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休伯克的话没头没尾极了。

    什么叫跟计划有关的要紧事?

    余曜第一反应是东归赛道出事,心弦顿时一绷。

    但见休伯克喘得厉害,还是先把手里才拧开的矿泉水递过去,耐着性子。

    “休伯克,别着急,你可以慢慢说。”

    这里没有人会跟你抢。

    只可惜休伯克并不能听懂这句华国人常用的话外之音,他还以为余曜不着急是因为摸不清情况,喘了几口气,直接把话说得更明白。

    “余,我们去东归赛道的行程要提前了!”

    这句话休伯克故意喊得很大声,语气也有点急。

    一方面他是真的心急如焚。

    另一方面,多多少少有点听到小道消息后赶紧跑回来向同伴透露时,期待看到对方同样惊喜加震惊模样的故意而为之。

    当然了,休伯克其实还有一点小小的隐秘的坏心思。

    去东归赛道的路艰险异常,一百多公里的陡峭山路,哪怕有一辆赛车做酬劳,带上一个连实际野外勘路都没有过的赛车新手都会给自己增添巨大负担。

    如果能在一开始就直接劝退,自己没准能省掉一个大麻烦。

    休伯克在心里暗戳戳地想着。

    冲着驾照和舆论风波,他现在对余曜有所改观,但心底里还是很难把对方当成和自己领航员一样的亲密伙伴。

    毕竟如果没有那辆红色赛车的话,自己这种贫民窟出身的亡命之徒和这种事事顺利的天之骄子大约一辈子都不会有什么交集。

    他睁大眼等着看面前两人的反应。

    果然,此话一出,祁望霄的视线就定了过来。

    “提前?”

    这位向来不动如山的青年脸庞上难得闪过几分犹豫。

    余曜想到已经定好的回国机票,也是眉梢一皱,“提得有多前?”

    休伯克心头一喜,连忙接话,“会很前很前,说不定马上就要去!”

    哼哼,这下你们总要反悔了吧。

    休伯克喜形于色地想道,心满意足地看着余曜和祁望霄同时露出了沉思的表情。

    余曜也确实在沉思。

    只不过他想的是——

    如果提得太早,自己是不是还要跟总局那头打个电话,请一下回国后庆功宴的假?

    这个假还算好请。

    但人民大会堂那头照例的全体表彰会和主席接见仪式可就不好请了,主要是事关模范带头作用和领导层上下的拳拳心意。

    不过,如果真的非去不可的话,耽误一天半天应该没什么吧?唔,具体还是要跟总局那头协商能不能让自己当天才到,等等,这件事最好还是先跟几个项目的教练商量一下……

    余曜脑筋飞快地思考起时间冲突后的转圜方案。

    祁望霄也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立刻联络负责保障野外行程的后勤团队,同时询问秘书处是否能尽快申请下来私人飞机的相关航线。

    两个人在各自的手机屏幕上十指翻飞,显然是已经开始了计划突然被打乱后的重新安排。

    休伯克看得直发愣。

    这、这怎么跟自己想得不一样?

    笔直如电线杆的脑回路让休伯克完全不能理解这两位未来的团队伙伴。

    先不说计划提前可能会带来的问题一定很麻烦。

    不是,自己突然冲进来没能吓他们俩一跳就算了,都说了提前了,他们就不问问自己,提前的原因是什么吗?

    “你们都没有好奇心的吗!”

    休伯克噎住一口气,梗着脖子,“就不怕我是骗你们玩的吗?”

    这也太没有警惕心了吧!

    自己说什么就信什么。

    你们这样的人以后进入社会一定会吃大亏的!

    打小在街头摸爬滚打长大,被欺骗过无数次的休伯克突然开始忧心忡忡起这支新组建团队的智商平均水平。

    但余和祁看上去也不傻啊。

    经常被人骂傻大个的休伯克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自己先迷糊了。

    但他毕竟只是个纯靠拳头解决问题的直肠子愣头青,有问题当场就不管不顾地嚷了出来,语气里还带着谁都能听得出的暴躁,回荡在休息室的大嗓门甚至能称得上是暴跳如雷。

    换做是别人,可能很容易就被这种一点也不礼貌的粗犷嗓门激怒,亦或者是觉得一头雾水,莫名其妙。

    祁望霄轻轻地看了余曜一眼。

    少年有察觉到,弯了弯眼,只用几句话就捋顺了这位暴躁伙伴的毛。

    “还是先修改时间安排比较重要,更何况——”

    余曜的语气温温和和,注意力大半还在自己的手机上,甚至连头都没抬,但弧度姣好的唇瓣吐出的每个字都如滚珠般重重地砸到了休伯克的心上。

    “既然选择成为了同伴,我就会无条件地相信你,休伯克。”

    不止是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在将来千难万险的东归赛道上也会无条件地相信你。

    面对这位不算熟稔的新朋友,余曜选择拿出了自己十二分的坦荡。

    这是他的一贯处世之道。

    毕竟只有真心才能换到真心。

    余曜努力地从教练们疯狂弹出的聊天框里抬起头,冲着休伯克展颜一笑。

    他敢肯定自己那些前几天在舆论战里大包大揽地替自己舌战群儒的朋友们都是这么来的,也打算在即将到来的旅途中把休伯克潜移默化地发展为朋友圈里的一员。

    年代悠久的休息室,靠窗的风扇叶呼呼旋转着,投射着忽明忽暗的光。

    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因此更加闪烁明亮。

    休伯克第一次听懂了这句华国式含蓄的话外音。

    “咕咚——”

    暴躁大个青年的喉咙滚动着,自己都能听见自己细微咽口水的声响。

    “那你们先忙!”

    咽了好几下口水才回过来神的人拧着手臂,厚皮革的赛车鞋重重地蹭了好几下地板,到底受不了这种罕见的,如有实质的,扑面而来的纯粹善意,干脆选择落荒而逃。

    他的背影透着几分莫名其妙。

    余曜却觉得自己好像摸到了点新伙伴的别扭性子。

    是真的有点别扭。

    不过,好像也不难相处。

    余曜收回视线,对上了祁望霄好整以暇的温润眸子。

    “真诚才是必杀技。”

    最近一直在网上关注舆论的祁望霄用一句流行梗总结。

    话是好话。

    只不过青年在冲完澡后习惯性地换上了成套定制西装,名为凡立丁羊毛织物轻薄如棉麻,却又光洁平整,织纹清晰,一看就是正经场合的正经装扮。

    搭配这句有点调侃意味的网络流行梗么,怎么看怎么有点……不搭?

    余曜忍俊不禁,“那二哥你能真诚地告诉我,之前提议我先去天门山的真诚的理由吗?”

    祁望霄没预料到话题跳得这么快,正要开口否认,就见少年一只手轻轻搭在座椅的扶手上,俯身向自己靠近。

    两人间的距离就这么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的心也跟着跳快半拍。

    余曜却在离祁望霄呼吸还有一臂远的位置停了下来。

    他不闪不避地盯着咫尺之间青年那俊美得不像话的眉眼。

    哪怕四目相撞,对方突兀别开视线,自己的耳廓也开始发热发烫,都没有要退让的意思。

    余曜是临时起意想到了这件事。

    那夜海边的月色太美,他被迷了心眼,现在想想,那天晚上二哥明显就是在话里有话地引着自己下决定,绝不是为了转移话题的随便说说而已。

    余曜刻意盯住祁望霄不放。

    祁望霄终于仰头回望,一眼撞上去,只觉得那双居高临下的琥珀色眸子里不知何时多了两汪足以吸人魂魄的透亮漩涡。

    这样的目光,被看着的人大约很难再有心力编织谎话。

    祁望霄自愿臣服,在心里叹了口气,几乎要把真心话和盘托出。

    但很快,还没来得及等他回答,少年就笑着自问自答道,“我猜到了,可能就是你随便说说而已。”

    他说着,如风般后撤几步,转眼间拉开莫大距离,舒展的眉眼一派自在悠然,快得仿佛刚才的暧昧气氛从未存在一样。

    祁望霄:???

    还没等他说话。

    “嗡嗡嗡——”

    手机有电话进来,余曜歪头冲青年笑笑,贴心地关上休息室的门就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背影十分之潇洒。

    祁望霄:……

    他望着已经关上的门,突然就想到了那天晚上自己说完天门山之后紧接着的那句欲盖弥彰的东归赛道其实也可以。

    一切都和那天晚上一样,只不过主角完全掉了个个儿。

    祁望霄按了按心口,无奈苦笑。

    迟来的回旋镖终于还是扎到了自己身上。

    他脑海里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

    自己最近真是上网冲浪冲多了,祁望霄摇头又笑了笑,只是在视线触及屏幕上秘书回应说航线近几天就可以申请完毕时,倏地敛起了唇畔的弧度。

    说实话,祁望霄此时真的不想去东归赛道。

    倒也不是他有多么想去天门山。

    只是想尽量拖延一下去东归赛道的时间。

    祁望霄的指腹贴着不够灵活的膝盖慢慢用力,眼神也放空一瞬。

    他在很久之前就不觉得自己的残缺有什么问题,但在某人面前,还是会经常觉得遗憾和亏欠。

    费尽心思的引导话题,为的也不过是能够拖得久一点,恢复期长一点,好让他们的第一次合作没那么不完美而已。

    现在看来,自己要想想其他办法了。

    想到心底酝酿已久的那个计划,祁望霄到底不打算轻言放弃,只不过该怎么从其他方面描补,着实是个头疼的难题。

    衣装革履的青年摩挲着膝盖,久久陷入了沉吟。

    隔着一面墙,休息室外的余曜也在挂掉电话后仰头望天,飞快地皱了皱眉。

    事情好像比自己想得还要麻烦?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完全没注意到不远处一抹粉色一闪而过。

    找卫生间都能顺带吃一口大瓜的史密斯一头钻进隔间里后简直是心潮澎湃!

    天呐,他这个爆棚的好运气!都听到了什么!

    他颤抖着手点开个人主页,编辑并发送出了一句——

    【余曜说他不打算回华国了!】

    才从直播间出来,兴奋劲还没有散的观众们:啊?

    但很快,他们反应过来,四处造谣式询问——

    【有生之年!哪个财大气粗的国家买到了余?!】

    无意点开推送,突然发现自己就这么被卖了的余曜:???!!!

    第262章

    自己被其他国家买走?

    什么鬼。

    这则推送的离谱程度让已经回到住所正在喝水的余曜好气又好笑,好险没忍住一口水直接喷出来。

    他怎么都想不通是谁给了这位博主错觉和勇气,胡乱编造也就算了,还真就这么发了出来。

    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花出放弃华国国籍的二百五十块钱好不好。

    无语之余,余曜好奇地扫了眼评论区,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会信这种谣言。

    然后就看见了如下评论。

    【@m国,快快快!快点来抢人!晚一点就没名额了,抢了他我们今年奥运金牌总数可以+10!整整十枚!常青藤高校都要连夜追加保送入学名额!】

    【@f国,啊啊啊,一血奥运丑闻的机会来了!快来抢走余!抢到了今年的体育头条都是我们的!他们就会忘记你们贪污奥运经费的事情了!】

    【前面的都闪开,是我沙某人钱不够多吗,居然有少侠敢跟我们抢余曜!众所周知,能够撒币的话,沙某可以买下整个华国体育总局!】

    余曜:???

    他仔细又看了几条,大差不差,热评里玩梗的占了大多数。

    大家显然并没有当真。

    余曜想到华国国安部前阵子公开通报的网络水军清理进程,瞥了几眼笑了几下,就把手机丢到桌上。

    再一抬眼,对上了沙发上正襟危坐,愁眉苦脸的两位教练。

    余曜脸上的笑容定了定,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只不过一开口就意料之中地惊掉了赵威明手里的擦汗纸巾。

    “宋教,赵教,我已经改签了回国的机票,打算明天就上飞机,直接去东归赛道。”

    “啊?”

    赵威明第一个爆发出尖锐的尖叫。

    “这么急?!”

    一旁竖着耳朵偷偷吃瓜的约翰尼被吓得胳膊一收紧,勒得怀里的波比也跟着细细地尖叫一声。

    “波比!”

    约翰尼眼疾手快地捂住小猴子的嘴,讪讪地冲着大家伙咧嘴笑笑。

    但谁也没在意这个小插曲。

    头发花白的宋双成扶着老花镜直皱眉:“明天?这是行程都已经定下了?”

    宋双成人都麻了。

    自家孩子早上还好好的,怎么出门,练个车,回来就要改计划了?

    孙悟空的七十二变都没有那么快的!

    更何况,他一桩桩地认真数着,“小余,奥运会的闭幕式,回国之后的庆功宴,表彰会,大会堂的接见,这些你都不去了?”

    闭幕式不去就算了。

    宋双成觉得他一个人就有办法搪塞过去,当然了,庆功宴也能找找理由想想办法。

    但表彰会和大会堂那边都不去可就太不合适了。

    他试图劝说徒弟:“倒也不是说组织非要强制你参加。”

    “但在这种至关紧要的重要关头只有你一个人缺席,往小了说,是不团结无组织无纪律,往大了说,甚至能给你扣上一个凭借自己的优异成绩特立独行地挑衅整个华国的体育制度的帽子!”

    宋双成本人就是打那个样板戏的年代过来的,又是正儿八经的老派人,于情于理都不赞成余曜直接缺席这种大事。

    或许在崇尚个性的新一代年轻人看来必须参加四个字有些不近人情或者说不够自由。

    但宋双成的理由也很充足。

    既然享受了华国体育举国体制的特别照顾,个人方面嘛,总是要牺牲一些来维护整个集体的规则和荣誉。

    并不是每个人都是余曜。

    严苛封闭的举国体制再有缺陷,也曾为嗷嗷待哺的华国选拔输送了不少冠军,无论如何都有一定的可取之道。

    更何况,这本来也不是什么过分要求。

    表彰大会和大会堂接见本质上是体育助力政治和文化自信的重要一环,更是运动员发挥自己影响力起正面带头作用的重要时刻。

    所以怎么能不去呢!

    去!必须得去!

    宋双成的顾虑在眉心堆出了平行的亖字。

    他试图苦心劝说,但一对上余曜认认真真的脸,心就软了三分,转而思索起来——

    如果真的不去的话……不是,这话该怎么跟总局说呢!

    他不死心地嘀咕:“真不能缓缓?”

