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犹春于绿(十八) 周阔看着明月担忧的……
得知了明月生病之后, 周阔几乎把所有的时间精力全部都花在了明月的身上,不说盛婉他们几人的反应,就连远在外交学院的许陈, 隔着数万重山身在溪州的周知意都能够感受到这份用心,偏偏当事人毫无发觉, 一点都没感觉到自己做的太过了。
又一个周末早上九点,周阔出现在明月家楼下的时候, 许泽屿掀起落地窗的窗帘一角往下看,见到那个高大身影的一瞬间他恍然大悟。
怪不得之前说带着这丫头去医院复查她张口拒绝呢,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
要不说许泽屿怎么是顶尖律师呢, 他只用了一秒就接受了这个现实,并且转过头去习以为常的问正在换鞋的明月:“这次去医院是周阔陪你啊?”
明月点点头,匆忙的回答他的问题:“是啊,我们约了今天去检查的。”
许泽屿看着她, 无声的在心里撇撇嘴:“咦~还我们约了今天去检查的~~”
听听,听听, 这和自己喜欢的人重逢之后就是不一样哈,你听这说话的语气都欢快的不行,哪里是和之前在洛水国际一样半死不活的, 一整个星期都憋不出一句话。
许泽屿虽然心里活动丰富,但是看见明月现在这个状态,心里是非常高兴的, 年轻人恢复了鲜活, 秋天的作物也都开始丰收, 一切都朝着好的轨迹发展。
明月不知道许泽屿极其丰富的心理活动,她只知道自己要是再不下去的话,周阔就要被风吹感冒了。
想到这里她心里有了些懊悔, 早知道今天就不录什么妆教视频了,明明自己化的也不好,还打肿脸充胖子非要去教别人,到时候被骂也不一定,万一还在连累周阔感冒——
情绪戛然而止,在这一秒钟,明月穿鞋的动作停在原地,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又要犯病了。
明月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习惯性的掐了掐大腿,痛感让她回过神来继续穿鞋。
秋分刚过,九月下旬,风真的很冷,吹的书上的叶子都直直往下掉。
明月换好鞋后打开门就往下冲,许泽屿眼见着她消失,只能无奈的叹着气摇头,电光火石间他想起来什么,许泽屿快步走到门口对着明月的背影道:“记得好好吃饭啊——别再和医生撒谎啦——”
秋风吹过,他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人早就飞远了,甚至连电梯都等不及,直接从楼梯上叮叮当当下去的,如果现在这一刻许泽屿回到窗边的话,大概能看见他的宝贝外甥女非常自然的从楼道中冲出来扑到周阔怀里这郎才女貌你侬我侬的一幕。
原本故作深沉的叹气变成了彻底无奈,许泽屿带上门心想,有周阔在,自己的担心大概都不会发生了。
从几年前的离他远一点到现在的有周阔在,当事人许泽屿先生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思维发生了多么令人惊叹的转变。
明月扑进周阔张开手臂的怀抱,和过去每天的拥抱一样,这个怀抱充满了属于周阔的温度和安全感。
高大的身影覆盖住她的,明月环着他的腰笑嘻嘻问他:“等很久吗?”
周阔的头搭在她的肩膀上,他的手顺上明月的头发轻轻抚摸,“没有啊。”
周阔直起身来望进明月的眼睛,“刚到。”他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的伸手想要去拉明月的手,试试那手的温度是否如同往常一样低。
明月向来都非常配合他,但是今天偏偏起来了逗他的心思,在周阔的手拉上来的一瞬间她躲开,眼见着那双写满期待的眼睛要失落下去的时候,明月的双手轻轻放在他的脸上捧住他,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今天化妆耽误很多时间,让你等很久。”
向来寒凉的手在今天终于有了些许的温热,周阔确认了那双捧着自己脸颊的手的主人并没有任何的异常,他心下有了些许安心,周阔把没牵到明月的那点失落按了回去之后露出来一个温和的笑,他说:“有吗?”
明月看他装傻迁就自己,反问道:“没有吗?”
周阔点点头,他心底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我觉得没有。”
明月的眼睛变得亮亮的,她看着周阔笑:“那好吧,我们快走。”
心里的道德标兵在此刻上线,明月看着他一本正经道:“医生还等着呢,我们不能迟到,这样会耽误别人的时间。”
周阔配合的看了看表,“确实”,他笑着为明月拉开车门,动作毫不含糊,“那我们快走。”
清晨晴朗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明月看着周阔扬起的笑容逐渐变成了慢动作,落叶飘下的那一秒,她真切的感受到了当下的幸福。
她的眼神一直追着周阔绕了半个车身,等到周阔坐上驾驶座系上安全带之后,明月伸手牵住他的一只手,旁边讶异带着惊喜的眼神传来,明月抬眼看向车窗外,红着脸小声道:“简单牵一下吧。”
她说完后转过去看着周阔含笑的眼睛,对着他故意道:“也不知道是哪个小朋友刚刚脸上写满失落,看着可怜兮兮的。”
明月说完后,周阔脸上的笑意更甚,他低下头去,扬起来的嘴角简直控制不住。
明月也笑,但是她的话还没说完,没等周阔有所反应,明月就看着他继续问道:“是你吗?刚刚因为没牵到不开心?”
明月心想,这调戏都这么直接了,按照他这么个冰山冷淡性格,怎么也得躲了问题悄悄红耳朵,没想到周阔出乎她的意料,在这狭小空间内,他拉起来明月的手放到嘴边珍重的亲了亲,极其温柔的回看明月的眼睛,对着她低声回应道:“嗯,是我。”
这个突如其来的吻让明月惊到了,哪怕只是亲了手背,但她的耳朵还是迅速的红了起来——她又想起来前几天在私人餐馆自己被周阔按着亲到腿软,整个人都喘不过来气的事。
白皙的手迅速抽回,明月红着脸心想,自己今天真就不该主动逗他,你说哪有这样的啊,调戏他不成反而被他一个动作惹得红了脸,从镜子里看,就连裸漏在外的脖子都泛红!
这还了得?!
明月迅速的转过头去降下车窗想要冷静冷静,顺便挥洒一下这密闭空间里的暧昧氛围,再附带逃避一下。
万一周阔心血来潮想要亲她,那她躲还是不躲啊?毕竟是她
先开始的,她理亏。
况且这光天化日的,人家医生还在医院等着呢,可不兴放人鸽子的。
不行不行,万一许泽屿还在楼上,那个千年狐狸,被他发现自己就惨了!
得躲!!!
周阔看着明月攥起来的小小拳头心里软的不像话,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人?
这一瞬间在周阔的眼里,无论明月做什么,她都会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人。
爱情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强的滤镜,没有之一。
冷风吹起来她精心打理出来的头发,周阔眼见着她打了个哆嗦,在第一个喷嚏到来之前周阔解开安全带,上前靠近副驾驶,伸手关了车窗。
呼吸打在明月的脸颊上,他看着明月屏住呼吸的紧张模样低声笑了:“现在不亲你。”
他起身回到驾驶座拉上安全带,对着她解释道:“医生在等呢,我们不能迟到。”
眼见着明月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都要放松下来的时候,周阔启动了车子,一片轰鸣中,他说:“反正今天有的是时间。”
那口气喘了一半又憋住了,明月看着周阔嘴角的笑意心想,这家伙就是故意的。
她羞愤交加,干脆撇过头去不和周阔讲话。
周阔看着明月笑出声来,北城的车一堵再堵,可是他却好心情的哼出歌来,就连天边飘过的云看了都知道面前这人非常开心。
但这样的好心情明显没持续多久,周阔站在明月身边听她和医生交代病情的那一刻,刚刚的好心情就开始低落。
如果时间和心情成正比的话,那么周阔的个人曲线可能就是随着时间的增加而断崖式下落。
幻听一年,焦虑两年,失眠两年半,抑郁也不是他随口瞎猜,而是真实存在的。
那个医生看着明月的病历疑惑,他好像不太明白为什么在名医的医治明月的病情反而越来越重,周阔看着他若有所思的模样下意识问道:“怎么了?”
周阔查高考成绩的时候只是淡淡一瞥,人生分水岭揭晓答案的时候他毫不在意,但是这一瞬间医生只是对明月的病史有疑惑,可他却屏住呼吸,整个人十分紧张,后背的冷汗直冒。
周阔觉得他此生都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时刻。
心如悬鼓,忐忑不安是他在这一刻的真实写照。
医生见状回过神来:“哦,没什么。”
他指着那个病历对着明月问道:“我刚刚在想啊,这几个医生在业内都非常权威,但是为什么当时她的情况反而更差了。”
医生的眼神移到明月的身上,周阔的目光也随之而至,明月试图赶周阔离开,但他整个人都非常坚持。
她只好无奈妥协,试图让自己忽视周阔的存在,一片好奇中,明月低下头去轻声道:“我当时对医生说谎了。”
她低声坦白:“那个时候高考在即,医生开的药物令我神志不清,整日浑浑噩噩仓皇度日,我擅自停药了。”
医生的问题得到了回答,他满意的进行下一步,可是周阔的脸色却开始苍白。
他觉得耳边开始出现轰鸣,面前的人在温和交谈,可是周阔的世界却开始天旋地转。
抑郁焦虑两年,幻听失眠数年,他不知道的那些时间里,明月究竟吃了怎么样的苦?
神志不清,浑浑噩噩,擅自停药。
心里已经差到了这种程度,甚至已经开始出现躯体化反应,可是她因为一个约定选择擅自停药,孤注一掷,凭借信念杀出重围。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她的脚步,什么都不能成为她的绊脚石,这一路走的艰辛,但是她绝不会畏惧。
那一刻她身患疾病,也是在那一刻,她飞速成长。
血性信念成型,脊梁不屈,眼泪不流。
不达目的不罢休。
脸上再度感受到那晚的湿意,周阔的耳边回响起来那句“因为我爱你。”
因为我爱你,所以我不能失去神智,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我已经走错过一次了,我没有任何退路了。
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去到你身边,哪怕前方有三十万人和我一同竞争,我也不会害怕,因为这一次,我一定会杀出来一条血路去北城见你。
我永远不会食言,因为我爱你。
原来这简单的五个字,概括了她所有的眼泪,也包含了她心酸的两年。
周阔感觉到一阵窒息,每一个字对他而言都如同凌迟。
这样的恍惚持续很久,直到他在精神卫生中心主楼大厅被人拦住才开始消散。
明月看着面前陌生的年轻女孩抬起头来看着周阔,轻声问道:“你的朋友吗?”
周阔疑惑,他看着明月的眼睛低声问:“什么?”
明月被那嘶哑的嗓音惊到,周阔见她担忧的样子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糟糕的状态,他清了清嗓子,手掌自然的抚上了明月的背安抚,他在明月逐渐放松下来的状态里轻声重复道:“什么?”
明月拉住他的手,指指面前的人,问道:“她是你的朋友吗?”
周阔顺着明月的动作抬头,面色苍白的秦如梦骤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三年前的玻璃杯在他眼前炸开,女孩的惊声尖叫响彻耳膜,世界陷入巨大的嘈杂,棍棒抽在他身上带出来阵阵响声,耳光抽在他的脸扇出来一片血雾,骂声中他面无表情的挺直脊梁,沉默的选择了转学,一片狼藉之中,他被迫躲去了西琅。
就在他陷入恍惚要站不住的时候,明月拉着他的手紧了紧,她的大拇指在周阔手背上轻轻摩挲,天旋地转,明月的小动作带他回到人间。
周阔看着明月担忧的眼神露出来一个安抚的笑,世界天旋地转,而我只在你的眼中。
一向淡然的周阔在这一刻沉默的垂下眼睛。
秦如梦站在一楼,看着周阔挥了挥手,嘴角扬起来一个无力的笑:“好久不见了,周阔。”
那只拉着明月的手一紧,周阔垂下去的眼睛再次抬起来,原本的复杂神色消失不见,一片混乱里,明月听见周阔对着面前的人声音晦涩道:
“好久不见,秦如梦。”
第102章 犹春于绿(十九) “我在大赛前夕试图……
明月听见秦如梦的名字的时候愣在了原地, 这个名字如雷贯耳,无人知道,秦如梦在过去的一段时间内曾经困扰过她。
重逢第一天, 周阔因为她挨了打,那个响亮的耳光无数次出现在明月的梦里, 让她对秦与岑的怨气越来越深。
如梦,秦如梦。
这段时间内明月始终是想不明白, 听着名字就觉得无比美好的一个人,怎么就会因为周阔跳楼?
又怎么能让秦与岑对周阔抱着这么大的恶意?
夜深时辗转反侧久久得不到答案, 明月几乎放弃的时候, 秦如梦却在此刻来到了明月的面前。
她的所有疑惑有机会可以得到回答,可是在这一刻,明月的心却不知为何紧了起来。
明月随着周阔的话抬起眼睛来看向来人——脸色苍白,温润气质, 不是美人,可是却让人沉浸在她带来的感觉里不能自拔。
毫无疑问, 秦如梦是个很有吸引力的人,但是此刻明月却觉得她身上的悲伤更甚。
比起来天然的温润气质,她身上的忧郁比散发出来的温润还要更甚一筹, 也因为秦如梦太过悲伤,以至于周阔和明月在这一瞬间同时哑口无言。
秦如梦不知道对面二人的想法,她沉默的看着周阔, 嘴角笑得无比勉强。
问候过后的短暂间隙, 秦如梦的眼眶迅速通红, 她看向周阔的眼睛,好像是有无数的话想要和他说,可是脑海里百转千回, 秦如梦和三年前一样,依旧什么话都没能说出口。
她还是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周阔在秦如梦含泪的目光中攥紧了明月的手,在秦如梦望过来的那一瞬间他似乎想从明月身上汲取很多的力量,又好像是想要借这个空隙短暂的逃离。
不约而同的沉默让
双方开启了共同回忆,混乱袭来,谁在这一刻也不能抽离。
毕竟真的好久不见,有些事情也尘封已久,骤然和故人重逢,谁也没有想好该怎么样去面对。
明月抬起头来看了看周阔,见他没有露出任何不对的神情之后放心的转过头去看着秦如梦——不怪明月对秦如梦有着过多的注意,刨去之前的缘由,她此刻看向秦如梦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她的脸色太过苍白,让明月觉得她下一秒钟就能晕过去。
明月看向秦如梦,完全是处于人道主义的本能。
但好在秦如梦虽然脸色苍白一些,人还是没有任何要晕倒的迹象的,明月见状放心的转过头去再次望向周阔——毕竟她和秦如梦也不认识,如果总是盯着别人看的话,怪异不说,还很冒犯。
所以哪怕不知道面前的人和周阔有什么渊源,明月还是收回了目光不过多的探究。
周阔察觉到明月的视线之后露出来一个安抚意味的笑容,在确定明月的情绪没有任何问题后,周阔深呼吸一口,从当下的怪异氛围之中率先抽离出来。
秦如梦听见他沉闷的喘息声也随后回神,她侧过身去擦了擦眼泪,对着二人露出来一个抱歉的笑容,只不过这笑没能维持住。
秦如梦看着周阔熟悉的轮廓,眼泪还是逐渐漫上来,她低声问道:“你……”
她的目光跳向周阔的肩膀,似乎想要通过秋装看到他的脊背,那声音暗含哽咽,只一个字明月就知道,秦如梦对于周阔的感情应该是非常复杂的。
这种感情她曾经体会过,就在不久前的南城雨夜中。
况且,没有一个人会在陌生同窗面前情绪外露的如此严重,甚至到了崩溃的地步,这个世界上,也没有一个受害者,会对着凶手心生怜惜。
仅仅就凭借这一个字,明月就能得知当年的事情一定是另有隐情。
她心里百转千回,另外两个人的谈话还在继续,秦如梦深吸一口气,看着周阔艰难的说:“你过的还好吗?”
