祁望霄温和简洁的导航声。

    “左4,100米,接右三,砂石路。”

    “右5紧接左6,变急,60。”

    “切弯!”

    ……

    少年精密运转的大脑随着渐渐熟悉的口令声迅速模拟出前方的地图。

    这对短时间高强度训练过的余曜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

    但和训练场的单一场地完全不同。

    砂石路完全是减震器的克星

    光是轮胎碾过大小砂石混合雪粒时的颠簸摇晃感就已经剧烈到让人骨头缝发酸,需要死死屏住呼吸才能攥紧方向盘不致松脱。

    更别提车窗外因为地势和高速不断冲击车身的呼啸劲风。

    余曜丝毫不怀疑,如果此时有一辆大型货车从旁经过,自己会被这股邪风推进车底,再不济也会被翻下悬崖。

    明明第一赛段的山路基本上由大拐角弯道组成,算不上地形复杂,但沿途的路况已经开始威力十足。

    稍不留神,很有可能葬身谷底。

    这就是来自号称全世界最魔鬼的东归赛道的下马威?

    余曜胸腔里的脉搏一下紧一下地用力跳动起来。

    那就尽管来吧。

    少年冷冷地弯了弯唇,踩死油门,一头撞进群山之中。

    第284章

    赛道的第一段是高山雪地。

    照理说,区区三千米的海拔高度对于一张雪板就敢挑战乔戈里峰的余曜根本不算什么。

    但对于他的赛车来说却是不小的考验。

    余曜出发前考虑到夏季温度高,再加上全赛段的雪地占比不高,并没有更换上抓地力更强的雪地胎。

    也因此,在这种雪和砂石混合的沙沙路面上,维修团队特意加大过的刹车强度堪称一夜回到了解放前。

    大直径穿越弯道的时候还不明显。

    一旦过弯急度低于3,余曜就敏锐地察觉到,原定的临界刹车点至少要向前调整到60%才能勉强奏效。

    这无疑是巨大的考验。

    刹车变慢很多,容错率也大幅度下降,偏偏车手还要极力向弯心靠拢,在极度危险的临界点准确地刹住车辆——

    东归赛道的第一个下马威不出意外的来势汹汹。

    祁望霄报数的嗓音顿了顿,漆黑眸色一沉,转眼提快语速,在下一个弯道还未亮相之前就报出了余曜将要穿过的难度。

    “左2负,过小长坡,紧接右三,变缓,直行!”

    余曜的脑海中随之浮现出弯道的雏形。

    一条向左的弯道。

    负的符号代表着它实际介于2档和1档之间,比直角弯更加曲折。

    出弯后需要先驶过一个小长坡。

    坡尾紧接下一个向右弯,直到出弯后才进入到可以暂时喘气的直道。

    听起来不算难。

    如果能控住车的话。

    余曜全神贯注地轻踩刹车,试探着抓地力,同时双手不停地打方向盘,用以对抗倾斜路面外倾的弧度。

    火红的赛车微微摇晃着,却义无反顾地驶向悬崖边的险峻弯道。

    亲眼目睹直升机镜头里这一幕的观众们连心跳都差点漏掉半拍。

    有稀稀拉拉的弹幕不断飘过。

    【这种道别说开车了,我站着都怕自己掉下去】

    【谁懂啊,我的恐高症都要犯了】

    【之前的几辆车在这个位置都降低了速度,余,快减速!】

    广阔的直升机视角同时记录着盘桓山道上七辆车的行程。

    但说实话,现场的车手里大家最担心的就是余曜。

    作为车队里唯一的新手,驾照都还是热乎的那种,真的很容易就让人替他悬起心肠,担心这辆光鲜亮丽的赛车才一出发就折戟当场。

    毕竟这可是悬崖!

    哪怕坐在车里,摔下去照样粉身碎骨。

    无数网友放大了屏幕一角,眼神紧盯着,一动都不敢动地在心里替少年祈祷,希冀着他能延续自己的成功神话。

    冷冽的山风呼呼刮过。

    余曜还在不断地轻刹。

    他如同一只没有出路的蚂蚁,只能通过不断的碰壁来找寻逃出生天的灵感。

    其他娴熟的车手早就习惯了各种地形。

    作为24k纯新人,余曜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在经验上还有不少欠缺。

    但好在,他很快找到了脚感,并且在前车轮碾过预估的刹车点时足够坚定果决地重重刹下车速。

    “呲——”

    混合着雪砂的沉闷摩擦声里,少年沉着冷静地猛打方向盘,不断调整方向。

    进弯。

    绕弯心。

    加油门。

    出弯!

    疾驰的车轮眨眼间甩起黄白色的砂尘。

    余曜在出弯后也没有松气。

    在感觉到车身一起一落地碾过小长坡后,他立刻行云流水般复刻了上一秒才使用过的一系列操作。

    少年没有因为一波接一波的难关紧张失误。

    甚至因为已经成功过,肉眼可见的更加自信熟稔。

    火红色的赛车一转一甩,没有丝毫犹豫地通过了第一赛段的第一道难关,丝滑地冲上了直路。

    余曜立刻拉升档位,加速前进。

    一切顺利得有些惊人。

    整个弹幕都静了片刻。

    哪怕是看惯比赛的老车迷都愣了愣,才开始反应过来这套格外利落的车技在视觉效果上飒爽又干净。

    速度是不算快。

    但凌厉潇洒的赛道风格俨然初具雏形。

    毫不夸张的说,比起乔舒亚他们几个为了求稳不断上科技的所谓现代开法,这种略显复古炫技的硬气风格才能真正的让他们这些老鬄心驰神往,热血沸腾。

    【咳咳,我收回刚刚的话,余确实是个新手,但他是个技术型的新手,进步的空间还很大】

    【卧槽,这天赋,绝了!他就该吃赛车这碗饭!他为什么不早点来跑拉力!】

    【我怎么感觉楼上的话有点耳熟……】

    【哈哈哈哈哈,因为每一次小鱼换项的时候大家都这么说!所以为什么不相信小鱼呢,小鱼出手,马到成功!】

    这段来自第一赛段的小小亮相无疑鼓励到了很多闻风而来的鱼粉,也让不少车迷耳目一新。

    一股股热血不断涌上心头。

    屏幕上更是弹幕乱飞。

    只不过也仅仅如此了。

    很多看惯了风驰电掣的老车迷嘴上是夸个不停,心里多多少少地在为怎么都提不起来的车速着急。

    但他们也清楚急也没招。

    没有封闭的赛段就要遵守本地的交通法规限速。

    【明明这路上也没别的车啊……】

    这样感慨的观众不在少数。

    但很快,他们的目光就被东归赛道复杂多变的地形吸引住了。

    第一赛段的上山爬坡之后就是陡然下山的料峭赛段。

    近乎六十度的直上直下坡度让很多人从直升机的视角上看着都胆寒,更别提代入一下驾驶着赛车不断下急转弯,还要穿过如同哨兵般幽深伫立的森林的车手。

    才要低迷的气氛又一次飙升起来。

    这还没完。

    紧挨着下山的第二赛段的第三赛段是湿润狭窄的峡谷。

    混了雪的沙子干爽打滑。

    混了水的沙子却是沉重黏腻。

    一马当先的休伯克没法换胎,硬质轮胎几乎陷在雪水浸泡的沙地里,速度无论如何都拉不动速度,简直想骂人。

    后面的赛车也没好到哪里去。

    不得不坐在副驾上的朱利叶斯一肚子气,好险一把拍在伤腿上:“你的车到底能不能行!”

    脾气勉强算好的奥尔德斯强忍怒气回应:“要不你来试试,我的脚都要踩进油门里了!”

    新生代三人组的公共频道里也是一片抱怨声。

    “想换胎。”

    “想换+1”

    “换,换,换,我想换……”

    才从惊险下行赛段上下来的诸人几乎都被这种深一脚浅一脚,加不了速也切不了弯的摇摇车状态磨到彻底没有脾气。

    反倒是最后一名的余曜觉得还挺新奇。

    这趟对其他人来说或怀旧或慕名的勘路之旅,对他来说完全就是新手的首次体验服。

    除了排在最后一名之外,每个赛段,每个弯道都是那么的新鲜可爱。

    反正比刻板的训练场有意思多了。

    余曜跑了下神,左前轮就陷在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沙坑里。

    他紧急反打方向盘。

    引擎就轰鸣地将车重新拉回了路平面。

    “出神了?”

    祁望霄翻过了一页路书。

    温润磁性的嗓音从骨传导的耳机一路传达到脑海,如同被人贴着耳畔肌肤喃喃细语。

    余曜突然觉得鼓膜有点痒。

    但这样异样的感觉稍纵即逝。

    他嗯了一声继续专注开车,很快沿着潺潺溪流开上了第四赛段。

    又是一段起伏连绵的山路。

    只不过比起第一赛道的上山,第二赛道的下行,第四赛段是彻彻底底的在群峰之间穿行。

    山体的低海拔带来更多湿润的水汽和种子,入眼的苍绿色逐渐占据了视野。

    在这段赛道上,需要在意的不止是道路本身,还有偶尔来往丛林的动物。

    或许是长久没有人来的缘故,余曜敢打包票他一路上至少看见了三只野鸡六只兔子,甚至还有一头横穿马路的鹿!

    “幸好它没有在我过弯加油门的时候突然出现。”

    余曜心有余悸地看着后视镜里跟自己一起在跳台区同频蹦跳的活泼鹿影,突然感觉自己去掉空调软装的车还不如一只白肚皮的鹿轻盈。

    “这应该是白唇鹿。”

    祁望霄仔细辨别着,“是我国高原上的特有物种。”

    余曜:“?!”

    “那我要更小心一点。”

    少年端正了几分神色。

    毕竟这种稀有物种十有八九就是什么保护动物,这万一真撞伤一个,他和二哥指不定就要收获免费银手镯外加免费三餐住宿了。

    这段略显奇妙的赛段很快结束在下山之后。

    再次入目的是戈壁的黄沙漫漫,如沙漠腹地般只在遥远的天边隐约泛着点青草的绿色。

    摆在眼前的是一条与山路不同的原始土路。

    乍一看平平无奇,连限速牌都没有。

    但从路边出发点码放的留给路过车辆的橡胶轮胎就能看出,这段路的难度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容易。

    只不过对余曜而言,更有吸引力的是他终于看见了其他人的影子。

    能追上吗?

    余曜才被压下不久的念头再度升起,又一次听到了自己胸腔里咚咚咚的心跳声。

    他鬼使神差地踩住了油门。

    心里却跟明镜一样。

    自己的赛车被改装过,他们几个的赛车大约还守着汽联的旧标准。

    好像是有点胜之不武。

    但,专业级的赛车本来就不大可能在赛道上相遇,自己不过是小小地出一口倒数第一的气罢了。

    拿定了主意,余曜一口气将油门踩到了底。

    发动机的轰鸣声陡然变得更加高亢。

    宽大坚韧的车轮滚滚碾过没有标准路面的荒漠,沿途的空气和黄沙都被震颤,连云霄里的直升机也在一瞬间将镜头对准了最后一名的红色车影。

    【余是要加速?】

    【很明显,他是想追上乔舒亚他们】

    【啊这,这怎么可能?】

    但这就是可能。

    超过汽联规定口径的进气阀正在释放出更高的吞吐潜力。

    特制的火花塞使得加速函数直线且锋利。

    改装过的行车电脑更是在转速限制、时速限制、空燃比调整等等参数上做出了疯狂至极的容忍和妥协。

    几乎一眨眼,余曜就已经将车速提到了惊人的296km/h。

    这是可以与F1赛车比肩的超高时速。

    余曜也在此时才终于有了点热血上头的兴奋紧绷感。

    可这只是个开始。

    遍布着的大弯道和大急坡十分危险,在历史上出过多次危险事故,林荣蔚就是葬身于此,自己不得不小心。

    余曜在心里警醒着。

    但在加速倒退的车外场景面前,一切都变得惊险而刺激。

    赛车的每一次甩尾都紧擦着路边剐蹭而过。

    余曜甚至在余光里看到了些许火花,鼻端也嗅到了焦糊的幻觉。

    或许这并不是幻觉。

    硬生生靠车胎摩擦出的向心力炙热滚烫,橡胶的表面磨损生热再正常不过。

    怪不得很多选手都要在半途换胎。

    余曜飞速地按下了雨刷器,可车窗玻璃上扑簌簌的尘土还是在短暂的清晰后不断蒙了上来。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肉眼可见的,乔舒亚的车尾正越来越近,车牌号都开始渐渐清晰。

    追上去。

    超过它!

