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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犹春于绿(八) 能见他一面,哪怕是跋……

    南城有人接站, 熙熙攘攘,明月一眼就看见了来接她的人——是个非常有气质的女生,说话轻言细语, 带着南方人特有的柔软。

    路上她笑着调侃,说明月突然改行程, 还以为她要爽约呢。

    爽约是不会的,明月心想, 哪怕她非常非常想要见到周阔,可是为人基本契约精神明月还是有的。

    爱情很重要, 但是有些东西比爱情更重要。

    这是很早很早之前, 许静就告诉过她的,明月也一直牢记并且付诸实践。

    她们回到酒店放下行李之后很快去到拍摄地点,马不停蹄的开始了工作,哪怕进程可以称得上是顺利, 可是明月依旧很晚才收工。

    她双手合十一一感谢合作伙伴,旁边的摄影师心里乐开了花, 人美心善,业务能力强,还有礼貌, 他几乎是叹了口气,心想,要是人人都能和明月一样省心就好了。

    晚上的南城依旧繁华, 高楼林立, 明月在路边拦了车, 对着司机说了一个地点之后就安静的靠在后座向外看去。

    明亮的灯光透过树叶照下来,地上有着细碎的影子,绿意之中偶尔泛着黄。

    车子按着规定的路径行走, 匀速前进,在行驶中,相机拍下的静谧景色都被速度模糊成了不同颜色的河流。

    鸣笛声逐渐稀少,安静缓慢覆盖上来,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很走出很远。

    明月透过玻璃抬眸朝前方望去,空旷的街道上偶尔路过几辆车,井然有序,极其和谐。

    明月要去的地方不算偏僻,但是很远,哪怕打车也要很久,最快也要一个小时。

    车子上了高架桥,年轻司机开始发问:“姑娘,这大半夜的,你一个人去那边,不太安全吧?”

    明月被这善意的询问感动,心里有个地方,也因为某个字眼开始逐渐泛酸,长夜漫漫,晚风轻拂,她好像又变成了一只青皮橘。

    外表泛酸,心里泛苦的橘子。

    她像是回答,又像是和自己强调一样对着司机道:“我不是一个人。”

    她说:“有人在等我。”

    等等——是善意吗?

    橘子突然回过神来,从自己的情绪之中快速剥离。

    明月从小到大受到的告诫让她在这一刻起了警惕之心。

    她的眼睛骤然转过去在镜子里和他对视,但她却只见了一片和蔼,那司机听见她的回答也松了一口气,对着明月下意识笑道:

    “那就好,我还在担心你这么晚出去不安全呢。”

    他确实是善意的。

    明月暂时松了口气,随着他的话也笑笑,说:“谢谢。”

    司机摇摇头,安心开车了。

    后来明月心想,大约是旅游城市的原因吧。

    南城的司机大多热情,总是会对外地游客多些照拂,好似身上的一种责任一样,在他们开口询问的时候热情推荐,又在他们沉默寡言的时候,给人一片安静空间。

    进退有度,相得益彰。

    这样的安静维持一路,明月在排球俱乐部下车之后,看着面前的建筑有些恍惚。

    她站在门口想要进去,可是腿脚却不听使唤,无论如何都迈不开步伐。

    哪怕已经跨越数百公里站在了他出现的地方,可明月心里仍然在纠结周阔是不是不想见到她。

    明月心想,如果周阔躲她,那她何苦步步紧逼呢?

    强人所难并不是明月的本心。

    明月站在外面高大的树木下沉默很久很久,沈鹤归和他的球队一起出来的时候,一眼就望见了她。

    三年不见,她简直变了一个人,如果当初她是含苞待放的清丽菡萏,那现在就是夺人心魂的明艳牡丹 ,光是站在那里,就没有人能够忽视她。

    要不说她短短三个月粉丝千万,如果她愿意,就是当今娱乐圈,她都能有一席之地。

    但她却选了个吃力不讨好的专业,非在Z大读法学。

    沈鹤归眼睛转了转,迅速想明白她出现在这儿的前因后果,笑了。

    旁边的人还在瞅着明月叽叽喳喳的讨论,其中一个非常惊喜,当即就要去要联系方式,沈鹤归转过头去瞥他,“别想了。”

    帅气二传一脸调侃的看着自己老板,笑着问道:“怎么?等你的吗?新女朋友?”

    沈鹤归随着二传的视线看向明月:“别胡说。”

    沈鹤归向来玩世不恭的声音里有很多的警告。

    他快速道:“阿阔——就是今天的主攻——他的心上人。”

    沈鹤归对着他们道:“谁要是敢抢他的心肝宝贝,那真就是等死——”

    他转向二传,皮笑肉不笑道:“你可别害我。”

    旁边的人见自家老板这幅反应,也迅速收了那些调侃——笑话,他花花公子成日里花天酒地的权贵都不敢招惹的人,就他们几个球员?随意调侃?是嫌命太长还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

    沈鹤归没心情理他们,他看着明月转身欲走的身影快步上前去。

    明月思来想去,最后依旧是想要离开的。

    太晚了,她太累了。

    这是她给自己找到的借口,非常的合情合理,也非常容易自我欺骗。

    拍摄了一天,她的状态和妆容都不适合和周阔见面,两两相对无言,也不是自己想要看到的结果,明月在心里不停的打退堂鼓,可是转过身去的身影却久久没动。

    明月叹了一口气承认,自己是不甘心这样离开的。

    但她又克服不了自己的心魔,说服不了自己进去。

    说到底,她还是被自己的多想困住了——她始终觉得周阔不想见她。

    后方急切的脚步传来,明月下意识的靠边让路,没想到原本匆匆的步伐更加快速。

    “——明月——”

    空旷街道上,明月甚至听见了有人叫她的名字。

    不是吧?她又幻听?

    今天吃药了啊!!

    正当明月纳闷这病情怎么又复发的时候,那个声音再度传来:“明月——”

    好了。

    明月掐着自己手心的指甲松开了。

    确定了,不是幻听,就是有人在叫她。

    明月随着声音转过身去看向排球俱乐部,一个高大的身影快步朝自己而来,身形端方,那张俊朗帅气的脸还隐隐带着一丝熟悉。

    那年深秋的记忆一闪而过,沈鹤归在她面前站定,对着她笑:“好久不见,还记得我吗?”

    明月看着那个笑容也微微扬起来了嘴角,毫不犹豫的叫出来了他的名字:

    “沈鹤归——是吗?”

    听她叫出来自己名字的时候,沈鹤归心里有些惊讶的,一面之缘,当初也没说几句话,沈鹤归没指望她能记住,甚至做好了她不认识自己的准备,毕竟他是周阔的朋友。

    可没想到她准确的叫出来了自己的名字,还一脸惊讶,似乎没想过来人会是他。

    沈鹤归千想万想也不会想到,正因为他是周阔的朋友。、

    分别的日子里,她回想过每一个细枝末节,点点滴滴明月都如数家珍,更何况是周阔珍视的朋友?

    所以明月对他的记忆格外深刻。

    明月看着面前的人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话音

    刚落,又觉得自己这话多余,他是周阔的朋友,周阔会出现在这里,他们几人关系那么好,出现在这儿也理所应当。

    沈鹤归没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他指着身后的俱乐部,笑着对着明月解释道:“明天就要比赛了,来我俱乐部看看。”

    明月来之前就已经知道明天比赛了,但她听见这话,依然有些震惊。

    她对着沈鹤归迟疑道:“你的,俱乐部?”

    沈鹤归点点头,对着她面色如常,似乎没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对啊,是我的,随便开了一个,打发时间。”

    他笑:“怎么样,明天有没有时间?赏个脸来看比赛啊?我给你留最好的座位——”

    ——保证让你第一眼看见周阔。

    明月听见他那云淡风轻的回答默默的消化了一下,她是知道沈鹤归他们有钱的,平日里衣食用度全是最好的,但她没想到会这么有钱,有钱到可以随便开个俱乐部打发时间。

    完了,原本还想着给周阔花钱让他消气来着,现在沈鹤归一句话就打消了自己的念头,她怕周阔对她那三瓜俩枣不屑一顾。

    明月尽量让自己露出来一个正常的笑:“不用了,我买了票——”

    “这样啊——”沈鹤归听见自己想要的答案,开心都藏不住。

    周阔还嫌弃自己说自己搞不定,看看,看看,这世界上有什么是他沈鹤归搞不定的!

    沈鹤归心里臭屁,连带着对明月的喜爱都上了一个度,越看越觉得周阔有眼光,自己果然天生月老有本事,他对着明月道:“这么晚了,你自己一个人吗?”

    明月对着他没什么好隐瞒的,点点头:“嗯。”

    沈鹤归心里有了一丝惊讶:“你一个人来的南城?”

    明月被他这个反应逗笑:“嗯。”

    我了个爱神丘比特。

    周阔,都这样了,人都已经跨越几百公里跟着你来南城了,都做到这种程度了,你还在那里屁颠屁颠取经呢,你别取经了,你直接出家吧。

    这恋爱让你谈的直接山路十八弯了。

    不能长个嘴吗?

    说句我爱你,咱们两个和好吧,很难吗?

    当哑巴很好玩吗?

    沈鹤归心里的小人咆哮一阵。

    他就不明白了,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情为什么让周阔搞得好像是要去西天取经必须得历经九九八十一难一样。

    他更加不服气,怎么各个爱情都这么顺利,唯独他沈鹤归情路坎坷。

    明月看他脸色精彩,不停沉默,她想了一下,补充道:“来出差的。”

    这样好像好一点。

    沈鹤归的心里这才平衡一点,他对着明月意有所指道:“这一路跋涉,不觉得辛苦吗?”

    哪怕是工作,合作方也不会凌晨结束之后还让她一个女孩子独自回酒店。

    所以,一定是她自己要来的。

    想方设法知道周阔在哪里,然后不顾一切的来了。

    不顾一天劳累,不想昼夜时差。

    沈鹤归甚至在看见她那一瞬间甚至都能理解周阔相思成灾的两年。

    但他又被明月感动,所以在这一刻,下意识的问出来了这个含义颇深的问题。

    跋山涉水来见一个人,不觉得辛苦吗?

    明月听懂了,她在高大的树木下,借着细碎的灯光看向沈鹤归的眼睛,露出来一个温柔的笑。

    秋风吹起来了她的头发,那张精致的脸上有着无限的缱绻,昏黄灯光里,明月对着沈鹤归摇摇头,时间在这一秒缓慢前进,沈鹤归听见她道:“万分值得。”

    能见他一面,哪怕是跋山涉水,也三生有幸,万分值得。

    沈鹤归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同样的执着,他几乎一瞬间就知道,明月的心里同样藏了很多的感情。

    周阔啊,你小子,真是命好。

    好到沈鹤归这个爱情看客不停的羡慕,要是把这顺利分一半给他,该有多好。

    他抬头看了看这夜色,落叶下坠,沈鹤归想,大洋彼岸是否天明了呢?

    沈鹤归没有得到任何回答,他心里也不敢想,一片沉寂中,他对着明月开口道:“是啊,确实值得。”

    他又恢复成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对着明月扬头道:“走啊,现在俱乐部没有人,我带你进去参观一下?”

    还是来晚了一步。

    明月听见这话眸光暗了下去,心里浮上来几分失落,她摇摇头:“不了。”

    她说:“太晚了,我该回去了。”

    沈鹤归刚刚也就是个客套话,要真想她进去,也不会说场馆内没有人了。

    他随着明月的话低头看了看他那块限量表,“十二点了。”

    沈鹤归没想到这么晚,有些震惊,抬起头来下意识对着明月道:“我送你回去吧?”

    明月不想麻烦他:“不用,我有点远。”

    沈鹤归已经把她划到了自己人的阵营里,对着她语气自然道:“就是因为远,所以我才更得送你回去啊——”

    他道:“毕竟你一个人大老远来了南城,也没几个认识的朋友,自己大晚上多不安全啊?”

    絮絮叨叨解释到一半,沈鹤归突然转过眼去看她,扬声问道:“还是你根本不把我当朋友——?”

    明月根本没想到话还能这样转折,她百口莫辩:“没有,这么晚,我只是怕麻烦——”

    沈鹤归见她妥协,乐道:“不麻烦!走吧,乐意至极——”

    明月见他这副样子,索性也不再推辞,他说的确实没错,这么晚了,自己一个人,的确不是很安全。

    与其在这里和他推三阻四,还不如接受他的好意。

    反正明天她也是要来看比赛的,日后再想想怎么还他这个人情就是了。

    车子停在酒店门口的时候沈鹤归心里有一丝庆幸,幸好自己送她回来了,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她要是自己回来,那周阔知道了保不齐是要杀了自己的。

    明月不知道沈鹤归的心里活动这么丰富,在副驾上对着他道:“那我就先走了,今天谢谢你啊,比赛结束后,我找时间请你吃饭吧?”

    明月不知道周阔会不会跟着来,但是事到如今,她不得不赌一把。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明月的心里非常忐忑,但她没想到这话正中沈鹤归下怀,他刚要绞尽脑汁想借口来约明月出来,安排她和周阔见面呢,没想到她先说出来了。

    沈鹤归几乎是秒应:“好啊好啊。”

    话落他又害怕自己答应的太殷勤明月会误会自己对她有什么非分之想,沈鹤归连忙咳嗽两声装腔作势道:“那个,结束再看吧。”

    心里的小人开始蹦蹦跳跳,拉横幅说自己必须坐主桌,但他面上依旧一片镇静。

    灯火通明的连锁酒店前,沈鹤归装着沉稳道说:“到时候我们再安排,可以吗?”

    明月没有任何异议,附和着点点头,笑着和他挥手告别。

    车开过去两条街,沈鹤归一个电话打了出去,但随即又挂断了。

    算了,不影响他打比赛,比赛结束后给他个惊喜。

    这南城,他周阔不可能白来。

    走

    着走着,沈鹤归突然意识到不对劲,一脚刹车停在了路边。

    前边的凯迪拉克车主被他吓得差点尖叫,不是,这法拉利车主突然来这么一出干什么啊?玩他呢?撞了谁赔得起啊??

    出来吃个夜宵险些倒赔一百万?上天这是要干啥啊?

    沈鹤归倒没有意识到自己给别人带来了多么大的心理阴影。

    他觉得自己有点操心命。

    不是,这又当司机又当月老的,自己是不是得给周阔要点辛苦费?

    周阔不得给他点?

    次日明月早早起了床。

    比赛在下午,可从太阳升起的那一刻,明月的焦虑就随之而来。

    她拿着杯子吃了药,可症状没有丝毫的减轻。

    随身携带的安眠药放在床头,明月却迟迟没动,时间确实还很长,可以睡很久,可万一没控制好计量的话,明月就错过了和周阔的见面了。

    她不敢赌,况且现在也没有任何底气去赌。

    明月叹了口气,认命一般去浴室开始打扮,水汽弥漫了整个房间,连带着也模糊了她那张疲惫的脸。

    她是在比赛开始的前十五分钟进去的。

    人多,嘈杂,明月坐在最后一排看着爆火的场馆,默默的盯着一个身影。

    旁边突然凑近一个人,高大的身影覆盖住她的视线,一只手搭在铁质栏杆上,徐立言懒洋洋的开口,“为什么不到他的身边去?”

    分别两年,他的声音里没有丝毫疏离,明月抬头撞见他熟悉的笑,那个肆意张扬的面孔从记忆里跳出来,强势的拉开时间帷幕站在了自己的眼前。

    徐立言对着她这副愣住的样子一挑眉,伸出手来在她眼前晃了晃:“怎么?不认识了?”

    明月满脸的不可置信,对着他失声道:“徐立言?!”

    徐立言收回来手,笑着坐到了她的身边:“记起来了?算你还有点良心。”

    明月依旧震惊,她问:“你怎么在这儿??”

    徐立言一脸深受打击的模样,指着她痛心疾首道:“你还真是一点也不关心我——你徐哥我在南大念书!!”

    明月被他这句话戳心窝子了,瞬间眼眶红红的,她也不甘示弱,反手给他一个伤害,“我就知道你考不上北城!!”????!!!!

    徐立言气笑了,他指着她的手都开始颤抖:“哥早保送了,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不要那个保送名额一走了之啊——南大是我的选择!”

    明月才不信,她想,南大是周知意的选择,才不是你的选择。

    想起来周知意,明月的眼泪就要掉下来。

    徐立言及时住嘴,对着她道:“好啦,没有怪你,哥也大度,不和你计较——”

    他从自己的运动挎包里拿出来一包熟悉的手帕纸——之前身边有个爱哭鬼,随身带纸这一点这些年来早已经成为习惯了,哪怕很久没有见过,这习惯也还是改不掉。

    万一呢?

    万一有一天,就像他和明月一样,再次遇见呢?

    时光长长,他的身影又和十六岁那一年重合,再次变回那个肆意张扬的徐立言。

    徐立言看着她叹了口气,对着她再次重复道:“明明那么在意,那为什么不到他的身边去?”

    场上爆发了巨大的欢呼,一阵喧嚣里,明月对着徐立言苦笑道:“他不想见到我。”

    明月心想,他都为了躲自己来到南城了,也算是想见到她吗?

    人不能自以为是到这个地步,要有一点应该有的自知之明。

    徐立言见她眼泪不停的掉,也觉得心疼。

    被命运分开的这几年,谁又过的开心呢?

    那双手拍拍明月的头,徐立言对着她轻声道:“谁说的?这么会胡说八道?”

    他的视线转向场上的周阔,看着那高大的身影,对着明月认真道:“他最想见到的就是你。”

    他想见到的只有你。

    只有你啊,明月。离别的数年里,他甚至想化作风去到你的身边。

    只有你,才能困住16岁的周阔,才能让他魂牵梦萦好多年。

    在所有和周阔年少相识的人中,他最想见到的,始终都只有你一个人。

    第92章 犹春于绿(九) “胆小鬼没有好下场,……

    这场比赛鏖战了三个小时, 双方几度持平,场上无数焦灼,周阔他们力挽狂澜连扳两局, 最终以3-2取胜。

    明月不懂排球规则,徐立言倒是在一旁呲牙咧嘴的, 每次周阔暴力攻球的时候徐立言的眼神就很复杂。

    嗯,怎么说呢, 他为周阔打出来那么精彩的球而兴奋,恨不得跳起来欢呼。

    但是对方那个自由人在地板上摩擦无数次了, 鱼跃的次数过多, 甚至让徐立言生出来一种他如果是鲤鱼的话那么现在应该早就成功越过龙门的错觉。

    周阔又一次暴起的时候,徐立言默默的为对方的自由人点了个蜡烛。

    对不起了哥们,周阔势不可挡,那你牺牲一下吧。

    但好在双方都非常的尽兴, 比赛也非常的精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高光时刻, 场内欢呼一阵接着一阵,声浪不停。

    沈鹤归在尘埃落定的时候兴奋的跳了起来——就按照这个赔率来说,他今天赚的的确不少。

    行啊, 沈鹤归心想,这失恋buff果然无敌,都持续两年了, 威力还这么大。

    他默默的为昨天晚上——哦不, 是今天凌晨自己吐槽周阔的行为道歉。

    千算万算沈鹤归也没想到周阔失恋最大的受益人是他啊。

    赚钱谁不开心啊, 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都赚钱了还在乎那些琐事吗?

    当然不啦!!

    沈鹤归心里开心的冒泡泡,周阔在这一刻简直就是天神下凡!

    沈鹤归恨不得把他捧在手心里。

    他三两步狗腿的跑上前去, 笑嘻嘻的凑近周阔,“阿阔!!!!我亲爱的财神爷——”

    沈鹤归打算给他一个惊喜:“走啊哥请你吃大餐!保证你满意——”

    嘿嘿,不白来,都不白来。

    沈鹤归掏出手机来就要给他订南城最好的餐厅,紧接着打算反手联系明月让他们去过二人世界,自己和团队开开心心去庆功,皆大欢喜——

    周阔擦完汗把毛巾放在一边,看他这副神经兮兮的样子,淡淡的朝他一瞥;“不去——”

    沈鹤归还没畅想完就被泼了一盆冷水,他下意识的对着周阔道:“不行——”

    他神色着急,几乎都要跳起来,那张帅脸都显得有几分扭曲,仔细看看,那是在纳闷周阔他丫的为什么不按套路出牌,“我都订好了,你不能不去——”

    嘴上强调这死活不能白来,哭着闹着要给你出主意找人家复合,现在人明月都上门了,甚至怕他不来,就连橄榄枝都主动递过来了,结果他倒好,面色带着嫌弃的说不去??

    不去?不去什么啊你不去?

    错过这村可就没这个店了,下次和明月单独吃饭,要靠你,得等到猴年马月呢?明月那么漂亮你小子就一点危机感都没有吗?

    你丫脑袋被驴踢了是不是?

    沈鹤归心里的小人再度出现,小人当着周阔的面在心里光明正大的吐槽,周阔那句冷冰冰的不去噎得沈鹤归不行,原本想要揽住他肩膀的手都颤颤巍巍指着他。

    沈鹤归心想,你一句冷冰冰的不去,浪费了我所有悉心准备的惊喜。

    周阔习惯性的无视这个戏精,打开手机查看未读消息。

    就在沈鹤归叹了一口气准备破罐破摔告诉他一切的时候,周阔看手机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有电话适时打了进来,沈鹤归眼睁睁的看着周阔变了脸,他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露出来一个笑,沈鹤归见他神色温柔的对着电话道:“喂?”?

    沈鹤归震惊了,他看着两个字在周阔头上慢慢的升了起来——“渣男。”

    卧槽?

    哥们?

    不是你?

    周阔看着沈鹤归五颜六色的脸,瞥了他一眼,对着电话那头继续道:“现在吗?就在体育馆外面?”

    那头回了什么,周阔捞起衣服来转身就走:“那我马上出来,你等我。”

    沈鹤归见他走的毫不犹豫,心里降下数道惊雷。

    ——完啦——真老渣男啦——合着他昨天白忙活了?

    沈鹤归一阵绝望浮上心间的同时,心里还隐隐约约的气愤——变心这么快?那还对明月那样?装深情?

    毫无疑问,昨天晚上俱乐部的偶遇已经彻底让沈鹤归认准了明月,真心实意的把她当自己朋友了,现在见周阔急急忙忙的往外走,他也毫不犹豫,大步流星的就跟了上去。

    哼——他沈鹤归倒要看看是谁这么有魅力,能在明月手里抢人——

    南城今天下了雨,此刻俱乐部外充斥着淅淅沥沥的声音,旁边的风吹的高大的树木纷纷落叶,细雨如丝,阴云之下,一个纤细身影撑着伞站在了俱乐部的门口。

    白裙如画,干净的鞋子上此刻沾染了一些污泥,金雨细细的吹到她的裙子上,周阔急急忙忙跑过去接了伞,又拿着自己的干净衣服递给她穿。

    老渣男就算了,还是个老舔狗?

    跟在后面目睹全程的沈鹤归要炸了,他想这大庭广众之下到底是什么人能让周阔这么倒贴一点形象都不顾了。

    好在两个人没说两句周阔就带着人往体育馆这边来,高大的身影为她遮风挡雨,缓步向前进,沈鹤归如愿的看见了他极为好奇的人——

    明眸皓齿,盛颜仙姿,她随着周阔的步伐上前,抬眼看见站在台阶上的沈鹤归,仰起头来看着他笑:“鹤归哥。”

    ——是许陈啊。

    那没事了。

    什么老渣男老舔狗的,多难听啊,那是好哥哥——

    刚才沈鹤归还在嫌周阔对这女生太过殷勤体贴,在看清楚来人是许陈之后沈鹤归恨不得上前去给周阔两个脑瓜蹦——怎么照顾的他神仙妹妹?

    居然都不知道她来了南城,还在外面让她吹风淋雨?

    周阔是疯了吧?

    许陈刚刚病愈,他不好好捧着就算了,居然这么不细心?他真的疯了吧??

    沈鹤归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定在了一个温和上,他对着许陈亲切道:“哎,怎么也不让我去接你?”

    周阔站在他身边收了伞,许陈看着沈鹤归笑了,客气道:“不用那么麻烦你。”

    沈鹤归听见这话不乐意了:“什么叫麻烦啊?拿你哥我当外人?”