这话犹如一句钟声敲进了周阔的心里,时光在这一刻生出鸿沟,直到再次见到秦如梦他才发现,原来那些往事,也是可以称作前尘了。
周阔在这一刻温润笑笑,他想,真的已经过去很久了。
混乱画面浮现在他的脑海,痛楚再次出现在他的脊背上,可是现实中的周阔却抬起眼睛来直视着面前的这个人。
她平安,健康——仅仅指身体健康,日子看起来过的还不错,比起来三年前的心如死灰,绝望的从窗口里跳下去,现在她的人生正在重新注入活力,一切都在缓慢的步入正轨。
窗外一阵秋风吹过,旁边的病人办理出院,家属喜极而泣,双手合十感恩上苍,再往远看,北城今天天气晴朗。
周阔在风声中轻轻扬起来一个微笑,将目光从晴朗天气缓慢的移向了秦如梦。
脑海里关于秦如梦的回忆和此刻重合,两相对比,那双湿润眼睛里,情绪早已大不相同了。
秦如梦三年前曾经这样看着他,当时的他垂下眼睛沉默一秒,当下做出来一个选择。
因为这个选择,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话砸在他的脊梁骨上,无数的期待落空,异样的眼刀扎在他身上,拳脚辱骂随之而来,父亲也因为他的选择跟着他降职,三年前的灰暗时光周阔此生都不想再回想起来。
同样的人在三年后意外重逢,秦如梦依然是含着无数的眼泪看着他,和三年前大不相同,在这一秒钟,周阔在她身上看见了无数的生命力。
她缓慢而又真实的恢复了年少时候的鲜活。
哪怕这份鲜活的生命力是他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换回来的,但是,如果要说实话的话,他其实不后悔。
周阔随着秦如梦的话想起来西琅的吉光片羽,天台上和明月的偶遇,风雨操场上月出西方,运动会结束后的举杯大笑,一起被发现的紧张,送别狄雪的难过,演讲台上的拥抱,太多了,过去的美好回忆,实在是太多了。
就连那些认为无聊的日子在现在看起来都是最好的时光。
那些他晦暗生命中的拯救,他的挚友和他最爱的人,能够和他们相遇,是因为他去了西琅。
此刻鲜活的秦如梦站在他的眼前,而他的爱人含笑站在他的身侧,秋风已经送来了答案,他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他只是做了一个选择。
周阔在这一刻看向了秦如梦的眼睛,他缓缓的点了点头,笑了起来。
周阔的声音终于不再晦涩,在这短暂的相遇里,他终于能够对前尘所释怀。
一片坦然之中,周阔转头望向明月的眼睛,他轻声回答秦如梦的问题:“我过的很好。”
周阔看着明月茫然的面容,伸手轻柔的抚摸着她的头发,低声温柔道:
“西琅很好,我在那里,度过了生命中最为珍贵的少年时光。”
他淡淡的笑,声音里夹杂着无数的释怀,曾经那些深夜难眠在这一刻随风而去,周阔的声音稳健的传到秦如梦的耳朵里,他的眼睛从明月身上移开,看着秦如梦说:
“那里总是多雨,可是我心里却日日好晴——
我在那里遇见了我此生不可多得的挚友,也在西琅,遇见了我的爱人。”
秦如梦怔在原地,明月讶异的看着他,周阔向来内敛,可他却在这一刻站在秦如梦面前,对她诉说着过去对于生命的感受。
周阔见明月惊讶的眼神没有过多解释,他只是温柔笑笑,拍拍她的脑袋后,示意她安心下来不要多想。
周阔转过身去看着秦如梦,他安静且沉默的等着她回神,准备着听她说完后续要说的话,然后,和她告别。
对周阔来说,刚刚那些坦白,只是在回答秦如梦的问题。
他并没有在安慰秦如梦。
周阔是一个不屑于说谎的人,他说的话,那些过去,就是他的生活。
同样,他也没有问秦如梦生活怎么样,因为那是秦如梦的生活,和他无关。
过去的事情周阔不想要带到现在,况且秦如梦的精神面貌都在无声说明,她在好好被爱着,她过的不差的。
现在已经很好了,身体健康,天气晴朗,精神面貌也终将晴朗。
过去的事情,无论是疾病还是痛苦,又或者是无数的污名,就让它过去吧。
当下是独一无二的一天,未来也是。
秦如梦天资聪颖,周阔的言外之意,她不会听不懂,但是如山的愧疚再度袭来,秦如梦捂着脸低下头去,但她很快又抬起头来和周阔对视。她随着周阔的身影看向他身边站着的明月,注意到自己的视线之后,明月对着她露出来一个淡淡的微笑——
她非常漂亮,鲜艳明媚,看向周阔的眼神里全是温柔和包容,两个人在她面前没有什么明显的互动,可是秦如梦能够看出来那种亲密无间。
爱一个人的神态是做不了假的,嘴巴会说出弥天大谎,可是眼睛却不会。
他们二人对视的那一瞬间秦如梦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天作之合,她跟着周阔的话为他高兴,可是那话中的具体含义又让她无比心酸。
她害周阔远走西琅,其中种种至今还是她的噩梦,可是周阔却在这一刻温和的站在自己的面前,坦然而又耐心的回答自己的问题,和当年备战wmo的时候一模一样。
“你过的还好吗?”
“我过的很好。”
当年离别的话再次响彻自己的耳边,周阔在一阵流言中温和看向自己的眼睛,声音轻轻,可那话却是铿锵有力:
“秦如梦,你很优秀的,你不需要别人的肯定。
别在意那些流言蜚语,也不要在意过去,要过好自己的人生。
不要哭。
以后昂起头来生活。”
秦如梦的眼泪不停流下来,她站在那里默默的哭泣,明月见状拿出来手帕纸递给周阔,示意他上前,可周阔却摇摇头没接。
明月只好自己把那包纸巾打开,抽出一张上前为秦如梦擦眼泪。
漂亮女孩身上的温和香气和她的动作一起出现,秦如梦在感受到她为自己擦眼泪的同时,也听见了那句温柔的话语,她说:“不要哭。”
这句话中含了无数的安抚意味,细细一听,其实和周阔惯用的语气一模一样。
秦如梦在这一瞬间有所发觉,她心下只有一个想法——他的爱人和他一样,是一个非常非常好的人。
那张纸巾被明月塞到秦如梦的手心,而她还没有回神的时刻,明月已经转身回到周阔的怀里。
她看起来并不是很关心周阔身上的秘密,前来为秦如梦擦眼泪,也只是因为女性天生的友善使然,但就是这样一个温柔动作,让秦如梦的内心更加的苦涩。
如果你问她这一刻在想什么,她会告诉你,她感觉到非常庆幸,同时,她也无比的后悔。
她庆幸周阔在西琅遇到了此生的挚友,和他的爱人,尽管秦如梦不知道她的名字,但是她非常确定,对方是一个很好的人——她那么好,身上的善良秦如梦能够感知的到。
她庆幸周阔能够度过了她为他带来的无妄
之灾,更庆幸周阔能在西琅过的开心。
秦如梦很感激他们能够带着周阔开启新的生活,在这家医院里偶遇极其戏剧,可是这一刻秦如梦心想,没有什么药能够比周阔的这番话更能让她安定下来。
三年前他站在北城附属,在秦如梦面前以身作盾,三年后他站在北城精神卫生中心,带着他的爱人和他的新生活,再次给秦如梦打了强心针。
他过的很好,你不用担心。
上天似乎在告诉她,周阔永远能够绝地逢生,而秦如梦,永远会为了这件喜事掉眼泪。
她欠周阔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多到这三年来她一直在后悔,日日夜夜不停愧疚。
现在周阔完好无损的站在秦如梦的面前,秦如梦却说不出任何的话来,因为她对周阔,报了此生所有的歉意。
她让周阔的完美人生背上了污点,而真正的刽子手却依然逍遥法外。
秦如梦无数次想要回到三年前阻止悲剧重演,她不想把周阔牵扯进来————
他清白无辜,不该承受骂名。
他为人真诚勇敢,不该被流言蜚语缠绕。
他那么好,不该被打的皮开肉绽,最终以转学来作为结局。
秦如梦在这一刻流着眼泪心想,如果能重新回到那一天,她一定,一定不会再次软弱。
她会站出来。
泼天愧疚让她情绪失控,对着周阔歉疚道:“我在大赛前夕试图写过解,可是坐上牌桌却发现有五个2——”
秦如梦的血泪之音被她咽进肚子里,她真的非常非常想要告诉周阔,她找不出来重复的是哪一个。
就像是当年,她无论如何复盘都不知道是哪一步出现了差错。
这句话说的莫名其妙,可是周阔却懂。
“秦如梦——”
周阔听见这句话后,看着她的眼睛温柔的打断她,他轻轻笑:“都过去了——”
他看着秦如梦,那张疏离面容上出现了和当年离开北城附中之前一样的神情,他对着秦如梦温和而又决绝的说道:“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对你,对我,都过去了。”
周阔牵着明月的手,对着她道:“秦如梦,以后要过好自己的生活,不要再回头了。”
新生活还在等着你。
秦如梦听懂了周阔的弦外之音,他在这一刻告诉秦如梦,世界难题也好,五个2也好,都不重要了,那些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现在的他已经走出来了苦厄,秦如梦也要努力走出来那些噩梦迎接新的生活。
往来行人不歇,拿完药的秦与岑出现在拐角,秦如梦拿着病历的手不停的颤抖,可是在周阔饱含希冀的眼神里,秦如梦还是拿着明月给的纸巾擦干了眼泪。
她忍下来所有的话,看着周阔轻声告别:“好。”
眼泪落了下来,她对着周阔哽咽告别道:“再见,周阔。”
她心想,所有杳无音信的日子里,我祝你一切都好。
站在角落的秦与岑见到这副画面的时候愣在了拐角,他不敢相信,可是再三辨认,那就是自己认识的人。
秦如梦对着周阔挥手告别,而周阔对着秦如梦微笑着点头,他的面上含了无数的坦诚开阔,那双眼睛里有着的,是对旁人少见的温和,明月站在旁边牵住他的手站定,远远望去,一片和乐。
秦与岑的心跳在这一刻慢了半拍,他看着这副画面,终于反应过来了有什么地方似乎出了差错。
过去的时光中他始终坚信自己所见所闻——周阔就是对秦如梦做了不可饶恕的事情,导致wmo前夕秦如梦退赛,抑郁跳楼,不顾一切也要自杀,可是现在他却对着当年的真相产生了怀疑。
按照秦如梦的性格,她真的会和侵犯自己的凶手站在一起,面对面的像多年不见的朋友一样叙旧吗?
为什么秦如梦那张熟悉的面孔上写着的不是恨,而是逃避和愧疚?
如果周阔当初真的做了什么,那这一刻,在秦如梦这个受害者的面前,明月还会像之前一样无动于衷,助纣为虐吗?
真相揭开之前,人们都会注意到之前所有的蛛丝马迹,就连秦与岑也不会例外。
明月和周阔和秦如梦告别之后往他的方向走来,秦与岑一个侧身躲进去旁边的科室,人群攒动,他被挤来挤去,最终随着大部队进去了人行通道,上去了楼梯。
所有人都在黑暗之中匆忙上楼,只有秦与岑看着那荧光绿的标志回想起来了一句警告——
盛婉的眼神凌厉,她看着自己毫不留情的说道:“到现在了你依旧不肯了解事情真相只把一切都推到阿阔身上——”
“可是秦与岑,阿阔对你们已经仁至义尽了,他对得起你们秦家任何一个人——”
秦与岑的脑海里不停的重播这句话,他试图抛开自己的个人情感,剥离灵魂,凭借着一个法学生的本能去抓案件的本质。
不肯了解事实真相——是什么事实,又是什么真相?
推到周阔身上——那就说明伤害秦如梦的根本不是周阔,而是另有其人。
仁至义尽——他做了什么?在汉语语境里,这句话不应该建立在他原来的认知基础之上,除非他有着非常大,大到难以想象的牺牲。
秦家的任何一个人,那就意味着,也包括他秦与岑。
事情开始变得扑朔迷离,秦与岑痛苦的双手抱头,他试图从这三言两语中分析出来什么,可是却始终缺少关键信息,他使劲地揪着头皮拼命的想让自己清醒一下,随着剧痛抬起头的那一瞬间,灯在行人的交谈之中亮了起来。
如同月亮出现在黑暗之中,带起来无数清莹的光辉,明月的话霎那间萦绕在秦与岑的耳畔:
“两年前我舅舅也不赞同我和周阔来往,他满脸反对,我想,你们说的事情应该是同一件。
我当时对他说,我无条件相信周阔,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无条件相信周阔——那些事情一定是另有隐情。”
明月的舅舅许泽屿是中国最好的律师,秦与岑在这一刻突然意识到了这件事情的关键——
——事实的真相他认为的不算,明月盛婉说的也不算,旁人的流言蜚语更是做不得数。
要找当年负责这件案子的律师来探明——又或许律师的话,也不一定能够相信。
人性本恶,世人大抵会为了各种理由撒谎的。
但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可以为别人做担保,可是明月却在那天的傍晚说出来了那句话,她选择无条件相信周阔。
今天的一瞥让秦与岑的脑海骤然清明,而明月当初的对于周阔的坚信让秦与岑生出来重寻真相的决心。
无论是处于什么角度,秦与岑在这一秒钟脑海里只有一个清晰的念头,那就是他一定要查清楚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如果周阔真的有错,侵犯了秦如梦,那么他秦与岑此生与他不共戴天,哪怕拼尽一生也要送他去警局坐牢,但是如果没有——
如果没有,周阔如果白白背负骂名,甚至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来保护秦如梦的话,那么他秦与岑也愿意跪在周阔面前,三叩九拜的为他之前的所作所为认错。
非但如此,他会拼尽全力还周阔一个清白。
秦与岑是一个有错就改的人,现在,他已经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接下来关于当年的真相,无论是长久等待还是迷雾重重,他都不会畏惧。
他只要一个答案。
等到他收拾好自己的情绪的时候,秦如梦正坐在精神卫生中心的后花园里,高楼大厦在她面前挡住强烈的太阳,旁边的树荫带来似有若无的清凉,秦与岑缓步走到秦如梦的身前站定。
她坐在长椅上,像是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小孩一样手足无措,满脸茫然,只会垂首流泪。
秦与岑在她面前轻轻蹲下来,对着她耐心的轻声问道:“怎么了,妹妹?”
秦如梦沉默许久,最终还是选择隐去了和周阔相见的事情,她瞒着秦与岑的同时,又对他说出来一部分真相:“我遇见了一个朋友。”
秦与岑为她擦泪的手一顿,事情好像比他预想中的进展要顺利许多,秦与岑垂下眼睛去,很快又恢复了刚刚的模样,对着秦如梦温和询问:“是吗?那这么开心的事情,你为什么要哭?”
三言两语,他企图从秦如梦口中套出来一些真相。
秦如梦没有秦与岑那么多的城府,她泪眼朦胧,随着他的话点头,纠结在三,在内心巨大的煎熬和愧疚的冲击下,秦如梦终于对着秦与岑说道:“因为我做错了事。”
泪如雨下,可她对着秦与岑的面容依然平静,惊涛掩埋在她的声音里,连带着那些撕心裂肺一起袭来:
“他是我在北城附中,最信任的朋友,可是我却对不起他——”
想知道的事情轻而易举的被他套了出来,秦与岑终于顿住了。
他发现在这一刻自己并不开心。
如果他不知道刚刚秦如梦和周阔的见面,那么他还能安慰自己,然后继续固执下去,但是他刚刚撞见了那场短暂相遇,而现在,秦如梦蒙太奇式的剖白出现在秦与岑的面前。
秦与岑回想起来周阔清隽的背影和始终没有弯下去的脊梁打了个冷颤。
秦与岑在这一刻突然发觉,那些他对周阔的恨,都是自己主观想象的,事实上,周阔可能什么都没做。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是吗?那你是故意的吗?”