    在祁望霄越来越简短有力的导航声里,余曜死死盯住前方压制住自己一路的赛车,骨血都开始沸腾。

    一里半、一公里、半公里……

    三百!

    一百!

    靠近了靠近了!

    又是一个大急弯,余曜压住车速,猛打方向盘!

    “唰——”

    红色的车影紧紧贴着蓝色赛车的内侧超车而过。

    “余……在搞什么?”

    莫名其妙被超了车的乔舒亚茫然问道。

    但他的小伙伴却没有功夫搭理他。

    为了保证安全,迈伦和巴塞洛缪一路上有意放慢速度去等,三辆车离得极近。

    可以说乔舒亚的声音才从公共频道里传出来,迈伦和巴塞洛缪就从余光里看见了那道来自身后死死咬住自己的幽灵车影。

    他们疑惑地放慢了车速。

    结果却正中余曜的下怀。

    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减速,余曜还是很诚实地顺应自己的内心直接大跨步地超了过去。

    下一个目标是诺埃尔了。

    余曜迫不及待地继续前进。

    但老手如诺埃尔很快识别出了少年的目的。

    “想超我?”

    诺埃尔好气又好笑:“下辈子吧!”

    他故意贴着弯道内侧,试图堵死余曜超车的位置。

    结果那道红色的车影居然从外侧超了过去?

    这是绝对的速度碾压才能做到的事情!

    “余的车已经改装了?”

    诺埃尔大吃一惊。

    他还以为余曜跟大家一起上路的车一样也是按照汽联标准来的,没想到这小子这么胆大,第一次上路就敢开改装车,还敢加速超他们!

    “我可真是越来越期待比赛了。”

    诺埃尔的嘴角比手动挡都难压。

    前面的奥尔德斯和朱利叶斯也是这样想。

    只不过他们没有像诺埃尔一样耍小性子,按部就班地继续自己的驾驶,只是在余曜从自己的身侧钻过去的时候唏嘘几声。

    “还剩最后一辆。”

    余曜目光灼灼地盯着休伯克的爱车。

    他从戈壁追到了草原,已经来到了赛道的末端,深知这就是自己最后的机会。

    少年手心滚烫地攥紧了方向盘。

    直播间里,热烈的叫好声也早就连成了一片。

    【拉爆它!】

    【余!别犹豫!继续冲!】

    【我们才是第一!冲鸭!小鱼!】

    所有观众都被吊起了热情,迫切地追逐着那道不断提速的车影。

    余曜也很争气。

    他没有因为超过了大多数同伴而沾沾自喜,反而更加谨慎地对待每一个可以超车加速的弯道,避开了一切有可能造成车损的不利路况,不断加速前进。

    终于,在即将抵达赛道终点的最后一公里,火红色的赛车如火焰般拉杂摧枯,一路烧到了休伯克的车尾。

    快!

    超过他!

    余曜的心神被潮水般汹涌的胜负欲彻底占据。

    琥珀色的眸子也在前方车身折射的明亮光斑里微微眯起,大脑更是一刻不停地计算双方的速度和差距。

    我可以。

    这个念头浮现的瞬间,少年又一次将档位高高拉起。

    最后一脚油门!

    少年牢牢盯住了前方的大弯道。

    肢体配合着,日益熟练的过弯操作如训练过千百遍流畅有力。

    只一刹那——

    拉长的时间光影就记录下了红色赛车以一穿六的成功瞬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直播间里当即回荡起观众们排山倒海的尖叫。

    被超车的魏至臻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个小余!”

    这点胜负也要争?

    不愧是走哪都是第一的全能冠军。

    非得有这个心气不可!

    魏至臻眼眶热了一下,下车后就跑去敲响了余曜的窗。

    “怎么样,还好吧?”

    车里的两人不出意外地因为加速造成的高温而大汗淋漓,摘掉头盔后看上去湿漉漉的,狼狈极了。

    但没有人会笑话他们。

    就连被超车的乔舒亚等人都竖起了大拇指,“余,你可真胆大。”

    就算是有改装车的优势在手,也不是什么人都敢在这么危险的赛道上最后冲刺的。

    至少……乔舒亚想了想,自己就不会。

    “很期待我们在赛场上的较量。”

    巴塞洛缪第一次真真正正地正视了这个没有被当成对手的对手。

    “这小子怎么抢我台词。”

    诺埃尔在心里嘀咕着,很快就也趴到了余曜的车窗前,笑眯眯的,“余,哈哈哈,你做得很棒!但是,想在赛场上超我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了。”

    “是吗?”

    余曜敏锐地捕捉到对方眼眸深处的一丝衅意。

    但哪又怎样。

    少年如他所愿地递上了自己的战书。

    “那就赛场上见。”

    余曜微微笑着,对着又一位新的对手温声重复道。

    第285章

    这是余曜第一次独立地跑完整条东归赛道。

    意义不言而喻,尤其是他还在最后关头弯道超车,一口气冲回到了熟悉的第一位——

    哪怕心知肚明自己是占了改装的便宜,回程的一路上,少年的心情依旧好到不行,那双长长眼睫遮住的琥珀色的眼眸始终弯弯的,月牙一样。

    红色赛车在广袤的深绿海洋里疾驰。

    途中偶遇到了牧民打扮的闻鹤洋他们。

    少年坏心眼地长“嘀”了声喇叭,惊得正在吃草的橙子糖猛地抬起脖颈,吸吸鼻子,化身一道银白的闪电跑近,哼唧哼唧地把头蹭到窗口任人摩挲,边撒娇边讨要糖块。

    “你这车……是要开去修理厂?”

    雅克牵着真正的闪电过来,一脸欲言又止地看着车身上密布的伤痕。

    余曜不甚在意地点点头,笑着给橙子糖和闪电各塞了一块糖,摆摆手告别继续返程。

    副驾驶上的祁望霄始终低着头,认真地勾画涂改路书。

    突然间,他想起来什么似的,抬眼笑道:“无人机已经把数据回传,后台正在导入数据,等我们回去了就可以试试效果。”

    余曜答应一声,唇畔的弧度都没动一下,显然是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没有预料到这个消息传到其他人的耳朵里无异一道晴空霹雳。

    “你们也有模拟训练系统?!”

    出发前还得意洋洋炫耀的迈伦才下车就瞪大了眼。

    尽管下一句话没有说出口,在场的人已然心知肚明——

    你们能做得出来?

    那可是专业车队多少年的积累才能勉强实现的构想!

    目前也只有极少数俱乐部才能投入使用,很多人连摸都没摸过。

    三人组面面相觑,疑惑好奇到好险抓破脑袋,连一贯慢吞吞的乔舒亚都展露出了树懒才不可能有的复杂表情。

    “我们怎么不能有?”

    桃花眼笑成一条线的魏至臻长腿一迈,主动挡在一众探究的目光之前,“不就是顶尖车队的标配吗?”

    “好了好了,忙活了一天,我们也要回去休息了,大家晚安!”

    他挺了挺腰杆,就神秘兮兮地推起余曜往楼上走,一旁接收到眉眼官司的休伯克立刻充当副手,打着哈哈转移走了还要继续询问的几人。

    乔舒亚三人到底年纪小,三言两语就被糊弄过去。

    他们的经纪人虽然不好糊弄,但事已至此也不好一直追问,只能背地里动用人脉跟其他车队打听打听具体情况。

    毕竟如果余曜也有类似的系统,以他的聪慧和天赋,或许这个对手的实力就要重新评估了。

    反倒是奥尔德斯几个对这些模拟系统没有什么好感,他们更坚信实地演练才能练出真本事的老牌教条,所以压根就没多问。

    进了房间的余曜有些不解:“这也需要保密吗?”

    不就是改造了市场现有的3d赛车游戏,将之迁移成了东归赛道的训练模型吗?

    魏至臻上下打量着客厅架设好的仪器,笑得狡黠:“重要的是他们都不知道。”

    余曜心念一动。

    魏至臻蹲下身摸了摸自己的老朋友,再站起来后坐实了少年的想法。

    “而咱们要的,就是他们的不知道!”

    这是魏至臻突发奇想的一点心机。

    平心而论,在所有人里,哪怕跟休伯克关系最铁,跟奥尔德斯等人私交甚笃,魏至臻最想要的冠军人选从始至终都只是余曜。

    不止是为了重启赛事。

    事实上汽联已经注意到并且插手介入,东归赛道的复苏是早晚的事,魏至臻只是单纯地希望能由自己的同胞赢下东归回归的第一站。

    这里是华国的土地。

    华国人才是东归真正的源头和根。

    没道理在自家场子上还要将第一名拱手相让。

    魏至臻的期望之情溢于言表。

    余曜也很快咂摸出了对方虚晃一枪,遮遮掩掩的真正用意。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不知道的才是最可怕的。

    魏至臻的心理战术是有些简陋。

    但无论如何这份祝福自己是收到了。

    余曜眼眸透亮,轻轻一眨,星星点点的笑意就一拥而上。

    他笑着答应下来,等把人送出门,简单洗漱后下载了邮箱里新收到的安装包,准备尝试一下效果。

    椅子上带上虚拟头盔的少年双手扶住了面前连接神经网络的方向盘,脚下那套略显陈旧的刹车油门装置也在传感器的闪烁里焕发出新的生命力。

    “感觉怎么样?”

    旁边的祁望霄捧着路书等待着,一直到少年终于摘下头盔才温和询问出声。

    “很棒。”

    余曜的瞳孔里犹然缀着东归赛道的残影。

    他整个人眉眼带笑地靠进有弹性靠背的人体工学座椅,回味着,给出了最高评价:“很真实。”

    开发组的人员居然连二哥的路书录音都能调整到同步。

    如果不是类似场景的景色有所重复,他甚至错觉自己一直没有下车,仍然驰骋在那条险关重重的变幻赛道上。

    令人血气上涌的感觉再次浮现。

    但是突然间——

    余曜摸到了自己手心潮湿的汗水,洁癖瞬间发作。

    “我去洗漱一下。”

    他迅速抽身,在哗啦啦的水流声里冷静下来,重归自己正常的生活频率。

    洗漱池上方倒映出的脸庞安宁白净,完全不像是白天时那个心血一沸就敢超车一群顶尖车手的狂热分子。

    祁望霄含笑瞥了眼,低下头,继续凭借记忆调整着路书,暖黄落地灯的光影里,青年的侧脸轮廓也如起伏山峦般稳重静默。

    不止是为了小曜。

    祁望霄一直都很清楚自己的私心。

    毕竟如果不是因为热爱,这款赛车游戏或许从一开始就不会存在,更无从谈起会被改造成训练项目。

    他想要实现的是自己曾经的梦想,很恰巧,他和小曜拥有着同一个梦想。

    祁望霄筛选过一遍路书标注,轻轻打个哈欠,无意侧过脸,一眼撞进了落地窗里那双年少时经常在电视前观看拉力赛的漆黑明亮的眼,微微怔住。

    “二哥,早点睡吧。”

    少年含着睡意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

    “我们会赢的。”

    祁望霄鬼使神差地对着落地窗扬了下眉。

    “什么?”