    余曜清凌凌地看着他不说话。

    宋双成就摘掉老花镜揉眼,长叹一口气。

    “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前后转进如风,态度变化快到了约翰尼虽然听不明白,都好奇地望了过来。

    宋双成就知道自己这是疼徒弟疼得没边了,原则都能让步了。

    可……嘶,谁叫这是余曜呢。

    他们家小余本来也不是体制内培养的运动员,只是签约,挂名而已。

    他给自己找着理由。

    另一边的赵威明就没纠结这个问题,反而是一直在原地打转,一边慌慌张张地翻看通讯录。

    “我们现在还什么都没准备呢。”

    赵威明做过功课,深知东归赛道地处华国西北边疆的高原,垂直海拔上千米,从上至下衔接了冰川、山地、森林、草原、沙漠等多种复杂地形,平坦的山脚平原辽阔荒凉,周围百里,荒无人烟,一路上的后勤就是最大问题。

    余曜最发愁的也是这个。

    他原本计划也是等去了天门山再去这里。

    但照着休伯克的说法,今年气候极度反常,与华国隔山相望的d国被超高温度烘烤,居高不下,华国国内却是暑温下滑,造成东归赛道的最佳开放时间大大提前。

    他们不得不提前去实地查看道路情况。

    此行完全是非去不可。

    师徒三人各有各的愁。

    连沙发边缘听得一知半解的约翰尼都抱紧怀里迷迷瞪瞪的小猴子波比,努力学着大人们的模样,把两条野生的眉头皱成紧紧一团,试图融入现场氛围。

    见师兄的目光投来,还主动抿紧唇,用力比了个加油的握拳姿势,神情坚定得仿佛要原地入党,主打的就是一个虽然完全听不懂,但一定要把气氛组的戏份扮演到十足十。

    余曜:……?

    他突然感觉喉间有点痒痒的,事实上也是真的没忍住笑出了声。

    见宋教和赵教齐齐眼巴巴,控诉地看着自己,才咳了下,敛起了笑意。

    但事情还是要一样一样的来。

    余曜稳了稳心神,打算一样一样地处理。

    他首先解决的是宋双成提出的表彰会问题。

    “宋教,我没打算当逃兵。”

    只一句话让宋双成蓦得抬头,转忧为喜。

    余曜才继续道:“闭幕式之后未必马上就是表彰会,我可以先去东归赛道考察情况,等到表彰会日子定下,再提前回去。”

    权当是中途休息了。

    余曜思考着具体行动安排的可能性。

    宋双成下意识反驳,“说得容易,那么偏的地方航班根本就——”

    “我已经安排了人去申请私人航线。”

    头顶上突然传来的声音瞬间堵住宋双成的忧虑。

    余曜循声望去,就见祁望霄正从二楼的楼梯下来,手中的屏幕还停留在通话刚刚挂断的页面。

    “所以不用担心出行的问题。”

    行走不便的青年扶着扶手,慢吞吞地往下走,很迟缓,但每一步都安稳到了教练们的心里。

    宋双成这才想起自家徒弟背靠的可是财大气粗的祁氏,还有祁望霄形影不离地保驾护航。

    在庞大的商业机器面前,区区一个远离城市的无人区算什么,只怕是第一高峰的喜马拉雅山本山,作为执行总裁的祁望霄都能随时安排自家企业的无人机飞上去救援。

    “那也行吧。”

    宋双成总算是松了一大口气,把手揽上身边新徒弟的肩,有了笑脸,“那你们先去东归赛道,我先带着约翰尼回国,正好也带他回队里先认认脸。”

    唯一被剩下的赵威明脸都成了苦瓜。

    “出行好解决,常驻的问题就大了。”

    他嘴上嘟囔着,不住地看向祁望霄,脸上挤眉弄眼的表情完全没有收敛,显然是想请大佬把问题一并解决。

    余曜按了按眉心,有心想说只要能保障最低限度的生存条件就行,但很可惜,某人又一次抢在了他的前面。

    “这些都不是问题。”

    祁望霄刚刚回房间就是联络人处理相关事宜,此时此刻看上去强到可怕。

    “或许我们可以请一个专业的高原无人区后勤补给团队。”

    赵威明眼神一亮。

    青年温和提议,“让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

    探索无人区的野外爱好者从来不在少数,只不过大多数极限爱好者,尤其是背后没有资助商的极限爱好者,由于囊中羞涩,一般很少考虑这种土豪途径。

    祁望霄却不在此列。

    他平静地说出自己的提议,视线就转到了吧台边倒水的少年身上。

    “也不是不行。”

    余曜笑盈盈地把新倒好的水递给青年,对此没有什么异议。

    自己玩的是极限运动又不是荒野求生。

    都是现代化的社会了,人力所能达成的现代化团队辅助水平本身就是人类进步的一种表现。

    只不过这种专业化的团队该到哪里去联系?

    余曜的目光很自然地跟着两眼放光的教练一起落到了提议者的身上。

    祁望霄会意地晃了晃自己的手机,从容不迫,“秘书处都已经安排好了,房车,补给运输线,还有运油车和修理技术人员等,只要时间定下来,马上就能到位。”

    “这么快吗?”

    余曜琥珀色的眸子也亮了起来。

    祁望霄心说不快,毕竟这些是他早就安排了人去准备,有心想要在某些时刻实现某些重要计划的,此时不过是把计划提前而已。

    但面上却是一丝端倪也不显。

    甚至还露出了几分略带庆幸的微笑,“刚好有一支团队最近有空档,我已经让助理签了合同。”

    等等,草拟和审核合同不需要时间吗?

    余曜终于发觉出不对来。

    但想了想又觉得是自己多疑了,大集团的法务部对这种小事应该驾轻就熟,很快办好大约也不是问题。

    没有商业经验的少年和他的教练们都没有多想。

    赵威明甚至觉得此时坐在玻璃吊顶底下的祁望霄头上都带着光。

    可算解决了眼前的全部燃眉之急,沉郁一下午的客厅终于拨开乌云,重新明亮起来。

    赵威明心情大好,呵呵笑着主动把每个人面前的水杯殷勤满上,但还没等他坐热沙发,就一拍大腿。

    “明天要走,东西还没收拾呢!”

    然后就蹿了起来,火急火燎地回去收拾东西。

    宋双成倒是不急,只不过看着赵威明慌慌张张的样子,心里还是有点担忧,“小余,有时候不要只顾着赶路,路上的风景也可以停下来多欣赏欣赏。”

    毕竟你的年纪还轻,时间也很多。

    余曜正拿着茶几上的坚果逗波比,闻言只是笑笑也不反驳,“我都知道的,宋教。”

    见自己的话没有被听进去,宋双成呼吸一顿,倒也不生气,顿了顿,想了想,就笑眯眯的,“到底还是年轻啊!”

    说起来,他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动不动就风风火火地说走就走。

    这才是年轻人该有的精气神才对!

    宋双成看了看余曜,又看了看祁望霄,手都开始痒,都恨不得自己下巴上和古人一样蓄着长长的胡须可以捋上几下装老练。

    不过事都解决了。

    他又坐了会儿就带着约翰尼回去。

    余曜也没闲着,起身也回去收拾他和祁望霄的东西。

    时间是很匆忙。

    但再度出发的期待感胜过了一切。

    好在他们俩都是极简生活主义者,东西并不是很多,大约两个行李箱就已经足够。

    但也不是没有例外。

    晚上九点,余曜盘点到最后,有点头疼地望着衣架上一水儿的定制衬衫西裤,“二哥你自己的衣服你自己收拾。”

    他可叠不出来那么工整精细的褶。

    平时只穿T恤冲锋衣的余曜觉得这些已经严重触及到了自己的知识盲区。

    祁望霄把笔记本放进行李箱夹层,含笑望着衣架前抓着头发的少年:“放着我自己收拾就好。”

    余曜答应了声,转身时却不小心勾掉了一件外套。

    啪嗒——

    两个小盒子,一个丝绒材质的小方盒和一个轻飘飘的纸盒骨碌碌从外套的口袋里滚了出来。

    “这是什么?”

    余曜立刻就要伸手去捡,“是手表和纸巾吗?”

    “别动!”

    祁望霄嗓音破天荒地紧绷了起来,“是手表和纸巾,我自己来。”

    还没等余曜弯腰,青年就踉踉跄跄地奔过来作势要自己来捡。

    只可惜他的位置太远。

    余曜已经把两个盒子都捡了起来,同时发现其中丝绒材质的小盒子居然摔开了一条缝。

    自己好像闯祸了。

    余曜心虚一下,“二哥,这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吗?”

    该不会被自己摔坏了吧?

    暖黄的夜灯下,少年试图用手合拢一下丝绒盒子的裂缝,但按了马上就被弹开,看样子是金属的合页部分错位了,他想着,试图先掰开一点再用力。

    见少年手里的盒子即将在自己面前被打开,另一个纸盒也没有被忽略放下,祁望霄的喉咙瞬间被什么死死掐紧。

    完了,他面无表情地闭了闭眼,呼吸在这一刻都停止了。

    第263章

    见余曜即将打开盒子,有那么一瞬间,打小就被祁家大伯夸赞向来机敏有急智的祁望霄连一句简单的借口都想不起来了,大脑一片空白。

    完了。

    他的脑海里只剩下这两个大字,随即全身绷紧。

    近在咫尺的余曜对此则浑然不觉。

    他打开盒盖,调整合页角度,专心致志地垂着眼,压根就没注意到祁望霄过于异样的神情。

    这个盒子有些年头了。

    难怪一摔就变形。

    这是余曜打开盒子后,看见金属合页上年月留下的斑驳痕迹的第一想法。

    至于盒子里盛着的那对指环,咦,好像有点眼熟?

    余曜没多想,咔哒一声将合页卡回原本的相对位置,试了试发现盒子能够成功合上,就将东西递还给面前静默僵硬的青年。

    “喏,二哥,我修好了。”

    少年摊开掌心,一派坦然地微微笑道,手上的丝绒小盒在温温暖光灯下泛着柔柔的光,衬得他覆一层薄茧的手心如玉一般光洁坚硬。

    祁望霄无心欣赏,下意识接过,肩膀越发紧绷,那张背着光的英俊脸庞在昏暗室内影影绰绰,看不清神情。

    “嗯。”

    预想的询问完全没有发生。

    祁望霄松开一口气,同时又提起一颗心,“小曜,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要随身带上这个?”

    正常人应该都不会将戒指这种有特定意义的东西随身带上。

    除非它们会派上用场。

    祁望霄握着盒子的指节用力到发白。

    余曜对此一无所觉,事实上,他现在唯一的感受是手里的纸盒有点烫手。

    刚才捡起来的时候他只顾着摔开的丝绒盒子没仔细看,这会儿手里只剩下一个,某不可说的一行字母就豁然跃入眼底。

    不是,二哥在口袋里放这个干嘛。

    余曜吃了一惊,脸上的笑都凝固了,不知不觉就把话说了出来。

    可还没对面人回话,他自己的脸先红一阵白一阵,稀里糊涂地把东西匆匆塞进对方的手里,就快步走去吧台假装倒水。

    祁望霄不明所以,以为说的是戒指,还在原地没动。

    余曜见他没跟来,故作镇静地连灌了两口凉水,耳垂的热意仍然挥之不去。

    逆着光,少年连头都不肯抬,从祁望霄的视角里,只能看见那两只白净的耳朵都灼烧成了将要滴血的红。

    仿佛正因为想到什么而莫名羞赧。

    祁望霄用力握住盒子,目光直直定在吧台边的人身上,认真思索着要不要放弃原本的计划,索性趁此时机直接将一切挑明。

    不破不立。

    他不由自主地向着吧台边走了两步。

    “我突然想起来赵教找我有事!”

    余曜猛然抬起头,把杯子往吧台上重重一放,“二哥,我先过去了!”

    祁望霄怔了怔,没来得及拉住人,一阵龙卷风就将房间的门打开又关上。

    “砰!”

    屋里一眨眼就只剩下还站在衣架前的青年一人。

    准确来说,还有只躺在衣柜上面伸着懒腰探头探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肥嘟嘟黑猫。

    祁望霄眼里才要浮起的光,星星点点地渐次沉了下去。

    他深深浅浅地呼吸几下,试图平复心绪。

    说实话,祁望霄其实早预设好了自己有朝一日会被拒绝的可能。

    吃惊、意外、暂时没有心理准备、目前还没有想那么多……这些都可以成为被拒绝的理由,他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但这种还没有来得及出口就被直接挡回来的场景还是大大超出祁望霄的预料。

    这不符合他所认知的余曜的性格。

    还是说,自己的心思已经到了这种让人光是听一听就已经难以接受的地步?

    祁望霄呼吸一窒,但敏锐的观察力让他没有遗漏地抓住了异常点。

    不,不对,小曜的反应看起来更像是……自己成了某种不可言说的东西一样。

    祁望霄眉心微微折起,不自觉地踱步到了落地窗前,指腹还在一遍遍地摩挲着手里有些年份的丝绒小盒。

    这是他父母留下的东西。

    是他在进入穿书局后,唯一向总系统申请随身携带的东西,曾经陪伴了他无数次的人生旅程,是儿时最初对至死不渝四个字的定义启蒙,也是他最想要分享给……

    突然间,手中额外的光滑坚硬触感引起注意。

    祁望霄这才想起来,刚刚从口袋里掉出来,被余曜塞回自己手里的还有一样东西。

    自己的口袋里怎么还会有别的东西?

    祁望霄蹙着眉,举起手,对着路灯仔细辨认盒子上的字样。

    油印着的f国大教堂图案和三位阿拉伯数字,以及下方的通用语字母赫然映入眼帘。

    “003”

    “天然胶乳4102橡胶制成,长度180±10mm、阔度52±2mm。”

    意识到这是什么的一瞬间。

    轰——

    青年倒吸一口冷气,向来卓然直立的身子肉眼可见得瞬间紧绷。

    百思不得其解的一切都瞬间明朗。

    怪不得,怪不得小曜急匆匆地走了。

    祁望霄简直不敢想象余曜看见这盒东西时的心情,更不敢想象他在看见这个东西后会怎么想自己。

    那段早就被遗忘了的,曾经去看比赛时被邻座工作人员搭讪的经历也在几乎停止的心跳声里骤然浮上心头。

    是自己大意了,居然没有及时发现和丢掉。

    祁望霄皱着眉,回想了好半天,只能归结于当时余曜正从岩壁上掉了下来,自己所有心神全在台上,完全没注意到旁边人悄悄往口袋里塞了东西,收拾清洗衣物的后勤助理也没有提醒就直接放了回来。

    祁望霄好气又好笑,有点放松又有点庆幸,隐隐约约还有那么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好消息,小曜匆匆离开是因为这桩意外。

    坏消息,这种事情解释起来足够难为情,以及,自己罕见的被迫坦白机会居然被这样的乌龙搅了局。

    那就继续照原计划进行吧。

    祁望霄没有试图出去找人。

    天已经晚了,人总不能不睡觉。

    他把丝绒盒小心收纳到行李箱的最里层,又把纸盒丢到垃圾桶,继续整理衣物,只是这一次,青年斯文俊秀的眉梢已然舒展开。

    同一时间,赵威明的小屋里,已经收拾好行李的教练打着哈欠,正在等徒弟走了就去洗澡睡觉。

    但少年拿着平板窝在沙发里一遍遍地刷比赛复盘视频,都九点多了,愣是没有一点要走的意思。

    “和你二哥吵架了?”

    赵威明挠挠后脑勺,思来想去只有这个原因,可在问出口的同时就觉得这个可能不太成立。

    但余曜一声不吭的异样态度着实让人迷惑。

    “不是,”赵威明想不明白,打着哈欠走过来,“你们俩都住一块这么久了,还能有什么矛盾?”

    就算有矛盾,余曜就不是个计较的人,祁望霄更不必说,对上小余从来只有说好点头,一次反驳都没有过,比他老家满大街的粑耳朵还粑耳朵。

    这样的两人还能起矛盾?

    天上得下红雨了吧!