    他对着许陈道:“你这样哥可就不开心了啊,来了南城居然也不告诉我,还偷偷跑来俱乐部在门外吹风——”

    许陈听见他这熟悉的数落也笑了,“不是故意瞒着你们的,就是这边有个活动,临时派给我的——”

    “又做同传?”沈鹤归在旁边问。

    “是啊。”

    她今天心情很好,连带着话也愿意说,短短几分钟,赶得上她在学校一周和别人的交流了。

    沈鹤归冲她比了个大拇指真心钦佩道:“真棒啊妹妹,你大学毕业就能去跟着兰姨当国翻了。”

    旁边的周阔把自己的衣服给她披上,生怕她感冒了。

    许陈配合着他穿上那个宽大外套,对着沈鹤归的吹捧谦虚道:“我天资愚钝,距离那一天,还差的很远。”

    但是进去外交部当国翻也是她的目标,她也没有否认自己的野心,对着沈鹤归回答道:“只能多努力啦。”

    周阔见她这样妄自菲薄的模样,满脸不赞同的拍拍她的头,他对着她微微附身平视那双眼睛,问道:“谁说你天资愚钝的?”

    沈鹤归也道:“就是啊,你见过谁家导师会让一块朽木来担国际会议的重任啊?”

    许陈被他俩一本正经的模样逗笑了,她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谦虚这二人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徐立言站在门口看向那边亲密的三人,又转头看看旁边躲在门口垂下眼睛的明月,心里一阵咆哮。

    exo的咆哮得让他来唱吧?!

    他觉得自己还不如死了算了。

    好好的没事不在南大上课非他妈的要跑来看比赛,这下好了,比赛是看了,修罗场也来了。

    自己刚刚和明月说完周阔最想见她,紧接着打完比赛周阔就出去接了什么人。

    哥们?

    是,我知道你没谈,但是明月不知道啊!!!

    完了。

    徐立言心想,我这下该怎么解释吧。

    眼泪已经哗啦哗啦往下掉了,看样子是一句都听不进去了。

    哈哈。

    全完了。

    现在徐立言的心情甚至和明月一样绝望。

    上天啊,一定要这么对他吗?

    同一时刻,明月也在想,上天一定要这么对她吗?

    原来不想见她,是因为早就有了心上人。

    看他那副熟练样子,应该很久了吧?

    也是,明月看见自己眼前的灯光缓缓流动心想,两年了。

    分别两年,他怎么可能没有人追呢?北城比她漂亮比她优秀的人大有人在。

    自己也是,偏偏一厢情愿,仗着曾经那点感情,自大的认为周阔非自己不可。

    现在看来,全都是自作多情。

    连她当初的约定都显得好笑,来北城。

    她确实是来了,可来晚了,可是时间已经为他安排了更合适的人了,她再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胡思乱想充满了明月的脑袋,巨大的痛苦让她低下头去,那些回忆让她在一瞬间遍体鳞伤。

    原来她真的晚了一步。

    没有人会一直停在原地的,许泽屿当初已经警告她了,是她不听执意退学,现在这个局面,又怪得了谁呢?

    明明谁都没有错。

    他有女朋友不是错,那个漂亮女生没有做错,她明月遵循约定,自然也没错。

    明明谁都没有错。

    可她为什么,就是没来由的想哭呢?

    明明之前做过打算,想着只要周阔幸福开心就好了,可是现在一切都和自己预想的没差,他确实非常幸福开心,自己怎么又觉得撕心裂肺,甚至心里很空呢?

    不是说过,不贪心的吗?

    不是已经想好了吗?

    明月心里情绪如同台风过境,一切原有秩序全部被毁,只留痛苦在风暴中心安然无恙。

    不想放手,却不能不放手。

    在南城,在这方明亮天地里,明月终于意识到什么叫过情关。

    感情和道德的砝码在她心里相继持平,一片热闹中,她终于流干了眼泪,逼着自己平静下来接受现实。

    南城的风吹的她周身发寒,这里空气潮湿,整日阴云密布,高大的梧桐树木让她见不到明亮的光,突如其来的雨季淋湿了她的青春。

    明月看着旁边的欲言又止的徐立言,露出来一个苦笑。

    她收到过南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可是这里的梅花糕和桂花汤圆太过甜腻,衬得她心里发苦,本地的大排档做菜总会放很多辣椒,她吃不惯,故友虽在,可是青春已经不在了,许多人都留在了西琅的那场大雪,她也不会是例外的那一个。

    她想,自己以后应该不会再来南城了。

    明月在徐立言的目光里擦干眼泪,她对着徐立言露出来一个格式化的笑容,云淡风轻道:“我买了晚上八点回北城的机票。”

    她说:“比赛结束了,我也该走了。”

    徐立言看着明月下意识道:“今天晚上就走吗?”

    “是啊。”明月看着门外逐渐变大的雨,对着徐立言轻声道:“结束了。”

    她想,一切都结束了,她得到了自己一直追寻的答案,哪怕这答案不尽人意,可是这问题也有了回答,一切都结束了。

    那她还留在南城做什么呢?

    不如回北城去,回去安心等着北城落雪,等着时间覆盖一切。

    明月转过头来看着徐立言熟悉的面容对着他道:“徐立言,很高兴在南城和你重逢。”

    她眼里泪痕未干,声音里有着很多的哽咽,明月对着他道:“这大概,是我唯一一个不想忘记今天的理由了。”

    徐立言被一股柔软而又哀伤的云雾围住,她声音里的难过听的徐立言也跟着心碎,徐立言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可是还没出声就被明月打断。

    那双纤细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明月看着他认真道:“如果你还爱着什么人的话,那你一定不要做胆小鬼了。”

    明月对着徐立言说出来16岁那一年的心里话。

    她笑,声音里却有很多自嘲:“胆小鬼没有好下场,世界上也没有后悔药。”

    徐立言的话哽住,他想起来什么人,原本清晰的思绪变成一团乱麻,想说的话被他抛掷脑后,情绪作用,他对着明月下意识道:“如果这世间有后悔药的话,那你,会不会选择回到西琅下雪的那一天?”

    明月的目光随着他的话从热闹场馆中转了回来,她摇摇头。

    徐立言就知道她要说不会,正当他要说自己,也不会因为当初隐瞒心迹后悔的时候,明月却笑了。

    她对着徐立言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她说:“但是,如果这世界上有后悔药的话,我选择回到昨天晚上。”

    徐立言跟着明月朝外走去,她淡淡的看着雨,声音携着风声传来徐立言的耳边:

    “我会告诉自己,不要焦虑了明月,早点躺下睡个好觉吧,明天,就是彻底崭新的一天了。”

    话落,那双昂贵的鞋毫不犹豫的踩入积水,明月撑着伞离开:“走了,不要送。”

    她总是这样,一旦决定离开,就很坚决。

    决绝的甚至离别的时候,一步也不肯回头。

    明月渐行渐远,徐立言看着南城罕见的下起来暴雨,想起来今天的曲折暗骂一声,他咬牙冲了上去。

    几乎是霎那徐立言就被淋成了落汤鸡,他对着明月的身影大声道:“——明月——”

    随机拦的空车已经停下了,明月打开车门刚要收伞,就见徐立言快速朝自己冲过来,他速度很快,好像有什么话一定要和自己说。

    明月停住了,转过身去问他:“怎么了?”

    徐立言急道:“我请你吃饭吧——”

    他说:“这次分开,下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了,这顿饭要是不吃,周知意知道了非得骂我不行——”

    暴雨如注,狂风也来作乱,车子打着双闪,司机在前面急声催促:“姑娘,走不走呀——”

    徐立言眼里写满了很多的期待,细细望去,还有些恳求。

    疾风骤雨不停。

    明月看着他浑身湿透的模样,叹了口气,她伸出来手把伞递给他:“好。”

    明月坐上了车子:“回见。”

    徐立言跟着逐渐离开的车子一起前行两步道:“那说定了啊,我把定位发你,你一定要来啊————骗我你等着我江湖追杀你——”

    原本的发型淅淅沥沥往下滴水,徐立言在这暴雨里伸出手来抹了把脸。

    他站在原地心想,他妈的明明是周阔和别人说话,怎么在大暴雨里求人这种狗血剧情要自己来?

    他这么帅一张脸就注定是个炮灰吗?

    徐立言越想越纳闷,但让他更无语的事情又发生了。

    徐立言转过身去就看见周阔和那个不知名的大美女从场馆里出来,故事的男主人公还站在台上,一脸理所当然的看着自己疑惑道:“阿言?”

    周阔看着雨里那个狼狈的落汤鸡,不解:“你站在大暴雨里干什么?”

    他说:“我刚要给你发信息呢,刚刚进去找你都没找到。”

    徐立言气笑了。

    他很久都没这么无语过了。

    徐立言干脆把伞一扔,三两步冲上前去掐住周阔的脖子:“他妈的我杀了你————”

    周阔也不躲,伸手接住他。

    他被徐立言的力度冲的后退两步,对着他道:“我妹在这呢,别吓到她。”

    徐立言忙着把自己身上的水胡乱蹭到他的身上,闻言抬起头来,许陈在旁边笑着举起来手,对着他礼貌道:“你好——”

    徐立言下意识笑笑:“你好。”

    紧接着他松了一口气:“还好是你妹妹啊。”

    他对着周阔云淡风轻的丢下来两颗地雷:“你知不知道明月来看你比赛?”

    周阔听到这里,他的心骤然停跳一拍,“什么?”

    徐立言翻了个白眼,心想你他妈这就惊讶了,那一会的时候不得心脏停跳啊。

    徐立言没放过他,他小心眼,觉得自己一点也不能白挨淋,最起码得往周阔心上开两枪。

    他继续对着周阔道:“那你知不知道刚刚你去接你妹的时候明月看见了全过程?”

    他说:“你比赛完匆匆往外跑,明月也跟着出来,哎你说好巧不巧明月跟着目睹了你们仨谈天说地,哦,还有你给妹妹穿衣服。”

    “误会了。”徐立言总结。

    徐立言见他被雷劈了一样,还嫌不够,对着他再捅一刀:“哭着走的。”

    话音刚落周阔就冲进雨里,徐立言拉也拉不住,当然,他也没想拉。

    许陈惊讶的瞪大眼睛看周阔在雨里焦急张望。

    徐立言开心了,双手环胸靠在墙上对着他喊道:“回来吧,人都走出开发区了——”

    周阔听见他这声音转头看他一眼,“你为什么不帮我拦一下?我能解释——”

    徐立言耸耸肩:“我也不认识你妹啊。”

    他笑:“要不是你昨天找我喝酒,我今天看见你的一瞬间都得冲上去给你两拳——渣男。”

    周阔从来没觉得徐立言这么烦人过,但他此刻心里更多的是懊恼。

    完蛋了。

    全完了。

    明月都哭了,他的心又成了千千万万片。

    徐立言看周阔在暴雨里失魂落魄,也收了戏弄他的心思。

    该淋的雨他都淋了,也够了,毕竟他知道明月来南城,沈鹤归知道明月来南城,只有周阔不知道。

    他的好朋友没有一个告诉他这件事儿的。

    还怪惨的。

    一个个都弄巧成拙。

    真挺惨的啊。

    “喂——阿阔。”

    徐立言笑得蔫儿坏,他指指雨里刚刚被他丢在一边的伞:“你猜这伞是谁的?”

    周阔闻言看向那把小巧的伞,风雨太大,伞翻过来在地上,已经存了很多的积水了。

    之前心急忽略了,现在他跟着徐立言回神注意到这把伞,看那熟悉的花纹审美,不用说也是明月的。

    周阔放弃张望,快步走到了伞的身边,如获至宝一般把它捡起来收好。

    徐立言和许陈看的啧啧称奇——一把被丢弃的伞在他眼里,比金玉宝石,传国玉玺来的还要值钱。

    这就是陷入爱情的人啊。

    周阔仔细的抚上那把伞,试图透过伞骨感受明月早已消散的温度。

    旁边带笑的声音再次传来:“你猜我为什么会淋雨?”

    周阔拾阶而上,浑身湿透的站在徐立言的面前。

    那双眼睛里,不知道是泪水还是雨水。

    徐立言笑着道:“因为她上车之前,我说,请她吃饭啊。”

    他问:“周阔,两年没见,你愿意和我们一起吃顿饭吗?”

    戏谑的眼神扫到了周阔的反应,一阵急促的呼吸声中,徐立言更爽了。

    紧接着他收了调戏,一脸温和看着许陈道:“妹妹也来吧?”

    他说:“我之前在季镜的朋友圈见过你们的合照,你们应该是很好的朋友,如果你觉得不自在,我把她也叫来。”

    “不会。”

    许陈听见自己好友的名字一阵惊讶:“你也认识镜镜吗?”

    徐立言点头笑了:“是啊,我们高中就是很好的朋友了。”

    他转过头去看向周阔,又问许陈:“你哥没告诉你吗?”

    许陈摇摇头,还在震惊:“没有……”

    徐立言转过头去看着他数落道:“怎么回事周阔——”

    话音未落,周阔砸了他一拳。

    啊哦,他反应过来自己故意骗他淋雨了。

    徐立言笑得更开心了。

    晚上六点的时候,南城的天已经黑了。

    明月把自己的行李寄存在餐厅前台,按照指引推门上前。

    回到酒店的第一时间她就洗了澡换了衣服,此刻素颜憔悴,但是明月不在乎了。

    她的生命里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她没有心力在乎这些细枝末节了,离开之前,她只想做回她自己。

    走廊很长,路的尽头依旧有一扇窗子,外面立着高大的路灯,面对着窗子的那个,是没有亮起来的。

    服务员耐心的想要为她开门,明月却摇摇头拒绝了,对她礼貌的说了声谢谢。

    明月心想,南城的最后一餐来吃海鲜粥,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徐立言这家伙一如既往的贴心,可是她此刻实在是吃不下。

    粗茶淡饭,山珍海味,她都不想吃。

    好累,她只想睡觉。

    明月叹了口气,推开门的一瞬间,她楞在了原地。

    周阔坐在正对门的地方,一眼朝她望了过来,下午见到的女生坐在他的身边,也对着自己露出来一个善意的笑。

    明月推开门的手紧了紧。

    沈鹤归在旁边对着自己招了招手,徐立言笑着站起来:“月姐?终于来了?”

    他上前来给明月开门,又快一步上前拉开椅子让她就坐,生怕明月转头就走。

    许陈看着面前沉默的人移不开眼,徐立言咳嗽两声对着她使眼色,许陈骤然回神,看着她笑:“你好——”

    明月也不自然的扯了一个笑:“你好。”

    事实上,明月觉得,自己今天真不应该答应徐立言。

    他好像,是嫌自己还不够狼狈一样。

    非要自己当面流眼泪才能看出来她痛吗?

    对面来的灼热视线要把明月盯个对穿,徐立言在旁边把菜单递给明月,自然道:“点菜吧月姐,看想吃什么?”

    明月看也不看,摇摇头把它推回去:“你点吧。”

    她说:“我不挑食。”

    徐立言见她反应淡淡,也不多说,仔细快速的点好了菜。

    服务员再次退下去,沈鹤归看着明月苍白的脸色问道:“生病了吗?”

    明月摇摇头:“没有。”

    她说:“只是不太舒服。”

    杯子有一瞬间的不稳,热水洒到了周阔身上,旁边的徐立言直呼卧槽,许陈终于把视线从明月身上移开,对着周阔急声问道:“没事吧哥哥?”

    周阔摇摇头,温声道:“没事。”

    他看着明月垂下眼睛心想,那双眼睛,再也不肯望向自己。

    真难过啊。

    明月不知道周阔在想什么,她只是觉得,原来情侣之间还能这样叫,网上见得多,第一次见到现实里这样的。

    挺好。

    来南城也算是长见识了。

    以后她再遇上心动的,也要这样叫。

    徐立言和沈鹤归见明月这个反应,心道完蛋了。

    完啦——

    哈哈,周阔。

    Surprise!!!

    你媳妇没了。

    大家一起单身吧。

    徐立言和沈鹤归迅速熟络,三言两语之间,海鲜粥很快上来。

    明月吃了一口就想吐,但她一放下筷子,几道视线随着就来了,她不得已硬着头皮多吃了两口。

    窗外又开始淅淅沥沥的下雨,明月在一阵雨声里看看表,才刚刚六点二十五。

    最起码还要十分钟才能借口自己赶飞机。

    可她实在在这里呆不下去了,明月放下筷子,喝了两口水迅速思考。

    没过一会,她在自己包里拿了烟盒塞到口袋里,抬起头来对着那几道视线笑:“我去个卫生间。”

    明月淡定的拉开门,对着包厢轻轻一笑后,很快带上门。

    隔开热闹,也隔开那道视线。

    她站在门口停了两秒,很快的走向和卫生间相反的方向——那个窗户。

    她想安静的看雨,也想安静的抽烟。

    她需要在湿润中抽支烟让自己冷静一下。

    明月三两步上前,熟练的摸出来一支烟点燃,橙黄焰火爬上她的侧脸,那双眼里的水汽却怎么也烧不干。

    明月熟练的吞云吐雾,掐着点算时间。

    永别了,南城———这个她再也不会踏足的伤心地。

    这片安静很快迎来不速之客,轻柔脚步落在自己的身后,明月不想回头见到那盛颜仙姿。

    她想要一个清净之地自己呆着。

    身边很快站过来一个人,那个温柔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不开心吗?”

    许陈看着她面上的无数哀伤问道:“你看起来,好像很难过。”

    “——咳咳——”

    她被这浓烈的烟味呛得咳嗽起来。

    明月把那支烟拿远一点,看着窗外的雨否认道:“没有。”

    她说:“我今天很开心。”

    她笑:“谁迎来新生活的时候,是不开心的呢?”

    许陈点点头,赞同道:“确实。我哥哥也开心。”

    她说:“虽然他没说,但是我知道他今天非常开心,之前过年的时候,他才会这样。”

    烟气淡淡的升起,明月不愿意多想,她又把烟拿远一些,回过头对着她淡淡笑了:“是吗?”

    许陈认真道:“嗯。”

    她也随着明月的视线看向窗外的雨:“其实我也很开心。”

    明月不解,许陈看着窗外的雨继续道:

    “那年出事的时候,我给所有人打电话都打不通,最后只能打通我哥的,然后,他飞回来了西琅,后来又陪我去大洋彼岸治疗——那段灰暗日子里,我在哥哥口中,第一次认识你。”

    明月随着她的话思考,紧接着怔愣在原地。

    许陈的手有一瞬间轻微发颤,她很快的止住,对着明月继续道:

    “后来我再也不能弹钢琴了,那段时间我有很多轻生的念头,我哥的状态好像也很差,我们两个都不喜欢说话,于是呢,我们就一起看电影,各种书。我最喜欢贺知衡,他没有喜欢的,只喜欢一个合唱视频。我们一起看了很多很多遍——那是我随着外界再度认识你。”

    烟雾不断,雨声缠绵,许陈转过头来看着她:“但是就在刚刚,你推门而入的那一瞬间,我终于彻底认识你——”

    “你就像是我哥描述的一样,善良,美好,纯净——

    现在你站在我面前,真实的模样毫不掩饰,野性,难训,但依旧纯净———”

    她眼睛弯弯,仿若盛满银河:“我们终于不用隔着别人的话,隔着外界的传媒相见——我也终于见到了完整的你。

    所以,我很开心。”

    明月的语言系统宕机,她对着这个曾经中国最优秀的钢琴家想说些什么,可是嗓子里却有一把粗粝的沙——

    原来她是许陈,原来那声哥哥,真的是在叫周阔。

    许陈看着面前的人轻轻说道:“很高兴认识你啊,明月。”

    她说:“我是许陈。”

    明月几乎是一瞬间红了眼眶,她能看出来许陈的真心,也能感受到她身上同样的纯净。

    不是言语表达透出的喜爱,而是她天生对于明月感到亲近,发自内心的感情。

    明月在这一刻终于意识到自己之前错的离谱,在一瞬间,她对自己内心的揣测有了许多的歉疚。

    那视线不停的在许陈身上来回,最终定格在许陈藏起来的手,明月抿了抿唇,憋着眼泪道:“嗯,我也很高兴认识你。”

    下一秒,她忍不住问出来16岁那年埋在心里的问题:“你的手还疼吗?”

    许陈摇摇头,安慰她一般轻声道:“不疼啦。”

    她说:“不要哭,已经不疼了。”

    旁边的包厢有人推门出来,许陈也极其有眼力见,她一把抱住明月,在她耳边低声道:“我哥来啦,他心里真的有很多话想对你讲。我先走啦。”

    明月点点头,看着她松开自己,又温柔的给自己擦干眼泪。

    许陈神色认真,眼眸带着柔和的笑:“我很想再次见到你。”

    她说:“我就在隔壁外交学院,你要是有时间,可以来找我玩。”

    明月用力点点头:“好。”

    许陈匆匆忙忙跑开:“一言为定。”

    明月含着泪笑了:“一言为定。”

    路过周阔的时候,许陈嘿嘿笑了两声没有说话,周阔面含无奈,让她回去好好吃饭。

    明月在小声交谈里回过身去擦眼泪,一阵雨声里,旁边的香烟燃到最后一截。

    天色彻底暗下去,只有那点点火星在窗边亮着。

    周阔来到她的身边站着,明月想抽一口壮胆,鼓起勇气和他说两句话。

    随便说什么,随便什么都好,只要不再继续沉默就好。

    两人挤在狭小的窗口,明月手里的烟一闪再闪,有雾气袅袅升起。

    就在明月行动的前一秒钟,周阔伸出手来接过明月手里的烟猛地抽了一口。

    在黑暗里,那火星终于彻底暗了下去。

    他娴熟的吐出来一个烟圈,周阔伸出一只手抚上她的脸,在辛辣气味中亲上她的唇,给了她一个苦涩的吻。

    有泪落在了她的眼睛里,随着她的眼眶落了下去。

    窗外坏掉的路灯闪了闪,在大雨中彻底亮了起来。

    第93章 犹春于绿(十) 他很贪心,他不想要昙……

    明月落下去的眼泪承载着太多的感情, 那些水珠作为两年思念和痛苦的具象,无论如何也不肯散去。

    点点水滴顺着惊讶面容下落到她的颈部,一路往下, 最终积聚在锁骨,形成一汪小小的清亮湖泊。

    周阔炽热的呼吸打在明月的侧脸, 明月几乎感觉到一阵灼伤,她一直都知道眼泪是咸的, 可却从来没想过原来吻是苦的。

    人生中第一次接触到的吻,是辛辣又苦不堪言的。

    烟草刺激她的感官

    , 涩意袭击她的眼睛, 明月的嘴唇传来一阵温热,昏暗视线里,周阔的手不停移动。

    他轻轻摩挲她的脸颊,略微抬起来一点她的下巴, 动作里带着无数的珍重。

    距离亲密,嘴唇似有若无的碰着, 周阔又贴上她的鼻尖。

    耳鬓厮磨,明月感受到无数热气。

    亲密一点,他心里叫嚣, 再亲密一点。

    可是当她温度真实的传来之后,周阔反而不敢更近一步。

    举止轻浮,行为失控。周阔不希望明月此后回想起来他们的初吻, 脑海里出现的是这八个字。

    在她看来可能会唐突的行为, 却是周阔再次见到她的第一眼就在心里深思熟虑过的。

    太快了。

    但是他忍不住了。

    周阔心想, 他等的,实在是太久了。

    久到北城已经落下数场大雪,久到西琅迎来许多个带着生机的春天。

    但是不能吓到她。

    这一瞬间, 不能成为昙花一现。

    理智终于战胜心中汹涌的情感,周阔怕极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吻惊扰了她。

    他很贪心,他不想要昙花一现,他只要长长久久。

    这个带有无数侵略意味的吻暂时停住,周阔慢慢抬起身子,时隔数年,梦中相见无数,周阔终于再次望进她那双水光潋滟的眼眸。

    秋风打着旋进来,风吹起明月的头发,周阔微微侧身挡住来风。他对着明月看了很久,想说的有数万句,所有的话在心底重重翻滚。可是千言万语最终化成一个疑问。

    周阔声音低低,对着她轻声道:“冷不冷?”

    这熟悉而又平常的关怀响在明月的耳边,这一瞬间犹如一把钉锤凿开她的内心坚硬的壳。

    十六岁的明月听见召唤应声而来,内心的情感霎那苏醒,明月的泪光再次浮现,一片雨声中,她站在周阔面前摇摇头,看着那双眼睛很久很久。

    久到周阔觉得夜晚都要过去的时候,她终于有了回音,明月对着他摇摇头,轻声道:“不冷。”

    周阔因为短短两个字红了眼眶,他不信。

    周阔轻轻低下头,他伸手去蹭了蹭明月湿润的眼角,哽咽的低声再次响起,明月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又问:

    “累不累?”