    余曜在枕头上歪过脑袋,没听清。

    “我说,晚安。”

    祁望霄抽回思绪,恢复一贯的温润模样,站起了身。

    “那就晚安。”

    余曜打着哈欠,摸索着关掉了床头的那盏灯。

    再睁眼时,就正式精神抖擞地进入到了赛前最后的两头倒训练模式。

    两头倒,指的是他既不像乔舒亚等人一样,只管把车交给维修团队全权改装,能装上的黑科技全部装上,自己反而窝在空调清凉的屋子里一味地对着模拟器卖力演练。

    也不像奥尔德斯等人一样天天颠倒昼夜,只为了能在夜间凉爽的温度里继续现场练车,完全不cue什么模拟不模拟,反倒是把速度拔高到了汽联严防死守的最后底线。

    余曜选择了两者一起进行。

    他其实不是很能理解这两代人之间的思想鸿沟。

    车也练,模拟也照常进行,不好吗?

    难道有哪条车圈法律规定了必须只能选择一种训练模式?

    夹杂两代人之间的休伯克也不这样啊。

    余曜心里嘀咕,却没有追根究底。

    这个疑问自然始终没有得到解答。

    余曜也不在乎,他只是一头扎进了真实模拟两重世界,跟油门刹车方向盘彻底杠上,大有一种把自己长在车上,跟赛车同气连枝的沉浸模样。

    所有相关人等都动了起来。

    戴维、赵威明,还有魏至臻这些天一直在忙前忙后地跟Red Bull以及汽联的工作人员协调比赛的具体事宜,流程进行得紧锣密鼓,很快就定下了半个月后的九月十一号,也就是下下个周日,是赛车入场的正式比赛期限。

    这几乎是擦着东归赛道的黄金期限定下。

    说不定就有些天气变化的危险。

    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东归赛道即将回归拉力赛的消息传出后本就引起不小的轰动,先有余曜的高调加入,前不久直播更是滚滚热议,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当前赛车圈乃至网络大众的瞩目话题。

    奥运会的余热没有随着暑气散去。

    人们无处安放的热情很快就转移到这个带着几分传奇色彩的传统赛事上。

    比赛的热度日益上升。

    自然吸引了不少原本不甚感兴趣的车手和团队报名申请。

    甚至比寻常的WRC分站赛都要热闹不少。

    这下哪怕是起初被迫着联手的世界汽联,今时今日也乐开了花,紧急从总部调来了更多的支援人手,尤其是检修员岗位。

    只不过,尽管花白头发的汽联组织官员雷奥哈德在开会时一再强调:“改装也要顾虑安全……必须限速在我们的要求范围……引擎马力轮更要被严格限管……”

    不少车手还是对传说中的b组时代向往不已。

    大家几乎无一例外地选择将车辆改装到自己所能控制的极限临界值。

    车圈里甚至流传出了这么一句标语——

    “东归赛道,Group B最后的荣光,新时代的来临!”

    于是乎,炎炎夏日的尾巴里,这项从黄金时代后渐渐冷清下来的拉力赛事猝不及防地在w市下辖的边疆小县城里死灰复燃,如火如荼。

    和静县的不少居民都嗅到了记忆才有的熟悉味道。

    以至于训练重重如余曜,再走在早上出门吃早餐的路上,都能注意到卖水果干果的特产摊子似乎都比往日多了不少。

    “某位何书记托我给你带个话,”同行的祁望霄摇着头笑道,“他替和静县上上下下感谢你的到来。”

    “这话说得有点早吧。”

    余曜无意邀功,“比赛都还没有开始。”

    祁望霄拐杖点地,随口道:“最难也是最重要的第一步打开名气已经做好了,后续就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了。”

    余曜还是对自己的作用不置可否。

    但和静县的人显然不是这样想。

    照例跟老板说过要吃什么之后,余曜拿出手机打算扫墙上的二维码,却被老板娘眼疾手快地一把捂住摄像头。

    “诶诶诶,小余小余,今天这顿,啊不,只要你还在和静,你们两个以后的早饭我们家全包了!”

    老板娘笑出慈祥的鱼尾纹,夸张地比划着,乐得合不拢嘴,“和静县好多年没有那么热闹了,我闺女在网上看见了,还说以后要是发展起来,修上高铁,就找机会回来工作,好好陪我们老两口呢!”

    “这可是她第一次松口!”

    “就是就是,”老板一边削面一边乐呵呵地敲边鼓,“可别跟我们客气啊,你帮了我们县这么大的忙,你看店里的大家伙谁不想请你吃口热乎的,平时都住在电视上的人,想请还请不着呢!”

    店里其他大爷大妈闻言也都笑了起来。

    “对啊,小余,我给你付都行!”

    “别跟老板客气,他这两天高兴着呢!”

    “早饭算啥,午饭晚饭到我们家吃都行!我们过两天挣的钱就够请你吃好几十顿了!”

    热热闹闹的面汤香气混杂着友善调侃的笑声。

    余曜一连被按住了好几次,实在推脱不过,只得顺从地坐下来先吃饭。

    但他悄悄地给对面青年使了个眼色,等吃完之后,趁老板一个不注意,直接就是扫码付款跑路一条龙。

    “诶!诶!这孩子!”

    老板娘站在店门口树荫里直招手,殷殷嘱咐:“等明儿再来可不许这么客气了!”

    余曜摆摆手,没接话也没回头。

    但心里多少有些说不出道不明的滋味。

    就跟乔戈里峰下那些小孩洗干净脏兮兮的脸,啃着饼子冲着自己笑的感觉差不多。

    或许这就是竞技本身的另一层魅力。

    取悦自己,也造福他人。

    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无形的力量。

    余曜突然想到了逐渐被自己剥离成功的系统力量,心底不知名处的一块大石彻底落定,脚步轻快地往回走。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沿途路上,自己居然被不少陌生面孔的大爷大妈热情似火地拦住投喂。

    “好新鲜的葡萄,你看看这露水,尝尝呐!”

    “别急着走啊,等大爷给你切片瓜!”

    “装一捧干果走呗,大娘自家种的,甜甜嘴,不值什么钱!”

    过于热情的攻势下,余曜难得左支右绌,只有实在拗不过的,才努力记下了收下水果的那些人的面孔,暗自打算找机会再补上,可即便如此,回来时也称得上满载而归。

    就连祁望霄的拐杖上都被缀上了一束薰衣草干花。

    问就是——

    “现在的年轻人睡眠质量都不好,把这个放在枕边,晚上睡得可香了!”

    从来没有过入睡困难的少年和青年对视一眼,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哟,”老张刚好拖着新的减震器经过,却是皮笑肉不笑,“这是打猎回来了?”

    余曜:?

    自己招惹他了?

    老张有话也不掖着,摸上箱子就是满眼心疼。

    “我跟你说,小余,你开车可稳着点啊,我库房里就剩这么一套定制的减震器了,你再给震裂了,这可是又一套房没了哈!你是财大气粗的不心疼,也小心小心自己的安危,别跟玩单板一样,那么高的跳台一闭眼就敢直接跳!”

    余曜只得不好意思地笑笑。

    好在老张也就是发发牢骚,紧接着就眉飞色舞地炫耀起自己昨天晚上的改装效果。

    “车已经维护好停老地方了,新工具包给你焊地板上了,还给你换了套新的防滚架,更轻更稳,重心也压得更低!保证你翻过来还能翻过去,人一点事都没有!还有那个发动机的连杆部分……”

    余曜噙着笑耐心听着,等对方说够了,就迫不及待地去试车。

    新的一天就这么开始。

    是有点嘈杂。

    但是也很有趣。

    余曜驾驶着赛车在赛道上疾驰,满心欢欣地期待着比赛的到来。

    大约是心情好时间都会变快。

    日子一页一页飞快翻过,很快就来到了比赛前夕。

    还是那个习惯性的周日。

    余曜带着自己的团队早早地抵达东归赛道,准备入驻。

    只不过才停好车,就被一群过于抽象的人骑着轰隆隆的摩托车堵了个正着。

    穿着打扮嘻哈还在其次。

    对方身上气味古里古怪,臭臭的,闻到就让人胸闷,嗓门更是粗犷。

    “你就是余曜?”

    这气味……

    祁望霄眼神一凛,拄着拐杖挡在了余曜的身前,切换了格外小众的d国语言,压低声。

    “打110。”

    第286章

    东归赛道的出发点,各个车队的人正忙忙碌碌,鱼一样穿梭在七零八散的货运汽车边,拆箱组装办公大楼和维修区吧台。

    余曜在听到祁望霄急促提醒后原地一怔,瞳孔紧缩。

    这伙人是很奇怪,看上去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但,居然需要报警吗?

    余曜不明所以,决定听二哥的话。

    只不过还没等他拨出号码,一个熟悉的嗓音就从不远处传来。

    “余曜!祁二!”

    两人一起回过头,就见和静县现今的一把手何同宸,还有一个与嘻哈打扮的这群人有着相同肤色的陌生面孔,在一行白衬衫黑西裤的簇拥下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

    难道?

    祁望霄蓦得想到了一种可能。

    也正如他所想的那样,这一行人才走到面前,何同宸就满脸微笑地介绍了来人的身份:“这是g国驻华大使卢蒙波先生,他听说了极限拉力赛的消息,特意远道而来观看比赛——”

    皮肤黝黑油亮的中年男人还没等何同宸介绍完,双眼亮如灯泡,抢先向余曜伸出了蒲扇大的大黑手。

    “余!你好!你的比赛很精彩!每一次都能赢!我和我的四个孩子都特别喜欢看!”

    “谢……谢谢你,卢蒙波先生。”

    余曜遇见过不少狂热粉丝,这种上升到外交高度的还是头一次,起初诧异后,很快就重整神情,笑着答应了对方的合影要求。

    结果,“咔嚓咔嚓咔嚓……”

    余曜觉得自己仿佛笑成石像,对方都还兴致高昂,好不容易才恋恋不舍地收起手机。

    紧接着,表演变脸一样,一阵疾风骤雨就冲向那几个骑着破旧摩托的年轻人去了。

    手舞足蹈的外交大使说的是f国语,却又夹杂着浓重的口音,余曜竖起耳朵才勉强辨别出几个零星的词汇

    ……好不容易……要遵守华国的……要不然回国后……

    其中重复率最高的是一个余曜听都没听过的词汇。

    直接音译过来应该是“萨谱”。

    余曜:???

    这是什么?

    他下意识地看向见多识广的身边人。

    祁望霄侧过脸,在余曜耳边低声解释起来。

    “g国的一个民间协会,意思是氛围营造和绅士协会,除了穿着体面的服装外,他们有一套严格的规则制度,不允许成员犯罪酗酒打架,每一名成员都必须学会成为一名真正的绅士。”

    可是,哪有绅士会穿着破破烂烂的嘻哈服装,一身臭臭地冲到陌生人面前直呼其名的,这真的体面吗?