    赵威明困得要命,也懒得管年轻人的门门道道,直接就开始卖惨赶人。

    “哎呦我的小祖宗,你也赶紧回去睡吧!你教练我臭烘烘的还没洗澡呢!咱们明天一大早还要赶飞机,都这么晚了,你也回去再收拾收拾,跟你二哥一起,早点睡了吧。”

    最后一句有断句,说的人本身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但听在心里有鬼的人的耳朵里。

    余曜拉进度条的手指慌乱中一个打滑,猛然拔高的解说员尖叫就惊得正在拿毛尖的赵威明浑身一个激灵。

    “嘎?”

    困迷瞪的教练发出了一声受惊吓的鸭子叫。

    正要走过来查看情况,就见原本一直闷头刷视频的徒弟突然站起来,把平板放到桌上,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这是真吵架了?”

    赵威明一脑袋问号,眼含泪花地把平板塞回行李箱里。

    他不知道余曜一直低着头完全是因为脸颊发烫得厉害。

    更不知道从他的房间出去后,余曜一头扎进公共区洗手间,掬起冷水就往自己的脸上泼。

    “哗啦啦——”

    源源不断的清澈水流声里,余曜抬起头,就对上了镜子里耳尖鼻尖红彤彤的自己。

    其实在成年人口袋里发现这种东西很正常。

    他试图说服着自己。

    奥运村里本来就会有工作人员不间断地派发这些,力图防止艾滋病传播的同时鼓励更安全的性行为。

    甚至在日子国举办夏季奥运会的那次,主办方把自家引以为傲的浮世绘印在外壳上进行文化宣传的事情还上过热搜。

    从那个包装盒上的图案来看,应该是本次东道主派发的无疑了,说不定就是哪个工作人员给二哥的,被他不小心遗忘在了口袋里。

    余曜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

    但同时心里明镜似的。

    问题并不在东西本身。

    不管这个东西怎么来的,又是为什么会出现在祁望霄的口袋里,他和二哥看似和睦相处实则彼此装傻充愣的相处氛围都将被彻底打破。

    他们到底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

    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余曜的脑子里乱糟糟的。

    他觉得想清楚这些,大约比驾驶赛车在自己完全没有勘过路的东归赛道上一口气开上十个来回更难。

    更重要的是,他看了看手机,已经是夜里十点了,平时这个点自己早就该上床睡觉了。

    然而回去的话就要直面这些问题。

    余曜有点后悔自己的手那么快了。

    明明当时二哥都要自己捡起来了。

    他对着镜头发呆,郁闷地拿左手打了下右手,好半天才想到办法,问就是打算闷着头冲进屋就开始睡觉。

    反正自己出门前已经洗漱完了。

    余曜第一次这么感谢自己有在换睡衣之前先洗澡刷牙的好习惯。

    他尽可能动作轻地打开了房门。

    不着急进去,先打开一条缝,做贼心虚一样小心翼翼地向里面望去。

    至少先确定一下屋里人的位置。

    余曜满以为自己要故作镇定地绕开对方一路狂奔,结果却发现——

    屋里已经关了大灯。

    黑黢黢的,只在自己的那张床的床头留有一圈暖黄的光影,是一盏昏暗的床头小灯。

    二哥这是已经睡了?

    余曜看了看隔壁床上朦胧的黑影。

    停了几息后,少年庆幸地长松了一口气,耳廓居高不下的热度逐渐冷却。

    他脚步轻快地进去,关门,一溜烟地奔上床关灯,直到整个人直挺挺地躺平,并且感受到有什么软绵绵热乎乎的东西习惯性滚到了自己的脚边卧住,怦怦怦直跳的心脏才渐渐回归平静。

    有惊无险。

    余曜老老实实地把双手搭在小腹位置,打算一切等明天再说。

    曾经看过电影里的名台词,After all,tomorrow is another day,也此时恰如其分地浮现脑海。

    余曜直挺挺地面朝天花板,连看都没往旁边床上看一眼,用力闭着眼,放任自己沉入梦乡。

    卧室里的呼吸都是静悄悄的。

    良久之后,另一张床上的轮廓才动了动,似乎往这边看了看,确认了一下情况,才极轻缓地重新又躺了回去。

    一夜无声。

    两人似乎共同默契地抹去了这段猝不及防小插曲。

    第二天一早,就和教练准时登上了返回华国的飞机。

    “终于要回家了!”

    赵威明感慨万分,哪怕并不是回自己的小家,都在商务舱隔间的座位上笑得欢实。

    能够回到祖国的确是件值得让人高兴的事情。

    余曜有心想问问祁望霄这么久没回去要不要先回祁家看看,但想了想又觉得这话说在当下,有几分赶人的嫌疑。

    思来想去,他戴上耳机,假装入睡。

    不远处的祁望霄也在翻看文件包里的报表,头也不抬。

    气氛之拧巴,粗神经的赵威明都嗅到了。

    不是吧,这两个活祖宗真的闹别扭了?

    赵威明头都大了。

    但有一说一,他还真没想到什么解决的好办法。

    等下了飞机再说吧。

    赵威明摇摇头,也逃避似的打开了下载好的泡沫剧。

    飞机平稳地飞行在棉花似的雪白云层上,整整十三个小时的飞行让旅客们昏昏欲睡。

    余曜一开始只是假睡,后来不知不觉真的睡着了。

    “最近的事太多了。”

    赵威明乐呵呵地看着祁望霄起身把绒毯搭到少年的身上,“年轻人,血气方刚的,火气也大,大家都包容点。”

    他的本意是想劝合。

    但有问题的人听什么都会拐着弯想到不该想的地方去。

    祁望霄视线不自然地望向窗外,一副心不在焉的出神模样。

    啊这,赵威明惊得眉毛都飞起来了,不是,他们到底为什么闹别扭吧?昨天下午不还好好的吗。

    赵威明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答案,只能眼睁睁看着气氛持续古怪。

    时针一分一秒地挪动着。

    机舱里的情况丝毫没有好转。

    但比起飞机之外的地方,简直堪称宁和。

    f国奥运村,宋双成捧着正在插播华国w市紧急天气预警的平板,手都开始抖。

    “w市应急管理局紧急通知:预计8月30日晚八点到9月1日夜间,我市有局部大暴雨,伴随短时强降水,雷暴大风和冰雹等强对流天气……”

    “八点……”

    宋双成一把抓起电话,紧急拨通了华国总局那头的电话。

    不为别的,那可正正好是小余乘坐的飞机到w市的时间。

    更可怕的是,换算时差,他的飞机已经要到了!

    “轰隆隆——”

    在宋双成电话拨出的同时,余曜被一声巨大且持续剧烈摇晃的声响硬生生地从梦境里给拔了出来。

    “出什么事了?”

    被惊醒的少年抓住座椅一时没反应过来。

    所以完全没注意到,颤颤巍巍的行李架滑板突然被晃开,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裹正直直冲着他的脑袋砸下!

    “小余小心!”

    离得最远的赵威明惊慌大喊。

    第264章

    没有人能预料到飞机事故的突然降临,正如没有人能预料到,行李架本该锁死的挡板居然会突然滑开一样。

    才睡醒的余曜更不能。

    他是在赵威明大喊的瞬间才惊觉到有危险正在发生。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余曜根本就来不及查探究竟是哪里来的危险。

    电光石火的一刹那,他只能凭借自己的本能直接翻出座椅。

    从事极限运动养成的超快反应速度在此时发挥出了作用。

    一整个快到都要出现残影的躲避动作。

    余曜甚至能感觉到有什么重物正在和自己的后脑勺擦肩而过,敏感的头皮甚至感觉到了被擦伤的尖锐痛感。

    “嘶——”

    余曜有点担心自己头上会不会秃上一块。

    但也没来得及多想,下一秒,他就狠狠地撞上了一具充满了灰色香根草气息的熟悉躯体,连人带人,一起骨碌碌地滚倒在了地板上。

    余曜倒是没受什么伤。

    但他很确定在最后撞到座椅停下时,自己听到了一声骨头和金属沉闷的碰撞声,也感觉到了紧紧抱住自己的人猛然僵硬一瞬。

    “二哥!”

    余曜心上一跳,赶紧挣脱坐起,伸手去搀身上人,语气十分急切。

    “你没事吧?”

    机舱里的广播也在此时传出了字正腔圆的警报声:“飞机遇上气流,请大家不要惊慌,系好安全带!Ladies and gentlemen……”

    祁望霄闭了闭眼,额间渗出了细小汗珠,脸庞苍白,好半天才扶着腰勉强坐了起来,但还是尽可能地稳住声调,温和却有力地把余曜往自己的位置上推。

    “别管我,快,坐到我的座位上,把安全带系好。”

    他摇摇晃晃地扶着挡板站起来,看上去要去检查那排行李架。

    但余曜怎么可能自己坐下反而让受伤的人上。

    少年近乎强硬地把人按到座椅上,咔咔两下锁好安全带,就抓住座椅间的挡板,在飞机的剧烈摇晃里探身去查看过道另一侧的行李滑落位置。

    祁望霄已经因为那一撞疼得快要直不起腰,但见余曜被晃得站立不稳,还是马上去摸自己的安全带开关。

    他正要解开去帮忙——

    “你不许动!”

    余曜很高声的,哪怕没有回头,都像是长了前后眼似的,“我自己可以。”

    在整个机舱空间近乎翻转的倾覆姿态里,少年顶着重力和加速度的双重拉扯,瞄准时机跳起,如同千百次抓住头顶的岩点般一把抓住了行李架的边缘。

    祁望霄呼吸顿了顿,没再坚持,只是悄无声息地死死攥紧了握住安全带卡扣的手,一双黑不见底的眸子始终一目不错地定在抓住行李架的单薄背影之上。

    他眼睁睁地看着余曜一只手借力,另一只手去够挡板。

    “小余!你小心点!”

    赵威明被重力蜷缩在座椅里,嗓音不自觉地打颤。

    余曜头也不回地答应一声,屏气凝神地在洗衣机滚筒一样的剧烈摇晃里摸索着能让挡板卡住的机关。

    能重新关上最好。

    不能的话,自己就要想办法把这一格的行李全部取出来,以免再次掉落砸伤人。

    余曜在脑海里做着最糟糕的假设。

    被大力晃来晃去的拉扯让他的胳膊很快出现用力过度的酸胀。

    少年一声不吭地咬紧牙关。

    万幸的是,挡板没坏,只是卡扣错位了而已。

    余曜绷紧的心弦倏地放松下来,他攀着行李架向右推,很快就把晃开的挡板锁死回了本该的位置。

    “搞定!”

    少年的心情好了一下,借着飞机的又一次摇晃,无比丝滑地荡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咔哒两声为自己系上了安全带。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二哥你的腰没事吧?”

    “小曜你的后脑勺怎么样?”

    隔着过道的两个人在安全后第一时间问起的是对方的状况。

    余曜第一个抢答,“我没事。”

    祁望霄眸光倏而变得柔和,“我也只是皮外伤,”顿了顿,他补充道,“现在不疼了。”

    骗人。

    余曜早就看清了青年即使陷在座椅里依旧僵硬的坐姿了。

    一定很疼。

    余曜有一种立刻替祁望霄检查和上药的冲动,但在现在的情况下,除了硬生生把这个念头按下,假装不知道之外,自己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好在应该确实只是皮外伤。

    飞机要是能快点降落就好了。

    余曜仔细打量了几下,叹了口气,闷闷地扭头看着舷窗外密集的乌云,一颗心怎么都不能安稳放下,思来想去,只能转移话题。

    “机组在起飞前没有看天气预报的吗?”

    就算是突然的天气变化,也不可能一点预警都没有吧,要知道现在的天气预报可早就不是早些年连蒙带猜的水准,基本上提前一天左右都能准得没边。

    赵威明气喘吁吁地抱怨:“这谁知道啊,一点防备都没有!”

    余曜琥珀色的眸子自然而然地望向了祁望霄。

    后者还真就给出了一个似乎很可靠的回答,“这家航班,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e国航班。”

    余曜:“……那就没问题了。”

    他看了看祁望霄的腰,又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摸到某种湿濡的触感时悄悄把手藏了起来。

    “不愧是开战斗机的。”

    这绝不是一句场面话。

    毛子的航班在全世界都赫赫有名,不管天气多么恶劣的,他们都敢卯足了劲只管往上冲。

    这样看的话,这个只有乌云气流没有雷雨的天气还真不算——

    余曜刚要这么想,远处就有数道金紫色的闪电就沿着云朵的纹路轰然劈开。

    超音速飞机里听不见轰隆隆的雷声。

    但浓重的、胖嘟嘟的积云一下一下地滋啦啦闪烁着紫色金色红色的裂缝光,像极了电路故障的生气肥猫,隔几秒就要炸毛几下。

    余曜:……

    他突然觉得自己敢订这班航程不是一般的福大命大。

    好在,颠虽然颠,飞机现在还在正常飞行不是。

    余曜闭上了眼,只当自己是在做随时随地有可能丧命的过山车。

    “呕……呕……”

    另一边的赵威明对着垃圾袋就吐了起来。

    穿过雷暴云边缘的飞机一会向左一会向右,时而俯冲时而爬升,孤零零地在危险的边缘大胆试探。

    不止是机舱里的旅客遭殃。

    千里之外,好不容易拨通华国体育总局,却被告知飞机正在飞行,他们也无能为力的宋双成当场就瘫倒在了沙发上。

    “宋教宋教……”

    约翰尼担心地蹲在一边,小猴子波比也吱吱叫唤着把茶几上的水杯抱了过来。

    宋双成轻轻挥开,双眼无神,“早知道就拦着他们一点了。”

    晚个一天半天的,有什么要紧,怎么偏偏就坐了这班飞机!万一真出了事可怎么办!

    宋双成竭力打起精神,一刻不停地刷新着w市气象局的官方页面,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从中得到些许安慰。

    约翰尼不懂这些,但也听出了他的好朋友可能遇到了某种危险。

    他不敢在这个关头惹宋双成心烦,只好小心翼翼地看了教练一眼又一眼,试图从教练的脸色上判断情况。

    回头还是要学学认字,约翰尼紧张之余握紧拳头,这样他就能从网上了解余的消息了。

    约翰尼暗暗下定了决心。

    他不知道的是,此时网上有关余曜的话题暂时还停留在考驾照上。

    之前有人在报考驾照时无意间发现了余曜名字的消息早就不胫而走,所以今天驾校一开考,真的有很多学员东张西望,见缝插针地在网上文字直播着余曜的消息。

    但一直到各个科目考完,他们都没有在考场发现少年的身影。

    “余该不会是临阵脱逃了吧?”

    某个科目三考了十几次都没过的学员得到了些许心理安慰,“看吧,即使像余那样能开赛车开到飞起的人,也通不过汽联制定的变态考题!”