    明月停住了。

    这一秒钟,她没有回答。

    她看着和周阔近在咫尺的距离,感受到脸颊传来一阵温暖,明月对上周阔那双心疼的眼睛。

    雨依旧在淅淅沥沥的下,风也在不停的吹,天空一片黑暗,可旁边年久失修的路灯却忽然亮了起来。

    人生至暗时刻已经过去了,现在,他们站在光亮里再度重逢。

    明月想要露出一个笑来安抚他,可是偏偏自己无论用尽何种力气都掀不起嘴角。

    笑得比哭的还难看,明月最终决定放弃。

    就在周阔以为自己等不到这个回答的时候,明月却突然出声,“不累。”

    周阔听见这个意料之中的回答之后眼泪不由自主的落下来,一阵朦胧里,他看着明月,面上有了很多很多的心疼。

    那个身影踮起脚尖来亲了亲他的侧脸,地上剪影浮现,她上前的那一瞬间,赫然被时光定成相拥的模样。

    明月摇摇头,对着他轻声抚慰道:“不累。”

    周阔没说话。

    他只是放下了那摸着她侧脸的手。

    四目相对,周阔张开了手臂,赫然是一个等待拥抱的模样。

    明月毫不犹豫的扑进去他的怀里,微微踮起脚尖来,紧紧的搂住他的脖子。

    周阔第一时间弯下腰,伸出双臂来牢牢扣住她的腰。

    这个迟了数年的亲密相拥终于到来,明月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到他的颈侧,很快浸湿他的衣衫。

    周阔闻着她身上温暖而又熟悉的气味闭上了眼睛。

    这一刻,终于不是在梦里了。

    雨依然在下,周阔却觉得天都亮了。

    明月的哽咽掩藏不住,周阔伸出一只手来抚摸上她柔软的头发,对着她无声的安抚。

    明月的眼泪更盛,旁边的人却笑的开心。

    三个脑袋齐齐从门框上悄悄撤下去,几人暗戳戳的关上了门。

    合上门的那一瞬间,沈鹤归率先爆发:“卧槽——”

    徐立言兴奋的紧随其后:“卧槽———”

    许陈:“我——”

    话没说完,沈鹤归伸出手来一把将她的嘴捂住了。

    他满脸不赞同:“小孩不能说脏话——”

    许陈:“……”

    她抬眼对着沈鹤归无奈:“我没想说脏话啊。”

    她说:“我只是想感叹一下我哥哥这么主动。”

    许陈轻轻笑了,她说:“真好啊,以后,哥哥不会不开心了。”

    垂下去的眼睛盖上了无数的心酸,她的愧疚在此刻终于开始消散——近三年来,周阔的失魂落魄就像是一块大石压在她的心里,尽管他时时刻刻否认,数十次强调,可许陈依然散不去自己的心魔。

    那双不断寻找的眼睛始终在提醒许陈,她是害他们爱人分离的元凶。

    但是现在,许陈眼眶温热的看着前面叽叽喳喳的两个人心想,她终于不用再愧疚了,因为周阔的爱人失而复得,他一直寻求的人如他而言跨越数万重山,再次出现了他的身边。

    各种羡慕嫉妒的声音充斥在许陈的耳边,但是那声音里的情感每一个都在告诉许陈,他们其实非常非常开心。

    看到别人幸福的时候,自己也会下意识流眼泪,更何况周阔是他们生命中最好的朋友。

    长久的等待他们有目共睹,没有人比他们更加期待他幸福了。

    这边许陈感动的要抹眼泪,那边徐立言和沈鹤归的相声搭档就已经组起来了。

    徐立言摇摇头:“还得是我们周阔——”

    沈鹤归:“这速度这么快——中国航天得让他来——”

    徐立言:“见面第二次——”

    沈鹤归:“就这么水灵灵的——”

    一阵脚步声传来,门把手不停向下,许陈在旁边适时的咳嗽:“咳咳——”

    周阔打开门,站在门口一脸冷漠的看向自己的好兄弟们——

    收敛一点,都收敛一点。

    刚刚室内发生的情况他虽然不知道,但是这俩碎嘴他心知肚明,一个比一个爱玩,一个比一个能胡闹,一个比一个不正经。

    徐立言和沈鹤归面面相觑,俩人不约而同的看向手机。

    沈鹤归:“他咋啦?”

    徐立言:“不知道啊,刚刚还好好的。”

    沈鹤归:“不能是刚刚亲明月人姑娘不乐意,被抽了个大嘴巴子吧?”

    徐立言:“……”

    他转过头去顶着死亡视线直视周阔,发现那上面并没有明显的巴掌印之后,徐立言抱着手机一顿输出:

    “不可能!!!”

    他按键的手极其用力,仿佛一定要为明月追回这清白名声:

    “我们月姐!!不是!那样的人!!!”

    “他们两个!绝对是两情相悦!”

    沈鹤归看着进来的明月摇摇脑袋:“嗯哼?”

    徐立言的手在键盘上噼里啪啦的按出火星:“西琅第一温柔美女——”

    输入法已经记下来了他的习惯,这些字一个个的往外蹦出来。

    点完之后,徐立言忽然停住,盯着屏幕愣住很久,他不知道想起来谁,手指顿在屏幕上,回过神来垂下眼睛删掉了。

    有回忆在他脑海里浮现:

    “——那个女生好漂亮!”

    “——你也漂亮啊!”

    “——真的假的?徐立言你又拍马屁!”

    “——什么叫拍马屁!!这就是事实好吧?你能不能对自己有点认知啊?你可是西琅第一温柔美女——”

    旁边一阵雨声让他回神,徐立言抬头看看面前的陌生场景,眼神从沈鹤归的脸上掠过。

    陌生空间让他的状态一瞬间回归,短暂回来的年少肆意不停的走远,他无奈笑笑,却也无可奈何。

    徐立言在那些回忆彻底离开之前再一次感受了他的年少时光,这一次,眼泪出现在了他的心底。

    徐立言看着那些脑海里不停翻涌的年少,又抬起眼来看向面前低声交谈的两个人,

    在这一刻,他几乎控制不住,徐立言的心里不断的想,如果是周知意在这的话,那么现在她一定会非常非常开心。

    她肯定会站起来反驳沈鹤归道:“我们明月是一个非常温柔,非常勇敢的人!”

    徐立言闭眼睛都能猜到她怎么说。

    作为明月最好的朋友,她一定会说,这都是污蔑,因为明月不会这样对别人,而且,没有人会不喜欢明月的。

    徐立言笑着摇头驱散脑海里的那个身影,他低下头去,眼泛泪光对着沈鹤归认真道:“我拿人格和你担保,我们明月,是一个非常温柔,非常勇敢的人。”

    无论是十六岁还是现在,她都是一个非常温柔,非常勇敢的人。

    和现在的冷静,睿智,果敢坚毅的明月不同,十六岁的明月纯粹,温柔,善良美好。

    她真心爱她的每一个朋友,愿意为她们付出一切。

    从十六岁到现在,每个人都很喜欢她,徐立言自然也不例外。

    可是相比起来现在的话,他更喜欢十六岁那一年的明月。

    更准确的来说,他在这一刻怀念的,其实是他的十六岁。

    那一年,他们共同度过了青春中最灿烂的篇章。

    徐立言的眸光暗淡了下去。

    时间匆匆,他只恨时间匆匆。

    明月落座后很快起身离开,周阔毫不犹豫的起身相送,临走之前他看向许陈,沈鹤归冲他摆摆手,示意自己在,许陈的安全一定不成问题。

    一个又一个的逐渐告别,到最后,这间原本热闹的包厢里只剩下徐立言一个人。

    满堂光亮,他坐在那里,周身萦绕着无边孤寂。

    饭早就冷了,粥也没有人来温一下。

    他起身想走,可刚站起来转过身去,耳朵旁边就传来一个声音:“喂,徐立言,你怎么浪费?”

    徐立言猛地回过头去看向坐在那里说话的人,下意识道:“什么?”

    周知意不知何时突然出现,此刻听见他的疑问,对他声音里的茫然表示不耐烦,周知意指指面前的饭菜对着他道:“我说,你怎么不多吃一点啊。”

    “浪费食物很不好的,你吃这么少,回头又要胃疼——你有没有在听我讲话?”

    徐立言看着那个不真实的幻象因为自己落泪而生气,她气的脸颊通红,徐立言甚至能猜得到她的动作,下一秒就是放下筷子,撇过头去不看他。

    再过一会,她就会觉得委屈,撇撇嘴,红着眼眶离开。

    徐立言别过头去笑,眼泪却越发汹涌,周知意真的和他想到一样放下筷子别过头去生气,徐立言转过身来快步走向她的方向,伸手附身拥抱她。

    然后幻象刹那消散,他和以往无数次一样,有了数场空。

    徐立言的眼泪落到了地上。

    他痛苦而又缓慢的弯下腰去,回想着那个幻象片刻之前的鲜活。

    周知意啊。

    好久不见了。

    他想,为什么明月和周阔都能和好如初,到现在,自己却见不到她一面呢?

    明明说好一起来南城的,可是为什么最后只有他一个人在这座陌生的城市过没有她的生活?

    徐立言缓缓打开手机点开那个熟悉的头像,她的背景依旧是西琅那片熟悉的天空,而属于她的空间里,依旧是空白一片。

    春去秋又来,徐立言都觉得自己已经忘了她的样子。

    她现在,过的开心吗?

    有没有按时吃饭?

    和室友相处愉快吗?

    大学生活是否顺利,而她在大学里,有没有碰到让她心动到不顾一切的人?

    徐立言看着那个熟悉的头像心想,杳无音讯的这些时光,她是不是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经常掉眼泪呢?

    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屏幕上,而那双手已经熟练的买好了去溪州的高铁。

    再去看她一眼,徐立言心想,再去看她最后一次。

    就看一眼,确认她好就行。

    就看一眼。

    徐立言在心里不断强调。

    同一时刻的出租车上,周阔和明月坐在一起。

    明月回想起来离开之前徐立言脸上掩盖的失落,说真的,那一瞬间,她是不舍的。

    但是明月心里更多的情绪其实是惊讶,她在徐立言身上,看见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明月通过那个眼神,想起来什么人。

    她打开手机购买机票的动作犹豫了——是的,她没有买飞机票。

    八点要赶飞机,也只是找一个离开的理由。

    她当时只是想要逃避,事实上,当年从英国回来之后,明月就不坐飞机了——万米高空上,她会下意识回想起来之前在英国度过的难言时光。

    周阔看见她垂下眼睛沉默,对着她轻声问道:“怎么了?”

    明月在车子后座对上他的眼睛,窗外灯火通明,她不知道要怎么告诉周阔她在这片狭小的空间里,回想起来了周知意。

    她此生最好的朋友。

    可是现在她却不知道周知意的联系方式,不知道她在哪里上学,甚至不知道她生活是否顺利。

    她对周知意一无所知,她也杳无音讯,提起来周知意,明月沉默的不知如何开口。

    这一瞬间,明月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能第一时间认出来周知意。

    巨大的愧疚让她一瞬间沉默下去。

    周阔却懂她的这些想法,分别两年,她心里的无言时刻,其实周阔都想过。

    刚刚那个眼神他也看见了,他甚至比明月更早发觉。自己的日子过的艰难,可徐立言的也未必好过。

    那么突然分离,徐立言的心里,一定是时时刻刻都挂念着周知意吧?

    宽厚手掌抚摸上她的头发,周阔叹息一声,对着她道:“你想不想去溪州?”

    “我想知意了——”

    二人同时开口,周阔低声笑了一下,把话说全:

    他看着明月的眼睛轻轻道:“嗯。”

    他说:“周知意在溪州念书,分开这么久,你想不想去看看她?”

    明月毫不犹豫的点点头,一瞬间湿了眼眶。

    今天,她真的流下来很多眼泪。

    但这一次,她真的控制不住。

    她实在是没有想到周阔居然会猜到自己的想法,而且提出来要陪她去溪州探访故人。

    两年的时间好像只有一瞬间,他们谁都变了,又好像谁也没变。

    周阔笑着看她惊讶的面容,耐心的为她擦去眼泪,在她耳边低声道:

    他说:“我们去替某个胆小鬼看看,他的心上人在溪州过的好不好。”

    明月几乎一瞬间就明白了,她对着周阔问道:“这些年,他们失去联系了吗?”

    周阔点点头,看着她道:“是啊。”

    窗外的风吹起来了落叶,周阔想起来了各自不同的结局。

    一阵冷风中,他看向明月的眼睛对着她道:“这些年,大家好像都不开心。”

    但下一秒周阔就笑了,他看着明月的眼睛对着她道:“但是没关系,总会迎来开心的那一天的。”

    明月忍住酸涩的眼眶笑了,周阔拍拍她的头,在她眼泪消失后拿出来手机快速的买了两张去溪州的高铁票。

    片刻后的高铁车厢,徐立言熟门熟路的找到自己的位置,落座抬头,后边跟上来的两个人站在了他的座位前。

    周阔拉着明月的行李箱站在那里,明月在他的面前盯着他。

    此刻本应该各自回校的人不约而同的踏上了开往溪州的列车,而他们的手机上还显示着一分钟之前的聊天。

    徐立言:“到机场了吗?”

    周阔:“嗯。”

    “你到学校了吗?”

    徐立言:“已经躺下了。”

    三个人尴尬的面面相觑。

    ……

    徐立言试图先发制人:“高铁站什么时候改成了机场?”

    周阔也不甘示弱:“我也不知道高铁站何时划分给了南城大学的宿舍。”

    他看着徐立言扬声疑问:“躺下了?嗯?”

    徐立言:“……”

    他耳朵通红的别过脸去,又意识到他也没去机场,遂转过头来直直看着周阔,“这是机场?”

    周阔也别过脸去。

    明月在旁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在这一秒钟,她突然就感觉到好幸福。

    他们的青春,好像又要回来了。

    第94章 犹春于绿(十一) 她的人生彻底暗淡下……

    周知意觉得, 她的人生就是在16岁那一年的末尾急转直下的。

    2016年冬天,西琅落下来一场暴雪作他们青春的谢幕,她最好的朋友相继转学离开。

    张弛因为心理疾病住进了精神卫生中心, 徐立言成日的跑来她的身边,和周知意不停的说很多的话。

    一无所知的狄雪和孟然很快返回国家队争夺奥运资格, 只有周阔不受影响,整日在西琅的校园内用功到深夜。

    但是周知意知道, 看起来最正常的周阔,实则是最反常的那个。

    他封闭了自己好不容易打开的内心, 不肯再和任何人交谈。

    西琅校内, 他再也听不进去任何人讲话。

    原本形影不离的几个人变得支离破碎,西琅一中校内,只有徐立言还依旧陪在她的身边。

    明月离开的那天她发了高热请假在家,姑姑周瑶岑也生了病, 今年冬天,她们两个生病格外的多, 去医院的次数都能赶上回家了。

    挂水的护士每次看到她们都要无奈笑笑,说怎么回事呀,免疫力这么弱, 这才好没两天呢,怎么又生病了?

    周知意尴尬的顺顺头发,周瑶岑就和护士无奈的笑, 这样的日子, 填满了每一个褪色冬天。

    所以当她返回学校后不经意间看见明月告别的那张纸条后心里还满是恍惚, 她以为自己还是烧昏了头,连带着梦境也没醒,要不然明月的字迹怎么会如此真实, 真实到她一眼就看出来这是短暂的诀别。

    眼泪一滴滴落下,徐立言悄悄溜进来,他又一次逃了傍晚的课,就好像早就预知到周知意会哭一样。

    宽厚手掌抚摸上周知意的头顶,一片寒冷黄昏中,徐立言什么也没有说。

    生命中的某些褶皱需要时间来抚平,况且徐立言知道,会见面的。

    山长水远,此去遥遥无期,但徐立言知道,他们总会有相见的那一天。

    周知意自然也只知道。

    她对明月太过熟悉,熟悉到在那场大雪中,周知意就已经料想到了这分别。

    明亮的便利贴被她拿在手里,周知意坐在窗边,抬眼看着徐立言对着他轻声道:“这是她留给周阔最后的话了。”

    “为什么觉得是周阔而不是你呢?”徐立言问。

    “因为,我们理解对方所有的感情。这么多年,从来都不需要把爱说出口。”

    周知意垂下眼睛心想,就算是离别她都料想过,更何况是明月的想法?

    蕙心纨质,周知意其实都是知道的,是以她笑笑,拿了那纸条,在徐立言的陪伴下去找周阔,看着他对着那张纸条久久不能回神。

    两个人顶着寒风回了天玑楼,路过知还池的时候,看着满池湖水结冰,周知意再次有了恍惚,原本欢笑打闹的时光在她脑海里突然窜了出来,她好像是怕这情景消失一样,站在知还池的旁边久久不动。

    回忆填满了她空空荡荡的心底。

    徐立言站在她身边,侧过头来问她:“怎么了?”

    西琅一中的校园内积雪化冰,可在这个寒冷黄昏,她心里的雪花再次飘落。

    鬼使神差下,周知意看向徐立言的眼睛,对着他道:

    “如果有一天,发生了不可预知的意外,那么你一定不要和周阔一样等着什么人回来。”

    说完这句话后,周知意自己也愣了,率先垂下眼睛无奈笑笑。

    徐立言眸色复杂的看着她沉默很久,风吹起她的鬓发无数次,徐立言终于低声问她:“为什么?”

    周知意深深吐出来一口气,她在黄昏下抬起头来看向知还池的尽头,光落在她的身上,徐立言听见她闷闷道:“因为等不到吧。”

    她略微低头,无奈的笑了一下:“这个过程太苦了,一想到你会过这样的生活,我心里就会很难过。”

    她这心里话说的艰难,而那双眼睛远远没有弯到平日里的弧度。

    这一瞬间如同一颗子弹击中了徐立言的心底,他几乎是一瞬间侧过头去看向她的眼睛,仿若下一秒,他就能听见周知意真挚告白。

    周知意整个人从来内敛,这样直白到近乎暧昧的话语,她从来都不肯说。

    她没有看徐立言,依旧是扬着头看向冰冻池水,试图看到春天到来时那副池水融化的景象。

    可是徐立言知道,在这一刻,那话其实不是什么告白,而是告别。

    在这个黄昏,她就已经准备好了告别的。

    不要等,这就是她最后要告诉徐立言的话了。

    是她的诀别词。

    离别太匆忙,她怕没有机会,所以在不经意之间,提前对着徐立言说。

    在这一刻,她的泪没有流下来,可那双眼睛已经哭了。

    徐立言心里很酸,他觉得这一瞬间很苦很闷,也很痛。

    这一秒钟难熬到徐立言弯下腰去。

    他毫不犹豫的对着周知意:“不。”

    徐立言直起腰来近乎倔强,他汇集了此生所有的执着对着周知意道:“你已经知道了不是吗?我会等的。”

    “永远。”他说。

    周知意没有说话。她在认识徐立言,知道那些心意的第一天,其实就已经知道这个答案了。

    徐立言见她不回答,又看着她问道:“不能不分开吗?一直这样下去不好吗?”

    周知意转过头来看向那双温柔眼眸,一片哀伤中,周知意对着徐立言道:“但是总要分开的,我们会去到不同的大学,遇见不同的人,以后按部就班的谈恋爱,结婚——人生这么长,我们不可能总是同路。”

    “为什么不可能?”

    徐立言上前一步,对着她逐一反驳道:“我们可以去同一个大学,你可以和我在一起,谈恋爱,结婚,一起走一辈子——”

    “我不去北城。”

    周知意打断他,后退一步和他拉开距离,一字一句道:“我不可能去北城念大学,我讨厌那里。我也不可能让你为了我放弃北城的梦想——”

    她鼻尖红红的,看着徐立言道:“徐立言,所有人之中,我最在乎你,你不能那样做——”

    你不能为了我,放弃你的大好前途。

    话没说完,徐立言一把将周知意拉进怀里,夜晚的路灯亮起,知还池边落叶被风吹动不停打圈,徐立言下巴靠在她的肩膀上,对她低声道:

    “我的追求不是北城——”

    他在这个温暖怀抱里闭上眼睛,苦涩的说:“从来都不是。”

    周知意没有问是什么,徐立言也没有说。

    他们其实都知道,只是谁也没有挑明罢了。

    徐立言率先在这僵持中败下阵来,他低声说:

    “我知道你喜欢南城,我们一起去那里念书好不好?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未来难测,最起码,我们两个有一个共同的奋斗目标,好吗?”

    周知意张了张嘴,想要拒绝,但是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音来。

    她试了无数次之后最终放弃。

    周知意眼睛红红,她终于妥协一样伸手拥上了徐立言的背,在他怀里低声强调:

    “不是约定,只是我的奋斗目标。”

    徐立言轻声回应:“嗯。”

    他拍拍周知意的头让她安心,耐心的说:“不是约定。”

    周知意的眼泪落在了徐立言的心口,徐立言在这一刻看向黄昏,感受着心口的灼烧。

    还好,幸好。

    他们在这一刻不约而同的想,还有以后。

    或许命运就是从这一刻开始生出来戏弄他们的心思,它好像觉得,告别过的人,还说什么以后呢?

    2016年的寒冬,他们定下来一个心知肚明的约

    定。

    可是纵观人生时间横轴,他们已经没有以后了。

    2017年的春天,张弛终于从精神卫生中心出来,他放弃了过往种种,在西琅文科班重新开始,他回到学校的那一天,周知意,徐立言和周阔远远观望。

    张弛瘦的不成样子,他白了很多,脸上没有了嘻嘻哈哈的笑容,整个人都沉稳了下来,周知意看着那个身影,莫名其妙的想到了一个成语。

    死气沉沉。

    她心酸的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没关系,枯木会逢春。

    他总会开心起来的。

    这一年春天,一切都好像有了一个新的开始。

    周阔重回第一的铁王座上,此后从未动摇。

    周知意的成绩突飞猛进,已经够上了南大的最低录取线。

    徐立言的竞赛拿了奖,成绩也不断突破。

    一切都要再度步入正轨。

    欣欣向荣的时候,偏偏噩耗从天而降。

    周瑶岑频繁生病,晕倒在家中,救护车的声音响彻整个小区,医院的急诊室前,她确诊癌症晚期,生命只剩不到一年。

    周知意接受不住,当场腿软跪在了地下。

    宁如凡办了休学贴身照顾她,宁访烟在美国飞回来为她联系最好的医生,周父毫不犹豫的拿出来所有的积蓄。

    只有周知意,什么都做不了。

    她的成绩直线下降,每一天都生活在巨大的惶恐之中,周瑶岑拉着她的手给她擦眼泪,说早知道这样,自己当初就再坚持一下,不晕那么早了。

    家里来探访的亲戚也数落周瑶岑,说周知意要高考了,这个时间节点,瞒着她其实挺好的。

    那一天周知意发了脾气,她对着周瑶岑哭了很久。

    她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社会如此病态,自己的母亲命不久矣,即将离开人世,可是旁人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应该隐瞒,因为要高考。

    好像这个考试可以覆盖过去所有的亲情,覆盖掉过去十几年中所有的一切。

    周知意在茶盏破碎中放声大哭,他们怎么就是不明白——高考只是人生中的一条路,它不是必经的,错过了以后人生也还有很多条路,可是周瑶岑的生命,她的时间,真的不会再有了。

    不告诉她,是要她一生都走不出来这个梦魇么?

    这年夏天一片冰冷,周瑶岑的病情没有传来任何的好消息。

    周知意在这片绝望迅速消瘦下去。

    在第一片叶子落下的时候,所有人终于接受了周瑶岑即将离开的事实,周父前来西琅一中,为周知意办了休学。

    临走之前周知意站在知还池边看了很久很久,那双眼底映出湖泊,她的心里在下雨,可她的眼睛却没有一滴泪流。

    幸好不是约定。

    幸好她当初在池边,装听不懂,也忍住了所有的告白。

    离开之前她一步也没有回望,失约的人,没有任何资格回头。

    她陪着周瑶岑度过了半年母慈子孝的时光,直到来年三月,周瑶岑和宁访烟在厨房说悄悄话,周知意听见周瑶岑说,如果到见周知意也考上大学就好了。

    经过化疗的身躯瘦骨嶙峋,那期望语气让周知意痛不欲生。

    她捂着嘴悄悄离开,躲到家门口的凉亭失声痛哭。

    为什么,生命要这么短暂,这么脆弱呢?