    余曜满心疑窦。

    但猛然想到了自己曾在新闻读到过的,g国直到二十世纪仍然饱经战乱,人民流离失所,甚至每天都有上千人丧生;明明拥有丰富的自然资源连钻石资源都占了全球的五分之一,却被冠以世界第一的腐败,领导独立的国父更是死于三大暴君之一的m国扶持傀儡之手。

    一切好像都有了解释。

    疑云顷刻散去,少年心叹了口气,飞快扬起一抹笑,主动打断了卢蒙波大使的怒火。

    “卢蒙波先生,我想这些朋友也只是想和您一样跟我打招呼合影而已,他们并没有打扰到我们什么,我也很愿意认识几个新朋友。”

    一群被训得蔫头耷脑的年轻人瞬间抬起头,望过来的深棕色眼睛亮晶晶的。

    卢蒙波也立刻转怒为喜:“余,真的吗,那可真是太好了!全国的萨谱集资才让这群坏家伙有了路费来到华国,他们是带着任务来的,结果却一点都不懂礼貌!但我相信他们协会的人都会因为你的签名照狂喜的!”

    签名照?什么签名照?

    余曜看着卢蒙波变脸的速度猛然醒悟过来自己可能被赶了鸭子。

    但看着卢蒙波笑呵呵面孔上隐隐的紧绷,再看看那几个嬉皮士明亮渴望的眼,少年也没回绝,轻轻点了下头。

    “快换衣服去!”

    卢蒙波松了一大口,扭头吼了一声。

    那几个嬉皮士打扮的人面露狂喜,飞快卸下摩托后面的纸箱就往路边草丛里狂奔。

    “或许他们可以去已经建好的楼里换衣服。”

    祁望霄都有点看不下去了。

    卢蒙波大咧咧地摆了摆手,“他们需要先去湖里洗个澡。”

    心事一了结,他的热情开始继续向着余曜倾倒。

    这位粗犷热情的高大男人开始用华丽的语言一个劲地讲述在自己的母国这位横空出世,屡战屡胜的少年冠军有多么多么的受欢迎,他的大儿子有多么多么崇拜少年,小女儿又保存了多少新闻报纸。

    余曜起初还听得懂,不时点点头,客气几句。

    但对方说着说着,就从华国语变成了夹杂着方言的f国话。

    余曜遇到实在听不懂的地方就只能笑混过关,渐渐的,脸都开始发僵,可对方还是热情过了头。

    有工作人员见状插话打断。

    但这位卢蒙波大使实在太喜欢余曜了,三两句就要绕回夸夸夸的主题,看得周围人忍俊不禁。

    余曜也是又无奈又好笑,觉得自己今天可算是被狂热的粉丝逮了个正着。

    一旁的何同宸只得笑着压低声跟祁望霄解释:“上头连夜发的话,让我陪人过来,万幸小余有耐心,脾气也好。”

    祁望霄挑挑眉,洞若观火:“真要合作了?”

    要不然这位来自第三世界国家的大使未必敢提这种请求。

    何同宸身在其位,不光政治嗅觉敏锐,消息也算灵通,瞥了眼随行人员,把声音又压低几分。

    “铜钴锌锡,钽钨铁锰,煤石油天然气,人家样样都有,还是一带一路的成员国,刚刚建立全面战略合作伙伴关系,正是蜜月期,当然是能答应就答应。”

    “从前只听说乒乓球是外交体育,没想到小余也能客串一把。”

    “亏得有小余在,不然这比赛未必能那么快报批下来。”

    何同宸在平日里绝不算话多的人。

    但近来好消息一个接一个。

    他下放到这个偏远落后的小县城不是一天两天了,琢磨破局之策几乎走火入魔,总算见到成功的曙光,连身边的秘书都敢打趣他最近笑若春风。

    怎么能不高兴呢。

    何同宸简直想把余曜绑在和静县的政府大楼上充当招商引资的活招牌。

    这位脸庞瘦削,神情冷峻的退伍书记脸上始终挂着笑容,任谁都能一眼看出他的好心情。

    高兴的当然不止是他一个。

    等待那群人换衣服回来的时间里,卢蒙波大使的心情像是飘在云端。

    祖国抱上了大腿,眼看着就有机会发展起来摆脱战乱和贫穷,麻木人民的精神建设当然也要搞起来!

    萨谱的存在是尊严体现不假。

    但他们更需要一个榜样,一个真正的精神上的榜样。

    横空出世,身兼多项,永远在尝试新领域的路上并且总能打破白人垄断,站上领奖台的余曜就是最好的选择。

    尤其是他对同样是黑皮肤的阿普和约翰尼的善良和友谊在整个f洲大陆都很出名。

    萨谱里的很多人都喜欢他。

    卢蒙波有一肚子的话想说,既有为饱经苦难的祖国的热爱,也有对眼前从不言弃的少年的敬佩。

    “希望我的国家有一天也能像华国一样真正地站起来。”

    他在最后的最后用充满g国色彩的f国语深深感叹道。

    余曜没听清也没听懂,目光不由得越过这位大使,落对了那几个正向他们走来,沿途吸引无数人目光的时髦青年身上。

    很多人的目光都顺着他的看了过去。

    整个喧闹的办公基地都静了一瞬。

    这几个青年里,有人穿着正红色的一整套西装,领口缀着香槟色玫瑰花样领结;也有人戴着墨镜叼着烟斗,一身鹅黄色衬衫背带裤;还有湖蓝的袖箍,条纹的长裤,宽沿的白色礼帽……

    都是耀眼夺目的颜色。

    版型更是个顶个的做工优良。

    也不知道他们在漂洋过海的一路上是如何收纳的,这些质地矜贵的衣装上的每一条折痕和衣褶都肉眼可见的平整笔挺,崭新凌厉。

    “是b牌!”

    “c家的包,卧槽!”

    “这身行头不便宜!”

    不少识货的路人都被吸引了视线。

    即使是不怎么识货的,也被这群青年光鲜亮丽的抖擞模样小小地震撼了一下。

    大多数华国人没有什么种族偏见,但在偏僻的华国小镇上一口气出现了好几个时尚革履的黑人青年还是让人新鲜不已,尤其是他们跟之前破破烂烂的邋遢模样对比太过分明。

    而那些青年显然已经习惯了路人各异的眼光。

    不仅没有羞赧忸怩,反而因为换上了自己节衣缩食购买的高档服装,自豪骄傲地挺起胸膛,用光洁如镜的昂贵皮鞋把砂土路走出了时尚T台大秀的效果。

    “这是怎么回事?”

    诺埃尔看直了眼,跟奥尔德斯和朱利叶斯咬耳朵。

    乔舒亚等人也都投来了不解的目光。

    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他们放下手中的工作,向着这些人和余曜的方向聚集而来。

    “这是?”

    奥尔德斯撞了撞魏至臻的肩膀。

    “说是g国来的,要跟余曜合影。”

    魏至臻神情复杂,他听不懂f国语,还是靠休伯克实时翻译才弄明白了七七八八。

    作为一个上学时学过厚厚半本近代史的华国人,不免对这个战乱横行,饥荒遍地的国家同情几分。

    见那几个西装体面的青年把余曜围在了中间,用旧旧的拍立得相机合完照后露出或腼腆或激动的笑容,眼巴巴地等着少年给自己签字,拿到签字后更是一蹦三尺高,兴奋得像个孩子——

    魏至臻突然觉得自己最初重启东归赛道的执拗像一颗种子一样开出了意想不到的花朵。

    “老林知道了也会很高兴吧。”

    他喃喃着,扭头就走,从后备箱拎出一瓶酒,正要上车扬长而去,忽而顿住。

    “算了。”

    等真的结了果,再去某人的长眠之处絮叨吧,对了,还要带上文月。

    魏至臻远远地看了眼低头签字的少年的侧脸,深吸一口气,桃花眼一弯,继续和车队其他人一切去布置比赛前的最后准备。

    人群中心,余曜也注意到了奥尔德斯等人的到来。

    “我们所有人一起拍张照吧?”

    他心念一动,对着这些据说非常喜欢看赛车比赛的年轻人提议。

    “那真是太好了!”

    双手捧着签名照的几人眼睛瞪得圆圆,脸上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兴奋非常,“真的可以吗?”

    “应该没问题吧。”

    余曜记得赛前合影,赛后开香槟是拉力赛一向的惯例,自己作为东道主,提议一下应该没什么问题,至于大家会不会都来,那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事了。

    不过,应该都会来吧?

    少年跟搭档对视一眼,浓长眼睫一眨,掀起明朗笑容,双手一撑越上离自己最近的集装箱,手拢成喇叭,振臂一呼,最先加入的就是奥尔德斯几人。

    乔舒亚他们也走了过来,“加上我们。”

    “我来了!”

    “等等我一起!”

    四周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响起,伴随着急促快活的脚步声。

    正悄悄拽衣角,扶墨镜的黑皮肤青年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和余曜一起被热情洋溢的车手和领航员们围在正中央。

    这是他们从未有过的隆重遭遇。

    其中看上去最拽,穿一身正红色西装的青年实在没忍住,背过身紧紧握拳,再转身时龇着雪白雪白的大牙,努力露出自己最灿烂的笑容。

    卢蒙波大使也被邀请着站到了余曜的身边。

    还没有走远的魏至臻被叫了回来拍照。

    他笑着眯着眼,用相机对着所有人,“我数一二三啊!”

    “一!二!三——”

    “茄子!”

    “咔嚓”一声!

    许多张璀璨的笑容被定格在了蓝天白云下,车队大楼前。

    “比赛加油!”

    拿到超乎预料照片的黑皮肤青年笑容干净,挨个跟余曜握手,努力说着路上才学会的蹩脚华国语。

    “谢谢,我会的。”

    余曜弯了弯眼,一一回答着。

    看样子,自己这一次还要拿第一才行。

    许许多多张笑意融融,满含期待的脸在少年脑海里一闪而过,幻化成竞技场坐席上震耳欲聋的掌声。

    第287章

    赛前的最后一次勘路被安排在周二。

    事实上,还没到周一中午,所有车队的维修部门就已经大张旗鼓地进驻维修区。

    古老险峻的赛道又一次的人声鼎沸。

    一顶又一顶的帐篷,赤橙黄绿青蓝紫俱全,如巨大的蘑菇般生命力顽强地在粗硬的砂石路和“嘀——”的塞车喇叭里钻地而起,迎风招展。

    余曜就这么水灵灵地被夹在了奥尔德斯和乔舒亚的绿蓝两队之间。

    帐顶本就耀眼的橙色被衬托得尤为夺目。

    这是魏至臻动用的主办方的一点点特权。

    他为此笑得合不拢嘴:“反正乔舒亚和奥尔德斯的经纪人绝不可能放任其他团队窥视他们的战术安排,一定请了不少安保人员,我们可以蹭他们的光!那些想打探消息的记者休想靠近我们半步!”

    余曜:……

    他其实很想说自己也请得起安保团队,甚至可以用高科技24小时监控完全替代人工,但见魏至臻一副比平时亢奋几百倍的抖擞模样,索性就没当那个扫兴人。

    等到一切大致安排妥当,就和着祁望霄一起四处趴趴走,不多时就结识了一大群以往只在赛事排名表上看见过的名字。

    拉力赛的世界冠军是就那么几个。

    但擅长各种赛段的车手着实百花齐放。

    不少业余选手在全赛段比赛里成绩不怎么出彩,却都有着自己的拿手绝活。

    譬如其中一个叫萨米的白头巾土豪,拍着自己嵌着真金真钻的引擎盖豪言万丈:“余!安拉见证,世上就没有我跑不了的沙子路!”

    余曜第一时间想到对方家乡咕嘟咕嘟冒钱的大沙漠,再看看对方闪瞎一众路人眼的金灿灿亮晶晶赛车,相当赞同地点了点头。

    还有一个剑走偏锋,偏爱跳台区的拉丁裔黑发帅哥一见到他就如觅知己,拽着一口流利的华国话振奋大喊。

    “余,听说你也喜欢学猫叫!”