秦如梦的头如同拨浪鼓一般来回摇晃,她如海一般的情绪在此刻崩溃。
秦与岑感受到自己怀里的人不停的颤抖,阳光终于穿过高楼照在了他们身上,可是这一秒钟,秦与岑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他想要抬起肩膀环抱住秦如梦给她一个依靠,但是他没有发现自己也在颤抖,灵魂飘在半空之中,秦与岑看着自己生硬的扶着秦如梦坐好后直视她的眼睛。
尽管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可鬼使神差下,他还是问了秦如梦这个问题:
“你不恨周阔吗?”
秦如梦的哭声戛然而止,她眼神里盛满惊恐的看向秦与岑。
秦与岑在这一刻的演技出乎意料的精湛,他看着秦如梦当下反应也疑惑的抚摸上了她的头发,秦与岑轻轻的把她耳边的碎发温柔的别在耳后,一片秋风中,他温和的问:
“怎么了?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那样子,和他之前没有任何差别,就仿佛他依然无比仇视周阔,恨他毁掉了秦如梦的一生。
秦如梦被风吹了一个哆嗦,匆匆低下眼睛不敢和他对视,生怕被秦与岑发现任何蛛丝马迹,她声音急促道:“没事——”
事到如今,当她有机会说出来事情真相的时候,她却下意识的选择逃避。
或许是不想的,但是生物本能的趋利避害让她这样做了。
有时候越想掩盖什么,就会越掩盖不住,秦与岑深刻的明白这个道理,他看着秦如梦反常的行为愈发确认自己的内心,可是还不够。
他还需要更多的话来佐证自己的想法。
秦与岑看着秦如梦的眼睛再次追问,“你不恨周阔吗?”
秦如梦避无可避,秋风吹的她眼睛酸涩,刚刚的否认让她的情绪再次跌倒谷底,周阔的温和声音浮现在她的耳边,阳光照在她的身上,在这一瞬间,秦如梦突然不想再过这种遮遮掩掩的生活。
她厌恶了这样的晦暗生活,污秽,肮脏,令人难以忍受。
她厌恶了旁人因为她的事情背负骂名自毁前程。
她厌恶了这样的日子了,她不想继续下去,被侵犯并不是她的错。
秦如梦伸手感受照在她身上的阳光心想,她不要再被噩梦拉着继续做阴沟里的老鼠,她秦如梦要堂堂正正的生活在阳光之下。
“不恨。”
她看着那光亮对着秦与岑开口道。
所有的哽咽都在,可是秦与岑通过这两个字,感受到了她内心的平静。
这句话仿若通往光明的桥梁,脱口而出之后,她的内心风停浪止,秦如梦在噩梦中飘摇的日子在此刻结束。
可是秦与岑觉得远远不够,他在这一刻顾不得过去时光的残忍,对着秦如梦追问道:
“为什么?他害你退出wmo,害你坠楼,害你变成如今这个模样,你居然忍得住不恨他?”
秦如梦鼻尖红红,她在血肉至亲的口中听见了自己过去受过的苦,她想,自己的命未免也太差一些,上帝也真的不关照她分毫。
可是下一秒秦如梦就推翻了这个想法,因为她知道,上帝是在庇佑她的。
如果不关照她的话,周阔怎么会背上骂名退出wmo,怎么会被打的遍体鳞伤,怎么会咬牙转学去了西琅,又怎么会在遭遇那样的冤屈之下,还轻声劝慰她,要她过好自己的新生活?
秦如梦又哭又笑,一片阳光之下她捂住眼睛向后,靠在长长的椅背上哽咽着回答道:“我不能。”
或许你可能不清楚,但是我却知道。
他什么都没有做,我不能恨他。
秦与岑了然,话说到这里,就已经够了。
他轻轻抚摸着秦梦的头,回想起来过去周阔所背下那些恶行,心里开始翻出来无数的苦涩,在尘埃还没有落定的时候,他就已经不敢去面对现实了。
同一家医院里的人情绪大不相同,周阔拉着明月和秦如梦告别之后,面上没有任何反应,刚刚的事情对他来说仿若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
明月的脚步逐渐慢了下来,她的脑海里不断回想刚刚的那个场景,她知道有些话应该埋在心底,可是明月却觉得自己忍不住想问。
周阔察觉到她的不对后缓下来脚步,侧过头去轻声询问她:“怎么了?”
明月随着这话抬头望向他的眼睛,来往行人匆匆,他们停下脚步来轻声说话,动和静在这一刻划分出来了楚河汉界,明月在一阵嘈杂之中对着他轻声道:“刚刚,你为什么不亲手递给她纸巾?”
周阔没想到她会问这么无关紧要的话题,他知道秦如梦的出现会给明月心里带来很多的疑惑,他一直在等着她开口,她也确实问出来了自己心底的疑惑,可是这个问题却和周阔所有的设想都不一样——
————比起来他们那些过去的尘封往事,他的心上人好像是更关心自己为什么不肯在对方流泪的时候递出纸巾。
这在她看来明明是一件顺手的事,可是他却没有,和他以往的行为大相径庭,甚至说是判若两人。
他看着明月善良底色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住,周阔的嘴角扬起来一个无奈的笑容,他伸出手来摸摸明月的头,反问道:“你就只想问这一句吗?”
明月点点头,眼底的情绪千变万化,她紧接着又摇摇头。
明月抬起眼睛来看着周阔坦诚道:“是也不是。”
她说:“如果可以,我想知道的不只有这些———
——
—但是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情,本来就没有义务来说给我听,所以,无论你如何选择,我都尊重你。”
周阔被她这番话说的心下柔软,三年前的伤口逐渐闭合,可是他在这一刻冲着明月鬼使神差的问道:“哪怕我什么都不告诉你,你依旧是会选择相信我吗?”
周阔现在是难过的。
在这一瞬间,明月非常确定自己的感觉。
她在周阔身上捕捉到无数的悲伤,他的眼睛在这一刻不再温润,那里面的河流不再是溪水融化的春天,而是滔滔不绝的汪洋。
那只名为期待的小船此时已经半沉入海,马上就要被淹没了,也正因如此,周阔的声音低的不能再低。
他期待,但是过去的一切都让他不敢期待。
明月见状伸出双手环住他的腰,身体力行的告诉了他答案。
周阔也在相拥的一瞬间低下头去埋在她的颈侧,那双柔软的手抚摸上周阔的脊背,一下又一下,明月温柔的声音如同誓言一般响在他的耳边:“会的。”
她对着周阔说话的声音里含着无数的爱和包容,“我永远都会无条件的相信你的。”
周阔没有流眼泪。
他已经没有眼泪为这件事情而落了。
可是不哭是一件事,被相信是另外一件事。
周阔抱住她的力度逐渐收紧,迟到了多年的信任终于出现,哪怕如今他已经释怀,可是在得知这个世界上有人会无条件相信自己的时候还是会心下触动。
心脏中的酸涩和巨大的爱意一同迸发,周阔在这一瞬间心想,上天给了他最好的爱人作为当初他挺身而出的回报。
所以他永远也不会为自己的选择而后悔,无论是因为那件事本身,还是因为那件事带来的明月,无论那一个,他都不会后悔。
周阔没有抬起头来。
他趴在明月的颈侧想要收起来自己眼眶里的热意,明月听见周阔低声回答她刚刚的问题:“我没有接,是不想让过去的事情延续。”
他轻轻的问明月:“你还记得吗?之前在排球馆的时候你问,我为什么不会怪你,我当时说了一句听起来非常文艺的话——”
明月点点头,“我记得。”她轻声复述了出来,“你当时说,你有你的秘密,我也有我的难言之隐——”
周阔的呼吸声有着很多的沉重,如果不是衣襟上没有眼泪,明月甚至怀疑他在哭,她伸出手来轻轻在他背上拍了拍,轻声问道:“所以,这是你的难言之隐吗?”
周阔在这问句中直起身来看着她承认道:“是。”
他说:“秦如梦——是我过去人生中唯一的难言之隐,也是我余生中永远不会对你说的秘密。”
明月为这坦然笑了出来,她看着周阔问道:“就这样明确的告诉我说你会把这件事情隐瞒到底,也不怕我多想吗?”
她的声音含了无数的戏谑,可是周阔在这一秒钟却有了无数的笃定,他对着明月轻轻的摇摇头,“你不会的。”
周阔捧起来她的脸轻轻亲了一下,说:“你有你的秘密,我知道你能体会到我所有的心情。”
明月听着这话想起来了两年前的那场大雪,她终于收起来了所有的玩笑神色,看着周阔轻轻回应:“嗯。”
她承诺似的,对着周阔说:“我不会的。”
我有我的伤痛,也有我此生永远都不能说的隐情,我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也准备好了带这件事情进入坟墓,面对亲人三缄其口,面对爱人守口如瓶,这是我的承诺,也是我此生最大的修行。
想到这里,明月拉下来周阔放在自己脸上的宽大手掌,轻轻和他相牵,明月看着他手里的病历笑笑:“走啦,去拿药——”
她转头看看窗外,意味深长地说:“今天北城的天气难得晴朗,下午的时间还有很长——”
周阔瞬间明白了她的想法,顺水推舟的点头,“嗯。”
他笑着说完了明月的心里话:“如果不出去约会的话,真的很可惜。”
晴朗日光透过顶层的玻璃照了进来,在前方投下来一阵温暖,明月和周阔对视一眼,两人同时忍不住笑,心有灵犀不过如此。
周阔伸手把明月揽进怀里,拥着她一起上前走入三楼,进入那片光亮里。
窗外的秋风不知何时由呼啸转变成一阵轻柔,秦与岑带着秦如梦开车离开,高低之间遥遥擦身相错,但值得庆幸的是,在这一天,他们每一个人都迎来一个全新的生活。
第103章 明月雪时(一) “不会的。荆棘爱你。……
那天之后, 明月和周阔的状态都有所改变。
周阔放下了心里的郁结之后整个人变得更加的开阔,那双眼睛看起来明明和之前一样温柔,可是你就是能在那里面发现无数的包容, 仿若是细雨无意间浸润百川。
与此同时,明月也积极配合医生治疗。她按时休息, 吃药,去医院, 过多的活动安排在保证了她能力的前提之下被周阔砍掉,每到中午, 他就会准时准点的过来提醒明月睡午觉。
北城大学的课不算少, 但是周阔每天都要赶来和她见面。有的时候实在是忙,真的抽不开身的时候,他就会给明月打视频耐心叮嘱,明月看着他忙的脚不沾地还挂心着自己的时候, 心里总会感受到很多的幸福。
周阔总是不舍得明月来回的奔波,但明月却觉得这并没有什么。毕竟重逢之前, 自己也是302公交车上的常客了。从Z大通往北城大学的这条路上会经过几个站牌,时间间隔多久,每天傍晚大约会上多少个乘客, 就连堵车的时间她都了解的一清二楚。
摇摇晃晃又颠簸,可是明月从来不觉得艰辛。
为爱奔波的人总是幸福。
所以明月经常瞒着他偷偷去北城大学,然后一本正经的捧着手机录下来他见到自己的惊讶面容——他每次都毫无例外, 惊喜之后夹杂了淡淡的心疼, 又有些愧疚难言。
这愧疚大抵是因为周阔觉得自己太忙了, 都抽不出时间陪她。
每到这个时候明月就笑着摇摇自己的包,那里面通常塞着电脑,她看着周阔含笑开口道:“我可不是来玩的, 我是来和你一起工作的——两个人总是更容易进入状态一些,不是吗?”
周阔见她笑得开心,自己也会开心一点。但他总是会生出一种错觉来,就好像是明月如此大费周折的奔波,除了想要见他之外,还想要弥补回来过去分别的那些珍贵时光。
他知道她的焦虑复发,自己说再多也无济于事,于是每当这个时候他总是会低下头亲亲明月的脸,然后牵着明月一起进入状态。
反正都要在一起,那不如遂了她的心愿。
时光在这两人的相处之中飞速的前进,明月和周阔的感情也急剧升温,他会陪着明月奔赴溪州去探望周知意,跟进案件的侦办,明月也会跟着他和赵遥一群人一起玩耍,骑马赛车,喝酒打球,她几乎要变成一个高手。
两个人距离正式在一起,其实只差一个告白,但是谁都觉得差点东西,于是就这样含糊着没有开口。
秋天的落叶见证了他们全部的幸福之后光荣下岗,腐败进土地做养分发挥它们生命中最后的作用。树上光秃秃的枝桠覆盖上了一层霜,不知不觉之中又盖上去一层雾,等到那上面终于染上雪的时候,他们终于慢热的意识到,北城的冬天来了。
某天,周阔在温热卧室里拿起来手机收到故人信息,他当下怔住,还没来得及回,木质的卧室门在门外被敲响,容叔站在门外温声问道:“阿阔?”
周阔依旧维持着刚刚的茫然状态,他上前拉开那扇门,容叔面上含着温和的笑意,伸出手把那封信件递给周阔,温声道:“有你的快递。”
屏幕上亮着的字映入容叔的眼里,是一个名为荆棘的人给周阔发的信息。
这界面空空荡荡,看起来是从未聊过天,可是那话语却不显陌生,反而透露着一股亲近意味。
“冬至那天会在北城巡演,我给你寄了票。”
时间隔了几分钟,那上面突然又传来一句话,说是话其实不太严谨,因为只有三个字。
“记得来。”
周阔的茫然在信件送达的这一刻终于消失,他接过这封快递后匆匆拆开,精美的票出现在他的手上,精心设计的过的字体出现在她的身影之下,周阔看着这几张票终于低下头,缓缓的笑了起来。
故人来信,一切都证明她过的很好。
没有什么话能够形容周阔现在的心情。
他几乎是维持不住自己的情绪,下意识的就要去找明月,一向冷淡的人突然情绪波动,容叔看着他这副神色近乎失笑。
原来今年还真的是个暖冬。
容叔打趣一般的低笑让他回神,周阔刚刚迈出去的步子停住了——他在这个笑声中突然想到了自己应该扮演一种什么样的角色——
别的周阔不清楚,但是喜悦,一定不能有那么多。
因为他‘并不知道’当年的那件事情,而在明月的视角里面,他和荆
棘的私交也不多。
周阔收回自己的脚步转头往卧室走,他在容叔疑惑的眼神下回他一个淡然的笑,然后轻轻关上了门。
室内的热气依旧还在继续吹,周阔倚在门框上,看着这张票,想起来了西琅那个混乱的夜晚——
离别之际,自己确实是耍了一点点小聪明的。
“荆首席,第一场巡演的时候,记得给我们留票啊——”
那天深夜自己对荆棘说的话,其实并不是无心的,而是故意为之。
这个约定,是想她以后有一个可以努力生活下去的目标,只是想让她好好的活在这个世界上所寻的借口。
什么首席什么荣誉,周阔看的没有那么重要,他只是想让荆棘好好生活。
但是周阔没想到她真的争气,中国舞者千千万万,而荆棘成了其中最为璀璨的明珠。
当初她在西琅天台上含泪应下来了周阔的话,他们之间有了一个约定。她吃了无数的苦后终于走到了首席这个位置,开启了自己的巡演,荆棘践行自己的誓言,如约为周阔寄来了巡演的票。
周阔的眼眶发热,他心里发自内心的为她感到开心——
荆棘啊,这荆棘一生幸好没有困住你,千难万险,你终于走到了自己的坦途人生中。
周阔靠在门上看着那张票笑出声来,他都如此的高兴,更遑论明月看到这张票的反应?