    也有细心的人在网上发现了休伯克晒出了最新行程。

    【休伯克宣布提前去东归赛道,该不会余也跟着一起去了吧?】

    【我听说是因为今年季候反常的缘故】

    【啊,什么,余难道不参加奥运会的闭幕式了吗!】

    有好奇的网友直接在休伯克的博文下方留言:【休伯克,余是和你一起去东归赛道了吗,他今天都没有来考驾照】

    留言的网友原本只是抱着侥幸的心理。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万年不回复评论区消息的休伯克居然头一次成功诈尸。

    【@休伯克:他也去,但他今天上午就走了】

    休伯克纯属是看见了顺手回复,顺带着替未来搭档正个名,回复完就把手机塞包里,准备过机场安检。

    但网上查询到上午唯一航班的网友们很快就炸了锅。

    【啊这,我没看错的话,余所乘坐的航班正在面临极端天气?预警图.jpg】

    【不会吧不会吧,应该没有什么大事吧,航空公司的官网都没有报延迟和停飞啊】

    【谁说没有,本来当地时间六点半就该到了,现在七点了,都还没有到,应该正绕着w市周边飞,没办法降落】

    【本w市人举手,机场附近正在打雷下雨下冰雹!】

    【冰雹?!!!】

    不少网友在看见这条时直接就是瞳孔地震,对于飞机事故的恐惧不容分说地占据上风。

    【上帝保佑余,千万要好好降落!】

    【居然能遇到冰雹,我的天,他出门是不是没有看黄历,求求了一定不要出事】

    【这真是太可怕了,冰雹!谁来救救余和这架可怜的飞机!】

    霎时间,无数担忧焦躁的祈愿字眼如潮水般涌入网络服务器,热趋话题上才后退几位的余曜字眼很快再度高居榜首。

    #余曜平安#的话题很快寄予了人们无限的关心和祝福。

    话题里活跃的网友们不停地刷新着航空公司官网和余曜个人的主页,操碎了心,渴望着希冀着奇迹的发生。

    只可惜e国官网自从被制裁后就慢得像是最老态龙钟的蜗牛,怎么刷都刷不出个三二一来。

    一分一秒过去的时间成功加重了广大网友们的焦虑。

    甚至有人开始提议,大家一起向华国大使馆请愿,央求他们的政府出面救援余曜乘坐的这架可怜飞机。

    汹涌的民意汇聚成川,一股脑地涌向了各国的驻外大使馆官方账号。

    但也就在此时,坚持不懈的粉丝们在余曜的个人账号上刷到了最新发布的消息。

    【@余曜:图片.jpg】

    大家刚要喜极而泣。

    巨大的疑问又从天而降。

    【不是,这黑乎乎的,拍的是什么啊?】

    【这照片……余该不会真出事了吧!】

    带有关键字的热搜话题瞬间爆炸。

    第265章

    长久的等待让网友们望眼欲穿。

    所以在余曜主页出现动静的当场,就有心急如焚的网友欣慰到喜极而泣。

    即使余曜发布的照片很黑,完全看不清画面,机智的网友们还是第一时间拉高了照片的曝光对比度,想要从中获取到少年已经脱离危险的蛛丝马迹。

    结果不拉不知道,一拉吓一跳。

    【我的上帝呀,余是故意倾斜手机拍出的照片吗,为什么这些座椅都挂到了天花板上?!】

    猝不及防间被吓一跳的网友马上想到一个最合理解释。

    【是他的手机拿倒了吗?】

    但没多久就有人有理有据地撕碎了大家伙刚刚获得安慰的心。

    【应该不是,你们看这个遮住摄像头的黑影,我合理怀疑这就是余的手指,他应该是在紧紧抓住手机的情况下拍下的这张照片】

    赞同他的人不在少数。

    【对,正常人持握手机的时候掌心在下,所以要么手机拿倒遮住整个摄像头,要么手机拿正,但手指不小心遮住了摄像头一角,余显然是后者】

    【啊?也就是说,余拍这张照片的时候,飞机是倒过来的?】

    【……要不然的话,根本就没办法解释这种现象吧】

    【卧槽,那余岂不是还没有脱离危险?】

    【啊啊啊啊啊,救命!小鱼的飞机什么时候才能安全到达!】

    【!我又发现了新问题!你们看!舷窗外面的那道细细的亮纹,是不是就是雷暴云的闪电!】

    【别说了别说了,都能看见闪电了,呜呜呜,我的心脏要受不了了……呜呜……我的小鱼……】

    国内外的社交平台再一次兵荒马乱。

    窥见飞机境况残酷一角的网友们惊慌失措,疯狂悬心着少年的安危。

    余曜对此完全不知情。

    准确的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成功发出过一条动态。

    照片的发出完全是兵荒马乱间误触的巧合。

    在飞机宛如喝醉了酒的剧烈颠簸和一路绕着雷暴云辗转腾挪,却始终无法顺利降落的整整三个小时里,别说看手机发动态了,余曜根本就睁不开眼,唯一能感觉到的是自己的心肝脾胃肾正在腹腔里被疯狂搅拌碰撞的眩晕恶心感。

    后排的赵威明更是早早就吐完了自己胃里所有的午餐和下午茶。

    “小、小余,”教练弱弱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带着令人窒息的胃酸味儿,“你的垃圾袋还用吗?”

    机组的乘务人员不知为何集体消失,打铃也叫不过来,赵威明刚刚用完了自己和隔壁空位置上的最后一只垃圾袋。

    但胃液绝对不能吐在地上。

    赵威明擦着流到额头上的眼泪鼻涕,绝不想再感受什么飞机突然翻转时被自己呕吐物淋头的糟糕画面。

    余曜闻言,哪怕自己也头晕目眩,却还是挣扎着起身,贴着座椅把富余的垃圾袋递到了面如金纸的教练手上。

    后排很快又传来一阵阵“呕……呕……”

    “赵教,”余曜的嗓音带出干涩,“你还能坚持吗?”

    “我……呕……别担心……呕……顾好、顾好你自己……”

    赵威明的声音断断续续。

    余曜忧心忡忡地拧着眉,不自觉地将担忧的目光投向对面的祁望霄。

    对面被牢牢捆在座椅里的青年脸色依旧苍白,上半身的坐姿更是古怪僵硬,但在察觉视线望来的第一时间就自动扬起了唇畔的温软弧度。

    “要润润嗓子吗?”

    祁望霄试图把手边唯一的一瓶矿泉水送过来。

    余曜摇摇头,“先留着吧。”

    两人沉默地对视一眼,又错开目光,心知肚明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机组人员一直没有出现,只有头顶上的广播还在时不时地安慰旅客的情绪。

    孤立空旷的商务舱宛如被投进远古洪荒的流浪方舟,只有万能的上帝才知道什么时候有可能会抵达在安全的大陆。

    这种情况下,一瓶水自然而然地成了需要节省的资源。

    万一他们在紧急硬着陆到野外后还有侥幸存活等待救援的可能呢?

    余曜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他经常坐飞机,很清楚这种几个小时盘旋却不能落地,却又一直不舍得改变计划飞往附近机场降落的可能性有几个。

    要么,是附近的机场也有同样的降落难题。

    要么,就是飞机的油箱已经不足以开启下一段新航程。

    以f国距离华国w市的遥远距离,以及w市地处偏远,地广人稀的可怕地理纵深,这两者之间,似乎还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如果在飞机的油耗尽前他们还不能落地,结局几乎是可想而知的了。

    余曜压了压突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忍着后脑勺一阵阵的疼和浑身的酸疼麻木,虚弱靠在座椅里,以一种祁望霄能听见,赵威明大约难以听清的压低声调突然开口。

    “二哥,你会害怕吗?”

    “什么?”

    祁望霄正欲盖弥彰地垫着自己的腰,闻言诧异挑起眉。

    余曜舔了舔干燥起皮的唇角,干脆说得更直白些,“你会后悔吗?”

    后悔登上这班飞机。

    后悔明明完成了那么多次任务,最后却葬身在这种几率极低的意外天气事故中。

    后悔留在这个没有系统辅助的原生时空做一个普通人……陪着我一起丢掉性命?

    余曜不怕死,但在这一刻,却畏惧起祁望霄会和自己一起死在这种毫无意义的意外事故里,更怕从祁望霄口中听到任何有关后悔的字眼。

    那样的话,他忽而重重按住心口,再加上赵教,自己即便能够重新投胎,下辈子,乃至下下辈子都要永远永远地活在痛苦和亏欠的地狱里不得解脱。

    少年人一贯熠熠灼灼的琥珀色眸子已然黯淡下来,却依然固执地望着对面人,试图等一个回答。

    哪怕他自己此时的心里也是乱糟糟的,完全不知道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

    周遭发动机的隆隆轰鸣,隔壁舱的绝望尖叫,以及后排教练不断呕吐的背景音加重了这种直面生死一线时人性没来由的混乱。

    余曜握着扶手的手指冰冰冷冷,身体仿佛被安全带彻底束缚住,无法动弹,完全忘记了直到登上飞机前两人还在“闹别扭”的事情。

    祁望霄却还记得。

    只不过此时也顾不得什么尴尬不尴尬。

    这个问题的答案对他来说简直再容易不过,只不过用怎样的言辞说出才能减轻少年的愧疚和趁此时机一举剖明心迹是门大学问。

    祁望霄静静回望着。

    不受控制的视线眷恋般,一寸寸地温柔丈量着那张午夜梦回的俊秀面孔上,仿佛已经做好准备将还未曾出口的美梦带进深深的坟墓里。

    他的耳根不知不觉间热了起来,正要开口——

    广播再度响了起来。

    “尊敬的旅客朋友们,飞机即将降落在w市机场,本次旅途因天气原因给大家造成不便,敬请大家谅解。Ladies and gentlemen…………”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隔壁舱震耳欲聋的尖叫声随之响起。

    “飞机要降落了?!”

    才把胆汁也吐出来的赵威明同样惊喜尖叫。

    被这么一打断,余曜怔了怔,意识到听到了什么之后瞬间就把刚刚的复杂心绪抛到了九霄云外。

    “太好了!”

    听着隔壁舱此起彼伏的掌声和笑声,余曜的嘴角也跟着止不住地上扬,同时飞快地将先前的种种凌乱情绪统统一扫而光。

    “二哥,我想喝水。”

    抗压能力超强的少年人以最快速度恢复常态,眉开眼笑地伸出了手。

    刚准备出一大堆腹稿的祁望霄:……

    “算了,”他好脾气地笑了笑,不知道对谁说着,把矿泉水拧开递了过去。

    余曜接过一连灌了好几口,发白的脸庞这才有了血色将要回温的迹象。

    “二哥,你刚刚说了什么?我没听清。”

    少年人沾了水的唇瓣润泽柔软,琥珀色的眸子也如同泉眼蓄满了水,重新闪闪发光起来,整个人看上去笑眼盈盈,灵气生机。

    祁望霄心跳冷不丁停了一拍,“没什么。”

    他故作镇静地转过头,仿佛此刻舷窗外的风景更加吸引自己。

    余曜疑惑地哦了声,也没当回事,转而去关心后排的教练,只是冥冥之中总有一种怅然若失的古怪滋味萦绕心头,就好像自己无意间已经错过了什么一样。

    但飞机的顺利降落还是值得高兴的。

    随着雨幕中的城市万家灯火在舷窗里逐渐清晰,余曜能感觉到,飞机里紧张窒息的气氛终于彻底缓和下来。

    等到舱门打开,听着乘客们争先恐后地向外跑的脚步声,还有广播和乘务人员一遍遍的组织声,更是把心都放回了肚子里。

    “我们这算不算是同生共死一回了?”

    少年努力说了个冷笑话。

    “当然。”

    祁望霄最先笑吟吟地接话,随即忍着腰疼,冷汗津津地去拿装着笔记本和戒指盒的小行李箱。

    赵威明人都吐麻了,还在努力捧徒弟的场,“那我们要不要原地拜个把子?”

    “那就乱了辈分了。”

    余曜笑着摇头,同时强硬地把三个人所有的随身行李都拿到自己一个人手上。

    他们在商务舱等着,直到机务人员撬开商务舱的门,向他们再三致歉因为舱门意外损坏没能及时赶到后,才终于走出了飞机。

    只不过一边是吐到昏天黑地的教练,另一边是扶着腰,腿脚也不便的二哥,余曜呼吸了好几口掺杂着夜雨的新鲜空气,果断下了决定。

    “麻烦叫两具担架来吧。”

    他自己也有点腿软发麻,决计没办法把两个人的重量都负担起来。

    “三架。”

    祁望霄若有所思地将视线从少年头上收回,不容置疑地看向了机组服务人员。

    余曜眨了眨眼,摸了摸后脑勺一碰就疼的大鼓包,到底也没反驳。

    不多时,三个人坐着三具担架,很快就被从专属vip通道被等待接应的本地体育局同志紧急送去了最近的驻扎医院接受急诊检查,也因此成功和来堵新闻的记者们擦肩而过。

    这可急坏了在网上熬夜蹲消息的一干网友们。

    【好不容易等到飞机成功降落了,余曜呢?我那么大一只小鱼呢】

    【小道消息,据说商务舱出了点问题,担架和救护车都叫来了】

    【啊?啊?真的假的!消息可靠吗】

    【我有亲戚在机上当乘务员,跟我说余曜坐的就是商务舱】

    【!!!】

    【余曜受伤了吗!】

    【淦,消息为什么不公布,难道是伤得很重吗?】

    正值m国波音飞机频频出事之机,网友们的弦儿本来就敏感,好不容易得到飞机安全降落的好消息,转眼就被余曜有可能受伤被抬走的噩耗重重打击。

    祈祷余曜平安的话题热度不仅不降,反而一路飙升,在热门榜单上挂了整整一夜。

    可无论再这么打听,部队医院的小道消息也是打听不出来的。

    直到第二天一大早,余曜的主页又有了动静,着急上火的网友们才又赶紧飞奔过去。

    这一次发动态发送内容也很简单,还是一张照片。

    只不过这一次,照片的内容清晰明亮,无需再额外去拉什么亮度和曝光。

    就是……大家看完之后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是橙子糖的旧照吗?】

    这么紧要的关口,余曜发自己和橙子糖的合影做什么?

    只有少数w市本地的网友认了出来。

    【啊,这是我的老家!你们看!湖面上有很多天鹅,这是x省和静草原上的天鹅湖!】

    第266章

    余曜和橙子糖在天鹅湖?!

    这个消息风一般顷刻间传遍了所有正在关心少年安危的网友耳朵。

    不怎么熟悉天鹅湖的网友搜索一查,好家伙,天鹅湖所在的和静草原紧挨着的就是东归赛道。

    余抵达了他的东归赛道!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事情这么快就直接快进到了现场报平安,但大家都明显松了不止一口气。

    【安全就好安全就好!我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上帝作证,这真是今天最好的消息】

    【哇,余的精神状态看上去真的很好不是吗,橙子糖也和从前一样可爱~】

    【我猜,他们是打算驰骋在这片美丽的草原上吗,我想那一定非常的威风凛凛!】

    这个想想就很美好的愿景得到了很多同好的网友们的点赞,甚至一度冲上了余曜评论区的热一。

    事实上,此时的和静草原上,望着雨过天晴后,蓝天白云下犹如一块巨大绿色绒毯的草原海洋正被风吹得颤动荡漾,余曜自己很有点手痒。

    只不过他才刚要按上橙子糖背上的马鞍发力,就听见了自己背后熟悉的刻意轻咳声。

    余曜顿了顿,默默地把手放了下来,后退一步东张西望,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干。

    可那双太过澄澈的琥珀色眸子不会说谎。

    少年人站着望着,余光始终一眨不眨地看着橙子糖和星辰亲昵地不住咬着彼此的耳朵,没良心地一起把主人快乐忘掉。

    一直到两匹马撒着欢“嗒嗒嗒”并肩跑到蓝绿交界的遥远天际,变成两道相依相偎的小小剪影,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

    “以后有的是时间。”

    祁望霄最看不得少年这副模样,明明心尖上软得一塌糊涂,却无论如何都不肯松口,“最起码也要等你后脑勺的纱布拆了再说。”

    一旁的雅克自告奋勇地帮腔,“余,你放心好了,我和闻这个夏天都打算待在华国草原,橙子糖也会一直都在。”

    脾气最急的闻鹤洋更是竹筒倒豆子似的语气急促,连一贯磕磕绊绊的华国话都难得说得流畅了。

    “就是就是!轻微脑震荡!医生要你养上一个星期!”