    明明当年她拯救自己于水深火热,结束自己寄人篱下的生活时那身影高大无比,但是现在,为什么变成这样一副枯骨了呢?

    徐立言躲在凉亭的柱子里听着她撕心裂肺红了眼眶,人世无常,时光易逝,只是,上天能不能对周瑶岑和周知意好一点?

    那是周知意此生最爱的人,能不能让周瑶岑少受苦一点,也让周知意少哭两次呢?

    周知意在凉亭坐到了天黑,徐立言也看着她的身影不肯离开,月明星稀,最终周知意在一片眼泪中决定复学。

    三月已经到了尾声,周知意复学之后,从来没在凌晨两点前睡过觉。

    她时常想起来周瑶岑痛苦的模样,每当这个时候,她总是会掉眼泪。

    每次哭完之后,她心里的信念就更强一些。

    这个时候,她往往是擦干眼泪咬牙继续写,堆积成山的错题集逐渐减少,书被她翻得越来越破,短短一个月,她的成绩从中等冲入了前一百名。

    顾徐特地为她打印出来了成绩单,周知意拿着那个成绩回到家的时候,周瑶岑高兴的哭了。

    她终于没有耽误孩子的人生。

    六月最后一次考试的时候,她已经超出南大分数线许多了。

    顾徐仍旧放心不下,拉她到旁边仔细交代,周知意胸有成竹,说一定没问题。

    周知意在这片湛蓝天空之中最后一次回望自己的高中生活。

    点点滴滴,走到最后,她只有一个信念。

    她得给周瑶岑一个答案。

    她得让周瑶岑完成自己的心愿。

    周知意期待已久的高考终于来临,前三门考试异常顺利,语文作文一气呵成,数学下笔如有神助,就连次日的物理,她都发挥超长。

    顺利到周知意都觉得,这人生终于肯放她一马了。

    但是命运,哪里会有仁慈的时候?

    大难临头的时候人心是会不停慌乱的,周瑶岑和宁访烟开车送周知意考试的时候,她的眼皮一直不停的跳。

    周知意不对劲的感觉达到顶峰,所以当那辆醉驾的车撞上来的第一瞬间她就感觉到了,坐在左侧的周瑶岑护住了自己的头,人生尽头,她选择用瘦弱脊背为周知意撑起来一片天。

    这是她最后能为这个女儿做的了,以后漫漫人生路 ,要她自己走了。

    周瑶岑带着很多的不甘闭上眼睛,她想,为什么不能再多一点时间呢?

    一分一秒也好,她还想再看看周知意的脸,摸摸宁访烟的头,问问宁如凡疼不疼。

    为什么就不能,再多一点时间呢?

    剧烈响声充斥着周知意的耳膜,可在这一霎那,周知意只能听见一句,妈妈爱你。

    撞碎的玻璃扎在她的大腿,而她除了骨折并无大碍。

    车内的另外两人不知何时没了声音,任凭周知意如何呼唤,她们始终没有回答。

    事故发生的突然,交警和救护车来的也快,多年后的网站上依旧能够检索到这条新闻——高考期间,西琅一中附近发生醉驾,三人直接当场死亡!

    周知意看着那些盖上的白布头晕眼花,世界在这一刻天旋地转,她只听得到一阵轰鸣,有人发出尖利哀嚎,却又被什么人拦住——

    她的妈妈,她的姐姐,死在了送她高考的路上。

    她的家破在这个六月。

    她从此憎恶夏天。

    高考出成绩那天,顾徐打开了她的成绩单。

    上面写着:

    姓名:周知意

    语文:141

    数学:138

    英语:0

    物理:90

    生物:0

    历史:0

    总分:369

    这一年,南城大学的录取线是660分。

    所有的强项,她都没考。

    顾徐哭了,张星光也不停的叹息。

    原本的成绩铺在桌上,那上面的总分,每一个都超过660.

    如果不出意外,她是能考到680分的,可是一场车祸断送了她的家庭,断送她的前程的同时,也带来她挥散不去的梦魇。

    但是顾徐和张星光不知道要不要劝她复读。

    他们觉得可惜,但是他们知道,周知意非常非常痛苦。

    她因为一场意外,丧失自己人生挚爱。

    纠结到最后,还是周知意主动前来。

    这一年夏秋之交,悲痛万分的宁访烟想要送她去复读,西琅一中所有的一切都那么熟悉,可她就像掉进了一个魔窟,每一个地方都让她看见高考的影子。

    夜夜噩梦不能睡,她甚至不能看见任何一张试卷。

    她坐在顾徐的办公室心如死灰的告诉他们说,她没有办法继续复读了,两条人命横亘余生,她不可能平静的面对高考的。

    在得知成绩的那一刻她恍惚觉得,这就是她的命,到现在为止,无论她再怎么样的努力,无论如何反抗,她都翻不过这五指山。

    最后还落得一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周知意的眼泪一滴一滴落了下来,她在那一刻,几乎是笑得低下头去。

    反抗命运的下场,就是这样吗?

    宁访烟抱着她安抚,事到如今,她只希望周知意平安健康。

    周知意最后平静的去了溪州念一个专科,安安静静的呆在学校里按部就班。

    她的人生彻底暗淡下去。

    前尘对她来说,已经是大梦一场了。

    第95章 犹春于绿(十二) 没有相关法律明文规……

    明月在高铁上听完这些话后, 沉默了一路。

    人生难关在前,可是她却在周知意最需要的时候缺席了那些时光。

    自己在洛水国际那条小溪旁边以泪洗面的时候,周知意也隔着万重山在西琅崩

    溃痛哭。

    爱恨情仇, 生老病死。

    她们的人生经历着不同的劫难,人人都在度过属于自己的课题, 想要奋力游过苦海。

    可是当时,谁也没有如愿。

    周阔感觉到他牵住的那只手越来越凉, 自己体温那么高,可温度传递过去, 却始终捂不热她分毫。

    周阔索性把她揽在怀里, 给她一个可以哭泣的肩膀。

    语言不能做到的东西,就让陪伴试试吧。

    明月没有哭,她靠在周阔肩膀上沉默的看着窗外起伏的高山,想象着周知意这些年心里的苦。

    旁人可能不会感受到周瑶岑对周知意的影响究竟有多大, 但是知晓一切的明月理解周知意所有的痛苦。

    四岁,在所有小孩都没有一个明确记忆的年纪, 周知意已经学会看别人眼色了。

    周父带着她的继母和继兄去北城谋生,周知意呢,就被他托付给自己母亲。无奈老人身体不好, 他只能拜托各路亲戚帮忙照看,往往是大姨家住两星期,小叔家住几天, 等奶奶身体好了, 就回家住几天, 直到她再次被什么人想起来,接过去再住几天。

    车遥遥,路程远, 摇摇晃晃又是一个陌生的家。

    有人牵着她的手告诉她,知意啊,最近你就住在这里,等奶奶身体好了,再接你回去。

    她就在不停的等待中四处颠簸,寄人篱下的生活让她早早失去了对爱的感知,她没有任何的安全感,只有恐惧和抵触,在这种环境里,不停的想要逃离。

    每次哭的时候,旁人只会告诉她说要懂事。

    要懂事啊,周知意。

    要懂事啊,不然的话就把你送回去了,

    不然的话就不要你了。

    不然的话,就把你关进小黑屋了。

    所以那个时候,四岁的周知意,就已经被迫的懂事了。即便她不清楚这两个字怎么写,即便她不明白这两个字究竟有什么含义,但在那个时候,她已经学会懂事了。

    这样的日子过了很久,直到周瑶岑来到她的身边。

    这个温柔的女人笑着轻轻的抚摸周知意的脸,看见她不哭不闹的时候,脸上闪过一丝心疼,她说:“怎么这么听话啊宝贝。”

    周知意听见她这话撇撇嘴要哭,但她又想起来了之前亲戚的告诫,于是周瑶岑看着面前这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孩收了自己的眼泪,原来的撇嘴改成了一个小心翼翼的笑。

    这样的表情出现在一个四岁孩子的脸上,周瑶岑的心一下酸涩起来

    她看着周知意心想,我讨厌这个表情,我要带她走,结束她这寄人篱下的生活。

    宁访烟和宁如凡很喜欢她,知道这个消息之后看着这个妹妹笑,周知意不明所以也跟着笑,小小一个,面上写着的都是茫然。

    周瑶岑抱起她来亲亲她的脸,对着她轻声道:“这样的日子结束了宝贝。”

    她看向周知意的眼睛笑,脸上写满温柔:“以后,你就跟着姑姑一起生活啦。”

    那一年,周知意有了一个温暖的家。

    周瑶岑用了十二年让她接受家的存在,宁如凡宁访烟耐心陪伴十二年,让她再度接受并且相信亲情。

    可是一夕之间灰飞烟灭,她因为别人的错误家破人亡。

    明月知道,周知意这些年一定不停的想,如果四岁那年姑姑没有起怜悯心就好了。

    如果她不复学就好了。

    如果在那车祸现场,死的是她而不是周瑶岑和宁如凡就好了。

    尽管宁访烟从未怪她,可是周知意还是不停心想,如果死的是她就好了。

    是她害宁访烟家破人亡。

    可她偏偏活着,几乎毫发无伤。

    死里逃生之后,留下来的人最痛。

    尤其是周知意之前,有一个堪称幸福的家庭。哪怕她的原生家庭不爱她,可是她还有周瑶岑。

    现如今,她什么都没有了。

    这个家里,只有她和宁访烟相依为命了。

    相依为命说的好听,但只有周知意知道,她没有办法面对宁访烟的眼睛。

    明月在高速行驶的列车上无声流泪,心里苦痛,可是周知意比她痛万倍。

    明月不停的在想,为什么呢?

    她明明应该有着璀璨的一生,可却因为一场事故留下来心魔,如今屈居溪州一隅独自暗淡度过余生。

    周阔亲亲她的额头,轻轻的为她擦去眼泪,他低头对着明月道:“她还有你呢。”

    急速行驶的列车破开空气带起来巨大风声,车厢柔和的光照在他们身上,一片湍急中,明月听见周阔低声道:“她也还有徐立言。”

    周阔认真道:“如果她需要,友情也可以变成亲情。”

    明月抬起手来牵住他给自己擦泪的手,细长骨节上沾满水渍,她看着周阔手上的湿润映出来的光亮,对着他轻声道:“早就是了。”

    明月垂着头心酸笑笑:“我会一直陪在她身边的。”

    明月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情。

    周阔叹了口气,随着她的视线看向了窗外,以前的溪州对于明月来讲只是有着万重山,此后的溪州和其他的地方再也不同,这里有了明月的家人。

    下了高铁后已经是深夜了,徐立言熟门熟路的向外走,周阔跟在后面无奈摇头,这人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他对溪州站的熟悉。

    走在前面的徐立言转过身来看着停在原地的二人不明所以:“走啊?”

    明月面色复杂:“你怎么轻车熟路?”

    徐立言愣住了,这一瞬间他哑口无言,下意识就要瞒着。

    这是他最深的秘密,是他不为人知的爱情。

    就在他绞尽脑汁想借口的时候,旁边的周阔为他找好了一个借口,给他一个台阶。

    徐立言见周阔指着头顶上的牌匾对着明月道:“他可能是眼神好一点。”

    “是吗?”明月抬头看见了出口俩字,在她抬头的这一瞬间,周阔也看着徐立言无奈。

    平日里不是挺能说的么?脑袋这么灵活,怎么这个时候短路了呢?

    徐立言对周阔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心想好哥们,今天为你俩淋的雨不亏。

    明月不傻。

    没有深究,不是她不明白,是她不想。

    爱情两个字很辛苦的,她不想强加自己的意愿到周知意的身上。

    徐立言似乎怕明月再问出什么话来,对着她匆匆点头,打岔道:“开玩笑,哥们视力5.0,看见这俩大字轻而易举。”

    明月看他这副不自然的模样笑:“那好吧。”

    随着人流离开溪州高铁站之后三个人打车去酒店,溪州很冷,夜也很黑,周知意的学校不算偏僻,但是距离高铁站也还要很久。

    走过市区的时候,旁边的蛋糕店还没有关门,周阔注意到她的视线,轻声问她饿不饿。

    明月摇摇头,可心里却想,明天去周知意学校找她之前,一定要给她买一个小蛋糕。

    之前的记忆再度出现,年少的缩影笑着回到她的眼前:

    “——你这次去那么久,也不告诉我,我生气了。”

    “——不要生气啦,我不是故意的。”

    “——我不听。”

    “——真不是,我还给你带了小蛋糕回来呢。”

    明月看着周知意惊讶的神色笑:“早就想到你会不开心,所以我提前给你带了小蛋糕。”

    “——那看在蛋糕的面子上原谅你。”周知意别扭的转过身去。

    “以后也会吗?”明月问她。

    周知意顺着她的问题认真的想了想,对着她道:“如果是迫不得已的,那也会的。但是得有小蛋糕,最起码给我个台阶让我下。”

    “——那说好了,不许耍赖皮。”

    一言为定,可是这个约定过去了许多年,明月不知道是否还在保质期内。

    她在溪州的酒店中带着忐忑入睡。

    次日一大早明月就敲开了周阔和徐立言的房门,周阔心情甚好,徐立言却顶着两个黑眼圈,看样子他昨天失眠到深夜。

    明月看着他的熊猫眼好笑,但她还是很给面子的没有表现出来。

    她若无其事

    的对着俩人说:“走啊,咱们去给知意买礼物。”

    周阔想也不想的就应道:“好。”

    徐立言打了个哈欠,满脸无奈的反驳她:“月姐,你要不看看时间呢?早上八点哪个商场开门??”

    明月经他这么一提醒才意识到自己有点太过激动,但是她也不觉得自己急切,毕竟隔了两年时间,明月觉得如果可以的话,自己现在就想飞到周知意的身边。

    她撇撇嘴,看着徐立言问道:“八点很早吗?你们南大都不上早八啊?”

    周阔听见明月这话笑了出来,转头看向徐立言想要看看他能说出来什么金句,没想到这家伙破罐子破摔干脆已读不回。

    他满脸幽怨的回望周阔,似乎在说,我昨天牺牲这么大,结果你们一个两个都这样对我??!

    合着就你们两个开心了是吧?

    周阔对着他无奈的耸耸肩膀,给了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之后转过身去对着明月柔声道:“饿不饿?先去吃早饭吧?”

    明月就这样被岔开了话题,和周阔一起向外走去。

    徐立言看着那两个和谐身影又爱又恨,高兴的是,这一次可以光明正大的出现在周知意面前了。

    时光匆匆而过,明月悉心准备了很多东西,她甚至找了一个烘焙店亲手给周知意做了一个小蛋糕。

    等到花和礼物都准备齐全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徐立言捏着那张课表对着他们确认:“溜去她们教室?”

    明月疑问:“会不会扰乱课堂秩序?”

    周阔在旁边理智道:“可能。”

    徐立言妥协:“那我们在教学楼外等她下课好了。”

    明月一拍手:“这个可以。”

    徐立言看看表:“现在是下午三点半,她们四点二十下课,现在出发正好赶上放学。”

    “走!”明月背起来包后下意识的就要去拎那一大堆礼物,但周阔快她一步,拿着东西看着她说:“我来。”

    她愣着点点头:“哦——”

    反应过来鼻子一酸,又匆匆转身抹泪,说:“好。”

    过去在西琅的时候,只要周阔在,她从来都是两手空空,没拿过任何重物,可两年的时间已经习惯独立,此刻再度重演当年,她居然有些不适应。

    周阔看着她下意识伸手心里也不习惯。

    两年,她真的和之前大不相同。

    分开的时间,她一定吃了很多的苦吧?

    周阔不敢细想,拎着礼物匆匆出去,留着徐立言抱着花站在屋内垂眸犹豫。

    迫切的想要见到她,却又不敢迈开脚步,明明梦里的自己都知道路了,可是每一次踏上去见她的路途的时候,徐立言的心里总是苦涩。

    遗憾的是,他不敢告诉周知意自己来过溪州,也不敢出现在她的面前。

    或许自己真的是一个胆小鬼吧。

    徐立言无奈的接受了这个事实,大步流星的跟上了面前的这两个人。

    溪州的天非常漂亮,明月的心情也非常好,路途漫长,她甚至有心思拍视频素材。

    坐在她身边的周阔看着明月举着手机拍天空中不断翻腾的白云,风声涌动,他也不断心动。

    徐立言听见明月的轻言细语,后视镜里,他看得见周阔眼里所有未能言明的深情。

    闭上眼睛感受风的那一霎那,徐立言心想,时光停在这里也不错,最起码现在每个人都是开开心心的。

    到学校后已经是四点半了,适逢放学,校内熙熙攘攘。

    明月反转镜头对着自己记录下来当下的心情,又想要拍一个全景,她垂下头犹豫的两秒,周阔走到她的身边对她笑笑:“我来吧。”

    他非常自然的接过去明月的手机调成视频模式,熟悉的感觉就好像是这样的场景在梦里演练过很多次,而这一次终于梦想成真。

    明月不自然一秒后很快接受,明明是同样的镜头,但是在周阔的手里,镜头里的人明媚大方,格外的有生命力。

    就像是一只刚刚苏醒的蝴蝶,又像是迁徙回归的候鸟。

    周阔被她迷住,久久的移不开眼。

    许久,他看着明月的身影终于笑了。

    这一天,他终于美梦成真。

    徐立言无奈的跟在这俩人身后,溪州职业校园非常大,很快他们就迷失了方向。

    远处建筑迎面走来几个人,明月想了想,拉着周阔上前问询,徐立言跟在后面,那句我知道路始终没敢说出口。

    说了的话,明月就会问他:“溪州校园这么大,你又是怎么知道路的呢?”

    他承受的住这诘问,可是那双眼睛承受不住。

    面前的几人徐立言也觉得眼熟,某天他前来溪州的时候,曾经在周知意身旁远远见过,是她的新朋友。

    大学生在遇见陌生人问路的时候往往是热情的,更何况面前的俊男美女如此养眼,几人非常耐心的对着明月指路,徐立言站在后面看着这个场面心想,周知意在这里,一定会过的很开心吧?

    明月礼貌道谢,周阔也跟着点头示意,那几人腼腆笑笑后转身离开,继续他们的话题。

    明月刚刚在周阔手里拿回来自己的手机打开录像,其中一个男生的声音传来:“她就是和别人睡了才拿到的国奖,不然咱们系学习好的这么多,为什么好事都落到她周知意的头上?”

    徐立言的笑僵在了脸上。

    擦肩而过的那一秒,徐立言抱着花的手死死攥着自己的拳头。

    明月的镜头里,她愣在原地,满脸写着荒谬不可置信。

    周阔锐利的视线迅速锁定他们,明月迅速翻转手机摄像头跟在她们的后面。

    那几人不明所以,还在继续说,其中一个女生出言附和:“因为好看啊,随便说两句什么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吗?”

    她身边的男生也笑了:“你还别说,开学的时候她也加过我,美其名曰有什么事情——”

    “咦——”另一个男生不怀好意:“男女之间,能有什么事情,无非就是看上你找你睡觉吧,不过她爬床应该也不少——”

    徐立言听见这话莫名的冷静下来了,他低下头亲亲那束花,又把花珍重的放在了周阔的手里,周阔接过那束花后伸手想要拽住他,但是无果。

    徐立言快步跟上去:“喂——”

    明月意识到他想做什么,关了录像急声叫他:“阿言———”

    徐立言没理,他叫住那几个人,满眼通红的问道:“你们说的,是西琅的周知意吗?”

    那些人似乎没想到他们会认识,面上的惊讶怎么都掩盖不住,最先说话的男生下意识出声:“怎么,你们认识她?”

    他一双眼睛不怀好意的上下打量徐立言,那声音里满是惋惜:“别告诉我你也是她的男人之一——”

    徐立言笑了,原来当初那些和睦都是假象,出言诬蔑乱泼脏水才是真的。

    “就凭你这样的垃圾,也敢提周知意的名字吗?”

    那男人懵了,指着徐立言骂道:“草泥马说什么?垃圾骂谁?”

    “当然是你,说你是垃圾都侮辱垃圾,别说垃圾,厕所——”

    那男人果真迅速应激,照着徐立言的脸就是一拳。

    徐立言等的就是这一刻,他被打的偏过头去,眼神却恶狠狠的盯上那个男生。

    徐立言呸出来一口血后笑了,他上前揪住那男人的衣领照着他的脸就是一拳,那男人直接被打偏过头去,二人很快纠缠在一起,这一次,徐立言下了死手。

    旁边的女生开始疯狂尖叫,另一个男生见状想要上前帮忙却被周阔一脚踹出一米远——他早早就把那些礼物放到了旁边,此刻空出来两只手正好可以有用武之地。

    那男生捂着肚子在地下打滚哀嚎,周阔垂着手在他面前面无表情的蹲下,对着他冷眼警告:“不想死就闭嘴。”

    周阔指指旁边怒火中烧的徐立言对着他冷笑道:“再敢说一句侮辱周知意的话,他一定弄死你。”

    “我也会弄死你。”

    徐立言和那个男生缠斗在一起,那人瘦弱,几乎是被徐立言压着打,徐立言掐着他的脖子发狠道:

    “妈的我长成这样死皮赖脸的追在她身后她看都不看我一眼,你他妈长的这个死出你说她倒追你?”

    那双眼睛红的吓人,徐立言心如刀绞,他气极恨极,“我说一句话心里要打数十个草稿,而你,你怎么敢说出这样侮辱她的话?”

    周阔起身,叹了口气上前拉架。

    其实他心底也是非常愤怒的,这一刻,他终于理解了前几天盛津和赵遥的心情。

    盛婉说的没错,如果可以,周阔甚至想弄死他们。

    他此生最不屑的就是有人造谣,更何况是关于旁人清白,造黄谣是这个社会对女性最大的恶意之一,没有人肯听受害者讲话。

    什么仇什么怨?怎么就能这么恶毒?

    周阔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化成愤怒,自己都气成这个样子,更遑论明月和徐立言。

    旁边的女生颤抖着想要打电话求助,明月一把打掉她的手机,看着她冷漠道:“不用挣扎了,我替你报警了。”

    原本柔和的眼线突然变得凌厉,侧脸的流畅弧度衬得她傲雪凌霜。

    溪州校内往来人群众多,看热闹的群众在这个时候开始录像,有的人甚至认出来她,明月听见有人窃窃私语:“好像明月啊——”

    “就是她——真是疯了——”

    明月全然不在乎,这一刻,日光照在她的身上,太阳底下,她美艳至极,尖锐至极。

    那双眼睛里面含了所有的寒冬,明月指着那个女生冷声道:“你,”

    她又转过脸去指着躺在地下的男生道:“你们——”

    她的声音铿锵有力,字正腔圆,似乎要通过这些摄像头传播出去,震慑千千万万造谣的人:

    “故意编造散布虚假色情信息,扰乱社会秩序,损害他人合法权益,符合诽谤罪定罪标准——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四十六条,以暴力或其他方法公然侮辱他人或者捏造事实诽谤他人,情节严重者,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剥夺政治权利。”

    那个女生后退一步,另一个人却不屑的笑笑,轻蔑的看着明月,似乎在说,然后呢?