    余曜瞳孔地震:???

    少年在一片卧槽卧槽不是吧的吃瓜目光果断后退一步:“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哦哦,是学猫跳!”

    拉丁帅哥一拍后脑勺,在周围的哄堂大笑声里涨红了脸,“我是说在蘑菇上的猫跳!”

    他跳下天窗,人高马大的个子,却一本正经地学着小猫左右横跳的模样:“天霞峰?猫跳?不记得了吗?”

    余曜有点想捂眼:“……雪上技巧?”

    拉丁帅哥小鸡啄米似点头。

    很久之前参加过的比赛浮上脑海,少年脸上多了抹温和笑影:“单板蘑菇很好玩,我也很期待看见你在跳台区的猫跳。”

    一句话说得对方喜笑颜开。

    拉丁帅哥眉飞色舞,看上去很想继续用流利却词不达意的华国话表达些什么,但一张张热情洋溢的新面孔早就迫不及待地挤到了余曜的面前,主动伸出大手。

    “余!我是来自x国的约瑟夫,我……”

    “嘿!余,我们一起跑完这次的比赛的话能不能……”

    “或许你不认识我,余,但我早就听说过你还现场追过……”

    他们的脸上都挂着喜不自禁的笑容。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赛车是肾上腺素的代名词。

    车手天然热爱着一切让人能够联想到热血和刺激的事物。

    余曜又是这其中最传奇的佼佼者,放眼全世界都独一无二的那种,能够见到热搜里才会出现的真人还有可能成为朋友,这叫大家伙如何不兴奋如何不激动?

    余曜自认为是在结识视频里的人。

    可视频里的人同样在结识视频里的他。

    少年很快发现了自己似乎成为了沙丁鱼罐头里那条格外引人注目的鲶鱼,所到之处,周围笑谈的气氛都会陡然变得热烈。

    有点像某种大型见面会。

    新认识的很多人还都挺有意思的。

    余曜试图记住这些神采奕奕的脸,唯一的烦恼是大夏天一直跟人打招呼着实有点费手。

    一片嘻嘻哈哈里,余曜成功笑到了脸僵,下意识想揉揉脸,才要摸摸自己空空如也的口袋,一包纸巾就被塞进了手心。

    祁望霄温温柔柔的语气也随之响起。

    “要喝水吗?”

    余曜撞上了一道藏着弦外之音的视线,唇角一翘。

    “有点渴。”

    两个人默契地对视一笑,找到借口摆脱掉热气腾腾的人群回到了自己队的办公楼。

    窗边的休伯克正在跟自己的领航员讨论路书,听见动静诧异抬头,眉头还皱着,打趣道,“粉丝见面会这么快就完了?”

    余曜没忍住笑了起来,“总还要准备明天的勘路的。”

    “那正好,”一脸严肃的魏至臻三两下把人推到了桌前,点了点被重点标注的地图,“天气预报说明天多云有小雨,这或许没什么,但连绵的阴雨有愈演愈烈的迹象。在魔鬼赛道上,一切皆有可能,我们需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魏至臻更关注的显然是勘路之后的正式比赛。

    他为此走来走去,忧心忡忡。

    余曜和祁望霄看着气象局提供的卫星云图也渐渐敛起了脸上的笑容。

    但这并不代表着多云转小雨的路况就会对勘路没有影响。

    至少在第二天,周二的一大清早,各个车队按照抽签顺序一字排开在格外潮湿的赛道上时,不少车手都露出了气不顺的烦躁神情。

    “活见鬼!”

    某个车窗里的车手大大咧咧地吐槽:“这种随时随地都有可能下雨的云层简直就是最危险的不定时炸弹!”

    也有车手紧张地拨通卫星电话,跟车队再次确认雨地胎是否已经备好,能否在维修区随时更换。

    无形的电磁波碰撞纠缠在赛道上空,透明风筝线一样维系着赛车和他们的保障后勤,微弱却令人安心。

    但大部分人都在雨丝当真落下的时候还是将眉头皱得更深。

    反倒是早就有所准备的余曜摇下了半扇车窗,摘下手套,掌心盛满了沁人心脾的凉意。

    “正好我还没有试过雨中的赛道。”

    余曜觉得自己简直幸运极了。

    不是谁都有机会能在正式比赛开始之前补全最后一块短板。

    “嘀——”

    正前方的车辆发出预备的讯号。

    余曜擦干净手,重新戴上涂有诺梅克斯的手套,用维尔科罗带系紧固定,再往方向盘上轻轻一搭,拇指和食指镶上的一圈深黑硬质皮革就如同最精密的铁钳,凹槽处牢牢卡住了柔软羊皮包裹的圆润轮圈。

    他静静等待着第一辆车的出发。

    最前面,编号000的前导车里,车手也已经重重按下了出发键,拉住手刹。

    隐忍的轰鸣声低低咆哮,蓄势待发。

    哪怕对天气有再多不满,一辆辆赛车驾驶座上,火热胸腔里一颗颗正在跳动的心都开始飘飘然,怦怦然了起来。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一场尘封多年的比赛的重启。

    坐在0号示警车副驾上的魏至臻眯着桃花眼,嘴唇颤抖几下,嗓音骤然坚定。

    “出发!”

    “轰——”

    000、00和0号率先启动了各自的发动机引擎,一马当先地冲在了最前面。

    三辆红黑蓝的前导车如同有力的火车头,拉动整节车厢,后面长长的车队逐一启动,衔头接尾,组成一条蜿蜒的长龙,浩浩荡荡地穿行在微雨潮湿的东归赛道上。

    依旧是遵守交通规则的限速。

    甚至因为天气的缘故,整个无人机画面都有些灰扑扑的磨砂质感,只有隐约可见的车上小灯一闪一闪,星辰般落满盘山赛道。

    但这样久违的壮观一幕还是让不少守在直播间前的和静县网友们在不知不觉间湿了眼眶。

    【多少年了!】

    【我宣布!东归赛道又回来了!】

    “好好好!”

    余曜常去的早餐店老板盯着墙上的液晶屏幕,抓起一大把面丢进锅里,热血上涌:“今儿个大家伙敞开了吃!不收钱!”

    就连正在搬运往城外运送的食物和饮用水的超市老板哼着快活小曲,时不时瞥一眼电视机,干起活来都更加有劲。

    这种怀揣希望畅想未来的忙碌滋味美妙无比。

    只不过对于此时东归赛道上的选手们来说,被控的车速,彼此车辆间距离的缩短和逐渐湿滑的路面着实让人有点不太好受。

    好在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核对路书和实时路况上,专注走线,倒也没心力抱怨太多。

    “左3,直行,右4!”

    “长坡,注意视野!”

    “切弯!快切!快切!”

    ……

    每个人读路书的习惯都有所不同,对路书的理解也不同,还有些领航员脾气火爆,遇到自家车手没跟上自己的节奏时嗓门都不自觉地高了八度。

    他们自己看不到自己红温紧绷的脸,但直播间随机切换到他们的车内行车仪热闹非凡的画面时好险让观众们笑到前仰后合。

    这也是本次比赛格外吸引人的创新点。

    观众们可以随着后台导播的切换,更加真切地体验到赛车的第一视角。

    他们不知道有个小县城的一把手为此不惜一意孤行地下了军令状,引入临时基站,让整条东归赛道都通上了网,只是单纯觉得这样观赛应该会很有趣。

    “就好像是在看电影一样。”

    大部分观众们都看得津津有味。

    只不过也有很多资深车迷对此嗤之以鼻:“就这速度,玩呢!”

    他们更渴望看到的是赛车贴地飞行的极限。

    赛车论坛里的观赛高楼里,不少资深车迷兴致缺缺地议论比赛画面,有一搭没一搭地做着手头上的事,视线顶多在切换到几个明星车手的车内景象时才稍稍停顿一会儿。

    他们默认了这一次的勘路会和之前的一样无聊,也许还会因为雨天路滑,大家集体放慢速度更加失去悬念。

    【就这?】

    有人发出了灵魂质问,并且将鼠标悬空在了左上角的返回键上,打算等到惊险刺激的正式比赛再看。

    可也就在此时!

    “轰隆——”

    疑似爆炸的巨大声响猝不及防地响起在画面之外。

    整个无人机的画面随之剧烈一晃,如同被一股巨大的气流狠狠撞击。

    【???】

    【!!!】

    【怎么了怎么了?】

    观众们立时慌了手脚。

    后台亲自坐镇的何同宸嗖得一下站起了身。

    出事了?!

    第288章

    “出事了?”

    巨大爆炸声袭来,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余曜下意识握紧方向盘,能明显感觉到一股急促的气流正从车后奔涌而来。

    “啪啪啪啪——”

    是灰黄砂石被卷起撞上车窗的声音。

    “出事了。”

    祁望霄视线不动,飞快接话的同时还在继续播报:“100米,左4,切弯!”

    余曜闻言,进入弯心的同时快打方向盘。

    “呲——”

    红色赛车猛地一个摇摆,漂移地横扫过道旁的一大片安全空地,随即再度冲上赛道。

    也就是趁着这个甩尾间隙,余曜从余光里看到了后方那道正在腾空而上的黑色烟柱。

    少年的目光一紧。

    “专心。”

    祁望霄提醒余曜也是提醒自己,“会有人善后。”

    即使他们现在停下掉头回去救人,也不见得能比专业的搜救人员有用。

    这倒是。

    余曜强迫自己舒展几分眉头,将注意力放回到眼前的赛道上。

    只不过甫一出发,就见证了一位车手的失败,甚至可能已经造成了严重的伤亡,到底还是在少年的心头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

    这样的糟糕天气,果然还是要再专心些。

    再仔细些。

    余曜不自觉地瞥了眼副驾驶上正在低头翻页的身影,深吸一口气,启动了雨刷器,试图记住轮胎在雨天湿滑路面上陡然变得陌生的抓地力和灵敏度。

    红色的赛车在短暂的凝滞后很快恢复如常。

    车速不算快,但也绝对称不上战战兢兢。

    反倒是后面的车手路过正在着火燃烧的车辆时都在心里倒吸了好大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放缓了速度。

    他们的耳机里回荡的也是自家车队的经理在中央控制区惊诧意外的嗓音。

    “这绝对是头一次!”

    “居然在勘路阶段就翻了车?”

    “我必须要上报俱乐部,谨慎评估这次比赛的必要性!”

    对于大多数车队来说,参加这次东归赛事更像是为了凑个热闹,毕竟这种出圈级别的盛事已经很多年都没有过,参加比赛说不定就能从中收获些什么。

    只不过追根究底,这场比赛对他们而言到底还是个赔钱买卖。

    千里迢迢来到华国,还是最偏僻遥远的边疆,一路上的花销着实令人肉疼,偏偏比赛的奖金跟那些有多年赞助商的经典赛事相比十分寥寥,还没有实打实的可以夸耀和积分的荣誉。

    现在却又多了一重车毁人亡的风险。

    “不划算,这也太不划算了!”