    三个人轮着番上阵,不远处,还有一位有气无力的赵教正坐在车里抱着氧气瓶呼哧呼哧吸氧,但不时投来的紧张视线显然也是十分的不赞成。

    余曜:……

    我看上去像是什么很叛逆的人吗?

    余曜眉梢跳了跳,但看着围着他一圈的人,尤其是重新坐到轮椅上也跟了来的祁望霄,到底还是笑着答应了下来。

    大家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余曜的玩心却是已经起来了。

    既然骑不了马的话,这么美的地方,四处散步走走总还是行的吧。

    余曜一步步踩进软绵绵的草窝,走去车边跟教练交待了几句,见闻鹤洋和雅克已经一屁股坐在路边小马扎上讨论新规则下盛装舞步的未来路线设计,就伸手推上祁望霄的轮椅。

    “二哥?”

    祁望霄就会意地点点头。

    两个人一道往天鹅湖畔走去。

    “呱呱——呱呱!”

    几道欢快的叫声划破天际。

    他们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就见成群的白天鹅正在清澈如镜的湖面上起飞降落,追逐嬉戏,轻盈的身姿和洁白的翅膀将本就清灵脱俗的美景衬托得好似仙境,如梦如幻。

    “这里很漂亮。”

    余曜饶有兴致地指了指从绿色屏障般的山峦流淌而出的蜿蜒缠绕的河流,“连水都是九曲十八弯的。”

    这让他很容易就想到了东归赛道上传说中的146道弯。

    祁望霄的视线则是越过湖面,落到仿佛无边无际的茫茫大草原上,唇畔噙着笑,“我想到了小时候背过的一句诗。”

    余曜撑着手,在一阵阵裹挟着草木清新和夜雨水汽的风里心情大好,“也许我也背过。”

    他们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对上了暗号。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才说完,他们就在又一阵风吹过,看见了无尽草浪翻滚时果真露出的零星几只牛羊,禁不住一起笑了起来。

    远处的雅克听得到,却因为不甚精通华国话而稀里糊涂,忍不住自言自语:“你们华国人说话,都自带压缩包和超链接。”

    闻鹤洋不解:“啊?”

    雅克矜持地抬着下巴,不得不承认,“想听懂你们的意思,需要学很多东西,但你们似乎从小就在学习这些。”

    这放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都是不可思议的!

    大部分国家的公立教育说是免费,其实内容简单到只是为了让民众能学几个字,不至于当睁眼瞎。真想要学东西深造,非得花大价钱去私立累死累活不可。

    可华国人呢,他们早就已经推广了以卷著称的普及式教育,他们的公立学校水平甚至普遍比私立高上一截。

    这就是华国举国体制的优越性吗?

    所以他们才能培养出余这样的天才运动员?

    雅克忍不住地想,又很快强迫自己止住思绪,毕竟以他的家庭出身,在这种体制里大概会成为最该被吊路灯的那个反派角色。

    等等,他看向出生在外,身份证这两年才改回华国的富商华侨后裔闻鹤洋,没头没脑地来了句,“你也是。”

    而且华国话说的还没有自己这个外国人利索。

    雅克找回了些蓝血贵族式的优越感。

    闻鹤洋:???

    这人有毛病?

    他臭着脸,正想用自己的拐杖冷不丁地偷袭对方一下,就听见远处突然爆发了一阵激烈的“呱呱呱”、“嘎嘎嘎”叫声。

    雅克不经意地向后看去,神情当场凝固。

    “小余!”

    一旁的赵威明也连滚带爬地从车里跳了出来。

    “余?!”

    闻鹤洋见状赶紧拄着拐杖转过身,结果就看见惊人一幕——

    原本在湖面上仙姿佚貌的天鹅群在此时化身成铺天盖地的愤怒大鹅,正在紧锣密鼓地向着刚刚还在笑的两人发动了难以抵挡的鹅群攻势。

    “啊……”

    闻鹤洋仿佛被雷击中,大为震惊:“你们做了什么?!”

    是偷了天鹅蛋还是吃了天鹅肉,怎么突然就把美景童话变成了武打动作片!

    还是雅克见势不妙,赶紧把行动不便的闻鹤洋和赵威明一把塞进车里,自己拉开驾驶室坐进去一轰油门,朝着余曜和祁望霄的方向飞奔过去。

    “停停停!这可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

    略懂华国法律的闻鹤洋大惊失色。

    雅克却是根本就没有要减速的意思,“什么?你大声点!我听不见!”

    这不是他的托辞,也不是不能听懂。

    毕竟这一句闻鹤洋情急之下切换回了他们都最熟悉的通用语。

    可一方面是发动机突然踩到底的轰鸣声太大,另一方面是天鹅群愤怒的嘎嘎声过于尖锐,再加上对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完全没有概念,雅克到底还是直挺挺地开着车朝着湖边撞去。

    好在天鹅们普遍身段灵活。

    雅克莽着插上去,居然硬生生地把推着轮椅狂奔的少年和天鹅群成功分开,而没有留下任何被遣送回国的可能。

    “快上车!”

    赵威明摇下车窗大喊。

    远处遛弯的橙子糖和星辰也在此时健步如飞地跑到了惊魂未定的两人身边,正一左一右,仰着头“咴儿咴儿”地冲着天鹅群叫个不停,宛如警告。

    短暂逃出鹅天的余曜却是飞快摘掉了祁望霄头顶粘到的几根羽毛,骤然发力,不容分说地把没有防备的青年弯腰抱起直接塞进了车里,“砰”的一声关上车门。

    “小曜?”

    祁望霄神情一变,当即就要开门,却被余曜死死按住。

    “我没事,”背靠车门的少年微微气喘,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要保证橙子糖和星辰先走。”

    天鹅攻击其他生物一个靠挥舞翅膀穷追猛打,一个靠强有力的喙,后者对马儿没有防护的眼睛来说几乎是致命的。

    余曜不可能让橙子糖和星辰都折在这。

    尤其是它们是为了救自己才会主动跑回来陷入危险。

    见躁动的天鹅群似乎有了合围之势,能引开他们的目标只剩自己,余曜心一凛,飞快把口袋里能摸出来的糖果剥开包装往远处一抛,大喊一声。

    “橙子糖!带星辰跑!”

    随即自己转身就朝着反方向跑去!

    但天鹅群只会更快!

    “嘎嘎嘎嘎——”

    “哗啦啦——呼啦啦——”

    余曜还没来得及回头看橙子糖和星辰的动静,眼前就被雪白雪白的阵阵光芒晃得眼花,再加上飞机上被撞出的轻微脑震荡,不遵医嘱的少年没几步就被草根绊倒,跌坐在了软软的草窝上。

    疼倒是不疼,就是脑子有点晕。

    但这不是最可怕的。

    可怕的是密密麻麻的天鹅群一眨眼就把少年围了个水泄不通!

    “我的上帝呀……”

    余简直被淹没在了天鹅的海洋!

    车上唯一健康且四肢完好的雅克头皮发麻,冲着后座连连追问,“你们到底是怎么得罪了这群天鹅的!”

    这分明是结了死仇!

    “你们是不是偷天鹅蛋了!”

    除此之外,闻鹤洋目瞪口呆之下完全想不出来第二种可能。

    祁望霄眉心紧皱,十指紧握,“我们什么也没做……”

    他们只是在湖边散了会儿步,知道动物有领地意识,始终都离那群白天鹅远远的,顶多就是在看见湖畔有几条搁浅的小鱼时,小曜看不下去,一条一条地捡回了水里……

    等等!

    祁望霄突然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

    那几条被困在小水洼里的可怜小鱼,真的是被暴涨雨水冲到岸上来的吗?

    还是说……它们本就是这群天鹅的储备粮?

    思及天鹅护食的动物本性,祁望霄的心一下沉了下去。

    他当然知道余曜不会有性命之忧,顶多就是受点皮外伤,但想到少年的脑震荡和后脑勺上的口子,怎么都放心不下来。

    深深浅浅呼吸好几下,还是决定打开车门,结果却被虚弱的赵威明按了下来。

    “必须先找林业局。”

    赵威明当然心疼徒弟,更担心他会不会受伤,但一切都要按着规矩办事。

    他不能让小余和祁望霄身上留下案底。

    更重要的是,是小余自己选择把祁望霄先塞进车,自己这个教练就有义务帮他看好人。

    再说了,他们这一车都凑不出来几个腿脚健全的人,还能比小余自己更能跑?

    闻鹤洋也赞同,磕磕绊绊地帮着赵威明死死拽住几欲下车的青年,雅克则是在赵威明的口头指挥下手忙脚乱地拨打林业局电话。

    车内人混乱一时。

    车外,余曜在白天鹅的层层包围里只觉得自己的耳膜都要被吵破了。

    少年尽可能地安静下来,试图麻痹敌人寻找突围的余地。

    但他很快就绝望地发现,似乎全湖的鹅都围了上来,四面八方,从天到地,根本就没有一丝缺口。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这群白天鹅似乎也没有要下死口攻击自己的意思。

    刚才不断拿翅膀拍打自己的动作更像是……抽自己几个大比兜?

    余曜飞快冷静了下来,打算看看这群白天鹅究竟要干什么。

    然后,他就看见了神奇的一幕。

    这群见到人类终于坐下来不动的天鹅叽叽咕咕一会儿,很快以他为圆心团团围了上来。

    随即,一只体型比其他天鹅都娇小,羽毛也更洁白的小一号天鹅在几只大鹅的簇拥下轻盈蹦跳地走到了他的面前,鹅颈修长,张嘴控诉:“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余曜:?

    第267章

    余曜觉得自己大概是因为轻微脑震荡出现了某种幻觉,要不然的话,他为什么会觉得眼前这只格外娇小美丽的白天鹅正在“嘎嘎嘎”地控诉自己?

    自己有拔它的羽毛吗?

    没有吧。

    少年捂着后脑勺上的纱布,向后一坐,晕乎乎地想着。

    随着他的动作,几粒剥开却没有来得及丢出的糖果骨碌碌地滚落在草地上。

    阳光恰好打在青草丛上,滚动的每一颗糖果都滴溜溜地折射着彩色的光。

    原本正在愤怒嘎嘎的小天鹅歪了歪头。

    下一秒,一个大鹅展翅,气势汹汹地向着余曜的方向猛扑了过来!

    “嘎!”

    哪怕在同类中,这只天鹅堪称娇小,那双彻底张开的翅膀也有足足两米多长,视觉效果上完全能将人直接拍晕。

    “小曜!”

    祁望霄眼底闪过一抹急色,骨节分明的手背浮现青筋轮廓,无意识地在赵威明和闻鹤洋的双双阻拦下将车门拧了开。

    “不能下去!”

    赵威明也急,但更怕惹怒惊扰了白天鹅群。

    祁望霄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

    可在眼前铺天盖地的担忧中,他脑海里名为理智的那根弦已经摇摇欲坠。

    要是小曜受了伤……

    祁望霄简直不敢往下深想。

    只有天知道在昨晚抵达医院后,看着医生给余曜后脑勺上的那道伤口缝针时,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祁望霄的心尖仿佛被什么滚珠碾走过一遍,长长的羽睫颤抖得不成样子。

    这在向来平和镇定的青年身上极为罕见。

    可这会儿谁也没有心思多看。

    闻鹤洋手心背后都是汗,雅克也死死握紧方向盘,只差临门一脚。

    但车里的每个人都很清楚,已经错过了刚刚的最佳时机,此时再下车,不仅不能帮上忙,反而有可能会因为惊扰应激,让被天鹅群团团围住的余曜彻底陷入危机。

    “怎么办怎么办!”

    赵威明顾不得吸氧,急得团团转,“林业局的人怎么还不来!”

    几乎是他的话音刚落,那只来势汹汹的白天鹅就扑到了余曜的面前。

    被此起彼伏的白天鹅群拦住视线,一时看不见少年的身影,车里人的心都蹦到了嗓子眼。

    身处白天鹅群的正中央,脑子晕乎乎的余曜此时也被惊到直接清醒。

    倒不是说被突然扑来的白天鹅吓了一跳。

    毕竟已经被围了有一会儿了,之前还被追赶抽打过,心理上多少有点脱敏,也发觉到了这群白天鹅在面对人类时战斗力并不如何强悍,似乎也无心伤人。

    但任谁冷不丁被直愣愣的羽毛扇子大力刮脸,怕是都会被吓上一跳。

    简直比用冰水洗过还刺激。

    准确来说,还有点刺疼。

    余曜摸了摸火辣辣的脸颊,很怀疑自己的脸皮已经被刮红了。

    但罪魁祸首显然不是有意的。

    他垂下眼,看着那只正在自己身边弯着颈,拿鹅黄色的爪爪专注拨弄那几粒糖果的好奇小鹅,手臂上暖暖绒绒的羽毛触感也在不断传来,颇有一种武打动作片转场成温馨童话的既视感。

    不过,天鹅能吃糖果吗?

    余曜慢吞吞地眨了眨眼,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就这么挨着刚刚还对自己嘎嘎嘎的小白天鹅一本正经地搜索起来。

    周围护短的白天鹅们守了会儿,许是见无事发生,渐渐的,也都三五成群地散落开来。

    虽然还没有完全散去,但至少,祁望霄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的时候,也只是引得其中几只引吭“呱呱呱”地向小白天鹅报信,却没有什么攻击性的动作。

    但小白天鹅似乎已经被从未见过的彩色糖果迷住了眼,听见同伴的警示也只是晃了晃翅膀,连头都没有抬。

    在余曜的视角里,甚至能看见那双轮廓上挑的鸟眸里不断闪烁着好奇惊讶的水光。

    但很遗憾,天鹅不能吃糖。

    连橙子糖都能接受的少少量也不可以。

    余曜遗憾地把已经查出结果的手机放回口袋里,抬手试探性地打了个响指,随即,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趁小白天鹅抬头的瞬间,用另一只手把几颗糖果一扫而光。

    少年把手插回裤兜,弯了弯唇角,转瞬间恢复成什么都没有干的模样。

    被短暂吸引了一瞬间注意力的小白天鹅再低头时——

    茫然地拨了拨草丛,愣了愣,又拨了拨。

    “呱!呱!”