    明月冷冷的看着她:“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现在造谣的人这么多,法律从来都没有哪一条可以写明,你报以侥幸心想,我也不会是例外,你们最后都会平安无事。”

    明月冷笑:“痴人说梦。”

    她说:“中国法律不断迭代,为的就是防止发生这种情况。”

    她挺直脊背站在那里,毫不畏惧的看着她们两个人,话语如同金声掷地:“没有相关法律明文规定,那就由我来当这个先行者。”

    明月在万众面前隐去了周知意的姓名:“既然敢恶意造谣重伤他人,那我一定也会让你们为自己的言行付出代价。在场的人有一个算一个,谁也别想逃脱法律的制裁。”

    在场的人倒吸一口冷气,在这一刻,所有人都被明月身上的强硬震慑住。

    周阔看着明月不肯妥协的眼睛心想,她身上已经有了许泽屿的锋芒。

    她以后,一定会是一个很好的律师的,她会为自己的追求奋斗一生。

    溪州警察出警迅速,几人很快坐上警车前去警局,留下吃瓜群众在原地凌乱。

    刚刚的录像迅速传开,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徐立言打架的那一段并没有被录进去,所有的录像中,只有明月的那番话迅速流传,也算是上天的庇佑。

    不过半小时,半个中国的学生都刷到了明月刚刚那番掷地有声的话,微博的热搜爆了一个又一个,而当事人在警察局里一无所知。

    或许是有预感的,毕竟她没有制止录像。

    没有制止录像是因为明月要告诉她们,被造谣,被重伤,不是她们的错。

    她要周知意的清白,更要千千万万的女性站起来。

    不要为此伤心,不要为此羞愧,法律的缺失不是旁人重伤你的理由,更不是任何人掩盖自己恶意的借口。

    她学法的决心,就是要中国的女性拿起来法律的武器来捍卫自己的权益。

    这是明月一生奋斗的目标,也是她此生恒久的追寻。

    她从不后悔。

    第96章 犹春于绿(十三) “溪州和南城很远,……

    周知意是在被传唤的路上看到那个视频的。

    接到警局电话的时候, 她正在图书馆里看书,《被讨厌的勇气》翻到了第221页,书中出现那句著名的言论, ‘自由就是被别人讨厌。’

    明亮的窗户透进来阳光,周知意被这光线照的眯起眼睛。她忍不住向外看去, 远处一片金黄,落叶落在校园主干道上, 天空高远,湛蓝色甚至不像是在秋天, 翻窗进来的风把她的书翻了一页又一页。

    周知意被这个小插曲搞得无奈, 她低头温柔笑笑,想要往回翻,可是视线和书本内容相接的那一秒,有些话便自己跳了出来, 站在了她的眼前。

    她看见不久前自己刚刚标下来的话:【关于自己的人生你能够做的就只有“选择自己认为最好的道路”。另一方面,别人如何评价你的选择, 那是别人的课题,你根本无法左右。】

    出神思考的这一秒,警局的电话打了进来, 周知意得知事情大概经过的那一秒心脏停跳,窗外风声不断涌动,她血液回流, 所有的情绪顺入心脏, 扑通, 扑通,扑通。

    这一秒钟,她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

    电话脱手落在了地上, 年轻警察的声音顺着地板传了上来,周知意看着面前时光静止,莫名其妙的想到了高中物理的开篇———

    ———声音的传播需要介质,介质可以是固体,液体,气体,在固液气三种介质当中,固体的传播速度最快,其次是液体,最后是气体。

    这一瞬间,她突然产生一种错觉,这话其实是骗人的,不然的话,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快听见电话里面清晰的话呢?

    一瞬间恍惚之后,周知意捡起手机冲了出去,那些课本被她匆匆塞进背包里,一向平缓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人在此刻像是上了发条,脑海里的急迫钟声不断敲响,在校门口拦车的时候,她甚至急得落泪。

    接单的司机以为她出了什么事不停的在安慰她,周知意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颤抖着手打开手机,一向熟悉的软件给她发来推送,那个特别关注的账号被推到风口浪尖,热搜爆了一个又一个,周知意看着屏幕里的明月站在面前指向那些所有中伤她的人。

    那张向来含笑的明媚面孔上寒冰一片,她站在那里不畏任何流言。

    没有哭。

    没有颤抖。

    没有畏惧。

    没有退缩。

    她小小一个,站在那里为自己坚定发声,和记忆里那个明月一模一样。

    两年的时间,她没有任何的改变,甚至比之前更加勇敢,苦难时光里,她的志向更为广博。

    为不公发声,为生民立命。

    她像是一把利刃经历时间的雕琢,一步步的打磨出来了所有的尖锐,两年的磨难让她更为强大,在这一刻,她锋芒毕露。

    周知意的眼泪不断的滴落在屏幕上,所有人都觉得明月的这番话振聋发聩的时候,只有周知意第一时间感到了心疼。

    她心里不停的在想,这两年,明月一定吃了很多很多的苦。

    周知意隔着屏幕抚摸她的脸颊,两年的牵挂在此刻落地,她非常欣慰明月如今成了她想成为的人。

    司机师傅把车速开到了最快,在警局门口下车的时候,周知意反而停住了。

    近乡情更怯,她不敢去想明月那双会说话的眼睛。

    原本短暂的路途被周知意走的格外漫长,就连路过打电话的警员都停下来问这个漂亮姑娘,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周知意摇摇头后,那警员给她指路,又耐心安慰她让她不要哭。

    周知意在他的温柔话语中抚摸上了自己脸颊,干燥的手上沾满一片水渍,从来不会出现的

    委屈突然爆发,她的泪水越来越多,似乎要下完心里所有的雨,周知意的眼泪怎么也不肯停歇。

    因为明月来了。

    她最好的朋友来了溪州,她在这里,有了可以依靠的人。

    周知意伸出胳膊来抹掉眼泪,一片秋风中,她背起来书包向大厅内走去。

    明月看见周知意红着眼睛推开那扇玻璃门的时候,终于没忍住眼泪。

    两年不见,她比原来消瘦的不只是一星半点,头发扎了一个低马尾随意的放在身后,秋季的衣服在她身上空空荡荡的,一阵来风,明月都怕她被风吹走。

    她过的不好,这一点让明月鼻尖发酸。

    四目相对,周知意朝明月快步走来,张开手臂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明月靠在她的肩膀上流泪,她突出的骨头硌的明月生疼。

    平日里喝口凉水都能胖的人,怎么就瘦成这个地步了?

    明月不停的哽咽,周知意伸出手来不停的抚摸她的后背,温声道:“不要哭。”

    她笑笑,忍住眼泪,抱着明月道:“明月,重逢是一件非常开心的事情,不要哭。”

    明月起身,泪眼朦胧的看向她的眼睛哽咽道:“我给你带了小蛋糕。”

    周知意听见她小心翼翼的问道:“两年前的不告而别,你能原谅我吗?”

    周知意伸手为她擦去眼泪,捧着她的脸认真道:“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

    周知意含着眼泪笑话她:“再哭妆就花掉了——”

    明月的哭声反而更大了,“我没带补妆的东西出来——”

    周知意破涕为笑,看着她轻声道:“骗你的。妆没花。”

    周知意拍拍她的脑袋:“你在我心里永远最漂亮。”

    明月抬起眼来看她,撇撇嘴又要哭,周知意赶忙扯开话题:“蛋糕是抹茶奶冻夹心的吗?”

    明月点点头:“当然!!”

    她转过身去指着周阔手里的蛋糕给周知意看:“我亲手做的,做了一个上午呢。”

    遥遥和周阔的眼神对上,二人笑笑,周知意叫他:“周哥。”

    周阔也对她微笑道:“好久不见。”

    周知意点点头,目光移到了他的身后。

    额前碎发盖住了他的眼睛,徐立言坐在那里垂着头不发一言。

    周知意牵着明月的手慢慢松开,缓步上前。

    周阔见状主动上前去到明月给她擦眼泪,主要还是想给他们两个人留下来充足的发展空间。

    周知意走到那个身影旁边蹲下,徐立言的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沉默许久后,周知意捧着他垂下去的头抬了起来,第一次明晃晃的望进他的眼睛。

    四目相对,周知意看着他嘴角的伤湿了眼眶,她声音很轻,忍着眼泪问他:“怎么和别人打架。”

    徐立言沉默,下颌动了又动,还是忍住了所有的话,倔强的闭上嘴巴不肯回答。

    他不肯说,那些污言秽语,令人发抖的每一个字,都是对她的亵渎。

    周知意看着他红了的眼眶,也觉得眼睛酸涩,周知意不想被他发现自己的委屈,于是匆匆忙忙扯出来一个笑掩饰:“疼吗?”

    徐立言盯着她摇摇头。

    “可是我觉得很不值得。”周知意的声音终于忍不住哽咽,眼泪随着这话一起掉了下来。

    徐立言看见她蹲在自己面前落泪心碎欲绝,他终于克制不住,抓住她捧着自己脸颊的那只手将周知意拉进怀中紧紧抱住。

    “值得。”

    他把头埋进周知意的颈侧,对着她强调。

    为你值得。

    全世界,只要与你有关,哪怕微尘都值得。

    周知意在他的怀抱中闭上眼睛,所有的流言蜚语她心中清楚,可是在这一刻,她试图在徐立言怀里忘记所有重伤。

    徐立言的眼泪越来越多,反观周知意的眼泪被她一点一点收进心底。

    连带着徐立言的痛苦,他的愧疚,他的眼泪,一起收进心底。

    前方来问话的警察给了周知意当头一棒,她在此刻终于被痛苦唤醒,不愿意继续麻木下去。

    一步步的妥协退让换不回旁人的尊重,友好交流也始终等不来道歉。流言蜚语只会让他们更加猖獗,欺软怕硬是每一个恶人的底色,周知意在这一刻拍拍徐立言的肩膀,她站起来平静的望向对面哑口无言的眼睛。

    此前她不在意,可以容忍子弹乱飞,可如今这枚子弹伤害到了她最爱的人,那周知意绝不可能继续容忍这样的情况。

    睚眦必报是被每一个人逼出来的。

    她的清白,从来只掌握在她自己手中。

    周阔在警察来之前打给他大伯的那通电话生效,迅速爆发的网络舆情逼得溪州警察不得不第一时间发布警情通报。

    溪州警方顶着万众瞩目侦办案件,片刻后,溪州市局的电话响起,省厅的人不断敲打,明里暗里提点他说这是中央的意思,要严查严办,迅速遏制不良风气,保证每一个妇女儿童的权益。

    年过五旬的局长电话接的战战兢兢,挂断电话后简直雷厉风行。

    事急从权,这件事情办不好,谁的乌纱帽都保不住。

    溪州职业相关人员迅速被传唤,从校长到辅导员,再到班内的同学,短短一个下午,溪州职业的领导迅速脱了一层皮。

    谁也没想到这件事情影响范围会这么广大,他们眼中的小打小闹迅速化为山洪,灾难简直来的猝不及防。

    前因后果迅速厘清,那男生率先动手,最终被处以刑拘。

    徐立言咬紧他们寻衅滋事,无论如何也不肯松口,打定主意要他们坐牢。明月站在警察局里打电话给许泽屿,她要借他的团队,不惜一切代价让这几个造谣的人伏法。

    就如她所言,没有相关先例,那就让她来当这个先行者,这件事情上,无论如何她都不肯后退一步。

    对方眼见大事

    不能化小,来人堵住他们几个威胁,周阔挡在他们面前轻轻一笑,温润皮囊,眼含罗刹。

    威胁?

    威胁谁?

    他周阔吗?

    那太好了。

    他正愁没有地方下手,家里老爷子不停絮叨他没有魄力呢,这下就有人送上门来供他肃清,简直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周阔笑着亲亲明月的头发,他看着对方气急败坏,心想,第一次借刀杀人,有点兴奋呢。

    黑暗里,他终于不再掩饰自己眼里的野心。

    合纵连横,刀尖舔血,这是他父母、他家族里每一个人的生活,自然也是他的必经之路。

    他生下来就带有无数的野心,罗马尽头,才是他的起点。

    明月不明所以的抬起头看他,周阔迅速隐下去自己的神色,回以一个温柔的笑。

    嘘——

    不要吓到他的爱人,这是他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与此同时,坐在闻讯室的周知意看着面前询问的年轻警察笑了出来。

    她和他有一面之缘,刚刚那温柔耐心很大程度上抚慰了她的焦虑,但是当她听见对方说自己的大学成绩是否有作假的时候,周知意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进入溪州职业的成绩是369分,是你们这个专业的最后一名,但是你却力压他人凭借满绩拿到了国家奖学金,请问,这些成绩是否是你自己得来的?”

    她好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对面的警察被这笑容笑得一怔,旁边的人紧接着拍桌子要求她严肃。

    周知意擦擦眼泪,补全他的后半句话:“你是想问,我究竟有没有进行权色交易弄虚作假,是吗?”

    她看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没有。”

    “你大可以去查我的高考成绩,这369分的构成。”

    周知意一字一句的报出来了她的高考准考证,旁边的人登入溪州职业的系统后良久沉默,年轻警察不明所以的转过头去看着他,对方把屏幕微微转向他后,上面的数字映入他的眼睛:

    姓名:周知意

    语文:141

    数学:138

    英语:0

    物理:90

    生物:0

    历史:0

    总分:369

    年轻警官看向周知意的眼睛五味杂陈,纵然他心有疑惑,此刻心里也门清,拿满绩,对她来说轻而易举。

    周知意适时开口:“我拿满绩,是因为这是分数的上限。超出第二名无数,因为这是我的本事。”

    “警官,还不清楚吗?我能拿到这些奖项,是因为学历限制我的机遇,我只能拿到这么多。”

    对面哑口无言,那个年轻的实习警察心想,原来她收起眼泪之后,是这么一副张扬的模样,牙尖嘴利,条理清晰,一点也不软弱。

    但是真好啊。

    他想,舆论风波很快过去,他们会还给她一个清白的,而她,也会很快走出阴霾。

    以后她的天地广阔,不用再困在这小小溪州了。

    当天晚上九点,溪州职业顶不住舆论压力,对造谣一众人进行开除处理。

    十二点的时候,四人终于从警局离开。

    他们走在溪州的路上,捧着那个蛋糕,在警局门口留下来一张合照,来纪念他们的19岁。

    回到酒店后明月搜集固定好所有的证据,她熬了一整个通宵,独立写完起诉状,在祁好的帮助之下,次日一大早向法院递交材料立案。

    或许是天意,次日上午十点,西琅二级分院接到通知,周知意在互联网大赛上拿到了国奖。

    建校多年,各个大赛上,他们往往止步省级,这是他们为数不多拿到国奖的时候,前往北城领奖的通知传到了警察局,那些造谣污蔑不攻自破。

    正午十二点,明月和周知意录好的视频问世。

    长长的vlog里面,详细的记录了昨天的一切经过。

    天空的云,蛋糕里diy的用心,去到溪州职业的期待,还有,听到那些恶毒话语的猝不及防。

    明月气的指尖发抖,可周知意在旁边温柔攥住她的手指,笑着抚摸她的脊背。

    周知意在镜头里笑着看着大家说,之所以选择公布,是希望每个女生都能够站起来勇敢保护自己。

    如果你选择得过且过,那么爱你的人,一定会非常非常伤心。

    这一年是2019年,在女性的困境没有被法律重视的时候,明月和周知意凭借着她们个人的力量,让大众关注到中国女性当下的困境。

    不是她们想要推动立法,改写中国法律,而是上天让她们走上了这条路。

    想要从根源解决造谣的问题,就必须要这样做。

    流言蜚语杀人,可现如今,明月和周知意选择站出来以身搏命。

    她们用行动告诉别人,清白不是体现在他人的话语里,而是紧紧掌握在自己手中。

    明月请了假暂留溪州,以后她也会在溪州和北城之间不断往返,这一次,她要亲眼看着周知意胜诉。

    留在溪州的这段时间,她们选择陪周知意游历溪州大好河山。

    红叶下面,徐立言在她身后笑得开心,溪水旁边,周阔拉住明月的手让她走的安稳,四个人一起去看电影,夜里在酒店房间开一瓶酒聊聊这两年。

    明月的日常vlog里,聚齐了分别这些年她们的笑容。

    溪州始终都是一片晴天。

    但是总有分别的那一刻,各个学校安排不同,明月和周阔率先离开,徐立言是最后一个走的。

    他陪着周知意在警察局里出来,年轻的实习警察看着他满脸担忧,对着他笑着保证,一定不会让周知意出任何意外。

    徐立言也勉强笑笑,室外下起来小雨,周知意出来后和他一起往外走。

    徐立言撑着的伞斜到了她的那一边,自己却湿了半边肩膀,走出警局后周知意突然停在原地,看着他说,我们去吃小馄饨吧?

    徐立言同意,和她一起转过去向溪州职业旁边的馄饨店走。

    那老板娘早已和周知意混熟,此刻见她熟悉,下意识招呼道:“小周啊,今天带男朋友来吃饭?”

    徐立言收了伞转过身来,老板娘看清他的脸后一愣,手里包馄饨的动作停了下来。

    徐立言对着她轻轻的摇了摇头,率先找了个角落坐下。

    周知意没注意到这个细节,她被那句调笑话说的红了眼睛,抬起头来擦泪,可是当周知意再回头看老板娘的时候,却没否认。

    她只是对着老板娘轻轻道:“阿姨,我要两碗鲜肉馄饨,都不放辣,其中一个不要葱花。”

    徐立言不喜欢吃葱花,她们两个人都不吃辣。

    鲜亮的馄饨很快的端了上来,不带葱花的那一碗被推到了徐立言面前,周知意往自己碗里放了很多的辣椒,她抬起头来,对着徐立言疑惑的眼睛笑:“最近很喜欢辣。”

    徐立言点点头,没说什么,他拿起勺子盛起一口汤喝。

    热的,正好缓解周身的寒气。

    周知意拿着勺子埋头苦吃,半碗馄饨很快下肚,她额头冒汗,徐立言递过来一张纸巾。

    他始终心不在焉。

    周知意接过纸巾的时候,看着那碗红油馄饨轻轻开口:“我很小的时候爱吃馄饨,但是家里没有人在乎,后来我被我妈接回家后,她常常包给我吃,我姐还经常抱怨,说凭什么整天就吃馄饨,都不能换换口味吗?”

    她低头笑笑,眼泪落在汤里,“徐立言,你尝尝这个馄饨,像是我妈包的。”

    徐立言心口抽痛,伸手给她擦掉眼泪,说:“好。”

    皮薄馅大,汤底鲜美,徐立言很快吃完。

    周知意低声问他:“好吃吗?”

    徐立言点点头:“好吃。”

    他想要起身去结账,可周知意却叫住了他。

    那双眼睛红红的看着他,仰天对着他道:“徐立言。”

    徐立言的眼泪掉了下来,忍了很久,他终于忍不住。

    他站在原地看向周知意,轻声道:“能不说吗?”

    周知意红着鼻尖,看着他绝决摇头。

    徐立言点点头,露出来一个苦笑:“那能不能让我送你回学校。”

    他说:“外面下雨了,我不放心。”

    那句拒绝的话始终没有说出口,周知意站起来和他一起向外走去。

    那把伞依然撑的斜斜的,周知意落后一步,看他湿透了的肩膀失声痛哭。

    这条熟悉的路,为什么突然开始变得难走呢?

    能不能永远也没有尽头?

    徐立言沉默着把她揽进怀里,带着她走完最后一程。

    如果这是她想要的,那么徐立言也会不顾一切的帮她完成。

    哪怕诀别。

    宿舍楼下,徐立言看向周知意哭红的眼睛笑了。

    他低下头去贴上她的额头,轻声问:“周知意,离开之前,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周知意的眼泪不停,可她的话却掷地有声,十月落雨,不及她带来的千分之一冷意。

    周知意看向徐立言的眼睛,露出来一个勉强的笑:“溪州和南城很远,你以后,不要再来了。”

    徐立言看着周知意心想,她真的是一个很残忍的人。

    可是现在她不停在哭,徐立言生不出分毫怨她的心思。

    怎么办呢?

    爱到最后,他只想周知意的眼泪和雨一样早点停下来。

    徐立言叹了一口气,伸手给她擦眼泪。

    温热指腹触摸到周知意的脸颊,她听见徐立言无奈妥协:“你不要哭。”

    他说:“我以后不会来了。”

    那双手拥抱住她,徐立言对着她低声道:“周知意。”

    久久没有下文,就在她以为徐立言哭了的时候,徐立言抬起身来望进他的眼睛。

    “健康平安,天天开心。”

    临别赠言,他祝周知意健康平安,天天开心。

    溪州的雨越下越大,徐立言把她送回宿舍后,撑着伞向外走。

    一步,两步,雨滴钻进来伞里进去他的眼眶,有水珠出现在徐立言的面颊。

    一切都结束了。

    他对周知意许下了诺言,只要她健康平安,天天开心,那

    溪州这个伤心地,他此生都不会踏足了。

    溪州和南城相隔很远,他的爱情,结束在这场大雨中。

    第97章 犹春于绿(十四) 爱对于他们来说,是……

    明月和周阔是在前一天晚上一起离开的, 周知意和徐立言两个人送他们去溪州高铁站。

    临别时期难舍难分,明月擦擦周知意的眼泪对着她笑,说不久就会回来的。

    周知意的案子已经向法院递交了申请, 明月自然是要全程跟进的,她以后会常来溪州, 直到这件事情彻底结束。

    她言出法随,既然站了出来, 那就一定会为周知意撑腰到底。

    周知意看向身后聊天和徐立言的周阔,对着她悄悄咬耳朵:“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明月随着她的视线也望向站在灯光下的周阔, 她的面上有了很多温柔, 可更多的还是平和,周知意见她摇摇头,脑海里冒出来一阵疑问。

    明月轻声道:“没在一起。”

    她看着周知意惊讶的面容说:“重逢到现在,也不过一个星期的时间。”

    太快了, 他们中间毕竟分开了两年,这两年对方变成了什么样子, 目前谁都说不清。

    她喜欢16岁的周阔,那一定会喜欢19岁的周阔吗?不见得。

    周阔对16岁的明月耿耿于怀,那现在她变的不再需要他的庇护了, 他依旧会全心爱她珍视她吗?明月也不能保证。

    一件你不得不承认的事情就是,时间是一个非常神奇的东西。

    如果选择不顾一切的开始的话,那么也会以满地鸡毛收尾的。

    这并不是他们两个想要看到的结果。

    因为极其珍视这段感情, 所以谁也不肯妄自行动。

    周知意脸上的惊讶依旧在, 她心想, 要不是都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她甚至都怀疑他们两个领证了,结果明月现在告诉她, 他们两个根本就没在一起。

    好好好,他们天选夫妻,相处方式是这样的。

    明月拍拍周知意的头阻止她胡思乱想,她往周阔的方向看过去,旁边的徐立言对上明月的目光笑笑,可当周知意看过来的时候,他下意识的别过眼睛去,又意识到什么不妥,生硬的回过头来露出来一个僵硬的笑。

    嘴角淤青还剩最后一点阴影,闪躲的动作让明月看的都心疼。

    她看着徐立言,对着周知意问道:“你真的,不想在溪州见到他吗?”

    周知意也看着徐立言,回给他一个温和的笑,风吹起来她的头发,那双眼睛里,写着的全都是不舍,她声音很轻的问明月:“怎么看出来的?”

    明月嗤笑:“我还不了解你?”

    她说:“这几天,你的眼睛一直在哭,每一秒的视线都在他身上,别说我,就连周阔都知道你没说出来的话。”

    连名带姓的叫法最是疏离,也最是亲密。

    周知意闻言低头笑笑,那唇角有很多的难过,她在这一秒钟终于理解自己哪里没有隐藏好。

    爱一个人,恨一个人,眼睛是藏不住的。

    周知意声音闷闷道:“原来是这里露馅了。”

    明月捂着她冰凉的手,对她温和道:“可不是吗。”

    她不解,颇有点替徐立言打抱不平的意味,对着周知意问道:“为什么呢?怎么就一定要让他走?明明很爱他,却偏偏推他离开。错过余生是你想要的吗?”

    周知意被这话问的脸色发白,她随着明月的话去设想,却发现她连最基本的都不敢想象。

    别说娶妻生子,她连徐立言和别人牵手都不敢想。

    周知意沉默很久,风听见她心里的哭声,痛到最后,她反而露出一个笑:“因为太爱了。”

    她转过身去看向徐立言,那个身影正在和周阔交谈,注视到她的视线之后第一时间回望过来,看见她的笑容,徐立言也露出来一个温柔的笑,这一秒钟,他眼底含着世间所有璀璨星河。

    周知意就在这注释中低声对着明月剖白自己的内心:

    “这几天,我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她说:“不是因为不开心,而是因为后怕——”

    “——我总是在想,如果那天是徐立言先动手,他的以后要怎么办。

    如果那天那些人身上有管制刀具,那你们要怎么办。

    如果警察没有及时到来,他因为那些污言秽语过失杀人怎么办——”

    明月在她的叙述里感受到了周知意心中的悲伤河流,巨大的家庭变故让她没有了安全感,周知意看着明月逐渐红了的眼睛对着她一字一句道:“我的生命里已经失去很多人了,我不能再失去徐立言了。”

    她眼眸含泪,笑着看向明月说:“有多少爱,就有多少后怕,这后怕甚至有成百上千倍,你能懂吗?”