    一位手头不太宽裕的车队经理当即就打起了退堂鼓,在耳机里严令自家车手务必以安全作为第一位的考量。

    就连那位来自沙漠富国的白头巾车队经理都捏足了一把汗,拿捏着敬语再三叮嘱起自家老大一定要注意人身安全,生怕自己会被顶头上司的几位合法老婆从物理意义上撕个粉碎。

    “知道了。”

    “好的,收到。”

    “我会开慢点,别啰嗦了。”

    心有戚戚然的车手们也都或认真或不耐烦地回应着车队的呼叫。

    淅淅沥沥的雨帘中,看不见的电磁波你来我往。

    交织得紧张凝重的氛围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顷刻间笼罩住了整个阴雨连绵的东归赛道。

    也揪住了直播间所有观众的心。

    【嘶,我怎么感觉……大家好像都变慢了?】

    嗅觉敏锐的资深车迷很快看出端倪,语气犀利无比。

    【他们该不会在勘路阶段就已经被东归赛道吓破胆了吧?】

    【谁说不是呢,就算有道路限速,我敢保证,设计规则的人绝不是想让他们像蜗牛一样慢吞吞地爬】

    【卧槽,我期待了这么久,结果一开头就拉了个大的?】

    鼎沸的议论声充斥着烦躁和不满。

    这并不能代表观众们有多么的冷血,实在是无人机在事故发生的当场就被后台切换了镜头,大多数观众还以为刚刚的画面震颤不过是一场机械故障的意外。

    只有极少数人联想到了爆炸声和车手突然变得谨慎的可能。

    但才勘路就出意外?

    这事在整个拉力赛车史上都堪称奇闻!

    东归赛道得有多魔鬼才能出这种事吧!

    所以大家也只是想了一想,就把牢骚又发在了比赛不能立刻开始,吊足了他们所有人的胃口。

    直播间观众们看不到的是,几乎在赛车翻滚燃烧的当场,一大群整装待发的救援人员就已经急匆匆地奔赴现场。

    他们穿着橙色的防火服,拎起灭火器就往上冲。

    “这是电车!”

    不多时有人在对讲机里震惊大喊。

    “怎么会是电车?!”

    何同宸大惊失色,他虽然是最近才了解的拉力赛事,但也很清楚至今为止WRC比赛举报方始终严禁电动车辆参加相关赛事。

    倒不是对电动车辆有什么偏见。

    实在是受限于现今的技术,电车比同等情况下的油车,电池自身重量高,整车重量大,刹车系统的制动力被衬得越发薄弱衰退,在这种险峻赛道上的超高速时刻刹不住车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某种意义上,这桩惨剧是事先完全能够预见到的。

    所以——

    “谁这么大的胆子!”

    “为什么赛前没有严查!”

    何同宸眉头紧锁,也顾不得生气和追责,抢过秘书手里的对讲机,马不停蹄地下达一道道命令。

    “抓紧时间救人!”

    “在附近立好警示牌,指挥后车绕行,谨防车辆爆燃伤人!”

    “严查其他车辆,一旦发现电车,立刻联系撤离!”

    时间不等人,跟在他身后一起来到现场的其他公务人员个个脸色严肃,立即传达布置。

    又过了好一会儿,确定完车手和领航员都被救出,车辆五分钟四次爆燃都未造成其他后续事故,何同宸才终于擦掉了额头上的汗水。

    但还是十分不满。

    到底是地方上的一把手,他很快抓到了问题的核心。

    “不是说汽联派遣的监督员已经参与进驻,为什么他们没有严格限制电车的参赛?”

    何同宸的怒火终于找到了出处:“现在就联系他们的负责人!”

    接到电话的汽联官员詹姆士脸色异常难看。

    他有心想辩解几句,想说这里不是WRC,他们没有明确的规定能够拒绝车手符合标准的任何车辆。

    但出了事是事实。

    车手和领航员受了伤也是事实。

    挂掉电话的詹姆士在帐篷里走来走去,想到自己居然被一个不知名的华国官员劈头盖脸地指责了一通,气都不打一处来,脸也涨得通红。

    可再一想到还未正式开赛就出了事故,汽联想要重启东归赛道的用意可能会打了水漂,整个人就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颓然坐倒在了椅子里。

    “希望不会有太多人关注到这件事。”

    詹姆士喃喃着,恼火地抓乱了自己浅黄色的卷发,“我就说即使是极限拉力赛也要按照WRC的标准来,都是那些该死的亡命徒!”

    有被骂到的Red Bull官员立刻打了个喷嚏。

    但他早就习惯了自家“我出钱你出命”的极限运动宗旨,虽然对出事的车手表示了遗憾,但更多的是对电动车辆参赛的消息兴致勃勃。

    “哦,天呐,或许以后我们可以特别举办一届只有纯电车参赛的拉力赛,亲爱的戴维,你觉得呢?”

    戴维面无表情地盯着监控器上的红色车影,头也没抬。

    “你高兴就好。”

    戴维从不怀疑自家组织的某些官员的发言被曝光到网络上会被骂上一句变态。

    听听,这说的都是人话吗,他怎么从中听出了一丝跃跃欲试呢。

    戴维没有心情听背后人的碎碎念,也没心情去想这些意外事故会为接下来的比赛带来多大的麻烦。

    他的一颗心都挂在赛道上正在一环接一环地闯过“之”字型弯道的自家选手身上。

    坑坑洼洼的山路,高达百码的高速,一次翻滚都是生与死的界限,一旦跌落山谷,连刚刚那位出事车手被救出的机会都不会有。

    戴维的心仿佛悬在了半空中。

    晃晃悠悠,随着余曜的每一次过弯而颤抖痉挛。

    尤其是在其他车手或多或少出现意外的时候,更是紧张到呼吸都要停窒。

    “右3接左3,急坡——”

    祁望霄的嗓音也不自觉地绷紧。

    正常天气经过这样的路段都会让人提心吊胆,更何况是刚刚下过了一场恼人的雨。

    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报出了之前测量好的指令:“……全力加速!”

    余曜握紧方向盘,一脚踩紧了油门。

    “轰——”

    红色赛车咆哮着不断颠簸着,差点把人的五脏六腑都颠了出来。

    余曜却一心盯紧前路,脸上看不出任何端倪。

    祁望霄的脸倒是白了白,但报路书的嗓音始终温温和和的,听不出任何变化。

    他们照着自己的计划行事,把勘路当做是一场减速版的预演赛,完全不知道自己居然是唯一一组选择加速通过险弯的赛车组合。其他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在此处或多或少的减速来换取安全系数,连一贯狂傲的诺埃尔也不例外。

    雨天,路滑,有事故发生。

    这三个元素组合在一起真的很难让人信心满满。

    只是勘路而已。

    乔舒亚在公共频道里慢吞吞地强调了好几遍:“不能加速。”

    所以在余曜加速的瞬间,直播间的观众们顿时来了精神。

    【余!好样的!】

    他们可算看到了一点重头戏,如同嗅到蜜糖的蜜蜂一样活跃起来。

    【冲冲冲!你是这条赛道上最靓的崽!】

    【好看爱看再多来点!】

    无数观众们在弹幕里叫嚣着。

    但今日份的勘路却已经接近尾声。

    一百多公里的路不长。

    至少余曜没有完全开过瘾。

    他最终停在赛道终点时,摘掉头盔,喘着气摇下车窗,总觉得自己其实还能再来一趟。

    不过能提提速就好了。

    说起来自己至今为止都还没有真正全速开过这条赛道。

    少年不甚满足地跳下车吹风,迎面而来的就是大家明明灭灭,闪烁着复杂喜悦和激动的眼。

    “余!我已经期待起接下来的比赛了!”

    旧时代三人组中勉强算是最稳重的奥尔德斯在远处的雨帘里拢着手大喊。

    “一定加油啊!”

    这是诺埃尔的声音。

    余曜同样被雨水洗过的白净面孔绽放出一抹大大的笑容。

    才抵达的迈伦半个身子探出车,笑嘻嘻地挥舞着着胳膊凑热闹:“加我们一起!”

    “当然没问题。”

    余曜抹了一把脸上被捂热的雨水,抱着头盔对着未来的对手兼同行者展颜一笑,“我很期待这一天。”

    如果能一切顺利就更好了。

    余曜高兴之余,向往之至。

    但说不出为什么,他心里总有些不安微妙的直觉,仿佛预感到了某种始终监控着自己的不知名存在正在蛰伏的阴影里蠢蠢欲动。

    这种不妙的预感很快成了真。

    当天夜里,他还没有睡下,#东归危险#的话题就蹿上了华国本地的热搜。

    只剩车架伶仃,车胎都被烧塌的惨烈照片触目惊心,一瞬间抓住了无数人的眼球。

    【这样的比赛真的有什么必要吗……】

    【难道拉力赛要倒退回b组的亡命时代?】

    【当地政府为什么会支持这种会死人的比赛,博眼球?余曜作为国家队运动员,为什么会加入,就不怕起到不好的带头作用?】

    一句比一句严厉的质问打得赵威明头昏脑涨。

    连余曜都凝重了表情。

    “这是在向何同宸施压。”

    祁望霄一眼看穿了古怪舆论的本质,并且断言道,“背后有推手。”

    凡是一边倒的舆论背后必定大有缘由。

    更何况华国网友对余曜一贯宽容,上一次的酋长岩纳扎雷海乔戈里峰都是赞扬居多,罕少苛责。

    难道真的是……

    余曜突兀想到了一个合理又离谱的可能。

    第289章

    一个极有可能的答案呼之欲出。

    只不过还没等余曜说出猜测,沙发上的赵威明蓦地弹起。

    “这也太多灾多难了!”

    常年提心吊胆的教练此时彻底变身成一只被惊弓断弦绷到的愤怒大鸟,绕着简易沙发团团转,胸腔里破风箱般的呼吸声急促且愤慨。

    “从一开始就不顺当!”

    “抛开人为的舆论因素不说,先是遇到十万分之一的飞机出事,然后就是常速的勘路都能翻车。这都不是正常情况下能发生的事!一定有什么我们想不到的因素在其中捣鬼!”

    赵威明碎碎念着,倏地转身,虎视眈眈的目光直愣愣地钉在引以为傲的徒弟身上,瞬间光芒大作。

    “难道说——”

    余曜不自然地蜷了蜷手指,还以为自家精神大条的教练终于发现了某种端倪。

    可赵威明紧跟着的下一句却是——

    “真的跟小明说的一样,比赛前得去求求那什么幸运符?”

    他两眼放光,说干就干,打开通讯录翻出明清元,一个跨国长途就打了过去。

    “喂喂喂?小明啊,你还在睡觉?哦哦,我是余曜的教练赵威明,你那边还有符吗?能马上快递过来吗?我出双倍的运费!或者你跟我说说是在哪家……”

    正在犹豫要不要漏点口风的余曜:……

    “算了,”他按着眉心笑笑,习惯性地看向另一边,“二哥,我们出去透透气?”

    有些话果然还是只能跟特定的人说。

    祁望霄会意一笑,伸手向靠墙的拐杖,余曜却抢先把落灰的轮椅推了过来。

    祁望霄一怔,摇了摇头。

    余曜却立着没动:“明天还要上路。”

    勘路一共有两轮, 第一轮时车手估计速度,领航员估计路况, 第二轮则是再度的确认。

    只不过他们的情况还要特殊一点,因为天气的缘故,全速的试车轮也被合并到了试车环节。

    也就是说,明天会是非常接近正式比赛的最后一次实战。

    祁望霄动了动自己因为狭小空间挤压而发麻发胀的腿,再看看少年不容置疑的眼神,心下一叹,到底还是重新坐上了自己本来不打算再碰的轮椅。

    “什么?断货了!小明,这可是生死攸关的大事,你必须要帮帮忙……”

    窗前的赵威明满头大汗,俨然扎进了玄学的海洋。

    余曜轻轻带上了门,走出好一段才没忍住笑道:“赵教有点着相了。”

    这是他新从信佛的早餐店老板那学会的口头禅。

    祁望霄轻点着膝盖,掀起眼帘笑着:“大约科学的尽头总是玄学。”

    很寻常的调侃。

    但余曜脚步一顿,低垂下视线,琥珀色的眸子就撞上漆黑的瞳孔,同样的光彩浮动,只一瞬间,他就知道了对方心里其实有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猜测。

    一种与世界上唯一一个拥有同样秘密的同伴不用多说就能达成一致的微妙感,宛如一双无形的大手,陡然卸掉了少年肩上沉甸甸的重量。

    余曜心里一松,翘起唇角,脚步轻快地推着祁望霄穿过吵吵嚷嚷的过道,走出办公楼区,骨碌碌的轮子一直停在静谧幽暗的湖畔。

    雨后的夜清新微冷,远离了临时搭建的简易办公区的喧嚣,还有夜色掩护,是最开放的私密场所。

    “嘎——嘎——呱——”

    不远处被惊动的天鹅扑簌簌着翅膀,飞向水里亮晃晃的月亮,发出了叽里咕噜的叫声。

    但心绪沉沉的两人都没有心情欣赏。

    “二哥,你觉得这会是系统的手笔吗?”