    小白天鹅开始愤怒地走来走去。

    余曜很肯定自己从中听出了小朋友痛失玩具的无比伤心。

    也从中……咳咳,感觉到了一丝欺负小孩子的恶作剧趣味。

    但天鹅确实不能吃糖。

    余曜铁石心肠地任由小白天鹅绕着自己团团打转,愣是非常有耐心地将自己静默成了一座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形雕塑。

    等到小白天鹅呱呱呱地绕了一圈又一圈,累成一大团直挺挺地卧到地上,跟自己大眼瞪小眼,余曜才终于忍不住反手撑着草坪笑了出来。

    “头不晕了?”

    紧挨着他坐下的青年显然没想到自己一路屏气凝神最终见到的却是少年轻松惬意,但见余曜眉眼弯弯,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自己的唇畔也多了几许笑意。

    “还有点。”

    余曜捂了下额头,作势要站起来。

    祁望霄赶紧伸手去接。

    只可惜两人一个头晕,一个腿软,刚刚好就稀里糊涂地撞到了一处。

    祁望霄心一凛,下意识伸手。

    余曜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见了一片片轻柔云朵点缀的湛蓝天空,以及,近在咫尺的英俊面孔。

    和飞机上的意外不同。

    这一次,没有迫在眉睫的生命危险,身下又是软绵绵如同床垫的厚实青草,两个人的心弦都很快放松了下来。

    然后,余曜就注意到了一些之前没注意到的细节。

    之前……他们离得有那么近吗?

    余曜不由自主地颤了颤眼睫。

    不是他想得太多,实在是,太近了。

    近得他突然很想去摸一摸,再数一数祁望霄又长又翘的睫毛到底有多少根。

    他们彼此间呼吸仿佛也缠绕到了一起。

    怦怦怦!

    余曜很肯定自己听见了越来越急促的心跳声。

    是自己的?还是二哥?

    又是为什么跳得这么快?

    余曜的大脑莫名空白一瞬,唯一能感觉到的是正托住自己后脑勺的大掌渐渐烫得惊人。

    但他却是移动也不敢动。

    怕自己一动就跟对方亲密接触,更怕惊动不远处的其他人。

    余曜克制着自己的呼吸,唯恐稍微用力一点,自己的气息就会喷洒在对方的肌肤上,自己的鼻尖也会蹭过对方的脸颊。

    “二哥,”少年喉结滚了滚,努力地别开视线,浓睫遮住的眸底碎光浮动,“你能先起来吗?”

    祁望霄浑身正紧绷着,闻言僵硬地答应一声,视线却忍不住在近在咫尺的水润色泽上顿了下,才受惊般骤然支起胳膊翻过了身。

    两人并肩地躺倒在了茫茫草原上。

    起初各自呼吸紧促,好半天才渐渐平复过来。

    远处的人始终没有察觉。

    只有一只白天鹅还在为了不翼而飞的糖果生着闷气。

    余曜过了会儿才听见远处自家教练给林业局打电话的声音,放松地把手枕到了脑后。

    “这里的景色真美。”

    仿佛是画家打碎了调色盘,天空的蓝,云朵的白,草原的绿,湖水的青,天地间的一切都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的光芒,美得如同最精妙的画卷。

    不枉他在听说有直升机要来附近执行任务后连夜打了申请,才能在来到w市的第二天就抵达了这里,还偶遇了闻鹤洋和雅克,橙子糖和星辰。

    自己的下一段旅程,也会从这里开始。

    余曜侧过脸,就看见了远处山峦的绵延曲线和山巅上的皑皑白雪,再闭上眼,仿佛就已经看见了一条有着足足一百四十六个弯道的百里赛道。

    那里曾浸染了整整十六万华国人突破重重枷锁返回故乡,最终只剩六万余人的热血与悲怆。

    “铭记勇士。”

    余曜出神地想到了在这里举办东归拉力赛的初衷。

    祁望霄嗯了声,顺口接道,“铭记人类和广袤土地的永恒博弈。”

    余曜把这话在心里过了过,发现不是一般的合适。

    时隔一个半世纪的决然回归,十六万部众,近万里的行程,整整八个多月的奔袭,抢渡大河,直插草原,忍耐严寒兵匪……与之相比,不过百公里146弯的东归赛道都显得如此潦草。

    真想体验一次重游历史的心情。

    真想马上就上赛道上试试。

    余曜听到了自己蠢蠢欲动的心。

    也听到了——

    “嗨!余!”

    这是休伯克的声音?

    余曜的第一反应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毕竟他们可以搭执行任务的直升飞机过来,来了之后还有闻鹤洋他们亲自来接,所以才能这么快赶到。

    休伯克比自己还晚出发,怎么可能来得这么快?

    除非!

    余曜立刻坐起身,果然,还没等他抬起眼,改装发动机嚣张跋扈的轰鸣声就狠狠地擦过了在场的每个人的耳膜。

    “嘎嘎嘎!”

    见惯游客自驾游的白天鹅群都吓了一跳,纷纷展开翅膀扑棱飞走,来不及飞走的小白天鹅慌不择路地一猛子扎到了余曜的怀里。

    余曜被迫抱鹅,被撞得晃了下,目光却始终紧紧追逐着正冲着自己方向直直撞来的黑色赛车,眼底的光芒瞬间升起雀跃。

    “小余!”

    见赛车朝着自家徒弟撞上去的赵威明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见余曜和祁望霄连躲的意思都没有,顶多就是青年下意识护上少年的后脑勺,更是好险一头栽倒原地。

    车里正在斗嘴的闻鹤洋和雅克听到动静也连忙探头。

    但他们只来得及看见一辆尾巴上贴满花花绿绿贴纸的赛车直愣愣地冲着他们的同伴撞了过去。

    “余!”

    闻鹤洋和雅克异口同声,大惊失色。

    嘈杂纷乱的四起声浪里,余曜唯一能感受到的是直扑面门的一股劲风。

    下一秒,风停了。

    休伯克从车上跳了下来,兴致勃勃。

    “余!我的车技不错吧!”

    余曜用手丈量了一下距离自己近在咫尺,几乎就要压到自己腿上的轮胎,平静地笑了笑,“确实不错。”

    刹车晚一秒,自己的双腿都要报废在这里。

    “但你的胆量更厉害!”

    休伯克摘掉头盔,佩服地双手竖起大拇指,“我想这样做很久了,但一直没有人配合。没有人都肯相信我绝对不会压到他们!”

    他很确定以自己喊出声音的时间和距离,余曜想躲绝对是轻而易举,可余偏偏没躲,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了他对自己的绝对信任!

    就像之前对自己许诺的那样!

    如果7878在,一定能监测出休伯克此时眼冒红心,对余曜的好感进度条直接拉满。

    余曜对此不置可否。

    他只是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盯着休伯克的车,“后面有座位?”

    正常赛车为了节省重量,恨不得连车内空调都pass掉,座椅更是只留车手和领航员,这辆赛车居然加装了后排座椅?

    休伯克笑眯眯的,“哦,是我一个本地朋友的车,他已经退役,赛车也变成了家庭版。”

    怪不得,余曜才注意到车上的赞助商贴纸已然陈旧。

    不过,家庭版的话——

    余曜一下来了兴致,“休伯克,你能带我去东归赛道上看看吗?”

    这应该是很容易做到的请求吧?

    孰料他的话音未落。

    “不行!”

    其他人异口同声地阻止。

    别的人余曜都不吃惊,但跑过东归赛道休伯克居然也说不行?

    这条赛道……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余曜心里咯噔一下。

    对面的休伯克欲言又止,脸色似乎微妙起来。

    第268章

    休伯克没有答应余曜去东归赛道的请求。

    “前两天一直在下雨,我听魏说,东归赛道上有好几处塌了方,还有些地方积水严重,更何况——”

    休伯克在回程时特意把车歪到离山脚很近的公路一侧,指了指远山上缭绕的浓稠云雾,猛打方向盘的同时不住叹气。

    “这样的能见度,上了赛道都会飞下山。”

    “我们的生命应该丢在赛事最激动人心的时刻,绝不是在这里!”

    休伯克的理由相当充分,余曜自然也没有了强求的理由。

    只不过多多少少还是有些遗憾。

    毕竟一大清早的,来都来了。

    他们之所以急匆匆回国,为的不就是提前上路勘测吗,结果现在倒好,大家个个带伤不说,还因为天气原因没法上去赛道。

    有一种忙活了半天竹篮打水的感觉。

    余曜不由得跟上休伯克的节奏,在心里叹了口气。

    “那就先回去吧。”

    他整整衣服,当机立断。

    只不过到底没忍住多看了好几眼那条在云雾中几乎看不清的盘山曲带,才强迫自己扭过头,顶着晕乎乎的脑袋靠在熟悉的人肩膀上,百无聊赖地打量着车里略显陈旧的布置。

    有不少是至今仍然活跃在赛场的大品牌logo。

    余曜突然想到:“休伯克,你刚刚说的魏,是曾经号称华国F1第一人的魏治臻吗?他现在还在w市?”

    应该是吧,要不然的话,休伯克怎么借的车。

    “他不就是w市本地人吗?”

    休伯克从内后视镜里好奇反问。

    余曜没有一点脑震荡人的自觉,下意识想摇摇头,但还没有开始动作,就被身边人用不着痕迹地挪动了下肩膀的动作制止住,只好硬生生忍了下来。

    “我还以为魏至臻在那场比赛之后就不会再来东归赛道了。”

    余曜只匆匆说了这么一句就试图转移话题。

    但一旁的祁望霄长而柔软的睫毛微微掀起,刹那间就明白了少年的意思。

    几年前,被誉为华国F1第一人,最有可能成为第一个拿下世界锦标赛的华国车手魏至臻在东归拉力赛上因天气变故与后面车辆连环撞车,在爆炸声中痛失相伴数年的领航员,为此大受刺激一蹶不振,从此直接退役,至今仍是国际赛车领域提起就叹惋不已的传奇憾事。

    也正是因此,才举办没几届的东归拉力赛也被紧急叫停。

    毕竟现在早就不是世纪初时车手们为了零点几秒的速度就要不顾一切豁出性命的时代,保证车手和领航员的人身安全成为了国际汽联制定比赛规则时首先要考虑的问题。

    休伯克显然也想起了这茬。

    他跟魏至臻还有那位不幸身亡的领航员林荣蔚早就相熟,当年还曾作为修理小工全程围观了整个惨剧发生的过程,对此自然印象更加深刻。

    车里静默了好一阵。

    休伯克抹一把脸,顶着谁都能看出破绽的满不在乎。

    “没什么不能说的,魏早就从伤痛里走出来了!这些年,他住在w市,娶了林那个有些残疾的妹妹,时不时就去清扫林的坟墓,已经把过去都放下了。你们还不知道吧,当年林在上赛道前就说了,他就算是死,也要埋在东归赛道上!哦,天呐,他真的是个了不起的男子汉!”

    “不信是吧,我现在去还车,正好也带你们去见魏!”

    休伯克大包大揽地掉了方向。

    原本跟在后面的黑色越野车连按了好几次喇叭,余曜隔着车窗都能看见赵教的脑袋在大风里招手询问的疑惑神情。

    “这就不用了吧?”

    余曜转回头拒绝了休伯克。

    他是有结识魏至臻的想法,但不是现在。

    无他,时候不对,不能立刻去东归赛道本身就是件让人沮丧的事情,他和二哥身上又有伤,不如养好身体再说其他。

    休伯克却是眉飞色舞,“不麻烦不麻烦!魏那个人最热情不过了!他对东归赛道特别熟,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

    他热情地一踩油门,直奔着旧友家开去。

    余曜被颠得弹起一瞬,本来还想继续推脱,但想到后续道路处理好后自己的行程马上又要紧张起来,着实没有什么太多时间,就询问似地看向了祁望霄。

    青年扶着腰,温和地点点头,“我都可以。”

    余曜犹豫了下,再三眼神确认,才把手机递过去,靠回座椅上闭上了眼。

    祁望霄会意接过,解锁,打开聊天框,发消息保平安,放回背包,一气呵成。

    一路无话。

    只不过余曜一闭上眼,眼前晃来晃去的就总是自己在网上刷到过的那场赛事视频。

    他对休伯克的话持怀疑态度。

    休伯克说得再轻松,视频里那个浑身是血和焦烟,绝望嘶吼着,不顾所有人劝阻拼了命地要冲入熊熊火海中救出同伴的车手真的能在短短几年之内就从悲痛中彻底走出来吗?

    如果真的能,他当初为什么要退役。

    唐教一直到现在都还把宋远方的照片放在贴身的钱夹子里,余曜看见过很多次。

    将心比心,如果坐在领航员位置上的人是二哥……等等,这个比方不能打。

    余曜猛地握了握自己的指骨,想到意外频出,难度系数不断上涨的东归赛道就忍不住有点想咳嗽。

    “咳咳——”

    他感觉肺里好像有点痒痒的。

    “着凉了?”

    祁望霄立即把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

    薄薄的亚麻布料吸足了灰色香根草和温暖的热度,披在肩上时,隐隐眩晕的脑袋顿时清明了几分。

    余曜打足精神重新坐正,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祁望霄打量着少年略显苍白的神色,眼里闪过一丝担忧,却也没再多说什么。

    好在余曜接下来的一路上确实没有再咳嗽。

    祁望霄一直到车停到了一间修车行门口,才彻底放下心来。

    余曜注意到了那道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的关切眼神,只不过他的心思都在魏至臻会是什么样的人,以及自己该怎么跟他打交道上,对此的回应一直是安抚笑笑。

    休伯克始终专心开车,躲避着华国大街小巷的摄像头,压根就没注意到后排两人的眉眼官司。

    华国红绿灯路口的摄像头实在是太多了!

    最爱一脚油门一脚刹车的休伯克开得苦不堪言。

    但想到自己圆满完了老朋友的交托,心里还是美滋滋的。

    他的心情大好,车还没有停稳,就解开安全带探出半个身子,冲着一家修车行的老式门脸大力招手招呼。

    “嘿!”

    “魏!早早早!看看看!我把余给你带来了!”

    他的一声吼,震动了屋檐下挂着的一笼八哥。

    上蹿下跳的机灵鸟立刻化身复读机。

    “早早早!”

    “把余带来!把余带来!”

    什么叫把自己给带来?

    余曜从中嗅到了一丝早有预谋的味道。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休伯克。

    “咳咳,其实是魏主动说想见见你,”休伯克摸摸后脑勺选择说实话,“也是他拜托我去接你的。”

    只不过自己一路上没有明说而已。

    休伯克并不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错,在他心里,能当朋友的人不多,余是他的朋友,魏也是他的朋友,那么余和魏本来就应该是朋友。

    更何况,没有魏的话,即使是自己上东归赛道都会吃很多没经验的亏,自己把魏这个老朋友兼无敌经验包分享给余,才是对朋友的掏心掏肺。

    休伯克这么想着,腰板嗖得一下直了。

    那张高高扬起的脸上细看还有几分等待夸奖的模样。

    余曜没有夸奖,却也什么要责怪朋友的意思。

    他只是在得到解释后,有些好奇地打量着面前这间黑漆漆的老旧门脸,还有周遭明显风化陈旧的寥落街道,不太敢相信退役后的魏至臻会选择居住在这里。

    魏至臻性情如火,挥金如土,讲究到赛车服要穿全业内最高端定制版,连赛车都要开红色黄色这种鲜亮到灼伤人眼睛的颜色,在曾经的赛车界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

    还是说……他真的被伤透了心?从此离群索居?