所以在明月拿到那张票之前,周阔早早的拿手机录下来了她的反应——
明月原本期待的神情先是呆住,紧接着转成了不可置信,她捂住嘴巴和周阔对视,撞到他故作茫然的眼神后,突然就撇了撇嘴,那双眼睛毫无预兆的掉下来眼泪,而后泪水决堤,再也忍不住。
明月拿着票的那张手开始发抖,她对着周阔哽咽道:“你哪里来的票?”
周阔自然是不可能告诉她原委的,他伸手关了录像上前把她揽进怀里含糊道:“赵遥给的——”
他摸摸后颈,看着明月的眼睛眼也不眨的说谎:“别人赠给他的,说一票难求,他看着这个名字觉得眼熟拿来问我说是不是西琅的同窗,然后我就要来了——”
周阔一口气说完所有的善意谎言,低下头去为她擦去眼泪,轻声问道:“怎么,你不想去吗?”
话没说完,明月就拨浪鼓一般的摇摇头,她的眼泪依旧没有止住,但却第一时间哭着对周阔反驳道:“怎么可能?!”
明月那双手胡乱的擦泪,“我最近的所有精力都在抢这张票上——”
说道这里她的声音逐渐变了,周阔甚至听出来一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也不知道是谁手这么快,放了这么多次票,我一次都没抢到!!!!”
她的语气里带了无数的怨气:“我甚至开了四个设备,找了好多人帮忙,可是全都铩羽而归——”
周阔嘴角的笑意终于忍不住,他沉沉的笑了,伸出手去拍拍明月的头,看着她那双通红的眼睛轻声道:“没关系。”
他说:“我有票,我们可以去见我们一直想见的人。”
明月听见周阔的话,撇撇嘴又要哭,周阔低头亲亲她红起来的眼睛,对着她低声道:“不要哭宝贝,重逢是一件开心的事情。”
明月认同这句话,但是当这个重逢的人变成荆棘之后,这句话却全然作废。
他不知道自己对荆棘究竟报有什么样的感情,他不会明白自己究竟有多想要荆棘过的好。
那些思念,那种不敢靠近几乎要压弯了明月的腰。
没有抢到票的一瞬间她失落愤怒,可与此同时,她的心里隐隐约约也松了口气。
她内心深处,其实是害怕荆棘不愿意看见她的——谁愿意看见当初有关噩梦的人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呢?
但是如果明月拿起来之前的手机就会发现,自己的这些全部都是多想。那个弃用的手机号码上收到过无数条她的来信,生日健康,时深加衣,节日快乐,新年快乐。
而巡演的第一张票,就是属于明月的。
可惜的是那张属于她的票始终寻不到一个确切的地址,最终和张弛的一起寄出,搭乘各种交通工具,摇摇晃晃到了西琅一中。
明月的号码弃用,这些所有的精心准备,到头来也只是属于荆棘一个人的信息。
她只苦等着坚持,在繁忙中期待漫长生活能有一天,明月能给她一点回音。
可谁曾想这一等,北城就过了好几个冬夏。
她始终没有等到过任何回信。
哪怕就算是这样,那信息还在不停的发送,一个又一个对话框出现在屏幕上,就连荆棘自己也不知道这些短信什么时候会停下来,或许是明天,也或许直到她生命的终结。
她不觉得没有回音是一件值得失落的事情,她只想知道明月的生活过的究竟好不好。
天冷有没有加衣?平日里有没有按时吃饭?
一个人远走他乡的时候,有没有不开心?
比起来她又拿了多少奖项,又对多少人伸出援手,为自己和他人创造了怎么样的价值,种种宏大的事迹,那些荆棘都不关心。
她只在乎这些细枝末节。
她只在乎明月的感受。
但是生命不可能永远没有回音,这个冬天,她们在命运的安排下,终于有了再次相遇的理由。
随着巡演日期的接近,明月的焦虑几乎再次复发,周阔心里出现一些波澜,他匆匆询问医生,可是医生却说这是正在变好的征兆。
或许经过此次巡演之后,她的心结就会完全消散掉了。
会吗?
周阔不确定,他期待中带着很多的惶恐,但是医生这样说,他也只能强行的安下心来和她一起期待这一天的到来。
今年的北城不算冷,可是入冬之后大雪却一阵接着一阵。
冬至那天一大早明月就拉开了房间里的窗帘,蓝调时分中,窗外纷扬大雪映入她的眼睛,摄像机不停的闪,她眼里的惊喜统统被捕捉到。
在那一瞬间明月心想,原来大雪和大雪之间,也是不一样的。
她看着窗外回想起来了那年的西琅,满地清白之中,她站在窗边许久,终于在晨光中红了眼睛。
明月看着北城的大雪露出来一个淡淡的微笑。
她想,荆棘以后关于大雪的记忆,最好是只剩下这一天。
她、她们的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天。
晚上七点的票,她在晨间五点钟就醒来了,巨大的时差让她觉得时间格外的难熬。
周阔陪在她身边看着她精心改了无数个妆之后,最终犹豫很久,卸掉了所有的妆发,选择一副素面朝天的样子。
她坐在梳妆台前沉默,周阔知道她的焦虑症再次出现,轻轻上前,
从后面拥住她。
他低头埋在她的脖颈,镜子里倒映出来两人的神情,周阔看着镜子里的明月轻声问道:“怎么卸掉了?”
明月原本平静的神色在听见这句话之后逐渐龟裂,一片平静的湖面中突然被投入一颗石子,带起来阵阵涟漪,她的委屈随着时间蔓延,不知不觉中,明月的声音里带了相似的潮湿:
“我怕她认不出来我了。”
周阔刚要出声安慰她说不会的,可是却有一副画面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意识到那副画面之后,明月的这番话犹如当头一棒,砸的周阔眼冒金星。
他突然想起自己和明月的重逢——她坐在台上唱歌,礼服华美精致,可是那张漂亮脸蛋却素面朝天,妆发统统替换成了水渍,她的眼角鼻尖甚至都是红的。
所以,周阔看着镜子里垂下眼睛的明月心想,原来当初不是没有妆发,而是怕自己认不出来她,匆匆卸掉了。
她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卸掉自己精心准备的妆发,周阔不清楚,但是周阔非常清楚的一点是,她一定是和现在的难过程度不相上下的,甚至比现在还难过也说不定。
周阔的呼吸逐渐沉重,他眼眸潮湿,轻轻偏过头去虔诚的吻了吻明月的耳朵,轻声保证道:“不会的。”
他看着镜子里抬起眼睛来的明月,在一阵沉默里继续道:“荆棘爱你。
无论你变成什么模样,她都一定会第一时间认出你来的。”
周阔说完这句话直起身来,把目光投向明月的梳妆台,看着上面的各种化妆用品细细回想她刚刚的操作步骤,明月随着他的动作一起抬头,那双眼睛紧紧的盯着他问:“会吗 ?”
周阔收回目光重新和她对视,“一定会的。”
他伸手拿起来一只笔细细辨认之后发现这是一只眉笔,他弯腰,学着明月的模样低下头来,细软的笔头轻轻触碰到她的眉骨,明月颤抖着闭上眼睛的那一瞬间,听见周阔声音含笑道:“她希望看见你过得好,那我们就漂漂亮亮的去见她。”
心间的酸涩随着眼泪化成实质,她睁开双眼的那一霎那,周阔突然凑上前亲了亲明月的眼睛,他转身在桌面上找了个手持镜举在明月的眼前,所有的安慰被他收了起来,化作一句轻松的自嘲:“虽然是第一次画眉,但是也不至于被我的技术丑哭吧?”
刚刚她认为最好看的那个形状被周阔轻松的用眉笔勾勒出来,三两笔下去,她的眉妩间就出现了层叠的远山,非但不丑,还格外和她相称,明月没说话,但是她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比起来刚刚的焦虑紧张,现在的眼泪纯属是被周阔打击出来的。
她苦练那么久的眉毛抵不过他随手一画,原本的那个形状似乎还被周阔按照她的样貌来做了调整改良,比起来那些专业的化妆师,她技不如人也就算了,毕竟在这个世界上术业有专攻,她不肯能拿自己的爱好去碰瓷人家专业的东西。
但是现在,这个人是周阔!!
她一个天天画眉毛的人,居然输给了这么一个刚刚连眉笔都拿不熟练的新手——
明月现在的焦虑消失的无影无踪,她身上剩下的唯一情绪就是破防。
幽怨的眼神投向周阔,看的周阔心里一阵紧张,他忐忑不安的开口试探道:“真觉得不好看啊?”
明月一言不发,看着他红着眼睛摇摇头,周阔叹了口气,在桌上找到卸妆巾,三两下撕开包装就要帮她擦掉重画,明月在那卸妆巾接触到自己的脸颊之前及时侧开头,她转过头去不明所以,疑惑道:“你干嘛?”
周阔一脸理所当然:“帮你卸掉重画啊——你都被丑哭了,总不好因为安慰我,然后真顶着这个眉毛去看荆棘巡演。”
明月听到这的时候哭笑不得,她刚刚摇头的意思其实是告诉周阔非常好看,但是无奈理解过程出现偏差,她不小心打击了一下周阔的自信心,但好像对方并不觉得有什么,看样子还有些愈挫愈勇的意味。
明月拉住他的手拿过来卸妆巾放在一边,对着他解释道:“刚刚没有觉得不好看。”
她冲着周阔轻轻一笑,眼睛移向镜子,左看右看:“相反,我很喜欢。”
周阔再三确认她的脸色后终于肯相信她不是在说假话,心里那根弦逐渐松开,他笑着对明月说:“你喜欢的话,我经常给你画好不好?”
“说话算话?”
周阔看着她重新开始上妆的手,笑着说:“当然。”
周阔看着明月已经忙碌起来的身影逐渐安静下去,他坐在旁边认真的看着明月,眼也不眨的耐心等待,生怕错过和她相处的每一个瞬间。
她总是会转过身来询问周阔的意见,每到这个时候,周阔就非常开心,温柔的发表自己的意见,鼓励她大胆尝试,他甚至在明月转过身去之后不由自主的笑了出来。
周阔心想,他的一生,无论何时,对明月说话从来算话。
第104章 明月雪时(二) 原来他们的青春里,没……
北城这场大雪下的纷扬, 突然下起来的大雪惊扰的不只是明月一个人,还有安和——当初拿到全市第二却放弃北城清大转而选择公大的人。
这一天是周末,理应是休息日, 可安和对自己要求严苛,还是照常去训练了。
走在路上, 秦影看着她的背影撇撇嘴,格斗狂魔, 周日都不休息。
前几天安和疯狂抢票的样子还在她眼前没有散去,她现在的冷静和之前的模样形成强烈反差, 秦影觉得她这个时候还能安心训练, 可真是神人。
那票确实不好抢,还是秦影让秦形费劲才弄到的——秦行说他们大伯家的孩子,她的堂弟秦与岑手里正好有票,说是秦如梦不知为何想要去, 这是十六岁之后她为数不多的请求,整个家里自然是非常重视的。
她的双胞胎弟弟秦形忙着实验, 在电话里匆匆问她:“怎么,你也想去?”
夕阳的光洒在她的身上,秦影站在窗边稍微侧头, 安和垂下眼睛沉默的样子映入她的眼帘,她看着正在放空的安和轻轻应了一声,对着秦形道:“给我弄两张。”
秦形忙着也不忘嘴贱:“求求我——”
秦影对着电话里的人无奈, 这个熟悉的场景再次上演, 她揉揉眉心:“你想好啊秦形——我可以低头, 但你回家一定是要挨揍的,我最近格斗确实不错——”
“姐——说什么呐!”
秦形在恶势力面前迅速低头,他紧着找补:“就一张票, 你等着的,我马上去给你打电话——”
“两张。”
秦影在电话里打断他,看着面前的夕阳轻声道:“我要两张。”
“成,两张就两张。”
秦形在电话那头心想,别说两张票了,就是他姐想要天上的月亮,他都得想办法去摘,这是作为一个合格仆人的必修课。
“最近喜欢看这些吗?我再多给你弄几个专场的票?”
“没——”
秦影出声拒绝:“不用,我没时间。”
秦形听到这个答案后居然还有点遗憾,刚感叹完自己姐姐终于对这些文雅东西感兴趣,紧接着就被否定了,但这个感觉是对的。秦影就是特立独行,不被世俗束缚的。
她只做自己想要的而不是世俗喜欢的事情。
就像是现在,冬日大雪里训练的人寥寥无几,但她就是选择坚持,一日也不肯放弃,和走在前面的安和一样,面上温和,内里实则犟种一个。
安和不知道秦影心里所想,她觉得虽是维持了自己的行动轨迹,但随着荆棘的演出越来越近,自己的心其实是逐渐乱掉了的。
一个不专心导致她再一次被秦影撂倒摔在地下,皮肉和地面接触爆发出猛烈疼痛,对方轻轻松松制住她,有些不满的女声随之传来:“安和你他妈在搞什么啊?”
她看着摔在地上的安和略微有些暴躁,别在耳后的短发随着她的起身触碰到她的脸颊,那锐利的视线贴上安和的脸无声诘问,安和抬起眼来平视着秦影,罕见的没有出声。
不怪秦影暴躁,她平日里和秦影打的有来有往的,俩人通常到了一种你死我活的地步,双方谁也不收着,一招一式真刀真枪的实干,但是今天安和轻而易举的就被她撂下了,一看就知道她没有专心。
这是大忌。
她们都是立志做一线的,在对峙过程中,一点点分心都是死亡的诱因,这太冒险了。
安和理亏,但她并不想解释自己。
哪怕当年那场大雪在她心里留下很深的痕迹,但是安和依旧没有拿着这当借口。
她也不想告诉秦影自己是在想念一个人,她迫切的想要知道这些年她究竟过的好不好。
安和只是咬紧牙关沉默,她爬起来看着秦影诘问的眼睛,对着她低声道:“再来。”
话音刚落,她三两步上前一个飞踢,凌厉的腿风携着万钧力量朝着秦影劈来,秦影双手交叉硬挡了下来,紧接着一记勾拳朝她袭去,安和侧身躲开,紧接着赤手空拳上前,秦影仰下腰
去险险躲过她的扫堂腿,顺带还了她一个抱摔,两个人又一次缠斗在一起,你来我往,不分伯仲。
外面路过的人见状停了下来——见过打的激烈的,没见过招招致命的,偏偏这不要命的还有俩人,恰好成双。
关杰正稀奇,他的同伴就出现在他身边,公大的领导推推眼镜对着他笑:“壮观吧?”
略微年长的人点头感叹:“确实——就点没见过这样的,倒是个好苗子。”
对方笑:“她们俩也算是赶上了,竟然入得了您的法眼,证明我们公大双煞不是浪得虚名。”
关杰听这个称呼回过头,威严的面上扬起来一抹笑:“哦?”
锐利的视线回到打的你死我活的两人身上,关杰扬起来声音,感兴趣道:“公大双煞?”