    “明月,我不能再失去他了——”

    周知意承受不起失去徐立言的后果。

    不开玩笑,她会死的。

    当一个人失去了自己全部的求生意志的时候,离不离开已经不是她说了算了。

    徐立言是最后留住她的绳索,是世间和她最后的一个纽带。

    她在这世间,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

    明月将她拉到怀里,把她的头按在自己的颈侧,泪意接触明月裸漏在外的皮肤,空气在刹那间变得潮湿无比。

    是不爱吗?

    明月不这样认为。

    是太爱了。

    爱到他受了一点伤,周知意都觉得天崩地裂的程度。

    之前创伤犹在,你让她怎么去接受自己差点失去徐立言

    周知意心里的苦痛,是内心强大如明月都承受不住的地步,她进退维谷,到最后,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和他在一起度过的每分每秒都变成了煎熬。

    她每时每刻都在想,这些时光能不

    能快点结束?这些时光,能不能一辈子都不结束?

    在这一秒钟,明月只有一个想法,爱对于他们来说,是无休无止的煎熬。

    这么多年的互相倾心在这一刻变成了她斩断这段爱情的决心,她想,如果他可以万事顺利平安健康,那么她也能接受他杳无音讯。

    只要徐立言平安无事就好了。

    只要他天天开心,就好了。

    列车呼啸着驶离万重山,明月坐在窗边,回想起来的全都是周知意的眼泪。

    为什么他们之间,爱到最后,全都变成了痛呢?

    周阔坐在她的旁边看着她沉默的侧脸,她垂下去的眼睛让周阔也说不出来一句话。

    刚刚徐立言的回答仍在耳边,车站里当周阔问他是否后悔的时候,他坚定的摇摇头。

    徐立言不后悔,他只恨自己没有早点来到周知意的身边。

    他只恨自己不能化作溪州的一朵云,陪在周知意的身边。

    周阔低头了然笑笑,说走了。

    走到一半,又转过头来,那个高大的身影认真的看着徐立言说,明天溪州有雨,记得带伞。

    如果不能阻止离别的发生,那最起码在雨天到来的时候,不要让自己那么狼狈。

    注意身体,不要感冒。

    这不是当初在西琅一中的时候了,南城和北城相隔千里,要是生病了,周阔没有办法来南城照顾他。

    徐立言笑笑,漫不经心的冲他挥手告别,说知道了,不会感冒的。

    身体是不会感冒的,心里却会永恒发烧,连带着五脏六腑一起痛彻心扉,但周阔知道,他早就准备好了这一天的到来。

    过去的时光,他也是这样过来的。

    列车摇摇晃晃走过一重又一重山,明月在这颠簸之中闭上了眼睛,未来难测,谁也不知道究竟会不会重逢。

    成年之后,都是见一面少一面的。

    时光都是倒计时。

    她就在这颠簸中做了一个又一个美梦。

    再次醒来时,列车即将到站了,周阔柔声叫她,明月睁眼后,还觉得是梦境,皱了皱眉头想要继续做梦,直到周阔在她面前忍住嘴角笑意,轻轻挥了挥手。

    神智逐渐回归,明月见面前的人越来越清晰,忍不住出声疑惑道:“周阔?”

    明明重逢很多天,可是每一次明月见到他的时候,依旧觉得这是虚幻的梦境。

    大抵是打心底里觉得不真实吧。

    周阔声音低低,耐心的回应她说:“我在。”

    周阔伸手拧开一瓶崭新的矿泉水,递给她说:“明月,我们马上要到北城了。”

    原本低哑模糊的声音被水流浸润,明月攥着瓶子看着他回应道:“嗯。”

    她依旧处于毫不设防的阶段,身上的柔软看的人心暖暖的,周阔不由自主的笑笑,看着她嘱咐道:“给知意和阿言发个信息吧,让他们不要挂念了。”

    明月看着他那双含笑的眼睛,轻声道:“哦,好。”

    无论什么地方的列车,去往北城方向往往都是满座,溪州自然也不例外。

    抵达终点站北城的时候,所有人都一股脑的起身下车。

    车厢一瞬间变得拥挤起来,原本早有准备的明月和周阔被大部队挤得一阵踉跄,旁边的一个中年大叔急急忙忙往外冲,路过明月的时候眼看就要狠狠的撞上去,周阔下意识护在她的身前抱住她,原本的行李直接撞在了他的腰上,周阔疼的闷哼一声,可那双眼睛却是去下意识的检查明月有没有事。

    明月被这突然的突然的插曲弄懵掉了,她慌忙的看着周阔问道:“疼不疼?”

    那语气心疼的要哭出来,周阔看着她着急的神色轻声安抚,“不疼,没事。”

    明月下意识的要去看那个肇事者,可抬眼却见一个民工满脸愧疚的站在那里,操着一口明月听不懂的乡音着急比划什么,这一霎那,明月心里那些谴责的话一下子说不出口。

    他不是故意的,甚至还很愧疚。

    周阔摸摸她的头,对着那个中年大叔道:“没什么大事,您以后赶路的时候也小心一些。”

    那位中年大叔再三道歉,周阔看着他摇摇头笑笑,示意他不需要赔偿。

    直到走出高铁站后明月的眼眶还是红的,周阔见她一直也不说话,拉着她去了个安静角落,放下行李附身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问道:“怎么了?为什么不开心?”

    明月撇撇嘴就要去掀他的衣服:“你受伤了。”

    那只手抓住周阔的卫衣就要往上,伤口马上出现在明月眼前的时候,周阔宽厚手掌覆上了她的,明月在一阵灯光里抬起来看向那双含笑的眼睛,周阔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大庭广众之下,不太好吧?”

    这个时候他还有心思开玩笑,明月看向周阔的眼里带了很多的谴责。

    但是明月意志坚定,分毫没有被美色所迷惑,她看着自己又被周阔牵住的手,动了动,心里还是挂念他的伤没有挣开。

    撞的那一下可是不轻呢,明月觉得要是自己,最起码腰得肿个一两天。

    这要是挣开会不会牵扯到伤口啊?

    一定很疼。

    但是周阔的手很热,明月有点不习惯。

    她心里挣扎着还要说什么,周阔却一把将她拉近怀里抱住安抚:“没事的,不疼。”

    宽厚手掌顺着她的后背,轻言细语出现在明月的耳边,她听见周阔笑着说:“这点小磕碰,都没有一个排球威力大。”

    周阔捧起来明月的脸,望向她那双明亮的眼睛笑:“别担心了,嗯?”

    明月也不好继续说什么,只能看着他的眼睛点点头。

    周阔牵着她的手向外走,一路人流他都紧紧护在明月身前,两只交握的手从来都没有放开。

    周阔送她回市里的家——许泽屿近期来了北城,家里终于有人了,她也回家住两天。

    从高铁站到她家的路程不算近,这一路他的手始终没有放开,明月感受着周阔的气息和温度,逐渐红了耳朵。

    好像进展是太快了一点,不知不觉,这个手怎么就又牵上了?

    和她想的有点不太一样。

    明月悄悄动了动手指想要把手收回来,没想到周阔直接转过头来看向她的眼睛,轻声问道:“怎么了?热吗?”

    “……”

    明月摇摇头,红着脸别过头去。

    周阔看着她红着的脸忍不住嘴角的笑。

    看来有人还不太习惯。

    这不太好。

    但周阔还是放轻了牵着明月的力度。

    嗯,放手不行,但是放松可以。

    他眼睁睁的看着明月的耳朵更红了,低笑环绕在狭小的空间内,明月红着脸心想,他就是故意的!!!

    都是第一次谈恋爱,他怎么就会成这样。

    等等——

    第一次谈恋爱?

    想到这里,明月的眼神渐渐变了。

    她一脸不可置信的抬头来看向周阔,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合理。

    动不动就牵手,拥抱,自然的简直不能在自然。

    再者说了,谁第一次谈恋爱上来就把别人亲的喘不过来气?

    明月想起来那天在南城的窗口前自己差点站不住的时候他一把伸手捞起来自己的腰,那种熟练程度,真不像是第一次。

    未必吧?

    她震惊的目光逐渐沉默下去,原本牵着的手也要收回来。

    要不然说人总是贪心呢?没在一起的时候想着在一起就好了,马上要在一起的时候,又会想,要是只有自己一个就好了。

    手机恰好进来一条短信,明月点开之后,原本不好的脸色更加暗淡。

    她甚至垂下去眼睛沉默了。

    周阔见她脸色变化的精彩,差不多也能猜到她在想什么,车子恰好到了地方,明月推门下车就要走。

    周阔匆匆走到她跟前解释:“没有别人。”

    他脸上带着很多笑意,看着明月的眼睛耐心解释道:“我一直在等你回来。”

    行李箱被他接了过去,周阔在她面前弯腰笑道:“从小到大,我只喜欢你一个。”

    这突如其来的告白让明月措手不及,这一瞬间,她甚至觉得时间静止。

    风在温柔的吹,月亮也挂在天空,自己日思夜想的人站在面前,温柔的和她告白。

    一切都是那么的水到渠成,明月甚至找不出来一丝不合理的地方。

    周阔看着明月的神色逐渐软化,明亮的灯光下,他轻轻问道:“明月,你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明月眼眸含泪,对着他使劲点点头。

    她说:“周阔,你能不能教我打排球——我体育选修课要挂了——”

    明月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我不想挂科————”

    周阔愣了一秒,然后看着她低低笑了。

    原来刚刚要哭不是因为胡思乱想,是因为期中的体育选修课马上要挂了。

    这一瞬间,周阔心里五味杂陈的,他的心上人专心自己的事业学业,自己居然都没有一个排球重要。

    但是周阔很快

    接受这个现实,没关系,反正明月在他心里最重要就可以了。

    周阔把明月拽进怀里,叹了口气,对着她温柔道:“好。”

    他说:“以后我陪你练习,绝对不会让我们明月挂科的,嗯?”

    明月在他的怀里点点头,心想自己这下终于有救了,这天杀的排球,自己绝对和它势不两立——

    相拥而立的这一秒钟,两人不约而同的想到了当初的西琅一中,天台上有人因为物理崩溃痛哭,那声音惨绝人寰。

    有一双手递了一张纸巾过去,轻言细语,温声相劝。

    他对上了一双含泪的眼睛。

    好像他们故事的开篇,也是有人心软。

    一阵风吹来了他们的回忆,也带来了他们人生的续集。

    是谁的故事又有了下文?

    第98章 犹春于绿(十五) 他想,他的好运气,……

    明月拉着行李打开家门的时候被一阵烟雾淹没, 她毫无准备,被呛得咳嗽两声,捂住嘴巴挥挥手开灯。

    原本靠窗亮着的那盏昏黄灯光很快和客厅主灯合为一起, 甚至渐渐暗淡下去。

    许泽屿转过身来,淡淡的看了她一眼, 笑的温和:“舍得在溪州回来了?”

    明月把箱子推进来,关上门后坐在门口的地毯上换鞋:“不舍得, 但是我的假条到期了。”

    许泽屿吐出来一个烟圈,白色的烟雾模糊掉他的面容, 明月听见他哼笑一声:“那我再给你请两天?”

    “那倒是不用。”

    她三两步走到落地窗前, 在他的手里抢过来那支烟朝烟灰缸里按下去,许泽屿怕她烫到,全程配合,他眼见着那火星被玻璃压着灭了下去。

    明月直起身来看着他纵容的眼睛灿然一笑:“舅舅, 我刚下高铁,你熏到我了。”

    “再说了, 吸烟有害健康,对身体不好。”明月看着许泽屿义正言辞,给自己找了一个极其合理的理由。

    许泽屿看着眼前的明月无奈, 尤其是这个借口让他非常不能接受,他向后仰了身子靠在躺椅上,直直对上她的眼睛平静反问:“抽烟对身体不好?”

    明月刚要点头, 下一秒他紧接着嗤笑:“你平常少抽了?”

    明月眼珠转了转, 在许泽屿面前的地毯上直直坐下, 看着他认真道:“我年轻啊。”

    她平静的说出来这个事实:“我今年19岁,但你不一样,你今年——”

    明月想了想, 煞有其事的对着他点点头:“——31了。”

    她无心调侃,但没想到说出来后,自己居然真的对这个数字有点震惊,明月看着许泽屿道:“你都过而立之年了舅舅——”

    许泽屿本人倒是对年龄无所谓,他又恢复那副温和模样,看着明月笑笑:“是啊。”

    他的目光转向窗外,北城的夜晚一片繁华,窗外万家灯火,他不知道想到什么,面上带了一个无奈的笑。

    窗外吹过一阵风,许泽屿在这沙哑风声中,看着那些高楼对着明月轻声道:“我已经不年轻了。”

    但是这样的惆怅在许泽屿身上只出现了不到一秒钟,这个男人很快接受现实,又恢复到之前的坦然,他转而对明月进行新一轮的为难:“刚刚楼下,和谁腻歪呢?”

    相爱相杀大抵如此,比起来明月有了男朋友这件事情,他更为震惊的是自己居然不知道这件事情。

    天知道他刚刚靠在落地窗那里看见那一幕的时候究竟有多么震惊——震惊到手里的烟灰都落在手上烫到了他。

    许泽屿垂下眼睛平静的伸手把灼热的烟灰抖掉。

    真是长本事了啊,明月。

    他连最基本的知情权都没有了,这丫头简直是越来越过分,他又不会干涉,怎么就被划到古板家长那一行列了?

    许泽屿越想越觉得心寒,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心血全都付诸东流了,在这一瞬间,他居然罕见的体会了老父亲的心情。

    许泽屿此刻对着她摇摇头无奈:“学法后首先剥夺你舅舅的知情权,怪不得祁好说你是有前途的。”

    明月倒是对这件事没什么好隐瞒的,她看着许泽屿那心寒的样子好笑,坐在地毯上笑对着他道:“还能有谁啊?”

    许泽屿觉得这话隐隐不对,刚要说什么,明月紧接着道:“周阔。”

    许泽屿和她对视,他看着明月眉眼弯弯,熟悉的面容有了很多的开心,之前在洛水里面的孤寂已经散去大半,她又恢复了那副纯真美好的样子。

    这样的快乐明媚再次出现在她身上的时候,许泽屿才猛然发觉,他真的好久没见明月这么开心了。

    过去在洛水国际的时候他一度认为自己此生再也见不到她这副模样了,可是现在,明月就自然而又平常的盘腿坐在自己眼前,笑着和他说心里话,仿若过去的那些阴霾都是自己的错觉一样。

    许泽屿的眼眶湿润,他想,真的久违了啊。

    许泽屿也笑了。

    原来他们对彼此来说真的非常重要,这一刻许泽屿才懂,原来他们真心相爱。

    这样的话,他好像无话可说。

    只要她开心就好了。

    想要追寻什么的话,那就放心去吧。反正家里的每一个人都有为她兜底的能力,她永远都会有退路的,不怕她过的不幸福。

    许泽屿点点头,轻轻起身,拍拍她的头:“和他在一起,你开心吗?”

    明月感受到那只宽厚手掌,她抬起眼来看着许泽屿,那双眼里写满了温柔。

    明月认真道:“开心。”

    她笑笑:“美梦成真,谁会不开心呢?”

    许泽屿也被她感染,笑着道,“那就好。”

    明月知道许泽屿是不会反对她和周阔在一起的,但是此刻比起来自己的情感问题,她更想问问许泽屿的感情问题。

    自己已经马上要尘埃落定了,但是他舅舅仍然是孤家寡人一个。

    你就说多奇怪吧,桃花不断,但就是没有发展的。

    哦不对,算有一个——祁好。

    当初对荆棘施以援手的那个律师。

    这两年来祁好对他紧追不舍,他居然也没有拒绝,看样子这两个人即将要步入新的感情阶段,或许某一天许泽屿就会宣布,他和祁好在一起了,再然后,他就结婚生子,安稳一生了。

    但明月觉得不对。

    不应该是这样的。

    不是她不喜欢祁好,恰恰相反,她非常喜欢祁好,两个人也投缘到一定程度,好到祁好熬夜指导她,好到哪怕和别人结婚都得请她去喝喜酒的程度。

    这两个人喜结连理明明是一件开心的事情,但是明月就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她觉得许泽屿对祁好的感情,不是爱情,反倒更像是此生不可多得的挚友。

    这两个人一个是她的亲舅舅,另一个是她的导师兼挚友,按理说这话不应该由她一个小辈来问,但是明月觉得旁人都问的话,这两个人谁也不肯说真话,自己反而能仗着年龄小,从他们话里的蛛丝马迹种摸索出来什么。

    犹豫在她脸上不断浮现,问题就像是一张悬而不决的网,许泽屿看着她那副纠结的表情好笑,对着她先发制人道:“怎么?又有什么无理要求?”

    要不说许泽屿是她半个爹呢,单看她一个表情许泽屿就知道这丫头憋着坏呢,没安什么好心。

    明月一副豁出去的模样对着许泽屿破罐破摔道:“舅舅,你真的接受祁律的追求,和祁律在一起啦?”

    许泽屿没想到她会说这个,含笑面容愣了一秒,反应过来后他没有回答,反而是看向明月的眼睛,沉声问道:“谁在你面前胡言乱语?”

    明月就知道他不说,此刻看见他变脸也撇撇嘴,对着他伸出手指头来,大拇指在其他几个指节上胡乱比划一通道:“我猜的啊。”

    许泽屿气笑了。

    但转头见她那副刨根问底,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神色,又不好扫兴。

    许泽屿只能对着她无奈的回答道:“没有。”

    明月心想事情果然如她所料,不太对劲。

    两年的时间,甚至更多,喜欢一个人,会忍住不在一起吗?

    许泽屿身上的气势逐渐变了,他再提醒明月到此为止。

    没想到明月丝毫不胆怯,装傻充愣的抬起头来对着许泽屿继续追问:“那你喜欢祁律吗?”

    清亮的双眼直直的望进许泽屿的内心,在这一瞬间,所有的情绪全都消失,许泽屿突然就说不出话来。

    喜欢吗?他不停的想这个问题,试图从自己内心里找出来喜欢的蛛丝马迹。

    许泽屿没有回答。

    他躲开明月的眼睛,转过身去听窗外的风声,看向不断延伸的夜。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久到明月都想要算了的时候,许泽屿叹了口气。

    他垂着眼睛摇摇头,声音里带了很多明月不曾见过的茫然:“我不知道。”

    做任何事情都胸有成竹的人,在感情上却进退维谷。

    喜欢一个人,自己会不知道吗?

    明月觉得不太可能。

    再者,平日里许

    泽屿从来不会说出来不知道,他在明月面前从来不加掩饰,之前也不是没说过不喜欢。

    但是现在他说了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感情明月不能妄下定义,但是明月也清楚,那一定不是喜欢。

    喜欢是这个世界上最容易感知的东西。

    明月叫他:“舅舅。”

    许泽屿随着她的呼唤转过头来看向明月,昏黄灯光下,她坐在地毯上,一双眼睛认真的看向自己说:“这个世界上,喜欢一个人,从来没有自己不知道的。”

    “是吗?”许泽屿问她。

    “是的。”明月对着他,肯定的点点头。

    许泽屿笑了,他不想继续讨论这个话题,对着明月妥协道:“那就是吧。”

    他伸出手来拍拍明月的头:“快去休息吧。”

    他声音低低,对着明月道:“我今天很累,就不带你去吃宵夜了。”

    明月点点头,也不再多说,在他的要求下替他熄灭了客厅的灯,自己去了二楼。

    离开之前,她看见许泽屿又看向窗外,这一次,他在昏黄灯光里,就着风声闭上了眼睛。

    许泽屿的脑海里不停的回想明月的话。

    这个世界上,喜欢一个人,从来没有自己不知道的。

    是吗?

    他想,其实是的。

    面对喜欢的人的时候,别人可能不清楚,但是自己,一定是最清楚的那一个。

    很简单,他的心会跳。

    聪慧如他,怎么可能意识不到呢?

    无非是那个心知肚明的答案罢了。

    次日早上明月早早到了学校,许泽屿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还感叹这时光真是久违了。

    要不是她的衣着,许泽屿都以为自己穿越过去,回到了当初在西琅的时光。

    他摇头笑笑,控制住自己不再多想,开着新换的车去了律所。

    天下没有白听的道理,有些话,还是早早和旁人说清的好。

    这边的明月却没有他这样的好心态,在溪州待了许久,哪怕她有意识的去借笔记,但多多少少还是有落下的地方。

    一整天满课,她忙的天昏地暗,再加上学校里不断有人认出她来,有些活泼开朗的上来直接和她要合照,她应接不暇,连周阔的消息都没来得及回。

    等到夕阳开始落山的时候,明月终于结束了这忙碌的一天,她松了口气,抱着课本出去的时候,就见门口站了一个不速之客。

    秦与岑见她在落日之中一步一步的朝自己走来,风吹起来她的头发,她一向冷淡的面容上居然带了些许的笑意,他看的愣在那里,差点忘了自己前来的意图。

    明月看清秦与岑的时候迅速回想起来了周阔挨打的事,原本扬起来的嘴角瞬间放了下去。

    她快步上前想要离开,即将擦肩而过的那一秒钟明月心里只有一个疑问——重逢之后他怎么总是受伤?

    刚见面就被秦与岑单方面殴打,去溪州又和人打架,好不容易回北城,还被撞了——

    话说周阔最近是不是有点倒霉?

    就在她还没想完的时候,秦与岑出声叫住了她:“明月——”

    他声音不算小,再加上他们两个人都是Z大的风云人物,一时间吸引了很多往来的人视线。

    大庭广众之下,明月不好驳他的面子,只好走到一边看着他淡淡道:“有什么事吗?”

    秦与岑原来打了无数遍的草稿在看清楚她的眼睛后统统忘掉了,他手心布满了汗,下意识对着明月道:“一星期了,你能不能别生气了。”

    不知道的,以为他们两个谈了恋爱,而明月对着秦与岑无理取闹一样。

    秦与岑也意识到了不妥,原本宕机的语言系统更加的紊乱:“不是,我——”

    明月看着秦与岑始终没什么表情,秦与岑愈发着急的解释道:“我承认我后来的话伤害到了你,我向你道歉,对不起。

    但是我当时真的只是太担心你了——”

    眼见着明月的表情越来越冷,秦与岑的声音也小了下去:“我真的怕他对你做什么不好的事情——”

    他俊秀的面容沐浴在阳光下,面上写满的全是焦急,向来情绪稳定的人在她面前手足无措,像是一个犯错的小孩,这个情况,只要是不违反原则性的问题,换谁来说都会原谅的。

    但是明月偏偏没有心软。

    她抬起眼睛来看向秦与岑,声音里满是疲惫和无奈:“秦与岑——”

    她说:“你根本没有听我讲话。”

    明月看着他的眼睛道:“不说听进去,你甚至,都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夕阳西下,原本的朋友为了挽回你们的关系前来道歉,但是这一刻明月却并没有感到开心,相反,她心里有很多的无力。

    她说:“上次一别,我说让你去查事情真相——现在看来你没有。”

    “我说让你不要在我面前做出任何伤害周阔的事情——你却依然在说那些话。”

    “到了现在,你来道歉,可是我却没有看到分毫的诚心,相反,你让我重回当年自己没有话语权的时候,你没有认真听我讲话——”

    她看向秦与岑的眼睛:“真心珍视我这个朋友吗?我并没有感受到。你来道歉,大抵也是因为周阔爱我,而你——”

    明月甚至觉得好笑,她在这一瞬间笑了出来:“你只是不甘心,不想让他好过罢了——”

    在这一刻,在他说完道歉的话的那一刻,明月的期待都已经烟消云散了。

    别说期待,秦与岑连最基本的尊重都没有给她。

    那些苦口婆心,他当过眼云烟,听了就忘。

    根本没有任何尊重。

    他剥夺了明月的话语权之后,甚至还把她当成一件攀比的附属物品,打着爱她,对她好的名义做着不停伤害她的事情,被拒绝后,还要落个不近人情的名声。

    明月在他身上久违的感受到了无力。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社会——无论你强调多少遍,别人是不会在意的,大家只爱听自己想听的,至于你说了什么?

    重要吗?

    你根本没有任何的发言权。

    在他看来,你所有的苦口婆心,奋力强调,只不过是一句对不起可以抵消的东西罢了。

    没有人听你讲话的。

    你的话不重要,他的话才是至理名言。

    你得接受啊。

    这一秒钟,明月甚至笑了出来。

    所以什么是爱呢?