    余曜飞快地皱了皱眉,倒不是嫌弃亦或者是别的什么,只是单纯有点不忍心看这种英雄末路的气短场面。

    他们在门口又等了会儿,还是没动静,休伯克手拢成喇叭,又高喊了几声。

    余曜看着附近其他完全没有动静的禁闭卷闸门,心里没忍住又叹了一口气。

    但很快——

    “哐当!”

    一根从屋里甩出来的愤怒撬棍就打断了他的思绪。

    “大早上的,休伯克你这个小兔崽子嚷嚷什么呢!”

    从漆黑门脸出来的年轻男人打着哈欠,吊儿郎当地走到大门口,显然是被从睡梦中叫醒。

    他留寸头,穿背心短裤,脸上不知何时沾了黑黢黢的机油,正合着汗珠一起顺着刀削般的下颌滴落,被线条饱满,遍布伤疤的手臂一擦,反而涂得更花,衬得那张硬朗深邃的面孔多了不少野性气息。

    但男人似乎丝毫不介意,一双亮得惊人的勾人桃花眼精准无误地捕捉到余曜的位置,立刻上下左右,来来回回,挑剔地扫来扫去。

    休伯克毫不客气地搭上了老朋友的肩,了然,“老哥你这是昨天晚上又打游戏到半夜?嫂子把你赶出来了?”

    “要不然我能在这儿睡?”

    魏至臻帅脸拽拽地垮了一下,但在手机响起时还是第一时间手忙脚乱地接通,一秒臭脸变狗腿。

    “……没有没有!媳妇儿你要相信我!我绝对没有睡懒觉和偷偷出门开车,你放心!亲爱的,一会记得给外卖员开门,我订了你最喜欢吃的蛋糕还有你最爱的玫瑰花……”

    “噗……”

    这下没忍住笑的不止有休伯克一个了。

    魏至臻从卷闸门走出来还没有半分钟,余曜来之前在脑海里预设的所有构想就统统化为了泡影。

    周围的街道依旧很是寥落。

    但这个曾经的华国赛车之王只要站在这里,一切都明亮活力了起来,他的身上有着极其旺盛的生命力。

    这样的人会因为搭档的离去难过,却绝不会自暴自弃,放任自流。

    余曜很喜欢这种类型的朋友,连带着带伤拜访的心情都好上了不少。

    “我就是余曜。”

    他在和魏至臻握手时笑得温和。

    可魏至臻能带给他的惊喜远远不止这些。

    “余曜?”

    魏至臻毫不客气地把机油涂了新朋友一手,紧接着用勉强干净的另一只手把寸头向后潇洒一捋,双手抱臂,长腿一迈,酷酷地摆了个余曜经常在赛事视频里看见过的个人标志性的出发pose。

    “东归赛道,怎么样,走吗?”

    “现在?”

    余曜微微睁大琥珀色的眸子,想到了山峦上经久不散的雾,心脏砰砰砰跳了起来。

    “可休伯克说,今天的路况很糟。”

    即使少年已经是国际上赫赫有名的奥运十冠王,但在赛车领域,在此时,余曜克制地把自己摆在了实打实的新手位置。

    “这算是事儿?”

    魏至臻矜傲地挑了挑眉,潋滟桃花眼里露出几分迷人的笑意,“还是说,你不敢去?”

    场面瞬间剑拔弩张起来。

    第269章

    余曜嗅到了一丝似曾相识的味道。

    无论是魏至臻名为挑衅实质激将的话,还是他看似暴躁、吊儿郎当,却异常粑耳朵的性格,都让他想到已经和自己社交账号互关的那些朋友们。

    还是说自己就是比较容易认识这种暴脾气类型的朋友?

    余曜诡异地想到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古话。

    可自己的脾气应该还好吧?

    少年没忍住,嘴角翘了翘。

    这一丝发自内心的笑容被时刻关注他的魏至臻捕捉到,那双笑眯眯的桃花眼就闪过了一抹赞赏神色。

    “那就走吧!”

    魏至臻自以为会意,一把推开休伯克拉开车门,大刀金马地跨上了驾驶位,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

    事已至此,再不跟上就不礼貌了。

    余曜很自觉地坐上了副驾驶。

    祁望霄见状摇头笑笑,眼里有无奈,但还是什么都没说就扶着腰坐到了余曜的斜后方。

    唯一落单的休伯克摸了摸后脑勺,跟进去,“等等,你们是说了什么我听不见的话吗?”

    一辆不大的曾经赛车眨眼间塞满了人。

    但魏至臻犹嫌不够。

    他把车开到了一间快递点面前,“你们等等我!”下车冲进了门店里。

    再出来时,伙同几个中年人一起搬着一大包东西往后备箱塞。

    “需要我帮忙吗?”

    余曜作势要下车。

    魏至臻喘着气,大长腿踹了下车门,“你都脑震荡了还不乖乖给我坐着,我马上就好了!”

    这话听起来不大客气。

    但不可否认,对方是在关心自己。

    余曜眼睁睁望着魏至臻把两大包东西搬上车,才又绕圈回了驾驶位。

    “魏哥,这些是什么?”

    魏至臻比他大整整十岁,余曜觉得这样叫没什么毛病。

    但魏至臻却被这个第一次听的称呼呛得连连咳嗽。

    从前他是队里年纪最小的,一直被人叫小魏小魏,后来成名自动升级成了魏神,被叫魏哥还是头一遭。

    魏至臻新鲜之余,再对余曜说话时语气都不自觉温和了三分,“哦,就是些露营的东西,要是回来晚了,我们就在草原上睡一夜。我还带了点烧烤的东西,啧啧,这里的牛羊肉,那可是一绝……”

    后排听得口水都出来的休伯克:“……”

    他怨念小声:“魏对余可真好。”

    想当年他这个修理小工在魏眼里跟个透明人似的,还曾经因为拧螺丝没拧好挨过一顿骂,还是后来展露出了赛车天赋,才跟魏成为了朋友。

    结果余一来,魏主动要见人不说,一见面就跟人这么热乎。

    休伯克听不懂太多的华国话,但是魏至臻不同寻常的语气就已经明显暴露出了他对少年的重视态度。

    “余是有什么魔法吗?”

    他完全忘记了自己不久前还对余曜想要玩赛车嗤之以鼻,曾经用驾照刁难人家。

    祁望霄倒是不会忘。

    但他也没有提醒休伯克的意思,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副驾驶斜后排的视野范围内,少年人含笑期待的侧脸轮廓,背景一路从县城变成了木屋村落,再蜕变成越来越辽阔,如同画卷般徐徐展开的草原河流,辽远雪山。

    “二哥?”

    画中人突然回过头。

    祁望霄怔了怔,眉眼柔和缱绻,“怎么了?”

    余曜理直气壮地把不断震动的手机递过来,冲着青年眨了眨眼,“赵教他们打电话了,我头晕。”

    祁望霄忍笑接过,找了个借口把电话那边的人敷衍过去。

    “这是你搭档的领航员?”

    魏至臻眼睛够毒,“也是新手?”

    一般赛车手都会更偏爱熟悉赛道的领航员,更有甚者,会在某个拉力赛道前提前更换曾经跑过该路段的领航员,就为了对方的所谓勘路经验。

    余曜点点头,不否认,“我也是新手。”

    魏至臻就明白余曜对后面人的维护之意了。

    不过这是余曜自己的选择。

    他调侃地吹了声口哨,没有多问,只是在行驶到少车路段后猛然招呼了声:“坐稳了!”随即一踩油门,就把马力拉到了最大。

    已然陈旧的赛车的发动机重新咆哮起来,仿佛黑色猛兽从睡梦中陡然惊醒,焕发出曾经统治赛道的傲然实力。

    余曜看着车窗里的风景疾速后退,心驰神往地摇下了车窗,阵阵凌厉的风就扑面打来。

    “等上了赛道就要关窗了。”

    魏至臻眯着桃花眼,侧过脸看不清神色,“说不定还要开暖风空调。”

    一般赛车里都不会加装空调。

    换而言之,加装空调的就不会是能跑正赛的赛车。

    余曜咀嚼到了一点魏至臻语气里的遗憾。

    但这样的遗憾转瞬即逝,尤其是在对方的手机铃陡然响起的时候。

    听到铃声的魏至臻脸色一变,如临大敌,还是在接通后发觉对方是推销套餐的业务员时才狠狠松了一口气。

    “真不是嫂子?”

    后排的休伯克故意玩笑。

    魏至臻挑眉笑骂,“小兔崽子,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撵下车?”

    休伯克当然不信,但人在赛车里,他还是满脸堆笑地举起手,比划了下摇白旗投降。

    余曜想到休伯克的国籍,没忍住看了祁望霄一样,后者秒懂,漆黑眸子里也多了几分笑意。

    “诶诶!你们什么意思!”

    f国籍的休伯克不气反笑。

    魏至臻丝毫不留情面,“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原本不太熟的几人玩笑着,不多时就到了东归赛道的出发路段。

    车停了下来。

    几人打开车门走下来,踩上吱嘎砂石,在车附近四下环顾。

    出发赛段实时海拔3000米。

    一抬手仿佛就能摸到湛蓝天上的云。

    余曜却没忍住抚了抚被冻出鸡皮疙瘩的胳膊。

    除了呼呼的冷风,四周静得如同禁区。

    还没化尽的薄薄积雪上只印着他们来时的车辙,昭示着这条被废除的赛道已经许久没人光顾。

    看上去似乎还好。

    但余曜很清楚,海拔三千米只是雪线的基本门槛,整条赛道途经海拔四千多米的天音山,那里才是冰雪的真正考验。

    他眺望了一阵,就在接近零下的温度里钻回了车。

    “嘶,还是这么冷!”短袖的休伯克赶紧把车窗摇上,同时招呼余曜,“余,把你的车窗也关上!”

    余曜专注地望着尽头已然被浓重云雾吞没殆尽的蜿蜒赛道,有些疑问,“魏哥,这样的天气,真的要开暖气?”

    车内外的温差太大,暖气一开,玻璃上凝结的霜会阻碍视角。

    笔直的公路上也就算了,这种九曲上百弯的盘山路上?

    天门山只有九十九弯,拿到特许证的平师兄都不敢在大雾天随随便便开车上山。

    余曜的质疑完全是出于关切。

    可听在魏至臻耳朵里就不那么美妙了。

    只不过他已经在一声声魏哥里沉迷自我,不好再跟平时一样不管不顾地发大少爷脾气,索性直接中控摇起车窗,打开暖气,等到车窗上都爬满了水汽,才一轰油门。

    “轰隆隆——”

    曾经无数次驰骋在这条赛道上的黑色赛车再度如猛兽般急速奔跑起来,车轮重重碾过砂石的摩擦声随之扬起。

    “当然没问题!”

    魏至臻在熟悉的剧烈颠簸中享受般地眯了眯眼,“你们只需要系好安全带,剩下的一切有我。”

    这话的口气相当大。

    可紧接着赛车一个漂亮的左转全油进弯,那股巨大的、直把人按进座椅的离心力无疑验证了他宝刀不老的实力。

    “yooo~”

    休伯克爽到尖叫,拍手叫好。

    副驾驶里,余曜也没再说话,默默深吸一口气,那双在蓝天白雪的明亮光线里越发透亮的琥珀色眸子就彻底沦陷在自己日思夜想的赛道之中。

    他甚至忘记了自己还在头晕。

    放任自己一颗心随着赛车贴地飞起,耳道里灌满了相互纠缠彼此挑衅的风声和引擎声。

    如果是自己开的车,这个弯会怎么过?

    念头一起,少年的心脏都怦怦怦加速起来。

    他忘记了自己坐着的只是副驾驶的位置,在魏至臻的每一次进挡,加速,过弯时都在心里辨别默念出对方的步骤。

    300过坑。

    左5,急弯!

    飞跳!躲石头!

    ……

    余曜沉迷在赛道上,十指微微蜷缩着,仿佛已经握紧了想象中的方向盘。

    后排的祁望霄则是点开了手机的备忘录,飞速地敲打键盘,记录下自己所能记下的一切经验。

    魏至臻开得并不是很快。

    在他眼里,这辆改装过的老伙计早就已经没有资格被叫做赛车,上路前连车胎都没有换过,自己能开到接近八十码的高速就已经谢天谢地。

    真是遗憾。

    不过好在这样的速度应该不至于让车上的两个病号伤上加伤。

    他这样安慰着自己,一抬眼,就对上了内后视镜里两双亮得惊人的眼。

    只不过一个在无声地念念有词,另一个在疾速地十指翻飞,如出一辙的默契且全神贯注。

    衬得一旁吱哇乱叫的休伯克宛如峨眉山老表。

    魏至臻:“……”

    完了,自己真成经验包教学司机了。

    魏至臻好气又好笑,憋足了一口气,再度加速。

    他对这条贯穿了自己职业生涯和性命交托的赛道熟得不能再熟。

    在他不间断的踩按推拉操作下,赛车一路飞驰,越来越快,不间断地在重重云雾里驶下高山,趟过溪流,碾碎冰雪和砂石,成功甩开了峡谷和山巅的风。

    就连几处塌方的路段,魏至臻也没有停下,反而凭借自己熟悉到不需要领航员的记忆几个急速回转,车尾极其大胆地紧擦着翻下山路的最危险边缘绕了过去。

    “干得漂亮!”

    休伯克心惊胆战地竖起了大拇指。

    魏至臻得意之余,驶上直路后就从余光里瞥了瞥副驾驶,见少年的眼果真又亮了几分,却毫无惧色,心里乐开了花。

    “这才哪跟哪,”他不甚满意地咳嗽,矜傲地抬起下巴,“这个速度要是再开不好,我还能在道上混?也就是以前老林总嫌我开太——”

    话音突然戛然而止。

    魏至臻皱了皱眉,生硬地转移话题,“照这个速度,我们午饭前就能到草原了,你们想吃烤羊肉还是羊肉炖汤?”

    余曜满脑子都是路线和魏至臻展示出的自己还没有掌握过的车技,没回话。

    祁望霄头脑风暴地复盘记录数据,也没出声。

    还好有个休伯克乐颠颠地拍手捧场,“当然是烤羊肉!”

    他兴致勃勃的:“不要放辣椒!”

    魏至臻眉头皱得更深,“不放辣椒吃什么烤羊肉串!”

    休伯克抗议:“那至少不能放太多!”

    上一次他被辣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经历太过惨痛。

    魏至臻桃花眼一挑,“那给你单独烤。”

    反正他是无辣不欢星人,绝对接受不了不放辣椒的羊肉串。

    休伯克顿时眉飞色舞起来,“还要酥油茶!”

    魏至臻没接话,驾驶着赛车冲进了连环弯道里,知晓难度系数的休伯克连忙噤声。

    车里重新恢复了静默。

    但热烘烘的引擎和呼啸的山风却是永无宁静。

    在众人早已习以为常的节奏,余曜眉梢一挑,隐约觉出些不对来,“发动机的声音好像有问题?”