“是啊——这一批学生里面最为拔尖的,原本还是双姝,可实力太过强悍,硬生生给传成双煞了——”
说话期间安和一个肘击捣向秦影的腹部,电光火石秦影飞快格挡反击,紧接着上前双腿一个绞杀和安和一起摔在地上,安和顺势滚到一边迅速爬起。她仿佛铁打的人,一点也感受不到疼痛,只想执行自己脑海里的反击任务,她的全部目标就是要击败眼前这个人。
秦影更不必说,爬起来之后一直在找机会出击,二人很快又打到了一起,这一次被安和抓住了机会,假动作引得秦影去挡,安和的右手顺利挥出,她的拳头打的秦影侧过脸去,没等秦影反应过来,下一秒天旋地转,她又顺带赠送一个过肩摔。
门外的人看的呲牙咧嘴,心想这下总是该停下了,没想到秦影也是个倔强的主,踉跄爬起来,怎么也不肯认输,于是她们又顺理成章的开启新一轮攻伐——
关杰深深的看了她们两个一眼,率先向内里其他的训练室走去,校内领导知道他心里其实是满意的,此刻也不多说。
这场计划环环相扣,严密持久,每一环都至关重要,选人也不急这一时。
训练室的两人对自己的命运一无所知,二人再次双双倒下,秦影在一旁喘着粗气。
安和的脸颊就在她的旁边,她也是一副气喘吁吁的模样,温热气息化成烟雾出现在冬天寒凉的室内,秦影侧过眼去看她,她以为安和在这番搏斗之后会恢复往日那副沉稳模样。
可是并没有。
短发落在地上的那一霎那,秦影只看到了一副放空模样。
自从她知道了巡演开始,无事可做的时候,就一直是这副放空模样。
秦影盯着安和的眼神逐渐变成无奈,那里边还带了很多对安和的包容。
思来想去,她最终选择不去惊扰,或许安和的心里,也和她一样,有不能说的苦涩心事。
正当秦影以为这样的时候还要维持一会儿的时候,安和侧过头,顺着她的视线对上秦影的眼睛。
秦影的眼睛像是一汪会说话的湖泊,含着包容的涟漪泛到了安和晦暗的心底,她莫名想起来自己杳无音讯的舅舅,在他离开安和之前,他的身上,也出现了相同的眼神。
这些年积攒的委屈在一瞬间压制不住,叫嚣着想要冲出来,安和看着秦影的那双眼睛逐渐有了很多的泪水,“我——”
可是当这话真正开了一个口子的时候,安和却努力绷住颤抖着的嘴唇,亲手又把它们压了回去。
有些秘密,只能是秘密。
久久没能等来下文,反倒是安和的眼泪逐渐干枯,秦影看着她再次恢复沉稳心里一阵心疼,可是她没说任何安慰的话。
她只是在两个人爬起来之后拍拍安和的头,说:“演出快要开始了。”
演出快要开始了安和,快把你的眼泪收一收,拿出来一副明媚模样去见你一直想见的人。
秦影看着安和略微肿起来的眼眶心想,希望接下来的遇见,能够抚平你心里的伤痛。
哪怕是一点也好。
她们回去的路上一阵沉默,大雪也依旧在飘,时间还长,两个人脚步很慢在回宿舍路上走着,安和刚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旁边男生宿舍匆匆忙忙冲下来一队人,为首的火急火燎,扣子都没扣好就往前冲。
她俩见状后退一步,仔细看看又觉得眼熟,隔壁系的熟人们,偏偏还都穿上了制服。
旁边一个男生低头扣衣服,一个没注意撞上秦影的侧肩,原本疼痛的地方再受重创,秦影疼的倒吸一口气。
葛天抬头刚要说对不起,秦影暴躁的声音就炸进他的耳朵里:“葛天你想死吗?”
葛天抬头看见秦影想要杀人的目光一阵心虚,他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秦姐,回来我请你吃饭赔罪——”
话还没说完,人就跑远了,边跑边系他那刚刚因为撞上秦影没来的及系好的扣子,匆忙里写着无数的狼狈。
“怎么了出什么大事了这是,一群人都这么着急。”秦影活动了自己被撞的肩膀,转过头来低声嘟囔着。
话音刚落,安和的手机屏幕就横在她的眼前,刚刚看到他们的那一瞬间安和就打开了手机,果不其然,校内论坛里已经传疯了,她随机点进去一个,安和的瞳孔迅速扩大,反应过来后,那双原本冷静的眼睛一瞬间就沉了下来。
密密麻麻的聊天记录中,秦影迅速捕捉到关键词,她猛地抬起头来看着安和不可置信道:“恶性杀人?团伙作案?”
在她说完这八个字后,校外的警铃遥遥传来,似乎是上天对她这话的确认。
安和把手机放进口袋里点点头:“应该是的,现在校内都闹得这么大,网络上也有舆情,估计一会就会出警情通报。”
秦影跟上她的步伐,一起继续往宿舍走:“好多年都没看到恶性案件了——”
如果不是今天,秦影都要以为那是只存在课本上的古老实例了。
安和听见秦影的话之后压压嘴角,没有看到,或许只是因为这个社会更加安定了,潜在抑制了一些隐患,并不代表着这些反社会分子不存在。
你怎么知道定时炸弹什么时候就突然爆炸了呢?
歌舞升平是一瞬间被揭开面纱消失的。
生活的残酷真相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在她们二人眼前。
脚步踩在大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四下寂寥,安和突然出声:“秦影。”
她说:“你会害怕吗?”
将来真正当了警察之后,你会遇见各式各样的案件,小到鸡毛蒜皮,大到恶性杀人,跨国犯罪。在这些违背人类道德,威胁个人生命的亡命之徒面前,你会感到畏惧吗?
话音落下,秦影顺着她的话想了很久。
风也吹,雪也下,树枝被踩得咔擦作响,天地一片安静的时候,秦影突然说道:
“会啊。哪怕再强大,经历再多,我也只是一个人,而害怕,是身为人这一生都要去克服的情绪。”
她说:“但是一种
情绪并不能左右我的信仰,有的事情,也不能因为害怕就选择逃避。”
安和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又摇了摇,然后笑了。
为什么点头,又为什么摇头,当下心绪低迷,或许她也说不清,这一刻她只是庆幸秦影不是那种追问到底的人。
北城的冬天暗下来的很早,她们两个没怎么打扮天就黑了下来,站在镜子前,想要推门出去的那一霎那,二人看着对方的衣着笑了出来。
长风衣加黑色长靴,眉眼自然,但是短发让她们看起来无比凌厉。
之前也不是没有这样出去过,但是现在就是说不清楚是哪里不对,她们二人不约而同的换成了最为平常的装束,换好衣服后,又鬼使神差的蹬上了一双作训鞋。
后来的安和心想,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天注定。
她们很顺利的检票,在她们之前的应该是一对情侣,女方打扮的精致漂亮,男生低调简约,两个人站在一起引得无数人的侧目,偏偏他们不自觉。
安和在见到那个男生的时候脚步停在了原地,周阔熟悉的面孔让她回想起来了当年的西琅,再往旁边一转,站在他身边的赫然是当年转学离开的明月,那两只手紧紧相牵,周阔不停的安抚彰显了她心里究竟有多少不安。
察觉到她的视线,周阔顺着她的方向望来,四目相对的那一霎那他有些意外,但是又很快接受,周阔远远的对她点点头,怀里的人说了什么,周阔回过头去,扬起来温和的笑容侧耳倾听。
好久不见。
有周阔和明月在,那还会有其他人吗?
安和的脑袋里骤然冒出来这个想法,她在此刻有一种强烈的直觉——会的。
心底的回音还没完,检票门口突然开始悉悉索索,秦影看清楚情形,脸上也有些意外,她对安和说:“奥运冠军也喜欢看巡演啊。”
“什么——” 安和的疑惑还没说完,话就卡在了喉咙里,狄雪和孟然赫然出现在入口。
狄雪冲着另外的方向挥了挥手,安和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见到了回应她的周知意,她的身边还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徐立言熟悉的笑容再次出现在眼前。
几个人很快会和占据前排,连排之中唯独空了一个。
安和的眼睛有些湿了。
青春里,还是有人选择缺席。
但是安和心里也明白,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坦然面对过去。
要允许故事里的人走出阴霾,也要尊重他们的选择,允许他们逃避过去。
巡演即将开始,最后到场的几个男人匆匆检票。
穿着普通,行为也仓促,来看演出,面上却没有任何喜悦,反而是有无尽彷徨,安检的警报拉响,一个男人笑嘻嘻上前说是自己的衣服带了太多扣子,安检员狐疑,他想要起身,后边却冒出来了无尽抱怨催促,这些声音逼得他不得不重新坐下。
安和的眉心跳了又跳,秦影也皱起来眉头,正当她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的时候,一个戴着连帽衫的消瘦身影吸引了安和的注意力。
他带了帽子口罩,耳朵里塞了耳机径直走向最角落里那个不起眼的位置,明明直起来了腰,可是身上就像是盖上了无数的大雪,眼睛里透出来的只有无边严寒。
安和心底无声的叫出来他的名字——张弛。
那是跨越数千公里,从中国极北地区而来的张弛。
秦影没注意这些,她从今天进场之后,就只关注安和的情绪了。
此刻她看着安和愣在原地的动作问道:“怎么了?遇见朋友了?”
安和的眼泪有点控制不住了,她只得仰天点头,重重的呼出来一口气,说:“是啊,遇见老朋友了。”
她露出来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原来他们的青春里,没有人选择缺席。
第105章 明月雪时(三) 今天清醒了不过十二个……
演出开始前明月和大家逐一会合, 在众人脸上写满期待,不停感叹这次重逢的时候,只有她侧过头去, 看着那个空着的座位出神。
那是一张中间的位置,属于他们此生最好的朋友之一——张弛。
可是他没来。
是没有收到票还是行程忙, 不敢来,亦或者是打心底里不想来, 明月不愿意去想。
她不愿意为难张弛,也不愿意对他的选择多加揣测。
周阔看着明月若有所思的眼睛想要说些什么, 可是他刚刚抬起头, 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另一个微乎其微的声音叫住:“周阔——”
客观的说,这声音其实很小,但偏偏由于距离太近, 让人不能忽视。
明月听着这个熟悉的声音快速的转过头去,秦如梦温润的面容再次出现在自己的眼睛里。
旁边的人她也熟悉, 是好久不曾见过的秦与岑,但他今天却和往日的精致模样不太相同——面上的黑眼圈遮盖不住,眼里的红血丝清晰可见, 周身携带着医院里熟悉的消毒水的味道。
他不知道是经历了什么,整个人面上写了很多的憔悴,似乎是在为什么事情奔忙。
明月收回眼睛不过多关注, 她不关心秦与岑, 更不在乎秦如梦。
这不是与她有关的事情, 哪怕心下再多情绪,她也并不能对着他们两个说什么。
周阔看见秦如梦也没什么反应。他见她,如见这世上的任何一个陌生人。
这是他们之间最原始的关系, 也是历经百转千回之后,理应回到的关系。
明月对周阔温和笑笑,然后选择转过头去。
她迅速融入旁边,和狄雪周知意一起吵吵闹闹,徐立言和孟然有一搭没一搭的叙旧,手机里张弛传来讯息,台前幕后一阵有序的准备,他在这个空间里恍惚一秒钟之后迅速回神,轻轻的看了明月一眼,也选择转过头去。
世间因果,前尘种种。
都趁早散了吧。
他已经有了自己很好的生活。
秦与岑没什么反应的坐下,秦如梦站在原地发呆,只不过这状态很快被人打破,秦影拿着票循着指示上前看见她愣在那,本来她也不会多说什么,但是这个小堂妹恰恰挡住了自己的路,那她就有话要说了。
秦影上前拍拍她的脑袋:“干嘛呢如梦?”
秦如梦的票根被她抽走,看清楚她就站在自己座位前的之后,秦影毫不犹豫的按着她的肩膀坐下:“抓紧时间坐好,你挡姐路了。”
秦如梦没在那种状态里面回过神来,她呆呆的看着秦影那张熟悉的面容:“姐——”
旁边秦与岑的手机铃声响起,他原本放在秦如梦身上的注意力被打断,秦与岑低头想要挂断关机,可是在看清楚来电显示的人之后却霎那间变了脸色。他在秦影和秦如梦的视线到来之前一把将那手机翻转过去。
秦与岑对着那两张疑惑的脸掩饰一笑,他的眼神里面有着很多的复杂情绪,秦影刚想要问他怎么了,秦与岑却率先开口:“姐。”
他情绪波动太大,连嗓音也跟着心里的期待一起颤抖。秦与岑对着秦影道:“我有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电话。”
他请求:“我必须离开一会——我们的票是连号,你能不能帮我照看一下如梦?”
那神情如果非要形容的话,那秦影的脑海里只能出现俩字——托孤。
就好像是要经历生离死别一样凝重。
秦影看他面色凝重还以为出现了什么大事,此刻听到这话后,一口气憋在心里,上不去也下不来。
几月不见他这么客气也就算了,还不知道跟谁学的小题大做,随手照看说的这么郑重,秦影想发火暴揍这臭小子一顿,但是如梦还在现场,秦影又生怕自己吓到她。
倒也不是说和秦与岑关系更近可以更加放肆,恰恰相反,在秦影心里,自家这个天才妹妹才是真正能够理解自己的人,此刻的选择也只是为了维持自己在她面前的形象。
仅此而已。
种种情绪到最后通篇化为叹息,她只得无奈对着秦与
岑道:“好好,你去。”
安和在她们旁边落座,她前面恰巧就是周阔。
此刻他眼眸含笑,正静静的看着明月和徐立言隔了一个空位聊天,但是徐立言的注意力却好像不在这里,聊天的时候,眼睛不是向下垂,就是往旁边瞟。
安和跟着明月不明所以,她刚要寻求答案,就见明月头微微往前一侧,看清楚场上情形之后,脸上露出来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明月拳头紧了紧,但她还是笑笑,转过头去和周阔无声控诉徐立言的敷衍行径。
周阔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前面的人一下就笑了出来,周阔起身,很快在明月的目光中走了出去。
徐立言注意到周阔的动作后对着他喊:“给明月买什么就要给我买什么!!!”
安和没能听清他们的对话,但是徐立言的话响彻耳边,一句话就能猜的七七八八,周阔离开的行为有了解释。
当她跟随着明月刚刚的目光向前望时,正巧看见了周知意和狄雪聊天的笑脸。
安和笑了。
她在那一瞬间明白了明月为什么恍然大悟,心想着怪不得这几个人都反常。
但明明和之前是一样的,哪里都没有任何变化,可是安和确实在这一霎那感觉到了久违。
她又想起来了西琅一中。
今天清醒了不过十二个小时,她却想起来西琅一中超过十二次。
安和心想,如果不是那个带着无数危险气息的陌生男人落座在前面的时候,她应该会回想起来更多关于西琅一中的事情。
飞鸟流云,夕阳晚风。
回忆被强行打断,安和这一瞬间心里出现了数不清的遗憾,冥冥之中,她预感到什么——那些过去的时光再也没有办法以回忆的形式回到她的心里了。
一阵陌生的粗糙气味突然插入了温馨氛围之中,明月正在和手机里的周阔说话,此刻听到旁边的动响讶异的转过身来,徐立言的目光也在周知意身上挪开,他看着面前的人心下有一瞬间的警觉。
安和在那个男人落座的一瞬间就反应过来了这是之前在安检那里出了问题的那群人之一。
他当时在最后,为首的人解释的时候,他就站在旁边不说话,别人脸上是陪笑,他的脸上写着的是不耐烦。
警铃声迅速在安和的脑海里拉响,她在一瞬间抬手抓紧了秦影的肩膀——
这一秒钟,她想起来了下午出门之前撞上的葛天,校园论坛内掀起的惶恐让她警觉,作案嫌疑四个字毫不犹豫的出现在安和的脑海里面,“秦影——”
不会吧,安和心想,要不要这么巧?
怎么什么事情都让她们碰上了?
但是她心底咆哮的最厉害的,其实是想说,为什么偏偏是现在?为什么偏要是今天晚上。
为什么这个巨大的隐患出现在荆棘的演出前?
她轻声叫出这个名字的那一霎那秦影就对她的呼唤进行了回应,可是她没来的及转头的时候旁边属于秦与岑的空位上就坐上来一个陌生人——
是那群人的其中之一。
秦影漫不经心抬眼,在看清楚那人之后,她的心脏有一瞬间停跳,头皮第一时间竖起来了——那个裤脚藏了管制刀具。
原本安检时的警报根本不是错觉,这群人十有八九就是亡命之徒。
她的疑惑尽消,通过一个简单的名字迅速捕捉到了安和的问句。
秦影当下给出来一个回答。
“是。”
她对着安和当机立断道。
他们是不是不太正常?