    爱是在所有人都要剥夺她的话语权的时候,只有周阔去问她心里的想法。

    爱是只有周阔肯归还她缺失的话语权。

    秦与岑没想到明月会如此的一针见血,他在明月的话语里意识到,这次的道歉让自己搞砸了。

    他的道歉明月没有否认,但是那番话并没有获得明月的谅解,甚至她通过自己下意识的口不择言行,窥视到了自己内心的想法。

    他确实是对周

    阔存在非常非常多的偏见的。他此行的目的之一,甚至是想要挑拨明月和周阔的关系。

    他确实不服。

    凭什么?

    明明他和明月先认识,为什么明月却要偏向周阔?他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

    秦如梦就是因为周阔出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是所有人偏向周阔,甚至大家都来怪他不细致不认真?

    秦与岑不明白。

    但是面前的明月眼睛里的失望深深的刺痛着他,和明月的关系越来越远,并不是秦与岑的本意,他并不想和明月闹僵,不然的话,他也不会选择今天前来道歉的。

    人好像都是这样的,越想要解释清楚的时候,却偏偏总是口不择言。

    秦与岑还想要对着明月说些什么,明月却彻底失望,后退一步看着他道:“秦与岑——我今天很累。”

    她说:“你没必要道歉了,关于我们,我还是那句话——我欠你一个人情,还清之后,我们不要再联系了。”

    明月说完后抱着课本向外走去,远处站着一个高大人影,阳光照在他的身上,他站在那里,温柔的看向明月的方向,眼睛里含着很多的笑意。

    周阔三两步上前接过去她手里的书,垂下头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问道:“累不累?”

    明月对着这话点点头,浑身无力:“我真的好饿。”

    周阔笑,“辛苦我们明月了。”

    他随着明月一起转身,对着她道:“去吃饭?不然一会打球的时候你晕过去,我罪过就大了。”

    “今天就训练啊?!”明月的脚步停住了,眼含幽怨的看向面前的周阔。

    周阔抬头望望天:“嗯?你听见有人说不想挂科了吗?”

    他四处张望,笑着道:“是谁来着?嗯?”

    明月脸红着扑到他身上想要捂住他的嘴,周阔也不反抗,害怕她摔倒,甚至伸出手来想要护住她的腰。

    那模样看的旁人一阵羡慕。

    从始至终,周阔的眼里都没有秦与岑。

    因为他说过了,往事随风,况且,有明月在。

    他眼睛里,只能看得见明月,那视线里,再也容不下其他。

    在路上吵吵闹闹中,明月提到那些好运气,周阔站在她旁边看着阳光落在她的侧脸,光影照的她独一无二。

    一阵风吹来,周阔低头笑了。

    他想,他的好运气,大概全部用来和她重逢了。

    第99章 犹春于绿(十六) 你有你的秘密,我也……

    林攻玉赶到那个小酒馆的时候, 秦与岑已经开了很多的酒了。

    清吧内音乐躁动,往来人群脸上带着的几乎都是喜悦,放眼望去, 借酒消愁的寥寥无几,秦与岑算一个。

    林攻玉看着他那个背影, 不用猜也知道他因为什么伤神——

    无非又是在明月那里吃瘪了。

    这家伙一定是又当着明月的面说了她不愿意听的话,碰到了她的底线, 不然的话,是不会有这个反应的。

    但是也说不定, 或许是因为其他的事情呢?

    毕竟人的生活中也不只有感情, 或许秦与岑也碰到了自己也解决不了的难关,种种情况,反正林攻玉觉得秦与岑不可能因为明月的事情找他出来喝酒。

    毕竟林攻玉喜欢明月这件事情从来没有过分毫的掩饰,秦与岑情商再低应该也能意识到他俩某种程度上是情敌——

    别以为他没看出来秦与岑也喜欢明月, 平常拽的二五八万的人,看见明月的时候眼神转都不转一下, 碰见事情了还主动上去帮忙,平时有意无意的发个信息联系一下,那行为比孔雀开屏的时候还要过分, 他林攻玉又不瞎,第一眼就看出来了。

    林攻玉想到这里在原地低头笑,喜欢的人太有魅力了, 你说这要怎么办?

    秦与岑被音乐震得脑海一阵摇晃, 他在夜晚离开Z大后心里越想越苦闷, 干脆选择自己来喝酒,一瓶又一瓶,一杯再一杯, 企图用酒精让自己忘却今天的事情,可是他的脑子越喝越清明,越喝越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

    明月冷漠的样子不断浮现在他的眼前,那句不要在联系了始终环绕在他的脑海。

    “秦与岑,不要再联系了。”

    “不要再联系了——”

    “没必要了——”

    这些话在他脑海里立体环绕,他一遍又一遍重演今天傍晚的经历,瓶盖被他挨个启开,各种高度数的酒他看也不看直接往里灌,一口气闷下整杯酒后,他掏出来手机给林攻玉打电话,询问他怎么还没到。

    屏幕上的字在他眼里逐渐模糊,他随手拨出去一个后把电话放在耳边,抬眼向周围看去——场上的人无疑都非常开心,几乎每个桌的人脸上都洋溢了笑容,各种碰杯的声音交杂,他的视线就在玻璃碰在一起的清脆中,定到了门口那个熟悉的身影上。

    手机打出去的电话被他按掉扔到旁边,他对上林攻玉抬起来的眼睛,嘴角扯出来一个笑对着他极为痞气的招了招手。

    林攻玉看着秦与岑醉成这个样子还不忘耍帅,心里翻了个白眼的同时也有一丝的庆幸——幸好他之前的时候踩了明月的雷区,不然秦与岑还真的不好搞。

    毕竟秦与岑条件不差的,学习好,有钱,有颜值,还耐心——就是人有点倔,认定什么的话,八百头牛都拉不回来。

    林攻玉对自己的小心思没有丝毫的羞愧,毕竟人有阴暗面非常正常,可以理解,没有人会一直正直的。

    这世界上本就没有绝对。

    林攻玉非常坦然的坐在秦与岑的面前,伸出手接过来他递的酒:“怎么?出什么事了自己在这喝闷酒?”

    秦与岑头昏脑胀的,听见这句话后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那些有关秦如梦的事情即将脱口而出,可他随即停住了。

    他的内心下了禁令,这件事情他到死也要带进去坟墓里,不能说。

    不要把这个秘密告诉任何一个人。

    秦与岑那张脸逐渐布满悲伤,眼泪在桌子上落了一滴又一滴,痛苦且具象化的表达在林攻玉面前呈现,他好像内心非常煎熬,到最后也是摇摇头,红着眼睛开了一瓶新的烈酒。

    林攻玉不明所以,看着他调侃:“还掉眼泪?失恋了?”

    秦与岑心里的难过更盛,他看着林攻玉心想,这家伙怎么总是歪打正着的?

    他的视线从林攻玉的眼睛移到手里的酒杯,灯光下的烈酒泛出诡异色泽,液体摇晃中,他回想起来明月的话。

    “秦与岑——不要再联系了——”

    秦与岑苦笑:“是啊,如你所愿,失恋了。”

    林攻玉咽下一口酒哼笑:“你会不会说话?什么叫如我所愿?”

    秦与岑嗤笑一声也抬眼看他:“得了吧,林攻玉,旁人不说话,但我还不知道你?你怕是做梦都在想怎么才能和明月在一起——”

    林攻玉没有否认,他看着秦与岑挑了挑眉:“有这么明显?”

    “当然。”

    话音刚落,林攻玉就想到了什么一般被逗笑了:“那你现在喊你情敌出来喝酒?”

    秦与岑不屑:“情敌?你?”

    他笑着看着林攻玉的眼睛:“我倒是想啊,但是林攻玉——”

    秦与岑苦涩的对着他道:“我们两个都没有机会啊。”

    他心里难过又苦闷,此刻居然哈哈大笑起来,声音里带着恨意和不解:“我们两个,都比不过周阔一个人在她心里来的重要的多——”

    “那不一定,感情的事情,谁敢妄下定论?”

    林攻玉冷下眼睛出口反驳,秦与岑笑他不清醒,此刻也不欲和他逞一时口舌之快,只是拉着他一起喝。

    推杯换盏之间林攻玉看着秦与岑的眼睛问道:“你之前,为什么对周阔动手?”

    秦与岑手里的玻璃杯啪的一声拍在了桌子上,他那双血红的眼睛盯着林攻玉,一字一句道:“因为他是个人渣。”

    “血口喷人可不是一个好习惯,最起码你得拿出证据来啊。”

    “证据——”秦与岑刚要说话就立刻反应过来这话暗藏玄机,他瞬间警觉,一个眼刀朝着林攻玉斜过去:

    “你他妈套我话?”

    林攻玉扬唇一笑,出口狡辩道:“我可没有啊,我就是随口一说,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心脏?”

    秦与岑冷笑:“那你成日里和我混在一起,又能是什么好人?”

    林攻玉摊手满脸无辜:“我没说自己是好人啊。”

    他看向秦与岑,露出来一个温和的笑:“我说了吗?”

    此刻秦与岑彻底没了说话的心思,他想,叫林攻玉来这里简直是今天继说错话之后又一个愚蠢的行为,这人来了非但不能为自己解忧,还把自己搞得小心翼翼的,生怕喝多了说出来什么不该说的话,到时候徒增麻烦。

    冰冷烈酒从瓶身倾倒而出,秦与岑干脆闭了嘴猛喝,反正林攻玉在这里,他心里有数,俩人怎么都能回。

    林攻玉见从他嘴里挖不出来有效信息,

    也干脆放弃,来都来了,今夜不如喝个痛快,反正有秦与岑这个冤大头来买单。

    两个人中间的古怪气氛引得旁人频频侧目,林攻玉对此不置可否,举起酒杯对着那些窥视一笑而过。

    但他酒量也就一般,远远没有秦与岑来的要好,喝到最后,他大着舌头满脸不解的问秦与岑:“你什么时候喜欢明月的?”

    秦与岑原本趴在桌子上,闻言撑着脑袋起来看他一眼,醉醺醺道:“我……不知……道”

    他嘿嘿傻笑两声,想起什么来又撇撇嘴满脸委屈:“我不……”

    眼见那泪又要掉下来,林攻玉一下转移话题:“我也不知道。”

    他踉跄起身去扶秦与岑,两个人一起跌跌撞撞的往外走:“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深陷进去了。”

    北城今天晚上下了雨,出门打车的时候,冷风一吹,竟也有几分醒酒效果。

    小区楼下昏黄的灯光把他们二人照的格外狼狈,秦与岑高大的身躯把林攻玉累的半死,等把他甩在房间的时候,林攻玉自己也气喘嘘嘘的。

    他喘着粗气坐到地下,脑海里一团浆糊,下意识对着秦与岑追问道:“你究竟为什么——周阔——”

    他想问究竟是和周阔如何认识的,可是关键词被他脑海内的酒精模糊,最为重要的两个字却没说出来。

    回答的人却记住了自己的答案,误打误撞,真相出现在林攻玉面前。

    秦与岑真的醉了,他像是回到那个绝望的十五岁,红着脸和别人拼命,身上哪哪都痛,虚幻梦境让他筋疲力竭,昏迷过去的前一秒,他无意识的吐露出来自己深埋在心里的伤口:

    “他……侵犯……如梦……”

    说出秦如梦名字的时候,秦与岑带了哭腔,躺在床上的身形开始蜷曲,近两米的人,因为痛苦,把自己蜷缩成了一个团。

    窗外风声穿梭,林攻玉没有听见这句极小声的回答,在秦与岑的崩溃痛哭声中,他脑海里全部都是自己问秦与岑的那个问题。

    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明月?

    这个问题被他来询问秦与岑,现在夜深人静,他又醉了酒,到最后演变成为内心来追问他了。

    林攻玉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明月的?

    眼皮沉沉,他带着回忆倒在地板上,纯白的天花板让他回到看见明月的第一面。

    那应该是2016年的冬天,洛水刚刚下完大雪之后。

    洛水国际增设国际部,平日里的课程会比普通课程来的更加轻松一点,毕竟来国际部的都是打算出国留学的人,国内的课程对他们来说参考价值不大。

    他们课少,课外活动很多,学生拥有很大的自主权,平日里组织拍个电影排个话剧,各式各样的活动应有尽有,眼花缭乱到林攻玉都觉得厌烦的程度。

    那天班里的同学聚在一起看宋淼夺冠,帮唱环节上来一个生面孔,备采环节她没说几句话,也没笑几次,班里同学纷纷吐槽宋淼是不是脑子不太好,拒绝那么多一线歌手选择一个素人。

    没想到那素人一开口却吸引了在场的人的注意力——除了林攻玉。

    他陷进去了那双沉寂的眼睛中,林攻玉在那双眼睛里看见了很多的眼泪,可是她的面上却是平淡如水,波澜不惊的。

    最终宋淼拿下来冠军,镜头扫到她的同伴的时候,只能看见她后退一步,轻轻微笑着。

    她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还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

    这是林攻玉对明月的第一印象,她远在天边不可触摸,他也只能从屏幕中窥见一二。

    三天后班主任推开洛水国际的门为大家介绍新同学,她跟在班主任后面面无表情的进来站在讲台上做自我介绍。

    只有两个字和一个微笑。

    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她对着台下数十双眼睛淡淡道:“明月。”

    她好像没有太多的兴趣,在老师的指引之下坐到了林攻玉身边,连打招呼的意思也没有,还是林攻玉率先出击,笑着挥手。

    她点点头,很有礼貌的回他说,你好。

    屏幕里的人走了出来,可是她表现得却和屏幕里没什么两样,冷淡疏离,像是一个玻璃娃娃缺少情绪,对什么都兴趣缺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在洛水国际没有朋友。

    那一年的冬天林攻玉没听见她说过几句话,大多数的时间她都是沉默,每次林攻玉叫她,她也只是点头外加一个疏离的微笑。

    半年的时间她考完了所有的语言资格,学习之余,她永远抱着一本物理书出神。

    她好像对物理情有独钟,又好像对物理憎恶至极,那是林攻玉第一次具体的见到什么叫做又爱又恨。

    有一天傍晚,林攻玉见她对着物理书掉眼泪,然后她看见天边怒放的云,突然憋不住一样在空荡教室里放声大哭,没过一会,她起身擦擦眼泪,收起来课本之后开始学习,一边默默掉泪一边学。从这一刻开始,明月的形象开始在林攻玉心里变得鲜活起来。

    她有自己的喜怒哀乐,虽然大部分时间表现出来的都是沉默,但是总比悲伤掉眼泪要好很多。

    从那天起,林攻玉对明月格外上心,他发现比起来那种疏离的笑,自己更喜欢看明月那副不服输的模样。

    事情真正迎来转机是在这一年的寒假。

    他和家人去伦敦旅游,英国街头,他看见明月一个人背着书包推门进了一家咖啡馆,拿了咖啡之后轻车熟路的坐在窗边打开自己的电脑。

    伦敦街头多雨,但是明月的冰美式里永远多加两颗冰,这是后来店员告诉他的。

    风铃作响,他推门而进坐到明月身边的时候,恰好看见那雨飘进明月的眼睛里。

    他笑着问明月怎么来了伦敦?

    街头行人匆匆,明月见他却丝毫不惊讶,说家里准备送她来英国留学,让她提前来适应一下。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的面上有了很多的苦笑,这一瞬间让林攻玉觉得她不想来英国,可是却身不由己。这个想法还没从他脑海里撤下去,一个高大的华人推门而进,明月看着那个身影一瞬间失了神。

    但是那人离开很快,就像是烟火一样,几乎一霎那就不见了人影,消失在人群里。

    明月回过神来之后从店里疯了一样的冲了出去,追着他的方向跑,她追出门的那一瞬间,林攻玉几乎怔愣在原地,他从来都没见过明月这样情绪外露过。

    店员似乎对她非常熟识,见状也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林攻玉跟着明月追了那个男人整整三条街,最后她用新学出来的英伦腔对他生涩的说,等一下。

    她在那个疑惑的眼神下用中文小声的说了句你好。

    他用中文给出回应的时候,伦敦的街头忽然开始下雨,林攻玉看见明月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她对着一个陌生人不停的哽咽。

    后来他们礼貌的告别,她转过身来看着林攻玉说,她要回国。

    她放弃一切也要回到周阔身边。

    后来的林攻玉一直在想她的坚毅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出现的,可是当他真正回忆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在见到她的第一天就隐约浮现,而现在伦敦街头初现雏形。

    她知道了自己想要什么。

    前方刀山火海,但是这路她认。

    这一年,洛水考生30万人,她放弃了世界顶尖名校,毅然决然的转回去升学部。

    第一次大考很快出来成绩,她榜上无名,林攻玉看着她站在光荣榜前沉默很久之后,转身去了洛水国际的那条小溪旁边。

    她坐在岸边伸手抚摸潺潺流水,一片静默中,她看着流水出神。

    洛水下了雨,林攻玉撑伞上前的时候,她却退了一步,金雨细细,林攻玉见她露出一个笑,说这场雨带她回到西琅。

    这一年林攻玉也不顾所有人的反对转回升学部。

    他看着她从榜上无名慢慢进入到光荣榜,再从光荣榜不断前进,最终走到了前十那个位置。

    一年时间转瞬即逝,这天昏地暗的高三,她像是一阵强光出现在每一个人的眼前。

    每一次撑不住的时候,她都会去到洛水国际的那条小溪。

    每一次,她都咬牙走了下来。

    到最后,她已经不怎么哭了。

    她在这三十万大军之中凭借一己之力杀出来了一条血路,而林攻玉,看着她一步步的走了过来。

    林攻玉心想,或许就是从那个时候情根深种吧。

    见她沉默着一点点擦干眼泪,见她为了自己的追寻不顾一切,见她顽强善良,见她冷漠坚韧。

    哪怕从一开始她就在追寻另一个人。

    旁观者是最容易动情的那一个,他林攻玉也无可自拔的心动,或许早在见她的第一眼,她还在屏幕里的时候,林攻玉就已经移不开眼睛了。

    一见钟情也好,日久生情也罢,反正他爱上了。

    林攻玉醉倒在这扇窗户前,他拿手肘挡上自己的眼睛认命的想,他爱上了,并且无可自拔的沉浸了这么多年。

    窗外的风听了他的心事也还不停,嫌弃不够一般似的,又向更远方吹去。

    明月在排球馆筋疲力竭的倒在地上的时候,球正巧是落在了她的旁边不断弹跳。

    她也不躲,反正之前练习排球的时候也没少被砸脸,明月都已经习惯了。

    她觉得自己被球砸其实是应该的,谁让当初她对排球没有敬畏之心,不自量力的选了它作为自己的体育选修课呢?

    明月肢体不协调这件事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破罐破摔的心想要是真挂了是不是得采取什么补救措施,补考肯定更加麻烦,她的学分修不够才是一个天大的问题。

    就在球要砸到明月的脸上,她闭上眼睛的那一霎那,周阔从旁边三两步上前拍开那个球。

    他蹲下来,看着仰躺在地上的明月笑道:“怎么不躲?”

    明月看着那双温柔的眼睛轻声回答道:“嗯。”

    周阔见状知道她累极了,眼珠转了转,下一秒也笑着躺在了她的身边。

    温润呼吸和她的喘气声交缠,明月侧过头去看他,一片明亮里,她轻声叫他的名字:“周阔。”

    周阔看着她消瘦的侧脸一阵心疼,他温声应道:“嗯。”

    “怎么了?”他问。

    “当初不告而别,你真的不怪我吗?”

    重逢之后,这个问题一直哽在明月的心间,周阔没有问她,可她心里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那时候他也处于人生至暗时刻,可她却选择抛下周阔一走了之,周阔真的能原谅她这么残忍的行为吗?

    明月换位思考过很多次,可是每一次的答案都是不能。

    她自己都不原谅自己的情况下,是不奢望周阔也原谅她的。

    现在问出来这句疑问,是因为虚幻梦境要有个限度,有些事情不能当没发生过,不解决这个天堑,他们没办法谈以后。

    与其到时候两败俱伤面目全非,不如一开始就说清楚的好。

    痛也要面对。

    明月的眼睛没有移开,她始终望向周阔的眼睛,想要通过那里看向他的灵魂深处。

    周阔看着她眼里的复杂情绪更加的心疼,两年的时间,她学会了勇敢面对一切人生难关。

    周阔嘴角的笑容变得自豪,他眼里温柔更甚,“不怪你。”

    他说:“你有你的秘密,我也有我的难言之隐,我永远都不会要求你自揭伤疤。”

    明月完全没想到周阔会是这样的一个回答,在这一瞬间,她的灵魂被彻底击中。

    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你永远不能肆意践踏别人的秘密。

    明月转过身去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她声音闷闷的:“如果有一天你这样做了呢?”

    周阔看着她独自流泪笑笑:“如果有一天我对你这样做了——”

    他拉起来明月挡在眼睛的那只手摩挲,体温交互的那一瞬间周阔望向她湿润的双眼,对着她强调:“如果有一天我对你这样做了,那么一定要坚定的离开我。”

    因为那个时候的周阔一定会变得面目全非,而这样面目全非的周阔,配不上如此赤诚而又热烈的你。

    明月的眼泪掉了下来,她问:“要多坚定?”

    周阔笑着擦去她的眼泪回答道:“像你义无反顾放弃一切来到北城一样坚定。”

    周阔看着明月心想,一定要像彼此相爱一样坚定。

    第100章 犹春于绿(十七) “可是明月,爱一个……

    近日里明月愈发繁忙, 除了背法条背的天昏地暗,还有就是周知意的案子和律师事务所的实习。

    她对自己的目标明确,不愿意浪费时间在那些活动身上。

    一周七天, 有五天周阔都见不到她的人影,剩下的两天好不容易能约见一面, 她还背着电脑出来,一幅随时随地准备进入工作的样子。

    周阔再一次出来接她的时候心下叹了口气, 你说俩人没重逢之前他天天抱着手机看她的日常也就算了,怎么重逢之后仍然是抱着手机看她的日常?

    虽然从vlog转变成了平时的短信和视频, 但是周阔仍然觉得不太对劲。

    相处的时间也太少了吧, 每天打视频的时候明月都是笑笑然后去忙别的事情,一直忙到深夜才去睡,第二天早上又早早起床,好像精力永远用不完一样。

    周阔站在车前想, 之前在西琅的时候她偷偷和自己吐槽许泽屿是个工作狂,现在看来, 她比许泽屿的程度更甚,完全就是不要命的程度啊,这样下去那还了得?

    身体肯定撑不住的。

    周阔还没来得及叹气, 明月就从楼上快步下来,她今天打扮休闲,穿了一件简单的运动外套, 身后背了一个包, 看起来松弛又漂亮, 脸上温暖的笑意让周阔嘴角也忍不住扬了起来。

    明月出来的第一时间就见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她大步上前走到他身边扬头问道:“刚刚怎么看起来不开心啊?”

    旁边的风吹的满树的落叶纷纷落下,周阔在这阵风里看向她明亮的眼睛, 枯黄树叶落在了她的身上,周阔伸手轻轻捡起那片叶子,对着她笑道:“没有不开心。”

    他说:“昨天电话挂断的时间太晚,今天又要出去玩,我怕你太累了。”

    明月闻言恍然大悟,她伸手极其自然的接过来周阔手里的树叶转了两圈:“不会。”

    她说:“好久之前就和许陈说好要去外交学院找她玩了,只不过今天才找到空闲时间,我期待还来不及呢。”

    说话的时候周阔给她拉开车门,他听见这话心里也松了口气,“那就好。”

    他一直在担心明月会觉得许陈的邀约冒昧,毕竟两人也没见几次,感情似乎也没有太多,心里怕两人玩不到一起去,但现在看明月的反应,周阔觉得他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有的时候,女生之间的友谊来的总是汹涌,倾盖如故也是常有的事情。

    周阔坐上了驾驶座,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拉开安全带的时候,明月在旁边直直看着他,眼睛一眨也不眨,似乎终于有机会观赏什么世界名画一样。

    周阔察觉到那灼热视线,他嘴角暗暗抑制住笑,扣上安全带后若无其事的抬头望着她,轻声问道:

    “怎么了?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视线相接的那一瞬间明月心虚的转头移开目光,还有什么能比看帅哥被抓包更惨的事情?!

    明月红着耳朵看向窗外,急急忙忙的为自己找借口掩盖刚刚的痴汉行为:“啊?!”

    绞尽脑汁想了又想,明月的眼睛一亮,她转过头来看着他,面上装出担忧问:“你说许陈不会怪我去的太晚吧?”