    他不是专业人士,说不出来一二三,但跟刚刚比起来,引擎部件工作咬合的声音似乎变得粗粝不少。

    “嗯?”

    魏至臻立刻从羊肉串和辣椒的关系里抽出一抹心神,侧耳听了听,脸顿时垮了下来,“糟了!忘了这个破发动机过水坑的时候要收油了!”

    他埋怨着自己的粗心大意,忍不住地想如果老林还在,自己肯定不会忘记这种细节。

    可老林已经不在了。

    魏至臻心脏不受控制地一抽,但很快镇定下来心算了一把接下来的路程,安慰大家,“不要慌,我们肯定能坚持到终点!”

    魏至臻对安全抵达很有信心。

    他开得慢,如果连这点路程都顶不住,他的黑豹早就该报废在退役的那一刻了。

    不过,魏至臻忍不住瞥了眼后排记录的祁望霄,意有所指,“所以说有一个经验丰富的领航员很重要。”

    就像老林那样。

    魏至臻其实对余曜这个新手是否能打破东归赛道的赛事记录不报太大希望,他所希冀的,无非是借助余曜的名气让停办多年的东归拉力赛成功复活,所以对祁望霄这个同样新手的领航员也没什么意见。

    可刚刚那个意外突然提醒了他。

    如果余曜在东归赛道上因为这种细节没能跑完,带动效果大约会被大打折扣。

    魏至臻心里多了一重心事。

    余曜对此毫不知情,还在孜孜不倦地熟悉整个赛道的情况,心里念头不断转动。

    或许,自己应该找一个模拟场地先联系山地技巧?还是直接把这里作为练习的大本营?

    余曜一时有点拿不定注意。

    他决定先放到一边,专心致志地体验着比赛视频里一流车手才会的种种高难度技能。

    原来还能这样进弯?

    原来还能这样甩车尾?

    好家伙,这个漂移居然可以通过烧胎的极端手法越过地面和车胎类型的限制?

    余曜看得目不暇接,血气翻涌,连后脑勺不断磕碰到座椅上的刺痛感都无法撼动他的心神。

    直到——

    一声刺耳的爆鸣声陡然炸响,整个车身剧烈地下沉摇晃。

    “完蛋!”

    魏至臻的脸都绿了,“爆胎了!”

    余曜心道不妙,但还是抱有一丝希望,“有备用胎吗?”

    他从魏至臻难看的脸色里得出答案。

    余曜:……

    可以,带烧烤全家桶不带备用胎。

    他有点头疼地拿出手机。

    祁望霄的声音就从后面温和传来,“没有信号。”

    休伯克怒锤座椅补刀:“完蛋了,这里不会有车经过的!”

    车坏,没网,附近荒凉没人经过……

    这也太惨了吧。

    余曜的头更疼了。

    同时,心底不由得生出一个微妙的念头:自己最近出意外的频率……是不是太高了点?

    第270章

    余曜心里存了一个疑惑的影儿。

    但此时此刻,能不能上路才是头等紧要的大事。

    四个人一脸严肃地围着爆胎停摆的车。

    魏至臻把后备箱的修理工具抖落了一地,满头大汗却找不出来一块能补胎的胶条,那双桃花眼明明灭灭,“怎么回事,我记得我带了啊!”

    休伯克半蹲着帮忙,尽量往好了想。

    “虽然少,但应该会有别的车经过吧?”

    他记得去年来的时候曾经遇上过偶然路过的车。

    魏至臻拿眼飞他,“那至少也要等上个一年半载。”

    “等车来了,刚好给咱们几个风干的骨头装一盒一起拉回去。”

    “如果有车经过最好,”余曜不断刷新着手机,面朝着记忆中信号基站的方向,“或者能打通电话也行。”这样就能叫到人。

    这两个方案都可行。

    就是实现起来都有点难度。

    祁望霄看了看自己同样信号打叉的显示栏,暗暗在心里记下了随身携带卫星电话的必要性。

    但现在就能联系上人才是最要紧的。

    后备箱的物资够他们在这里露宿多久,一天,两天?祁望霄觉得赵威明倒也不至于在他们失联两天后还能心大的不来找人。

    可谁又能保证,他们在这一两天里不会遇上任何意外?

    祁望霄略略蹙眉的视线在少年蒙着纱布的后脑勺上顿了顿,垂下眼,刚好错过余曜向他腰间投来的担忧目光。

    也不知道草原上有没有狼?

    余曜略过眼前一望无际的苍绿色厚重草原,心沉甸甸之际,鬼使神差地想到了自己曾经刷到过的荒野求生纪录片。

    魏至臻也想到了这点,不自觉摸了摸自己后腰上早年间被野兽爪子抓出的伤,“这一片周围可不是随便就能露营的地方。”

    四个人都意识到了处境的危险性。

    时间就是生命,他们绝不能再等下去。

    “你们俩就在这儿待着!”

    魏至臻站起身,扯纸巾擦了擦手上的机油,“我和休伯克身体状况最好,对周围的情况也最熟悉,我们沿着公路往回走一段,看看能不能在路上找到点信号。”

    这确实是当前最好的解决方案。

    享受病号待遇的余曜和祁望霄点了点头,站在车边目送着两个队友的背影逐渐变小再消失在道路尽头。

    少了两个大活人,铺面沙砾的公路一下安静下来,宛如苍绿草原上镶嵌的唯一带状孤岛,阵阵凉风也从草丛里窸窸窣窣地钻出来,一阵低过一阵。向来不舍昼夜的时间在这里也如蜂蜜般缓慢流淌。

    余曜出了一会儿神,把同样沉默的祁望霄扶到了后排座位上,自己也跟着钻进去。

    “二哥,”少年收敛着碰到对方膝盖的腿,想了又想,眉梢微折,认真提问。

    “你有没有觉得,我们最近的运气有点太过糟糕?”

    祁望霄挑挑眉,温温笑着,“你是说你冲浪被卷走,还是说攀岩摔下来,亦或者是昨天夜里的飞机出事和今天的汽车爆胎?”

    余曜:……这人怎么能当面拆台呢。

    “都不是。”

    他被逗得噗嗤一笑,随即正色,“被浪卷走和摔下岩壁本来就是比赛里极有可能发生的意外,但飞机事故和野外爆胎加合起来还是有点罕见的。”

    “如果再加上异常天气导致的赛季提前和赛道塌方,”余曜沉吟着,“这已经不能用一句巧合就能形容了。”

    这得有多巧才能把所有的事情短时间集中爆发到一起?

    彗星撞地球都没这么巧的。

    倒像是冥冥之中,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始终操纵着一切,似有若无地阻拦着他到东归赛道上去。

    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让余曜莫名觉得熟悉。

    可到底是在哪里经历过呢?

    余曜思索着,望着远处从白雾里冒出一点尖的山峰青顶出神,琢磨着要不要把浪到没影的7878叫回来问问。

    车窗倒影里,他身旁青年脸上的笑渐渐淡了下来。

    祁望霄顺着余曜的话,第一时间想到了一个过于糟心的可能。

    “小曜,”他捏了捏眉心,“我从来没有问过,拉力赛车也是你任务里的一项吗?”

    “嗯?”

    余曜回过神,摇着头,“当然不——”

    忽然,他顿住,“你是说,”少年如同被一语点醒,倒吸一口冷气,“因为拉力赛车不是系统绑定的任务,所以我们才会受到重重阻挠?”

    祁望霄看着余曜的脸,叹一口气,“恐怕是的。”

    余曜一下沉默了下来。

    过了会儿,他闭上眼,攥紧十指,在祁望霄听不见的脑海里呼叫了7878。

    【嘀嘀嘀!我来了!】

    失踪许久的小系统一下被看不见的紧密联系拽了回来,一眨眼就叽叽咕咕地出现在脑海里欢呼,【怎么了怎么了,鱼鱼!好久不见,叫我是有什么事吗】

    余曜罕见的没有立刻答应。

    7878很快检测到了宿主此时的心情异常不妙。

    再一扫描最近的情况。

    小系统哆哆嗦嗦地化出光团本体,瑟瑟缩缩地滚到了少年的膝盖上拉衣角,试图撒娇,【鱼鱼……】

    “二哥说的是真的吗?”

    余曜完全没有要避讳祁望霄的意思,直接问出了声,连琥珀色眸底不甚明显的一抹冷色都没有特意隐藏。

    7878下意识地挠挠头,【好像……好像……是真的……】

    小系统在后台数据里把总系统骂了又骂,面上还得苦哈哈地给宿主解释。

    【绑定了系统嘛,肯定会有一些指向性】

    7878把自己往小了缩。

    【但是鱼鱼,你要相信本统,总系统只是把过程中本来就有可能发生的一点点小意外的概率提高了些,又或者说把整体的难度都提高了一点点,目的是为了让你知难而退。放心啦,总系统也只能做到这样,它不可能真的阻拦你去做你喜欢做的事情的……】

    “一点点小意外?异常高温?飞机事故?还是荒野爆胎?”

    余曜毫不留情地历数,每说一句,7878的白光团就要颤抖一下。

    祁望霄看不见,但冲着少年状似毫无波澜,实则字字紧逼的语气,就能猜到1111口中最怂最胆小系统的可怜模样。

    他适时出声,“有什么化解的办法吗?”

    7878吃惊地转向旁边的青年。

    【你能看见本统?】

    祁望霄当然看不见,只是那道温和有力的目光自然而然地顺着余曜的,定在虚空之中。

    【不愧是身经百战的大佬!】

    7878仰头对视着,想到1111此前冲自己炫耀的话,星星眼都要出来了。

    但他也没忘记自家宿主,赶紧把自己知道的所有竹筒倒豆子一样都交代了出来。

    【呜呜呜,鱼鱼别气,等你完成所有的八项极限运动之后就可以彻底脱离总系统的影响,只不过是在此之前如果去做其他的可能都会被影响到啦】

    【所以鱼鱼,】7878自以为聪明地扬起小脑瓜,笑嘻嘻的,【我们现在就改道去天门山吧,还能赶得及参加那个什么锦标赛呢,东归赛道可以等你完成了所有任务再来,到时候我们肯定就不会遇到这么多的倒霉事了!】

    “只能这样?”

    余曜眼底的神色清且冷。

    迟钝的7878茫然地察觉到宿主的心情似乎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回答而好转,反而好像更糟糕了。

    白白的一团光弱弱地环住了少年的胳膊,奶声奶气地哄人,【鱼鱼……】

    “我知道了。”

    余曜揉了下太阳穴,随即送走一步三回头的废物小系统,重重靠进座椅里。

    没想到还真是这样。

    少年扯了扯嘴角,唇畔泛起一抹嘲讽的笑,仿佛看到了曾经的无形枷锁卷土重来。

    原来自己还不算是完全脱离了总系统的控制。

    余曜攥紧手指,下意识地想要将指节拧出清脆的响声,却被一双温暖的大手及时握住。

    “你的左手还没有完全好,”祁望霄稍稍用力,一寸寸地碾开少年的十指,似是怕他再握紧,熨帖地用自己的手指一根根间隔其中,“再伤到,短时间都没有办法开车了。”

    他的嗓音明明是天生的冷玉清泉般冷硬质感,听在人的耳朵里却如同春日的阳光般软溶溶,暖融融的。

    余曜在这样的温声言语里很快清醒过来。

    他没有抽回手,只是语气带着几分罕见的无奈,慢吞吞反握住对方的。

    “二哥,我只是有点不甘心。”

    不甘心自己一辈子都在总系统的操控下。

    本来,绑定极限运动系统是他的兴趣所在,来东归赛道赛车也是他的爱好之一。

    可如果前者变成了一项任务,甚至要反过来限制后者的进行……这和之前被捆绑在不同世界里做任务有什么两样。

    余曜心中仿佛被什么拧了又拧。

    只有想到7878口中的这些意外本来就有很大可能发生,总系统只是影响了一点点发生的概率,心里才稍稍好受了些。

    “那你要按照总系统的心意去行事吗?”

    祁望霄面色不变,那双墨玉般温润的眸子始终如一地望着少年的脸庞。

    “当然不!”

    余曜不假思索就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就算是难度再增加百倍千倍,我决定好了的事情也不会更改。”

    换而言之,这条东归赛道,他跑定了。

    总系统不是想要引导他先去天门山完成翼装飞行任务吗?

    少年长长的睫毛掀起,琥珀色的眸子里陡然爆发出惊人的热度,一瞬日出云雾,千里熔金。

    他偏不如总系统的意。

    他的人生只能由他自己做主,哪怕是这条命,也只会丢在他情愿丢的地方。

    余曜转瞬间收束好了自己的情绪,深深浅浅呼吸几下,少年人白净的脸庞就恢复成日常的温软模样,快得仿佛刚刚的一切都不曾发生。

    祁望霄看在眼里,眸底染上一抹笑意。

    如同许诺般,他握了握余曜的手,透过指尖传递着彼此的体温,“不管怎么样,我一直都在。”

    哪条路都可以。

    只要他们还在一起。

    祁望霄很愿意将生死置之度外——

    如果有某人在的话。

    余曜眨了眨眼,那种软溶溶,暖融融的感觉重新泛上心头,霎那间冲淡了发觉真相的种种负面心绪。

    他没有回答,只是微微红着耳根,很慢很慢地顺着青年的力度将两人交缠的十指握得更深。

    祁望霄就知道少年的答案了。

    他情不自禁地从喉咙里轻笑一声,却也不想将人逼得太狠,“他们应该还要很久才回来,要不要睡一会?”

    他们昨天夜里检查完已经是很晚,今天又是一天的奔波劳碌,祁望霄早就注意到少年眼下不甚明显的淡淡青影。

    顺着他的话,余曜这才后知后觉出了困意。

    他没有松开手,习惯性地靠向了青年的肩,找了个最舒服的角度闭上眼,不受控制地在祁望霄的耳畔打了个困倦的呵欠。

    “二哥你也休息一会吧。”

    反正车门锁上了,又是白天,一般的草原野兽都不可能攻击他们。等魏至臻和休伯克回来,也一定会叫他们的。

    余曜的困意来得很快。

    或许轻微的脑震荡有助于睡眠?

    少年迷迷糊糊地想着,很快沉入了梦乡。

    祁望霄在检查完车门锁之后,调整了一下腰的位置,侧脸轻轻扑在少年干爽柔软的发丛,渐渐的也合上了眼。

    车里的两道呼吸声渐次匀长。

    车外,清甜湿润的草原挤挤挨挨地守卫着这一段与世隔绝的孤岛,在呼呼风声里如苍绿海洋般起伏飘荡,漾出一闪一闪的银光,不间断地涌向远处灰绿的山,碧绿的湖,以及蓝盈盈的天。

    一切安静平和到了极点。

    来自大自然的白噪音最是催眠。

    以至于余曜被饥饿的感觉叫醒后,惊讶地发现外面的天还没有黑,手机上显示的却已经是晚上九点。

    他打着呵欠坐起身,怔了会儿才反应过来w市的夏天要在晚上十点钟才能看见日落。

    但这并不是重点。

    重点是——

    魏至臻和休伯克还没有回来?

    余曜一个机灵清醒过来。

    他们两个该不会出事了吧?

    余曜这样想,立即就要下车,可才拉开车门,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