是。
他们非常不正常,极大可能,每个人身上都携带了管制刀具——或许还有更危险的致命性武器。
在得到秦影回答的第一瞬间安和就站了起来,她看着前面笑着喊:“徐立言——你怎么坐到了我的位置?”
前面五个人被那个陌生人隔开。
是让明月一个人离开,还是徐立言他们四个,安和不知道。
她好像被架在了那个铁轨难题上,万年难题,她在这一瞬间见到了太多的相似性了。
安和没得选。
但是在她站起来的那一瞬间,脑海里已经做出来了选择。
抛下所有的一切,她只能选择让徐立言他们离开,把损失降到最小。
至于明月,安和选择用尽自己的一切去保护她平安。
哪怕付出生命。
徐立言从那个人坐下之后就一直在紧盯着他,刚要问出那句先生你是不是坐错地方的时候,他就听见一个陌生到那时又非常熟悉的声音叫了他的名字。
前排的人在她这句清晰含笑的话语声里回神,对峙的氛围一瞬间被冲淡,他们齐齐转头来看向安和那张温和的面容。
徐立言转过头来反应了一秒,他在脑海里迅速定位,然后捕捉到某个关键的信息,原本欢欣的情绪定住,他的脑海骤然间绷紧了一根弦。
他对着她不确定道:“安和?”
明月听见这个名字后,和周阔打电话的手停住了。
哪怕这个名字逐渐模糊,但是明月依旧敢保证,安和不会是抢别人位置的人。
西琅三年,她恨不得别人都忽视她才好,怎么会突然那么反常的要坐徐立言这里来?
除非是有什么她一定非来不可的理由。
所有不安定因素聚集在身边这个陌生的不速之客,明月沉默的抬眼环绕四周,发现已经有地方隐隐约约起来暴动。
如果徐立言当初没有说错的话,那么安和是就读于中国人民公安大学的。
公大的学生来这儿,是有任务在身,还是纯属巧合?
电话那边的人见她没有反应,周阔的声音里带了几分着急:“明月??怎么了?”
明月想告诉周阔场上的不对劲,可是这一秒钟几人脑海里的弦全部紧绷,她一句明示的话也不能说出来打破棋局。
万一有什么,这代价她们都承受不起。
明月牙关开始打颤,她说:“baby,我的东西落在了车上,你替我去找找,好不好?”
这是一个从未出现在二人之间的称呼,她的声音太不正常,以至于周阔原本要应的声音瞬间停住了。
一阵疑惑出现在周阔的心里,他这一刻清晰的感受到,明月在想方设法的支开他——
徐立言的脸色在明月的话语里愈发沉重,歹徒那双眼睛死死的盯住说话的明月,犹疑之中又冷笑一下,突然移向无声坚持的安和。
安和不愧是要做警察的人,她非但面色不变,还看着他的眼睛,笑着对徐立言点了点头:“嗯。你坐了我的位置。”
她语气加重,把自己手里那张普通的票根递给他,企图他能够配合自己的行为:“这是你的,之前我们聚会的时候,你拿错了。”
如果说刚刚徐立言还不能确认的话,那么这一秒他就能肯定身旁的陌生男人有问题
——他们根本没有过任何聚会,所有的票都是周阔给的,何来坐错一说?
徐立言的眼珠一转,看见安和身旁的女生也正在和旁边的女孩交涉什么,脑海里百转千回,他罕见的没有回答安和的话。
如果是她作为警校学生正常前来出任务,那么他可以很痛快的起身离开,可现在她还没有毕业,哪怕她的面上没有任何畏惧,看起来和平常没有任何区别,但是徐立言就是挪动不了脚步。
万一不是的话,他把安和置于什么地步呢?
让她送死吗?
旁边人的眼神愈发狐疑,他逐渐开始变得不耐烦。歹徒凌厉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的扫视,徐立言眸光沉沉,他对着安和轻微的摇了摇头,显然是一副拒绝的样子。
他不能让她一个女生来冒这个险。
安和见状心下一沉,此刻顾不得徐立言的想法,只想着争分夺秒,她冲着他毫不客气道:“怎么?抢姐的第一排?做梦去吧你——”
她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这样的话,此刻脑海里会突然冒出来,也是想起来之前在西琅一中徐立言和周知意打闹的时候,两个人在路上,周知意拿这个书包追着徐立言跑,男生面上笑嘻嘻的,仔细看看,其实全是开怀。
话音落下,她就起身跑去过道急急前冲,看起来真的非常像是朋友之间的嬉笑打闹,而她只是扮演了一个恃宠而骄的角色。
抱歉啊徐立言,这么对你,非我本意。
剧院里的灯极其耀眼,安和在走出长长的过道的时候打开置顶快速发了一个位置过去,属于陈明安的界面上空空荡荡,只有一个地址和两个字。
云山路215号云山大剧院。
报警。
她没来得及说更多的话,唯一来的及的事情就是把和陈明安的对话框删掉。
走到第一排的时候她有一瞬间的恍惚,刚刚那句骄纵的话出现在她脑海里,纵使这话是她说出来的,但那是属于别人的青春。
她的青春只有一只口罩遮住面容,一只黑笔一张试卷供她俯首,她弯下腰,亲自修筑出那条通往理想的血路。
荆棘是闯进她生命中的唯数不多的一抹亮色。
回忆起来,除了陈明安,除了偶然窥见他们的青春之外,好像再也没有其它了。
每个人都会为青春做些什么来让它延长,就好像是周阔会拿相机录像,明月会写很多日记一样。
安和做的,是把她所有的相信,唯一的求生的机会交给陈明安。
是用尽毕生赤诚去换明月平安。
在她意识到这件事情之前,她就已经选择这么做了。
正如同当年荆棘在那件狭窄房间里对自己陈情。
她在歹徒的目光里一步步上前走到徐立言身边,伸出手来把票塞到他的口袋里,推了他一把,对着他道:“演出快开始了,抓紧时间回你的位置——”
她在四个字上留了重音,徐立言被她推的一个踉跄,他还没站稳,周知意已经第一时间跳起来扶。
“阿言,你别和她闹了,快回吧——”
明月在和安和对视的那一秒明白了她所有的意图,她看着徐立言踉跄的身影,掐着手心努力笑着配合安和。
她对着安和点点头,微微一笑,眼里有着无数的感谢。
明月知道安和没有选择自己,但她也知道安和的选择没有错。
看自己最好的朋友逃出生天,比自己能够得救来的还要庆幸。
她没有叫出安和的名字,万分谨慎,只怕日后的意外发生。
狄雪和孟然对安和记忆很浅,她们只当她是一个来找事的陌生人,刚要沉下脸冲她讲道理的那一瞬间徐立言和周知意一同抬手,一人抓了一个袖子,绷着嘴角,微不可察的摇摇头。
风平浪静就是在这一瞬间被突然击碎的。
周知意和徐立言还没收回手,后排突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喧嚣声,时间在这一刻开了慢速,徐立言觉得自己耳边风声暂停,有人自身后猛地推了他一把。
他被推着向前走的那一刻下意识的紧紧攥住了周知意的手把她护在身前,尖锐枪声出现在整个剧场,死寂一瞬过后,尖叫冲破房顶,所有人的惊慌失措的向外逃。
周知意和徐立言就是这个时候回头的,他们缓慢而又清晰的看见明月的脖子被一只粗粝的大手扼住,明月的脸迅速涨红,原本冷静的眼眸瞬间出现了生理性的眼泪——
她的嘴张了又合,周知意湿着眼眶,废了好大的力气才能辨认出来她在说什么。
————快走。
快离开这里,不要回头。
那只手一同制住的,还有刚刚推他们离开的安和。
枪管顶在安和的后脑勺,她瞬间僵住,与此同时,安和闻见无数的血腥味道,四方暴动之中,她听见一个嘶哑而又疯狂的声音说:“别动。”
安和小心翼翼的举起来双手,她看着尚未封锁的门,对着前面的四个人无声道:“快走——”
微弱声音让恶人恼怒的同时也多了兴奋,歹徒一个巴掌拍上了她的后脑勺,给了她一个下马威。
歹徒一只手稍微松了些对明月钳制的力道,可另一只手却毫不留情的扯住安和的头发把她拽的向后,他贴近安和的耳朵吹了口气,随即再次警告:“我说,别动——”
第106章 明月雪时(四) 风霜雨雪,刀剑满堂,……
周阔听见手机里传来无数的躁动, 他站在那里刚要凝神细听,旁边的门突然打开来,有人带着惊惶冲了出来, 随即尖叫声枪声混乱生冲进他的耳膜。
拿着电话的那只手愣住了,他的瞳孔一瞬间放大, 周阔机械一般,缓慢而又惊恐的望向枪声的来源——那是明月在的地方。
周阔浑身僵硬, 但他非常确定自己没有听错——这就是枪声。
自小在大院里面长大,跟着家里人见识过无数弹壳飞泻, 而他本人也曾对这方面感兴趣, 亲自上手学过一些。
因此,无论基于是爱好还是见闻,他都不会认错。
他一直都明白哪怕国家管控枪支弹药,还是会有人走上非法这条道路, 而当这些黑暗交易出现在明面上的时候,就是注定要流血的时候。
但他没想过会是以这种形式出现在他的面前。
周阔在巨大的喧嚣中第一时间拨通了紧急求救的电话——但是无果。
北城公安早就被打爆, 此刻自然是一阵忙音。
周阔心下一凉,明月还在里面,延迟一秒, 她的安全就有一秒钟的风险。
电光火石之间,他闭上眼睛沉默一瞬,再睁开的时候, 他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一般, 抄起来手机毫不犹豫的按下去——
那是打给周老爷子的。
就在前两年, 周阔高考结束之后,他就已经为周阔规划好了此后的人生,但是周父不愿。
于是从军从政还是安稳一生, 他和周阔的父亲几乎是吵翻天,两个人僵持数年都没能得到一个答案,一个为了家族繁荣昌盛,另一个为了自己孩子自由一生,谁也不愿妥协。
这局面维持到现在,依然是一片寒冰,冰封千里,无处可以消融。
都说时间会给出答案,这样看来,周阔的这个电话,无疑是命运赐给周老爷子的转机。
周阔心里也是清楚的,一通电话并不代表什么,可是现在这个情况,尤其还是他有求于人的情况下,那一切就要另当别论了。
他知道这通拨出去的电话极大程度上决定了自己以后会度过怎样诡谲的一生,宦海浮沉,但是危机关头,他没得选。
刚刚开启的门冲出来大片的人之后有着缓慢的合上的迹象,剧院的安保全力想要保护观众无果,拿着防爆装置的人如同一粒沙沉入大海,随着人潮一起沉浮。
在所有人匆匆逃命的时候,只有周阔站在安全区的光亮里,毫不犹豫的一步一步的逆流而上。
电话没响多久,那边很快接了起来,没等对方说话,周阔先发制人:“爷爷,是我。”
嚎啕大哭的小孩撞在他的裤脚跌倒,别人只顾着惊恐,没人注意到喧嚣之中的哭声,踩踏事故发生的前一瞬间,周阔附身一把将她捞起来,电话没停,周阔抱着小孩重新走到安全区域里:
“我在云山路215号云山大剧院,有暴徒持枪。”
那边原本祥和的神色霎那间僵住了,期待被冻住,和蔼的老人此刻面上寒冰一片,他声音里带了些探究:“你——在现场?”
周阔把那个小孩放下,又把自己刚刚给明月买的东向递到她手里,摸摸她的头发温柔安抚,他对着电话肯定道:“嗯。”
他神色平静,说:“如果今天没命回去的话——”
“胡说什么!!!”
话没说完,他就迎来一阵斥责——周阔在这一刻走神心想,这是他这十九年里,受到的第二次责备了。
一次是因为他乱出头,一次是因为他乱说话。
周老爷子声音里带上了很多的威压,他在这一刻对着自己心爱的孙儿保证一般:
“阎王爷不敢收你。今天你一定能安全回到爷爷身边。”
周阔在这一刻笑了,旁边的小女孩看着他起身再次逆着人流向前,一阵嘈杂中,周阔拨开人群朝那扇即将闭合的门走去。
一步一步,似慢速,步伐中却又透露出来奔忙。
推开门的那一秒,他听见场内的一片混乱,周阔对着手机道:“爷爷,求你,一定要保证人质的生命安全——不惜一切代价。”
周老爷子对自己这个孙子极为了解,平日里他有什么绝对是自己解决的,再不济就是打给管家,打给他父亲。
周阔是不轻易给他打电话的。
现在打电话给他,说明周阔已经被逼上了绝路。
他不是那种惜命的人,周阔被威胁也不会是这样一个反应,他会迅速冷静,头脑清晰的思考如何破局逃出生天,可刚刚在电话里他却要自己不惜一些代价来保证人质的安全。
在那一瞬间周老爷子就清楚,人质里,有他这一辈子认定的人。
周阔说完就挂了电话,推开门的那一瞬间他想,明月有没有被这枪声吓到呢?
他的爱人,现在是否平安呢?
生死攸关,阎王她见或是没见,他要亲眼去看。
或许平安后,明月
会责怪周阔莽撞,不珍惜求生的机会,但是这一秒钟周阔什么都顾不得。
风霜雨雪,刀剑满堂,他都不会退缩。
与其说他因爱无畏,不如说爱让人情愿涉险。
周阔只是想要在明月需要他的时候出现在她身边。
北城警方在接到报警电话之后第一时间出警,可事实证明,他们还是低估了这件案子。
浪潮一般的电话奔涌进来,现场的情况几乎是到了恐慌的顶点,尖叫声充斥在无线电流中,还未来得及细细询问,电话那头就爆发出来更大的喧嚣。
哭声慌乱声尖叫声混杂组成了这个噩梦之夜。
警铃拉响,暗夜里蓝红色灯光不停旋转闪烁,疾驰在奔往云山路215号云山大剧院的路上。
交警接到电话后迅速指挥交通,数十辆警车呼啸而过引得路人频频侧目举起来手机拍照。
北城特警和救护车却无暇顾及,将车速踩到允许范围内的最大,争分夺秒,几乎是同一时间赶到现场。
在对现场进行有序撤离后,站在警车旁边的中年男人沉默的看着面前的情景,一阵冷风吹来,旁边的人忍不住缩瑟,他却岿然不动,张威侧过头去沉稳的对着旁边的人出声问讯:“里面情况如何?”
身旁的警员道:“据逃生人员描述,里面有数人持枪,意图不明,看样子……是今天恶性案件的嫌疑人流窜到此。”
“人质呢?人质是什么情况——”
“目前已知人质高达十八人,多为学生,普通上班族,值得一提的有两个是公大的学生,还有一个是北城——”
话没说完,有警员举着手机匆匆上前惊呼道:“张局——部长来电——”
张威面色一紧,他毫不犹豫的接过电话,匆匆背过身去,“喂——周部——”
那边应了,沉声对着他说了什么,三两句话指示出最核心的意图:
“不惜一切代价,务必保证人质的人身安全。”
张威硬着头皮:“是——”
挂断电话后张威锋利的视线直直看向面前的混乱,他沉声,“你刚刚说的北城——后面的话是什么?”