    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险些没忍住,太茶了太茶了,这和问周阔‘哥哥许陈不会怪我吧’一样绿茶。

    问出去这句话的时候明月面上险些绷不住,她心里暗自对许陈道歉了八百次,对不起啊陈,我真的是走投无路了,我不能当你哥的面说我刚刚对着他犯花痴了,那显得我像个痴汉一样,只能委屈一下你了,对不起对不起,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原谅她啊。

    明月发誓以后绝对不会再犯花痴了!再犯花痴的话,她就——

    ——拿不到律师资格证(划掉)

    ——掉二百万粉丝(划掉划掉)

    ——就一天不吃饭!

    对!再犯花痴的话她就一天不吃饭!!

    想到这里,明月转过头去看看周阔那张帅气逼人的脸,没好意思发任何毒誓。

    太难了,她忍不住。

    周阔的脸是在是太优越了,没有人能忍住不犯花痴的,明月到现在还记得自己在篮球场上第一次见他就念了清心咒,阿弥陀佛说了好多遍呢。

    这么多年下来娱乐圈里的人她也见识的不少,但还是对周阔完全没有任何抵抗力,你就能知道他长得究竟多么亮眼了。

    周阔见明月红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笑了,一逗她就是这个反应,饶是周阔也忍不住觉得心软,他一手抵住唇角清了清嗓子,“不会的。”

    周阔明知道她是开玩笑,但还是对着她认真解释道:“她平时挺忙的——”

    明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下意识的疑问出声:“嗯?”

    周阔把另一只手放在方向盘上启动汽车,窗外的景色开始移动,“她要跟着参加各种国际会议学习,每天不是在翻译就是在去做翻译的路上,难得空闲。”

    明月听着周阔的三言两语,却在里面感到了很多的艰辛,这些默默咽下的苦楚成了她顽强生命的底色。

    明月看向车窗外心想,她的内心究竟要多么强大才能在巨大的人生挫折中迅速站起来,并且选择一个新的方向重新出发呢?

    在一个专业做到顶尖已经是非常厉害的事情了,可是许陈在每一个从事的领域内都能做到拔尖,在一众的人才之中站到顶端,这样的人是最值得敬畏的。

    这些小小震撼在明月亲眼见到许陈的那一刻无限扩大,她依旧是那副瘦弱身形,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人站在那里冲着他们笑着招手,她甚至和周阔有些相像,一向冷淡的容颜笑起来骤然生春,让人移不开眼。

    沈鹤归的神仙妹妹果然没叫错。

    她正想着,许陈那只冰凉的手非常自然的牵上明月的,在周阔一阵谴责的目光里,许陈冲着明月露出来一个温柔的笑容:“终于等到你了。”

    明月看着她那张漂亮脸蛋下意识害羞,她心下非常想和她亲近,可是行为举止却有些不局促:“啊——”

    但这也是人之常情,谁面对美女的时候不激动啊?

    许陈第一时间感受到了她的紧张,那手由牵着改为十指相扣,青葱玉指搭上来的那一瞬间,明月听见她善解人意道:

    “不要紧张啊。”

    她说:“我看到你那个视频啦——”

    她眼睛亮晶晶的,对着明月笑道:“你背法条的样子真的很飒啊。”

    明月的脸彻底红了起来,她想,怎么回事,他们兄妹俩说起话来怎么这么像,都是温温柔柔的语调,但是话说出来就是莫名撩人,要不是先遇到的周阔,明月觉得自己就要沦陷了。

    “许陈,”周阔见状忍不住插话,他觉得这俩人之间的氛围有点暧昧了,要不是自己知道许陈取向正常,他简直是要怀疑她——

    不正经的想法迅速打住,他对着许陈不赞同道:“你好好说话,明月本来就紧张,你再这样,明月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和你相处了——”

    许陈对周阔的话反应两秒后,迅速松开了和明月十指相扣的那只手,白皙脸色浮现出来嫣红,她伸出手捂住自己的脸后退两步,手足无措的解释道:“没有没有——不是”

    她一阵语塞,周阔这个罪魁祸首却无声扬起来嘴角,明月在吹来的风里终于消散掉了所有的紧张,她轻轻上前去蹲在许陈身边拍拍她的背,在许陈抬头红着脸看自己的时候,笑着拉住她的手:“他故意的——”

    明月的手主动牵上许陈的,在周阔的注视下和她十指相扣:“别紧张,咱们牵咱们的。”

    周阔跟在后边乐出声来,面前的人哪一个都不经逗,但是经他这么一打岔,二人的关系迅速拉近。

    周阔看着她俩从一开始的局促迅速聊到一起,天南海北什么都能聊上两句,没一会自己就被抛掷脑后,变成一个透明人了。

    周阔有些无奈,但也跟在俩人后面默默当保镖,前面的两个身影慢慢的走,他觉得这样的时光好像也不错。

    中午一起出去吃饭的时候,周阔暂时离席,中午的阳光温暖,光照到她身上的时候,明月不知不觉中犯了乏,她眼皮下垂,迷迷糊糊的就要去摸烟。

    困顿中熟练拆盒,火机燃起,烟雾迸发的那一霎那她的脑海再度恢复清明,旁边咳嗽声传来,这声音像是打开什么开关一样,明月迅速回神看着许陈温和的笑,四目相对的那一霎那,她下意识的用手指碾灭那火星。

    她的手指接触到烟头的时候,许陈的眼里一切都变成了慢动作,她扑过去的动作还是太慢,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明月被火星灼伤。

    许陈一瞬间拉过来她受伤的手,声音提高道:“你干嘛用手去灭火?”

    向来温柔的声音里含了惊诧和心疼,还有一些责怪,许陈气恼她伤到自己。

    明月反应过来心虚的垂下眼睛:“我记得你不能闻烟味的——”

    疲惫的黑眼圈浮上她的面容,精致的妆容遮掩不住她的疲惫,明月对着许陈解释自己刚刚的无心行为:“我刚刚太困了,不是故意在你面前抽烟的,完全是习惯

    ——”

    话没说完,许陈心疼的拉起来她的手吹了吹,她抬眼望着明月的眼睛:“没关系的——”

    下一秒钟,她叹了口气,对着明月道:“你失眠很久了,是吗?”

    明月没想到自己被许陈一眼看穿,困意再次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她有些茫然的抬眼问道:“什么?”

    许陈直视着她的眼睛:“随身带烟提神,日常聊天中下意识走神,面容止不住的疲惫,在事情来临止不住前的焦虑——不出意外的话,你已经失眠很久了,甚至有焦虑症,是吗?”

    明月笑笑,装着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呢,”她下意识的逃避,掩饰自己生病的事实,不想让别人担心,“没有的事。”

    许陈不想逼她太紧,也不欲为她施加压力,听见明月否认,她只是垂下眼睛掩盖住自己的心疼,努力让自己恢复平日的样子。

    她给了明月一个台阶:“那可能只有我这样。”

    许陈见明月诧异的眼神笑笑:“我到现在也还在失眠——当然,是偶尔。”

    她避开明月的眼睛,轻轻吹了一下明月被灼伤的手道:“有的时候做噩梦,有的时候压力大——但是我去看了医生,现在已经改善很多了。”

    明月反手攥住她的手,十指连心,灼烧的疼痛逐渐蔓延到她的心尖,明月轻声问许陈:“因为之前的事情吗?”

    阳光漫上许陈的面容,她在光里看着明月,露出来一个纯净的笑,许陈第一次对着别人坦白道:“是啊。”

    她在秋风里显露出来悲伤底色,对着明月淡淡道:“人生难关,哪里是那么好过的。”

    明月无言,她看着许陈想要说些什么,到最后也没能组织出来一句安慰的话语,她近乎放弃,对着许陈不断重复一句话:“总会过去的。”

    这句话她在过去每一次崩溃的时候都会告诉自己,现在她也要告诉许陈。

    无论是怎么样的痛苦,折磨,煎熬,崩溃,总会过去的。

    这事情只是暂时的,一切都会有过去的那一天。

    许陈看着她的眼睛笑了,她话中深意,明月不会听不懂。

    许陈相信她会去看医生的。

    周阔回来的时候看到明月手上的伤口有一瞬间的不可置信,不到十分钟的时间里,她就受伤了。

    周阔又气又心疼,可是明月眨巴着眼睛看着他的时候,周阔又说不出来任何责怪的话,她转过头去和许陈亲密聊天,周阔看着那根燃到小半被强行掐灭的香烟若有所思。

    他不发一言推门而出去买药,路上一直在想自己是不是忽略了什么东西。

    重逢的第一面她坐在台上素颜弹唱,一切看不出异常,可是在南城的那场雨里,那个窗户旁边她的手里却燃着一根烟。

    当时自己没觉得奇怪,那种情况下借烟消愁非常正常,而且烟酒这些东西并不能评判一个人的品行,是以他当时没有深想,但是现在看来,好像不是这样的。

    如果一个从来没有碰过烟的人,在心情受挫的情况下,会下意识选择抽烟吗?

    比起来抽烟,借酒浇愁好像更能接受一点。

    而且她当时拿烟的姿势娴熟,周阔细想一下,出门之前,她甚至是极其熟练的把什么东西揣进兜里的。

    所以她绝对不会是第一次接触。

    是因为习惯?

    那是什么事情做的开端?压力太大吗?

    上次目睹她抽烟的时候许陈也在场,当时她明显的把手里的烟拿远了,她是知道许陈不能抽烟的,明月绝对不会明知故犯,而且她和许陈的关系突飞猛进,新朋友面前,她绝对不会做出来冒犯别人的事情。

    除非她当时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许陈的存在。

    她是下意识的。

    刚刚那根黑色的烟摆在了桌子上,她的手还受了伤,也就意味着她当时并不清醒,而在她反应过来之后迅速的想要熄灭那根烟,太过心急的情况下骤然伸了手。

    所以才受伤了。

    周阔买了药开始往回走,他回想起来这些时日的细枝末节,心里逐渐有了猜测。

    她不清醒的情况下点烟,是因为有瘾,还是被习惯所操控用烟来提神?

    素日里打视频久久不睡忙于工作,是真的忙,还是根本睡不着?

    面上的疲惫真的只是因为缺少睡眠吗?

    周阔越想越不对,他的步伐越来越快,走到最后,已经是在跑了。

    显然,他的爱人出了问题,可是周阔和她朝夕相处却没有注意到她的反常,只当是她变得独立,放手给她自由。

    深秋的北城,他却出来惊一身冷汗。

    周阔气喘吁吁推开门对上明月惊讶的眼神,她隔着数米和他对视,阳光照在她的身上,明月冲他露出来一个温柔的笑。

    明月在许陈的目光中上前拉了周阔的手,两人来到桌前落座。

    明月耐心问他:“怎么了?”

    周阔欲言又止,看了看许陈,又转向她的眼睛,他看着那里面的担心,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周阔沉默的拉过明月的手给她上药,明月看他面色严肃,笑着逗他:“轻一点啊,我疼。”

    周阔上药的手停住一瞬,他抿了抿唇,轻声应道,“嗯”

    上药的动作更加小心翼翼,明月感受到他的动作更轻。

    明月看着他冷淡的样子没再说话,她伸出手来牵住了周阔的手试图安抚他的情绪,没想到周阔却一个反手,强势的和她十指相扣,无论如何也不放开。

    他的脸色有了一些缓和,这顿饭吃的也开心,当然,只有明月和许陈开心。

    下午的时候明月非要和许陈去逛商场,一个说自己拍摄的衣服没有了,另一个说自己出席一个重要场合,必须得买一双合规的鞋。

    两双眼睛含着期待看着他,周阔只能把心里的情绪憋回去,认命的给她们当司机。

    下午的时间匆匆而过,晚上许陈拒绝了和他们共进晚餐,拎着战利品回外交学院。

    周阔开车送她,临别之前,明月去了厕所。

    许陈来到周阔身边,看着他那张冰山脸开口坦白道:“哥哥。”

    周阔转头看向许陈同样恢复冷淡的面容,她抬起眼来看着周阔认真道:“明月失眠很久了。”

    她的视线看着面前往来人群,把自己的好朋友出卖了一个底朝天:“可能还有焦虑幻听。”

    许陈看着明月从厕所出来,面上露出来一个笑:“你记得陪她去医院,对她耐心一点。”

    周阔看见明月,面上也露出几分柔软,他对着许陈道:“就这么把她出卖一个彻底,也不怕她怪你吗?”

    许陈笑了:“她没承认,自然就只是我的猜测,算不上什么出卖。如果她真的承认了,无论你怎么求我,我都会守口如瓶的。”

    周阔点点头,对着她夸奖道:“很棒,你这个朋友做的满分。”

    许陈点点头,“当然。”

    她想,她从来对交朋友不感兴趣,可是明月除外。

    她是许陈在那段晦暗时光里可以接触到的为数不多的鲜活。

    既然现在她认定了明月,自然也要对她们的友情负责。

    许陈发自内心的希望明月可以过得好。

    明月和周阔送她到宿舍门口,许陈冲着她摆手,说下次再见,她出国的时候会带礼物给她的,明月眼睛骤然发亮,她不断点头,和许陈说好。

    依依不舍半天,直到出了外交学院明月还是一步三回头的。

    周阔见她这副模样好笑,明明上午的时候还那么局促,结果到了晚上,两个人的感情就已经这么深了。

    回到车上周阔为她扣好安全带,两人出发去填饱肚子,北城的天空彻底暗了下来,幽暗空间里,明月看着窗外的灯光晃神。

    她在鸣笛中看向周阔的侧脸,周阔察觉到她的情绪后没有说话,默默的伸出来一只手牵她。

    不是十指相扣,而是简单的牵住,周阔的手轻轻抚摸她的,掌心的温度传递到明月的心里,逐渐抚平她心下所有的焦灼。

    周阔并没有对晚饭敷衍,相反,他带她去了一家很难约上的私人餐馆,这地方之前的时候许泽屿带她来了一次,没想到今天晚上她会和周阔来第二次。

    周阔完全记得她的喜好,本来不怎么吃晚饭的明月看到菜色也饿了,她对着席间菜色伸了数次筷子,等到反应过来要控制食量的时候,明月已经吃饱了。

    周阔没怎么动筷,他心里始终压着一块石头,到现在也是毫无胃口。

    他看着明月低头吃饭的乖顺模样心想,焦虑幻听,夜不成眠为什么不和自己说呢?

    想起来与她重逢的第一面自己因为秦与岑而没有好好和她说话,周阔的心里就满是后悔。

    为什么当时不肯对她耐心一点?

    她当时是抱着怎么样的心情去了南城,又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态在那里听雨?

    这里面究竟有多少爱,又是参杂了怎么样的痛?

    他忍住眼里的泪抬起来看着面前的灯光,觉得自己真的是个混蛋。

    什么让她打破自己的困境,什么让她不受内心的制约,回想起来之前,周阔觉得自己的想法真的可笑。

    明明很爱她,可是却打着希望她变成自己想要成为的人这个名义,让她吃了很多的苦。

    两年多的时间忍住不见,她确实是成长飞速,独当一面了。

    她确实是如周阔希望的那样践行了自己的选择,有了发自内心的渴望并且彻底改变了。

    她打破了自己身上所有的自卑,突破了给自己设下的樊笼,也亲手打破了她这么多年来存在身上的枷锁。

    但与此同时,那些病痛也随之而来。

    焦虑,幻听,失眠,甚至更多。

    每一个字都不亚于在周阔心口凌迟。

    她自己一个人,从洛水花了两年走到北城,为了这一个约定,她究竟吃了多少苦,又咽下了多少药呢。

    周阔根本就不敢想,他知道自己只是尊重了明月的选择,可是他想起来过去的时光,只能感觉到煎熬。

    直到这一刻周阔才明白,爱一个人,到最后都会是痛苦的,因为很爱,所以看她受一点伤都会觉得是折磨。

    他在昏暗的灯光之中泪如雨下,生平第一次,周阔不知道如何是好。

    藏不住的哽咽声出现在明月的耳畔时,她刚刚喝完水,正在拿纸巾擦嘴。

    明月抬眼撞进周阔湿润的眼眸后下意识的放下手里的纸巾,问他出了什么事情。

    周阔看着明月焦急的神色沉默摇头,明月站起来走到他的身边,再次柔声问道:“为什么哭?”

    他不回答,却抬手揽住了她的腰,温热眼泪沾湿她的腹部,明月伸出手来,一下又一下拍着他的背不停安抚。

    他的眼泪始终没有停下来,一阵风在窗外吹过,周阔的声音混着风声传来,明月听见他闷声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明月拍着他背的手一愣,茫然问道:“什么?”

    周阔的手没有放开她的腰,他抬起眼来看着明月的眼睛,缓慢复述:

    “失眠。”

    “焦虑”

    “幻听”

    “抑郁”

    他每说一个字,明月的身体就僵硬一分,周阔的手紧紧握住她的腰不让她逃避,他看着明月的眼睛,哽咽问道:

    “为什么,不告诉我?”

    明月见他的眼泪,认命似的叹了口气,她的手臂停下来动作,搭在周阔的肩膀上,温声反问,“你说呢?”

    周阔摇摇头不说话,他根本想不到明月对自己隐瞒的原因。

    一向理智的人在此刻变成了一个悲观主义,周阔第一个念头甚至是,因为他们没有以后,所以她没必要告诉他这么隐私的事情。

    明月轻轻的捧起来他的脸,伸出手来温柔的为他擦去眼泪。

    昏暗空间里,她的眼里藏着对周阔的无限爱意,手指抚摸在他挺直的眉骨上,明月看着他轻声道:

    “因为你会难过。”

    她声音轻轻,含着无数的安抚意味说:

    “那些都是我自己能克服的小挫折,何必让它再来侵扰你呢?”

    周阔的眼泪更甚,他在明月的包容话语里彻底崩溃。

    他咬牙沉声反驳道:“这根本不是什么小挫折——”

    他不能接受明月的避重就轻,失而复得的爱人有了心理疾病,这对于周阔是天大的事情。

    明月的手移到了他的后背轻柔的拍着,她试图缓解周阔崩溃的状态,“我好很多了,真的——马上就要痊愈了——”

    周阔不相信明月的话,痊愈的人怎么可能精神恍惚?

    他在明月的话里没有得到任何安慰,这番解释反而让周阔更加的惊惶,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马上就要永远失去明月了。

    两年前猝不及防的分离始终让周阔介怀,血肉模糊的场景周阔想都不敢想,事到如今,周阔不能接受明月再有分毫的受伤。

    “可是你受伤了——”

    “生病这么重要的事情我不知道——我之前,居然不肯主动去找你。”

    “明明命运再次给了我机会,可是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还是没有陪在你身边。”

    这一瞬间,他好像回到了两年前,十六岁的周阔在西琅的天台崩溃痛苦,不停的后悔自己为什么回来的这么晚。

    斗转星移,他和明月终于在命运的垂怜下再度重逢,可是这一次,他依旧不知道自己的爱人备受煎熬。

    周阔不能原谅自己。

    崩溃跨越时间不停的叠加,周阔的悲伤越来越多,他的情绪眼见就要失控的时候,明月的声音传来他的耳边,“我爱你。”

    明月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因为我爱你。”

    她眼眸含泪,面上却有很多的笑意,一片昏暗里,她白皙手掌抚上周阔的脸,明月毫不犹豫的垂下头去,亲吻周阔湿润的眼睛。

    这一刻她终于忍不住自己的眼泪,在他耳边低声坦白道:“因为我爱你,所以我永远都不想看见你难过。”

    “哪怕是想到你会失落,我都接受不了。”

    明月在周阔耳边低声呢喃,一片眼泪中她哽咽着对周阔道:

    “失眠,焦虑,幻听,抑郁,这些我都能独自面对,可是看见你伤心难过却不行,你的不开心,会比那些病还要刺痛我千万倍。”

    “那对我来说,真的太煎熬了。”

    选择隐瞒不是因为周阔不重要,而是因为他在明月的心里太重要了。

    明月过去一直觉得爱一个人,是希望对方一直开心。

    直到现在她也依旧这么认为。

    她希望自己在周阔心里是明媚的,当他不开心的时候只要想起他们一起度过的时光,便能够重新生出来无限的力量。

    这是她过去体会到的,也是她希望自己能够带给周阔的。

    比起来自责,崩溃,明月更希望周阔能够一直开心。

    她只是想让她们以后的时光都开心一点。

    成串的泪珠落在周阔的脸上,她的眼眸含泪,“我想你开心。”明月看着他吻上去。

    周阔的眼泪也落了下来,明月温热的手箍住了他的头颅,苦涩泪水滑到二人的唇角,他在亲吻里睁开眼睛,看着明月近在咫尺的容颜。

    许久后,那双手温柔的为他擦去面上所有的眼泪,周阔拉住她抚摸自己脸颊的手轻声道:

    “可是明月,爱一个人,是愿意和对方共度一切苦厄。”

    周阔看着她含泪的眼睛认真强调:“黄泉碧落,我愿意接受你带给我的一切,一直陪在你身边。”

    没等明月回神,周阔紧接着追问:“如果有一天我生了很严重的病,你还会爱我吗?”

    明月毫不犹豫的点点头,“会。”

    眼泪随着她点头的动作,从她的面上落下滑到周阔的脖子里,这些水珠带起来周阔心里的波涛。

    周阔红着眼睛继续问道:“如果只能说一句话,那你想要和我说什么?”

    明月看着他的眼睛思考许久,最后郑重的说:“快点好起来吧。”

    周阔笑了。

    他抬头虔诚的亲了一下明月的脸颊,对着她轻声祈求道:“快点好起来吧宝贝。”

    明月被那句虔诚的宝贝惹得忍不住掉泪,天旋地转,她被周阔带着坐进了他的怀里。

    周阔抬手为她擦眼泪,下一秒,他吻着她的眼睛低声道:“不要哭,明月。”

    “不要害怕,有我在。”

    这一秒钟,明月的眼泪里夹杂了数不清楚的委屈。

    终于,终于。

    这句熟悉的话终于再次出现在明月的面前,明月的眼泪断了线一般往下掉,两年了,自己终于再次听见这句贯穿她青春的话。

    不要哭,明月。

    命运打击你,你也要学着站起来反抗命运才对。

    十六岁的周阔笑着出现在明月的面前为她擦干眼泪,现在十九岁的周阔伸手抚上她的脸颊,告诉她,不要哭,不要害怕。

    因为周阔回到她的身边了。

    一片抽泣声中,明月躲开他的吻,抬头问他:“你觉得我的病很严重吗?”

    周阔学着她的动作轻轻安抚她:“嗯。”

    他看着明月的眼睛认真道:“就连小小一个感冒发生在你身上,我都觉得天要塌了。”

    明月红着眼睛问他:“为

    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周阔温柔的看着明月笑道:“因为我爱你——”

    话音未落,明月搭在他肩膀上的手一翻,勾着他的脖子直直亲了上去。

    短暂的一吻落下后,明月红着眼睛离开,她的眼泪如珠落下,“我也爱你。”

    周阔笑了,他抬起手仔细擦干明月的眼泪后伸出来一只手抚摸上她的脸颊,迅速的把她带回来亲住她的唇。

    明月被这猛烈攻势偷袭,下意识想躲。

    可是周阔却不让,他两只手一上一下,紧紧环住她的腰不肯松手,紧密的吻迅速落下,明月被他亲的措不及防,在他腿上坐不稳,两只手下意识的环住周阔的脖颈。

    激烈亲吻里,她试图喘息,可是周阔却不允许她逃离,那只白皙宽厚的手掌强硬的按上她的后脑勺,明月被他带回来,在他激烈的吻里面短暂窒息。

    一片水声中,周阔睁开眼睛垂眸注视明月沉沦的脸,轻轻笑了。

    昏黄灯光平添暧昧气氛,明月害羞的闭着眼睛窝在他的肩膀里不停喘息,怀里的人不肯看他,周阔的手只好温柔的抚摸她柔顺的头发。

    他胸膛沉沉颤动两下,屋内的音乐变得迷幻,他在这轻柔的歌声里贴着明月的耳朵低声道:“我永远爱你。”

    耳鬓厮磨,明月闻言抬起头来,她刚想要回应,脸却被周阔再次捧住。

    眩晕再度袭来,周阔撑着她不让她掉下去,呜咽声被他吞进肚里,昏黄灯光逐渐拉长,窗外的树影摇曳,再往远处,只有云散月明,清风颂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