    余曜在轮椅边的草地上席地而坐,微微仰着头,既是看轮椅上的人,也在看他背后的夜空里的星。

    “赛车并不是系统设定的任务。”

    少年自顾自地低声,显然并没有很快联想到乔戈里峰的种种,自然不会立即想到积分可能会带来的噩运。

    祁望霄心下稍定,巧妙地将话题绕得更远。

    “总系统只能引导,不能直接插手现实,我们现在首先要考虑舆论的影响。”

    “舆论干扰?”

    余曜沉吟着,没有留意到自己的肩膀上轻轻搭上了一只温热的手掌。

    “舆论就是一把双刃剑。”

    余曜早就经历过对天才少年的狂热吹捧,也体验过热议兴奋剂的污蔑打压,精神状态遥遥领先到赞上一句宠辱不惊都绝对够格。

    他此时唯一苦恼的是何同宸可能会受到冲击。

    毕竟华国政府向来在意大众的感受,有些官媒更是会时刻紧盯舆论,随时准备上参。这种情况下的持续闹大,何同宸承受的压力必定非同一般。

    一旦他顶不住,取消对比赛的支持甚至打压,已经箭在弦上的东归之战顷刻间就会化为泡影。

    这是东归赛道等了十几年才有的机会。

    一旦把握不住,几乎再无翻身可能。

    魏至臻从晚饭后就死气沉沉的面孔在少年脑海里一闪而过。

    余曜力图冷静地分析着被总系统干扰的背后的实际推手有哪些:不外乎与汽联、Red Bull有竞争关系的对手,无法参加的俱乐部和车手,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各路媒体等等等。

    零零散散,没有太过具体的目标,反而不好针对和反击。

    总系统的确给他们出了一个不小的难题。

    如果再加上这些天阴雨连绵的鬼天气的话。

    余曜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总系统的行为。

    数据没有情感,从来只计算结果和概率,哪怕不会破坏规则一击致命却也始终阴魂不散,比小强还要小强。

    所以他们最好的应对方式绝不是怨天尤人,而是尽快行动起来找到破局之法。

    可,这种情况真的有什么很有效很及时的办法吗?

    余曜的大脑CPU高速运转着。

    他习惯了依靠自己单打独斗,一时还没想好自己在这种境况究竟该怎样做,又能发挥出多大的作用。

    但祁望霄却是在商海沉浮的历练里早就明白了什么叫合作共赢。

    见余曜轻轻皱着好看的眉梢,他下意识地用指腹去抚,一下,两下,总熨不平,嗓音里难免就带了几分无奈笑意。

    “为什么不问问体育总局的意见?”

    到底是被国家认证的运动员,哪怕进行的是非正式的比赛,事先也是跟局里请示过的。这样异样的热度,明眼人都看出背后有人捣鬼,总局那头还真能放任不管不成?

    祁望霄一语点醒了梦中人。

    余曜眨了眨眼,思维很快发散:“国内有总局,国外还有汽联和Red Bull,他们都有自己的媒体运营部门。”

    这不就是双管齐下。

    余曜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握着手机站起身,拨通了虞书记的电话,语调切换得客气礼貌:“这么晚打扰您了,虞书记,我是余曜,有些事情想请您……”

    祁望霄的手落了个空,余温犹存的指腹却没有落空,眷恋般地轻轻按住了口袋里的某个小盒。

    余曜再回来时,轮廓昳丽眉眼比之先前舒展不少,他编辑着短信,“戴维那边,还有汽联那边,我会让赵教去联系他们。”

    祁望霄收回了手,在膝上交握,“我也会让祁氏这边予以协助。”

    华国的几家热门社交媒体背后都有祁氏的注资,这种大是大非面前,总会多给大股东几分面子。

    余曜按下发送键,点了点头,这么一来,问题应该会被解决个七七八八,剩下的,就看参赛选手的意向了。

    “我自己也会在社交平台上发声。”

    作为舆论的中心,一味的沉默反而会助长对方的嚣张气焰;作为赛事的起源,自己的发声多多少少会给其他参赛选手吃上一粒强有力的定心丸。

    余曜从不惧怕独面风暴。

    无论是海上的,还是网络上的,也很乐意成为领头抗争的第一人,就是不知道其他人会不会一起跟上了。

    回去的一路上,少年在心里想着事,祁望霄则是静静地看着路上被月亮拉长叠合的两道影子。

    清亮的阵阵虫鸣里,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忽略了他们其实还有一个名为放弃和犹豫的选项。

    余曜没想过,祁望霄也是。

    和他们一样的,很多心有余悸的车手哪怕一闭上眼仍然能记起今天刚刚目睹的惨烈画面,此时此刻都在各自车队临时搭建的办公大楼里,跟车队的经理人针锋相对。

    “开玩笑!我怎么可能放弃这场比赛!这可是汽联第一次破格放松标准,我这辈子还没有开过超过330马力的车!”

    “拜托,我当然知道很危险,可那又怎样,开拉力的要还惜命,这辈子都不可能有什么出息了!”

    “东归赛道是我的梦想,谁也别想阻拦我,雨天不行,舆论不行,世界第一的余曜更不行!”

    一道道激动昂扬的嗓音从或紧闭或松散的房门里不断传来。

    余曜木着脸走过,愣是听到了好几遍自己不行,他怎么都想不通他们话里话外拿自己这个拉力赛纯新人举什么例子,难道不应该指代奥尔德斯和乔舒亚他们吗。

    正腹诽着,耳膜就捕捉到了一贯温吞谨慎的乔舒亚的声音。

    和别人不同,这位颇有几分树懒风范的青年即使在和人吵架时也是温温吞吞的。

    “哦,亲爱的经理人先生,我当然知道我在做什么,我没有发疯,理智也在,只不过比起保住性命的安全,我更想体验一下属于b组的时代,你知道的,我早就想试试东归赛道了。”

    对面的经理人气急败坏地又说了些什么,语速太快,余曜这个f国语半瓢水没太听清楚。

    巴塞洛缪不太快的声音紧跟着传来,字字坚定:“我支持乔舒亚,我也会继续比赛。”

    “我也不会放弃的!”

    这属于迈伦的活泼声音。

    明明他们的语调不同,语气不同,却都透着同样的跃跃欲试和毫不掩饰的向往,余曜听得直挑眉,但屋里的经理人却像是受了莫大的刺激。

    “这场比赛能收获的热度跟可能的风险根本就不成正比!”

    “我看你们都疯了!”

    与气定神闲的三人组比起来,经理人声嘶力竭的咆哮声显得尤其气急败坏。

    余曜无意偷听,脚步只顿了顿,就从这间紧闭的屋门镇定走过。

    在他背后,走廊里的争吵声还在回荡,反而是奥尔德斯三人连号的房间被衬托得格外安静。

    里面似乎也没人。

    余曜下意识看了眼黑漆漆的窗子。

    不知去向,但他敢打赌,谁都有可能退赛,他们三人都不会轻易离开。

    他的猜测在魏至臻的房间里得到了证实。

    只不过余曜此时并不能看见三人组是如何神情严肃地围在捂着头的魏至臻身旁,小声商讨着如何应对的方案,顺便安慰着又一次亲眼目睹赛道惨烈事故的老友的情形。

    但一路走来的种种到底还是让少年又定下了几分心神。

    虽说哪怕所有人都弃赛对余曜来说也不会有什么影响,他仍旧会一个人一辆车再带上一位领航员独立完成全部的赛事,但对于东归赛道而言,只有人多才会真正的热闹。

    所以看见大家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坚持继续比赛,余曜唇角上扬一瞬。

    祁望霄瞥见少年脸上的笑容,温声打趣了一句,“看来今天会是个很热闹的夜晚。”

    余曜也笑,下一刻却看了看表,一本正经地提醒。

    “二哥,这个点,你该睡觉了。”

    同居那么久,对方的生物钟他们早就彼此摸清。

    祁望霄冷不丁被噎了下,也不生气,英俊的眉眼一扬:“那就,晚安?”

    “当然是晚安。”

    余曜飞快洗漱,第一个躺到了床上,呼出一口气。

    说实话,他早就累得够呛,如果不是舆论突然爆发,他早就想尽快睡上一觉补足精神。

    少年人睡眠质量好,说睡就睡着。

    哪怕外面不时传来争执和发动机的噪音,都没能扰乱他搭在眼睑上根根分明的睫毛。

    “心不是一般的大。”

    赵威明从门缝看见,跟祁望霄比了个放心的手势,笑眯眯地把门重新带上。

    不过这样也好。

    赛场外的事情本来就该他们这些人来负责,他心爱的徒弟唯一要做的,就是以最饱满的精神出现在赛场上,然后秒杀掉所有人!

    心里有了成算的赵威明搓了搓手,已经准备好了和留守局内的同事们共度一个不眠之夜。

    遥远的Red Bull和汽联总部,黑色薄膜键盘上,一双双手也在飞速弹跳,犹如在红彤彤的烙铁焦灼起舞。

    想要破坏这场比赛的人很多。

    但想要比赛继续,让东归复活的人更多!

    余曜临睡前在自己的社交主页只发布了赛车照片和继续比赛四个简短的字眼,可紧随其后的,是包括奥尔德斯和乔舒亚等一众拉力冠军的鼎力支持。

    就连那位财大气粗的白头巾车手都咬着手工雪茄,敲打着自己的24k纯金手机屏幕,发出了只要比赛继续,他将会独家奖励获胜者一枚109mm直径的冠军金牌的重磅悬赏。

    【纯金的!实心的!】

    白头巾车手骄傲地宣称出自己赞助的这枚与抠抠搜搜的奥运金牌的迥然不同,获得了无数正在紧张关心事态发展的网友们的一致好评。

    【大户就是豪横!】

    这个小插曲充满着快活的空气。

    与此同时,深夜终于得知舆论成功转向的县委一把手办公室里,紧绷的气氛一口气松了好几根弦。

    “大家先回去休息,”何同宸推开椅子,当机立断,“明天又是一场恶战。”

    舆论是暂时稳住了。

    但如果比赛再出了事,尤其是大众视线焦点的余曜出了事的话,之前所有的努力都会被疯狂反噬。

    何同宸皱了皱眉,只觉得肩上压力倍增。

    但在全世界盛名远播如余曜都不怕,他一个不起眼的小小县委书记有什么好怕的。

    抓住这次罕见的机会一举盘活整个和静县经济命脉才是他当前所有工作的重中之重。

    “明天的二轮勘路一定不能再出事!”

    何同宸在封闭赛段前下发了最后的指令。

    事实上,这也是第二次勘路出发兼全速试车的车手们的所有愿望。

    没有人愿意折在这里。

    这个正式比赛马上就要开始的最后当口!