小警官在他迫人的气场里悬起来一口气:“——哦——是北城大学的的学生,叫周阔——”
说到这他低声嘟囔一句:“哎恰巧和部长同姓呢。”
周阔——
张威听见这个名字后猛地回头,事到如今,他终于明白为何此前恶劣事件也曾出现,偏偏此次如此大动干戈甚至惊动了公安部长——
自然是因为他家的公子被挟持做了人质。
但张威迅速反应过来,自己这话有失偏颇。
不说别的,之前无论是谁,他得到的也都是这一句话——务必保障人质生命安全。
他只是在尽职尽责的,确保每一个人的生命安全罢了。
想到这里,张威话里带了杀伐果断的意味:“让程队长过来,联系谈判专家来现场——”
云山路外人人提心吊胆,剧院内也惶不多让,明月与安和被枪一同挟持着向后台走去,秦影和秦如梦举起双手走在前面。
秦如梦在哀哀的哭,刚刚暴徒抽向她的巴掌落在了秦影的背上,除此之外,还落下来数计重击,秦如梦隔着皮肉感受到了无数震颤,她惊恐的抬起眼睛来看向秦影,却在那双熟悉的温柔眼眸里看见了一抹安抚。
秦影咬牙忍住身上的疼痛,一只手轻轻盖上她的眼睛,另一只手却环抱住她,对她轻声道:“如梦别怕。”
她咽下去痛呼声,在枪杆的胁迫之下,同安和一起向前走。
云山大剧院后台错综复杂,随即挟持人质的暴徒也搞不清该往哪走,原本热闹的后台经过刚刚的慌乱之后疯狂逃窜,现下只有一片死寂,暴徒听见外面的警铃声心下烦躁,随机推开一扇昏暗的房间来做据点。
这是一间宽敞的化妆室,门被踹开砸在墙上的时候,有人正拿着眉笔细细描摹。
荆棘那张清丽无双的容颜出现在镜子里,她看着镜子里的暴徒把枪抵在自己脑袋上的时候毫无反应,却在目光触及人质的时候定住身躯。
明月与安和在被推进来之后四处张望,猝不及防中,她们与面前同样被挟持的荆棘四目相对。
故人相见,可是这个画面却迟来了那么多年。
如今抬眼见着对方的样子,心里有的却是很多的恨。
悔恨当年分别,更愤恨现在命悬一线,不知道下一秒生命的河流要流向什么地方。
人间,地狱,又或者是,天堂?
可明明她们才刚刚重逢,不是吗?
眼泪含在眼眶里久久不肯下落,周遭失声,荆棘被枪的力度顶着走到明月的身边。
这一次,她在明月的身前不肯继续向前一步。
从前是明月与安和来保护她的,现在危机关头,也该自己站出来了。
她对明月笑笑,伸出手来擦去她的眼泪,她对明月说,不要哭。
因为这些年,她真的在努力的好好生活。
安和咬着牙拉着荆棘的手想要向后扯去,可是荆棘却在那只手发力前骤然上前给她一个拥抱。
荆棘站在安和身前,那双纤细柔荑抚摸上安和脊背,她声音轻轻问她,这么多年,你过得还好吗?安和。
或许是美丽让人不忍心破坏,相比起来明月等人遭受到的暴力,荆棘只是得到了一阵推搡——
几个人双手抱头,蹲在这间化妆室的墙角,黑暗和恐惧在他们的心里无限蔓延,人质不断增多,暴徒的漫骂还在继续,有人在崩溃求救,小孩子嚎啕大哭,一片绝望的氛围里,秦如梦的哭声反而停了下来。
她在这一刻心里莫名的平静,不知不觉成了人质里最冷静的一个。
秦影紧皱的眉头一刻未松,她看着秦如梦苍白的面孔担忧:“怎么了如梦?哪里不舒服吗?”
秦如梦却没回答这关切,她只是随着声音抬起头来看着秦影的眼睛,轻声疑惑道:“姐,我们是不是要死了?”
秦影:“说什么胡话!姐在这里,你死不了。”
秦如梦听见这话笑了,遇上了这么大的阵仗,她其实并不相信今天能平安回去,可她也不相信自己会这么轻易的死去。
她还不能死。
还有事情没有被她揭露掉,还有人直到现在也背负骂名。
说出一切的秦如梦可以毫无罪孽的自裁,可是有着秘密的秦如梦确实是不能死的。
她还欠着旁人清白。
目光移向旁边的明月,秦如梦在这一刻无奈的笑了。
你说,怎么就能这么巧呢?
偏偏来看演出的时候遇见暴徒挟持剧院,又偏偏在自己成为人质想要坦白一切的时候,遇上她——这个曾经给了自己一些善意的人。
罢了,罢了。
如果自己的坦白能够大白于天下,让世人知道当年始末的话,那这些关于坦白的勇气,也算是还了当初她那些善意的恩情。
她侧过身去,看着明月的眼睛问道:“我有些话想说。”
在明月疑惑的眼神里,秦如梦苍白一笑,迟来的真相是否还算真相,自己这番话能不能还周阔清白,她其实不知道。
但是生死关头,她不得不说。
死了的话,万事皆空,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秦如梦不想让自己的人生尽是遗憾,人生这张空白的纸上写满的全是苦不堪言。
不行。
她秦如梦应该有堂堂正正的一生。
第107章 明月雪时(五) 少年天才,春风得意,……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秦如梦的话, 十个人里面有九个都会想到少年天才。
回顾她的前十几年,那真是旁人艳羡不来的。
轻轻松松拿下各类奖项,孩童时期轻而易举理解大学难题, 智商超群,那些难于登天的各类习题在她看来没有任何挑战, 少年天才其实这话一点都不夸张。
就连秦如梦自己当年都是这么觉得。
顺风顺水惯了,前半生都在得意, 所以显得后来遇见的挫折不可跨越,以至于她意志消沉, 苦海不渡, 试图结束一生。
秦如梦心想,一个词形容她的年少是少年天才,两个词的话,那就再加上春风得意。
旁边的医生笑问, 那如果再加一个呢?
秦如梦闻言抬头静静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她在精神卫生中心握着笔, 在一阵消毒水的环绕中细细思量,旁边的秒针转了又转,久到时针都转圈, 她才肯落笔。
秦如梦犹如一个站在崖边的人,在海风的侵袭下,颤抖着写出来那个词。
——戛然而止。
少年天才, 春风得意。
可如果要是再加一个, 变成三个形容词的话, 那么她会选择上述的答案——戛然而止。
心理医生看着那个变型的字迹久久无言,可是秦如梦却是和他的感受截然不同。
她通过这三个成语,短暂的回顾了她精彩而又荒唐的前半生。
说是和周阔是同学, 可是秦如梦实际上是要比他们那一届的学生小很多的。
她出生在2002年的春夏之交。
这一年,两岁的秦与岑满地乱爬,秦影和秦形蹒跚学步,两个人已经学会了争抢同一样东西,秦家的长辈抱着他们在病房门口等待秦如梦的降生,言语之间全是期待,秦父抱着秦与岑心想,一子一女,一家终于凑成一个好了。
婴幼儿时期的秦如梦和平常小孩没有什么不同,一样的折腾人,一样的爱哭,甚至她还更加娇气,有的时候成日不肯睡觉,非要旁人抱着才行。这样的后果往往是除了秦如梦外,家里人一整夜都睡不好。
秦父秦母本想事事亲力亲为,见状也吃不消,小两口无奈,只好找了保姆来。但这样的时光很快就过去了,随着秦如梦越长越大,她的智商也逐渐显露出来。
就不说那些生活里鸡毛蒜皮,没有意义的小事了,事情要从大事落脚,人生也得挑转折点来叙述。
秦父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这个女儿天才,是在她四岁的时候。
那阵子秦母忙于事业,干脆把孩子丢给他带,秦父乐呵,毫无怨言的接过小孩。
当时他与在高校任教的好友约好相聚,他见时间还早,自己又许久没有感受到大学校园的气息,心下一动,干脆抱了孩子溜进去清大校园。
鬼鬼祟祟溜进后门之前,秦父抱着傻乐的秦如梦,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和她约法三章,说课堂上不捣乱的话,那一会吃饭的时候她就能得到草莓味的冰淇淋吃。
秦如梦正在换牙时期,家里禁止她吃任何甜食,别说草莓味的冰淇淋了,就是带点甜味的东西她平日里都吃不到两口。
这对秦如梦的诱惑简直是太大了——冰淇凌哎,还是她最喜欢的草莓味。
小朋友心智不坚定在秦如梦身上体现的尤为明显,她二话不说,当即点头,奶声奶气的伸出她那小小巴掌来要和秦父击掌,生怕他反悔。
秦父看着秦如梦的模样好笑,他觉得这个娃娃就差在词汇量上,如果她知道的话,那一定会和他说一言为定。
于是他对着秦如梦道:“一言为定。”
秦父抱着她偷偷溜进去教室后面,好友在台上讲,秦如梦在台下听,期间还一本正经的点头符合,跟着人均二十岁的大学生说对。
那复述的有模有样的,看的讲台上的好友忍俊不禁。
这个时候他们都认为秦如梦是牙牙学语,对此一笑了之。
直到随机摇学号,屏幕跳转到旁边男生,他一脸局促的站起来说了一个答案,明显的差错惹得整间教室哄堂大笑,青年学生瞬间涨红了脸,好友摇摇头温和调侃,说旁边小朋友都会了哦。
那青年知道老师是在逗他,心里虽然没当真,可面上却控制不住,整张脸红润起来,显得更加窘迫。
秦如梦就是在这个时候出声的。
她煞有其事的点点头,拉住青年的手说,哥哥我会,正确答案是这样的。
紧接着奶声奶气的声音充满了整间教室。
在这个话都说不明白的年纪里,她根据这一个小时接触到的东西,迅速推断出来了正确答案。
原本以为自家女儿有点小聪明的秦父愣住了,这和他的答案完全相同,甚至解题思路都一模一样。
在那一天,秦父低下眼睛去重新审视自己这个心爱的小孩,对方不知道他的想法,只是仰起头来甜甜一笑,悄悄趴在他的耳边,小手捂住他的耳朵,小声说:“爸爸…听话…吃冰淇…凌。”
秦父不是食言的人,秦如梦后来得偿所愿,背着秦母吃到了那个草莓味的哈根达斯。
而秦父也在好友的办公室里久坐,两人根据她的话进行测试,秦父看着乐呵的秦如梦,判断出来了自己的女儿是个天才。
她那些小聪明,不是投机取巧,而是智商异于常人。
那就是她眼里的最优解。
秦父对待孩子毫无偏颇,同样的测试他也给了秦与岑做,六岁的秦与岑刚刚接触奥数,在同龄人里也是佼佼者,可现在这个被人夸赞的小孩愁眉苦脸的站在他面前,对着测试题一脸茫然,挠挠头,又苦着脸转过头来,五官皱在一起看向他说,爸,这是什么啊?我怎么一个都看不懂?
秦父懂了。
他收起来那些测试哈哈一笑,对秦与岑说,这是一个小游戏,做不出来也没关系的,他依旧是爸爸妈妈最爱的小孩。
长大后的秦与岑回想起来这一幕的时候,嘴角还是忍不住笑。因为这话不假,他真的是爸爸妈妈最爱的小孩。
秦与岑得到了秦父秦母的爱,秦如梦得到了整个家族的悉心栽培。
六岁,她拿奖如流水一般滔滔不绝。
十岁,她是整个北城如雷贯耳的神童。
十二岁,在别人都卷竞赛卷成绩卷奖项的时候,她拿着护照飞去大洋彼岸,去到世界顶尖的实验室学习,开始在国际上崭露头角。
到后来她都懒得去参加比赛,因为太无聊了,只要她参加的比赛,第一就永远都是她的,没有任何挑战,一点也不好玩。
秦如梦在国外待了两年,再回来的时候,一切都是新奇的。
她下了飞机之后迫不及待回家,想要和秦与岑相见,可却没想到扑了个空——北城附中周六组织出游,秦与岑出去游学去了,要两天后才能回来。
秦如梦心里说不清的失落,她撇撇嘴表示不开心,后来发现这样做心情并没有好,反而更差了。
秦如梦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她看着自己的父亲,仰起头来问,那秦影姐和秦形哥呢?
好久没见,他们是秦如梦除了秦与岑之外最想要见到的人。
秦父笑着拍了
拍自己这个天才女儿,他看着秦如梦窜起来的身高一阵恍惚,说,他们同样去游学了。
秦如梦心里更加的失落,她把自己的电脑放在桌上,坐在沙发上沉默了一秒后,抬起眼睛来看着秦父道:“我也要去北城附中上学。”
这些年来秦如梦被他们保护的太好,以至于秦父看她柔声说话的那一瞬间,像是感觉自己回到了好多年前,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娃在清大的课堂里说,哥哥,这题我会。
面上一样的认真,心里一样的倔强。
秦父笑,说你不是觉得浪费时间吗?
秦如梦撇撇嘴,在大洋彼岸长久的孤寂被她压在了心里,她只是抬起头来看着秦父说,她有自己的规划。
自然是有的。
她要拿到wmo的冠军,为国争光,然后申请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大学。
这是秦如梦回国的原因。
可秦如梦却不会知道,这也是她坠入深渊的开始。
她是在这一年的春夏之交入的学。
高一课程到了尾期,校长担心她跟不上课,不能很好的适应国内的教育体系,无论如何也不肯松口。
秦父带着秦如梦去了好几次,前几次他想保持低调,可没想到校长始终坚持自己的原则不为所动,到最后秦父不得不拿出来她的成绩,这次终于打动了他,给了秦如梦一次面试笔试的机会。
一场定结局,旁人可能会害怕,但是秦如梦不会。
目前为止,她这一生里从未有过畏惧的出现。
笔试时洋洋洒洒,挥毫泼墨。
面试时谈辞如云,口若悬河。
附中的校长言辞犀利,说这偌大的北城,公立学校比比皆是,比附中好的学校也不是没有,这么多的学校里,怎么就偏偏选了北城附中?
秦如梦没有丝毫犹豫,她眉眼弯弯,说附中要选拔学生来参加wmo,她只是来帮附中赢下来这个比赛。
双方各取所需,仅此而已。
话语稚嫩,可是那内容却让人感受到她不服输的心气。
在她说出来这话的那一秒钟没有人觉得她是在开玩笑,这就已经证明她的实力了。
她用自己的笔杆和智力作为兵刃,打了极为精彩的一场战役,没有人会因为年龄不够而反对她了。
所以当秦与岑回来之后看见秦如梦出现在他隔壁班的时候,他震惊的愣在了原地。
他揉揉眼,之前哭着离开,和他挥手道别的那个小孩在此刻三两步跑上前来,她笑着拽住秦与岑的衣服,拉着抽条拔节的少年俯下身来,凑到他耳边开心笑道:“哥哥,好久不见!”
秦与岑下意识的抬手掐掐她的脸,恍惚道:“如梦?!”
十五六的年纪下手没轻没重,秦如梦被他掐的呲牙咧嘴,她躲开他的手,看向秦与岑的眼睛有些哀怨,许多控诉。
但这些情绪在接触到秦与岑的时候统统化作开心,她又恢复了单纯开朗的模样,对着他笑:“是呀。”
她扑向秦与岑怀里,说:“哥,我们以后可以一起上学了。”
秦与岑点点头,又觉得不对,刚想要说什么的时候,秦如梦可怜兮兮的抬头,“哥,我饿了,能不能先带我去附中食堂吃顿饭啊——”
久别重逢,还是自小捧在手心长大的妹妹,这一刻别说是吃食堂了,秦与岑心想,哪怕秦如梦对着他要天上的星星,秦与岑也会想方设法的去卫星中心以她的名字命名。
秦如梦出现在北城附中的消息很快传到秦影和秦形的耳朵里,这两个人飞奔来食堂的时候,就见秦如梦捧着饭碗两眼泪汪汪的。
秦形好笑,他毫不犹豫的在秦如梦面前落座:“怎么,咱们家的小天才,饭都没吃就急着来学校了?”
秦如梦看见他后就知道这家伙憋不出来什么好话,但此刻久别重逢的buff还在,她对秦形的包容度也很高,秦如梦咽下嘴里的饭,对着他开心道:“小形哥!!”
秦如梦放下碗筷和他说话:“小形哥,你之前说出国留学,我建议你去我那里。”
她接过来秦影递来的旺仔牛奶,对着她开心道:“谢谢姐!”