    “希望大家都能平安。”

    望着车外的重重雨帘,余曜也在心里默默叹道,他隔着目镜和祁望霄最后对视一眼后,从指根发力,郑重地握紧了方向盘。

    全速的试车。

    余曜琥珀色的眸子里闪动着耀眼的光。

    车队最前方,脸色卡白的魏至臻坚持着坐上了他的0号示警车,神情凝重。

    “第二轮勘路兼试车,出发!”

    “收到!”

    连通的耳机回收着各个频道里的应答声。

    只不过话音未落,一辆辆赛车就已经化身利刃,轰鸣着劈开冰凉雨幕,一举冲上泥泞陡峭的东归赛道。

    无比接近正式比赛的试车勘路,正式开始!

    第290章

    “轰隆隆——”

    阵阵雷声伴随着闪电炸响在东归赛道上空。

    车手们入目的是漫山遍野的淅沥雨帘,白茫茫一片,噼里啪啦地打在他们疾驰的赛车上,再在前雾灯的光柱里被无情地撞得粉碎。

    这样的恶劣天气根本不适合出门。

    但此时此刻,哪怕丝丝缕缕的冷意已经穿透了防火服,在皮肤上激出了成片的鸡皮疙瘩,赛道上的车手们照样连眉头也没皱一下,无一例外都在猛打方向盘,一鼓作气地将油门彻底焊死在了底盘之上。

    他们每个人的目光都是那么的明亮,专注,透着一股志在必得的热血沸腾。

    “这可是东归赛道!”

    原本脸色卡白的魏至臻在示警车驶上赛道的一瞬间光阴倒退,重新变回了那个叱咤赛道的传奇车神。

    他不受控制、热烈地盯着方向盘挪不开眼,紧攥的双手更是蠢蠢欲动。

    “别这样,我都有点害怕了。”

    驾驶位上的休伯克余光瞥见,耸肩打趣一句。

    “老了老了,”魏至臻回过神,抽打自己的双手,“放心吧,这个鬼天气,你把驾驶位让给我,我都不敢开。”

    “真的假的,”休伯克压根不信,“你是那种因为可能会死就不敢上路的人吗?”

    死在一生挚爱的赛道上才是你这种传奇车手的宿命吧。

    休伯克莫名觉得后一句有些中二,强忍着没说出口。

    魏至臻桃花眼一跳,倒也不完全反驳,只是口气多少有些怅惘。

    “那都是从前的事情了。”

    现在的他有家有口,嘴硬心软的妻子还煲了鸡汤在等他回家。不过,就算是没有成家,他也不会再轻易冒险,要不然老林孤零零的坟头谁来顾?

    脑海里有什么影子一闪而过,魏至臻心口一窒,别开脸,但很快就被两边飞快后退的熟悉景色勾动了情肠。

    “或许我们应该再快一点!”

    他突然拔高语调:“把路统统让给后来的人!”

    “我也算后来人好吧。”

    因为没人被强行薅来充当开路先锋的休伯克小声嘀咕一句,但一说到加速,他立即兴奋了起来。

    “那你可坐稳了!”

    休伯克笑得张扬,冷不丁一踩油门。

    挂着0号标志的预警车轰然提速,呼啸着从道旁花花绿绿的广告伞前高速飙过。

    “有车来了!”

    眼尖的人一声大吼,正挤在伞下被冻得瑟瑟缩缩的观众们顿时来了精神,鹌鹑一样努力伸长自己的脖子。

    “第一辆车是谁的?”

    “哪辆车是余曜?”

    “他们还要多久才过来!”

    本该荒凉的赛道边转眼间热闹得像是集市。

    出于舆论考量,这一次的试车反而不如先前的勘路还有直播,自然也不会在网上引起过多的热度。但对舆论一边倒指责义愤填膺的和静县百姓们一传十十传百,不少人都自发地前来捧场。

    早餐店老板更是举着标语,大刀金马地蹲在了最前方。

    “你们都是东归赛道的英雄!”

    红底白字的大横幅被一根竹竿串起,旗帜般飘扬在雨帘里,被蒙上一层朦胧的微光。

    所以才远远地看见第一辆赛车的影子,哪怕分不清车上的究竟是谁,伞下的人们已经一窝蜂站起,嗡嗡嗡地拥挤到了道旁。

    “来了来了!”

    他们高声重复着热烈的字眼,眼神比话语还要火热。

    “是谁是谁?”

    这场面看上去比起正式比赛都不遑多让。

    事实上,赛道上的余曜自己也是打心底里把勘路当做正式比赛在跑。

    他的经验不多,时间也不多,除了抓住每一次勘路的机会,尽可能快地熟悉整条赛道,几乎没有任何取胜的可能。

    余曜自己也早就习惯了这种临时突击的刺激和紧张感。

    说实话,还挺有意思的。

    少年弯了弯嘴角,深吸一口长气,在间隔五分钟出发的宽裕次序如鱼得水,甫一出发,松开手刹就将速度打到了最高。

    “左5,接右6,直行,过小长坡。”

    他在祁望霄有条不紊的声音里义无反顾地踩死油门。

    宽大的雪地胎重重碾碎混合着雨水沙砾的积雪路段,看似稳当,可每每到转弯位置能看见明显的打滑迹象,车尾更是连续擦着边缘惊险漂过。

    要知道这可是积雪路段。

    一侧甚至还是足以葬身的悬崖!

    没有网友在线的无人机视角忠实地记录下这一无人知晓的壮举。

    真正能看见的赵威明却是着急上火,好险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昏过去:“怎么这么快!”

    反倒是同样留守在中央控制区的其他人大部分神情冷静。

    毕竟整个团队从魏至臻时期主打的就是哑巴型辅助,领头的临时经理人老老张更是自认自己除了时不时播报前方道理的临时变化路况和其他人车队的实时成绩外,只剩下一个任务——

    他转着圈地给大家分发着什么。

    赵威明接过,沉默几秒,颤颤巍巍地从口袋里摸出了个标注速效救心丸的小瓶子,拧开,一模一样。

    老老张:……

    “看来我们有了共识。”

    比之赵威明的一脸生无可恋,老老张只有背后的手心是被汗水打湿的,脸上还抽搐着和蔼可亲的笑:“这样大家才像是一个团队嘛!”

    “提心吊胆联盟吗?”

    赵威明倒出好几粒药丸,不错眼地盯着大屏幕上不断擦着悬崖漂过的车影,额头上虚汗不断。

    “别紧张,余曜不会出事的。”老老张倒是对自己徒弟老张的手艺很有信心,神情自豪道,“昨天夜里刚换上的最轻最结实的防滚架,就算是原地打上几个滚都不会有事。”

    这话说的……

    赵威明宁愿是自己原地打上几个滚。

    还赛车打滚,赛车再打滚可就该翻到悬崖底下去了!

    他正腹诽着,“砰——”

    什么被撞到的声音从隔壁帐篷里传了出来,紧跟着是一阵听不懂语言的骚动。

    “有情况!”

    老老张连忙放大了其他无人机视角的画面,果然,右下角的画面里,一辆军绿的车辆正翻滚着,乌龟一样仰面朝天地倒在了道旁空地上。

    “是迈伦的车!”

    赵威明一眼认了出来,紧张地捂住心口,“救援人员呢?”

    “应该没事。”

    见多识广的老老张谨慎评估着:“没起火,里面的人还有动静,就是翻了个车而已。”

    仿佛是附和着他说的话,火急火燎的救援人员带着大木杠和千斤顶赶到,先是把车手和领航员拉出来,紧接着很快把车翻回到了路面上。

    才被拉出来的车手和领航员重新钻了进去。

    “迈伦不会还要继续吧?”

    隔行如隔山的赵威明瞠目结舌。

    “当然了,”老老张一脸看稀奇的瞥了他一眼,“如果放在分赛段的比赛里,他顶多就是输掉了其中的一个赛段。”

    就算是这种一口气长途的,老老张摸了摸下巴,如果其他人也出现了各种各样的问题,耽误的这点时间根本就不是问题了。

    不对,老老张很快呸呸呸几声,“可不能再出问题。”

    赵威明也知道其中的利害,擦着汗附和着:“再出事,这个比赛能不能办起来都是未知数。”

    到底只是勘路试车的阶段,哪怕不是迈伦这样的拉力明星,随随便便哪个参赛选手,太过频繁的事故都会引来上级领导的额外关注。

    舆论多少还能想尽办法拖一拖。

    一旦上面真的发了话,何同宸再胆大再能扛,也不敢拿头顶上的乌纱帽开玩笑。

    所以——

    “千万不要再出事啊!”

    赵威明简直把心悬在了红彤彤的炭球上,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惊得他吱哇乱叫。

    老老张嘴上不说,心里也怎么不好受。

    他不仅需要实时关注余曜的动向,及时安排沿途的维修小队做好准备,以便能够在每个路面的临界点以最快速度为赛车更换合适的轮胎,还要分出四分之一的心神留神其他选手的安危。

    像他这样的战战兢兢的还有整个和静县的领导班子成员。

    何同宸打的头,离中央控制区不远的空地上搭着的指挥帐篷里,整整齐齐坐满了两排白衬衫黑裤子的公务人员,不止有行政口的,连气象局都被要来了人。

    塑料的大红色小板凳上,衣着整洁的县委书记皱着眉头:“有没有人工驱散雨云的可能。”

    “可能性不大,”从市里过来的气象专家摇头又叹气,“面积太大,又逢雨季,驱散一朵还有一片,正式比赛那天的雨只会比今天更大。”

    一席话引得在场众人脸色更加难看后,气象专家也是满脸的惴惴不安。

    最后还是何同宸冷硬地发了话:“先把勘路撑过去。”

    极限比赛上出意外是老天都拦不住的。

    只要能撑到正式比赛,那就是船非要到桥头——不直也得直。

    何同宸从决定支持重启比赛,就没想过除成功之外的第二种可能。

    所以,余曜,千万不要让我们白忙一场,徒劳无功。

    神情冷峻的青年静静地注视着屏幕上一往无前的灼目赛车,把希望都寄托在了这个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比赛的最核心人物。

    【只要有余曜在,只要他还在坚持,这场比赛就绝不会停下!】

    这也是同一时间,看不见现场实况被憋得不行的车迷们议论良久,在论坛上掷地有声的发言。

    他们越发迫切地想要知道现场的情况。

    【不是说有人去追了现场,怎么连个视频都没有】

    抱怨吐槽的话语飘在论坛的上空。

    可别说视频了,连着照片都没漏出来。

    号称自己去追了现场的观众仿佛泥牛入海,愣是一声不吭,头像也是灰扑扑的。

    【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有没有人知道】

    【急死我了!】

    “真是急死我了!”

    同样的话恰在此时从一直以来都能勉强维持平静的老老张口中爆出,一旁的赵威明则是满头大汗地围着失去画面的大屏幕团团打转。

    太突然了!

    实在是太突然了!

    刚刚天上突然响起一个炸雷,大家一开始没当回事,可还没过几秒,大屏幕突兀地闪了闪,紧跟着就变成了没有信号的蓝屏。

    一定是附近的信号塔出问题了!

    整个中央控制区都躁动起来。

    各国口音,不同肤色的后勤人员神色慌张地冲出自己的临时小屋,每个人都扯着嗓门,试图在瓢泼大雨里对着对讲机大声呼喊自家车手和领航员的名字。

    “小余不会出事吧?”

    赵威明胸口突突直跳,一股莫名其妙的不详感浮上兴头,用力掸都掸不开。

    他很清楚自己向来是嘴上说的担忧多,落到实处的少,还是头一次遇见这种情况,整个人慌到不行。

    “我要去找他们!”

    “你疯了!这么大的雨!”

    老老张一把拉住了神情都开始不对劲的教练。

    他不知道的是,余曜此时的情况确实不怎么乐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