“这么生分?”
秦影笑着摸摸她的头,坐在秦形的对面,秦如梦嘿嘿一笑,对着秦形继续:“你在那里待上两年就知道你平日里吐槽的北附简直简直就是天堂一般的存在——”
秦形失笑:“这么夸张?”
秦如梦满脸正经的举起来纤长手指:“天地良心,我从不乱说的。”
说话期间旁边嗖一下窜过去一个帅气男生,他身形矫健,边笑边回头挑衅后边来人,这一瞬间时间仿若开了慢速,一帧一帧的在她脑海里播放,不知为何,秦如梦清晰的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秦如梦被这惊鸿一瞥弄得呆愣,还没来得及回头看后边来人,一阵气急败坏的女声就传到她的耳边:“盛津——我他妈今天非弄死你——”
又是一阵风穿过,秦如梦愣愣的抬眼看过去,明媚大方的女生被气的满脸通红,秦如梦听见那个男生求饶:“盛婉你别怪我啊,要怪就怪阿阔——就是周阔指使我的!!我冤枉啊——”
这话并没有让那个名为盛婉的女生消气,不知为何,她反而看着更加生气了。
秦如梦听见她指着盛津,颤抖着手道:“你他——呼——”
她喘的厉害,缓了口气继续骂:“你自己缺德不帮我带作业也就算了,居然把锅推到阿阔头上?我看你疯了吧?”
秦如梦看的起兴,旁边秦形却不乐意她走神,秦形站起来弯腰,伸出手来在她面前挥了挥:“如梦?——如梦!”
远方传来隐约的争吵:“天地良心,你怎么一眼就发现了?”
“你就是在说假话,你说阿遥我都相信,阿阔根本不是那样的人——”
秦形依旧在不停摆手,秦如梦被强行回神,“啊——”
她收回视线看着秦形道:“怎么了小形哥,你瞪我干什么?”
秦影好笑:“这家伙在气你专心看热闹,没听他讲话呢。”
秦如梦被戳穿了,她嘿嘿一笑,看着秦形问:“那你刚刚说什么呀——”
秦形脾气上来,死犟着不肯说,还是秦与岑在旁边补充:“哥问你为什么在国外待的好好的,现在突然入学北附。”
“哦——”
秦如梦听着这个熟悉的问题想也不想,搬出来她的答案直接道:“因为北附在选人参加wmo,我只是来帮附中赢下来这个比赛。”
说话期间,旁边路过三个身形笔挺的男生,无意听见这话后,三人不约而同侧过眼睛来看了她一眼。
抬头望去的那一秒,几人难得没有出声附和自家妹妹。
秦影&秦形&秦与岑:“……”
秦如梦一抬头就见到了六双眼睛直愣愣的看着她,她茫然:“怎么了?”
周阔温和笑笑,没什么表情的率先转过头去。
赵遥和沈鹤归也只当这句话是个玩笑,赵遥看着前面追逐打闹的盛津和盛婉笑侃:“阿阔啊——”
他乐:“宝贝你人品是真的好啊——”
沈鹤归也乐不可支,温声附和:“是呢,但凡盛津拿我当挡箭牌,我今天必定血溅当场——”
周阔扬起嘴角来一笑,没有说话。
三人越走越远,秦与岑指着他们的背影对着秦如梦道:“那什么——”
他说:“就你刚刚说的wmo——他们三个,是本次即将参加选拔的人,实力不容小觑。”
秦影不停点头,出声补充道:“尤其是刚刚那个没说话的,周阔——”
秦形心有灵犀一样接过来他姐没说完的话:“这人简直可怕。”
秦如梦看着三人的架势不像作假,她面色疑惑:“真的?”
三个人同时点头,证实这个消息的可靠性,秦如梦却回之一笑:
“我不信。”
周阔在离开之前再一次侧过头来,秦如梦丝毫不避,直直的对上他的视
线,那双稚嫩浅瞳里面有着通天的野心。
嚣张气焰不屑遮掩,秦如梦在这一刻出奇的夺目:“无论什么样的天才聚集北附,我都无所谓。”
她柔和一笑,“——这其中必然会有我秦如梦的一席之地,或许我现在不会是第一,但是路到最后,第一只能是我秦如梦的。”
第108章 明月雪时(六) 她不想说,那他就不能……
秦如梦没有吹牛。
年少的她推门走进那间明亮的教室, 站在台上的和蔼教授随着声音看过来。那双望向她的眼睛里,有很多很多的满意。
预选赛的教室里在她站定后喧嚣乍起,人人都在质疑她凭什么来这儿。风言风语不懂的收声, 几乎是扑着朝她身上去。
也不怪他们质疑,毕竟这个时候的秦如梦刚刚开始长个儿, 小姑娘那双眼睛干净明亮。整个人纤细白皙,唇红齿白的。任谁怎么看, 都是个小孩儿。
秦如梦站在那里不出声,但却是说不出来的温润恬静。众人见她, 她亦观众人。
探究不解的视线在教室内环视一圈后, 最终落到了周阔他们身上——无他,只因他们一直在看着她讲话。
原本百无聊赖的人凑过来周阔身边,他漫不经心的转着笔:“哎阿阔,你看——”
盛津朝着秦如梦的方向扬了扬头, “这就是咱们这一届最小的选手——据说是前两天刚转来附中的,你猜她几岁?”
周阔兴趣缺缺, 但他有一点好就是配合。
此刻听了盛津的话不忍心扫他的兴致,周阔顺着抬起来头望向门口———
———讲台上站着的小孩虽然长个子了,但还是一眼看出来她年龄不大, 此刻流言没有收敛,什么离谱的话都开始向外飘。
周阔收回眼神来,不顺他的意, 故意捣乱, 说:“十二?”
碰上这么个毫无章法的猜测, 盛津反而噎住了,想要伸出的手指也停在原地,他对着周阔悻悻道:“倒也没有小到这种程度——十四, 小我们两岁。”
窗外树影摇曳,这个晴天里,他顺着周阔的回答揭开了神秘面纱,周阔跟着这话抬眼看了看他,又瞧了瞧站在门口的秦如梦。
十四
你别说,虽是亭亭玉立,但是确实是个没有长大的小孩。
流言蜚语越发嘈杂,话越来越难听。
周阔在这混乱中皱眉,刚要说些什么,却又在看见盛津之后轻轻一笑。
只见他对着盛津状似无意道:“某些人不是自诩最爱保护小孩吗?这么多窃窃私语,没听见啊?”
盛津随着周阔的话后知后觉,走后门没实力的声音清晰可闻。
他有些愣住,原来不是所有人都和他一样有好奇心,就在他们沉默的这一秒,对秦如梦的恶语已经飘进来了他的耳朵里。
明明一切都没有开始,他们居然就已经因为年龄开始随意揣测了。
人们向来排斥异端,这话一点也不假。
站在讲台上的秦如梦显然也听见了这话。她一向被保护的很好,此刻秦家的几个人都不在,她独自面对这样不堪的时候,竟然是那样的手足无措。
她撇撇嘴,向那个声音传来的地方看过去,打算出声反驳的时候,却意外的对上了几双熟悉的眼睛。
她记性好,此刻每个人都对得上号。
那个名为周阔的男生低声回应盛津的问题,他不知道说了什么,盛津显然愣了一下,抬起头来直直的看向她——他今日没有了前两日被追赶时的张扬肆意,此刻他端正的坐在那里,抬起头来看向秦如梦的时候,面上带了许多的温和。
盛津和她四目相对的那一秒,冲她友善一笑。
就在秦如梦以为他好相处,刚刚想回之一笑的时候,他却率先侧过头去。
下一秒钟,站在门口的秦如梦听见了他玩世不恭的声音:“要是闲的没事干就滚回去上课,别在这里乱说话吵得我耳朵疼——”
秦如梦的零星笑意瞬间消散,盛津说完之后若无其事的转过头来,好像刚刚骂人的不是他一样。
他又看向了秦如梦,可秦如梦却不知为何,在视线相接那一秒鬼使神差的偏过头去躲开他的目光。
心如擂鼓,秦如梦心想,一定是被他吓得。
至于为什么要躲,年少的她困惑很久都没有答案。
这一幕,居然在她心里环绕了许多年。
盛津没想到她居然这么不领情,但他出声也并不是想要邀功,他只是单纯听不惯。
仅此而已。
秦如梦移开的目光恰好对上了周阔的温和视线,她看见周阔轻微一笑。
怎么不乐呢?这个混世魔王难得做了一件好事情,可是对方却不领情。
一句话不过是顺口的事情,盛津没觉得有什么,他不在意的转过身去,继续和周阔说笑,而周阔也没有再抬起眼来看秦如梦,安心的回答盛津每一句废话。
这就是他们几个在组队之前唯一的交集了。
那个时候,秦如梦和周阔只有一个相交的眼神,他们甚至没说过一句话。
北城附中天才如云,但这其中,一定有周阔这几人的姓名。
他和赵遥是第一时间被选拔出来的,但是赵遥本人志不在此,而且个人有更重要的事情,名额顺利落空,延伸到了盛婉的头上。
后来的人谁也不肯放弃,于是一个月下来,一次又一次的比拼,到最后终于有了人选——
周阔,秦如梦,盛婉,还有,谭和畅。
彼时的秦如梦不会得知日后的事情,她以为自己开启了一场刺激的游戏,她能凭借这个征战过五关斩六将直达天堂,其实这条路是通往地狱的开始。
这个结果出来的时候,秦如梦其实是非常高兴的。
她在比赛的过程中和谭和畅交好,这应该算是她在北城附中认识的第一个朋友。
秦如梦先一步接到了学校发出的通知,中间遇到,他还淡笑着安慰秦如梦说,没事儿,以后他们也还是能一起学习。
秦如梦说不上来难过还是失落,她对情绪感知一向迟缓,面对自己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的情况,也只是点点头,说好吧。
直到谭和畅后来飞奔到秦如梦的教室。
初夏的气温逐渐升高,他身上有着未褪下的棉服,急速奔跑让他气喘吁吁,他在下课铃响的那一瞬间准时推开门,剧烈喘息夹杂着无数兴奋喜悦,谭和畅双手扶在膝盖上,扬起脸来对着她高声道:“秦如梦,我们又可以一起了——”
这一幕,秦如梦真的记了好多年。
也是这一刻她才发现,原来之前那次相遇,自己是不开心的———
———或许用不开心也不恰当,但是,她一定没有那么的开心。
这样真诚热烈的人让她失去了所有的防备心,以至于在事情走向无可挽回的时候,她依然不肯相信。
她说不清楚谭和畅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后来的秦如梦心想,或许他也没变,他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只是他当时太擅长伪装,而自己又是一无所知的年纪,所以事情才显得那么的顺理成章。
一开始的时候一切都非常正常,她甚至很爱几个人呆在一起——盛婉明艳开朗,但很会爱人,周阔不擅言辞,但是处处温和,她和谭和畅又是朋友,几个人想法激烈碰撞的时候,秦如梦觉得自己选择回国真是一点都没错。
他们常常到废寝忘食的地步。
校内的灯一亮就是亮到凌晨,这个时候盛津总是会大摇大摆的推开门,沈鹤归满脸无奈的提着东西说,各位,咱们先中场休息一下呢?饭要冷了。
一开始的时候盛婉还会不开心,盛津不怕他妹要杀人的目光,他嬉皮笑脸的凑上前去说,你看你自己体弱,最近胃又不舒服,要是再不按时吃饭,你病倒了的话,那你的比赛就得我来参加了——
温和的话说了一半,他生怕分量不够。
盛津又拿旁人下手,他指指周阔,转过头去递给他一个眼神,周阔熟视无睹,盛津早料到他这个人不配合,但他依旧对着盛婉一番输出,可怜兮兮的说咱们阿阔也在长身体,你看万一这饭不吃将来没有我高,那——
说到一半秦如梦在他身旁路过,她面上有很多困意,无意识的打了个哈欠,盛津说,你看,这还有个小孩儿,累成什么样了,你忍心吗?
秦如梦闻言愣愣的转过头来,盛津眼含笑意站在那里,少年的影子在地下斜斜的立着,他看着秦如梦突然的停顿,懵懵懂懂的望过来,温和的面容上露出来一个稍显玩世不恭的笑容。
他对于拿秦如梦做挡箭牌这事儿,并没有什么歉疚。因为他说的都是实话。
秦如梦沉浸在他的笑容里没有回过神来,可是盛婉却皱皱眉头,她看着秦如梦和周阔松了口,说好吧。
沈鹤归放下手里的东西嘻嘻哈哈上前缓和气氛,盛婉满脸疲惫,但看见他这样努力扮丑,逗自己开心,那努力半天但一无所获的坏心情刹那消散大半。
周阔早就无声的咽了半只肉串,一天没吃东西,他是真的饿了。
秦如梦不打算打扰他们之间的相处,转身想走的时候盛津却出声叫住她。
——小孩儿。
她一开始是不确定的,毕竟有的时候他也会这么耍宝叫盛婉。
直到盛婉说让盛津叫秦如梦的名字,秦如梦才回过头去。
盛津站在灯光下轻轻笑着,眼含温和的叫她,小孩儿。
盛津见秦如梦面对自己总是一副呆愣模样忍俊不禁,他笑笑,晃了晃手里的粥说,要不要过来一起吃?他让家里阿姨多做了一份。
盛婉见状也留她,说小孩子可不能不按时吃饭,沈鹤归听见这话,就在旁边默默的点头笑,周阔在旁边不置一词,但位置已经给她留好了。
秦如梦眼见着他拍拍沈鹤归,示意他向旁边坐。
几个人盛情相邀,秦如梦不知道如何拒绝,等到她坐在几人之中喝上那碗温热的粥之后,才在剧烈的心跳之中反应过来,明明他们几个也没比自己大多少,归根到底,也是个小孩儿。
但是这一刻,她选择闭上嘴巴,和他们一起吃饭,安安心心的度过这来之不易的时光。
至于为什么鬼使神差的闭上嘴巴,秦如梦装作不知道。
显而易见,这样的时光是没有谭和畅的。
不知为何,盛津总是让盛婉和秦如梦离谭和畅远点,让周阔对谭和畅有点防备之心。
盛婉问为什么,盛津就沉默,说总归还是远点好,又在盛婉听不见的地方和沈鹤归吐槽,说如果不是因为谭和畅,自己也不会隔三岔五就来打扰他们。
沈鹤归也满脸无奈,秦如梦见他叹了口气拍拍盛津的肩膀说,没关系,有阿阔在,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不会出什么岔子的。这句话,秦如梦听不明白。
她甚至是怀疑自己在国外呆久了,理解能力出了问题,明明在她的认知里,谭和畅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秦如梦心想,应该是距离问题自己听岔了吧。
后来她忍不住的想,之所以会落到那种地步,除了潭和畅的恶毒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自己太蠢了。
哪怕到了这种程度,她也没有在心里种下任何怀疑的种子。
而谭和畅本人不知为何,每次面对盛婉和周阔的时候,反应都非常的大。
虽然面上依旧云淡风轻,但是秦如梦能感受到他的心情不好。
有一次谭和畅分配到一个数据,他研究好久最终无果,周阔前来问他进度,他一言不发,问需不需要帮助,他也没有任何反应。
不知道的,以为是要将沉默进行到底。
周阔没说什么,他看了一眼谭和畅之后转身离开,过了没多久,秦如梦就拿到了那个数据,而谭和畅在周阔把数据同步到群里的那一瞬间摔门离开。
秦如梦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声吓的一抖,她讶异的回过头去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盛婉坐在位置上云淡风轻说,不要管,随他去。
后来她的座位上出现了一个易拉罐,秦如梦蹦蹦跳跳去找盛婉表示作为回礼她要请盛婉吃冰淇凌,而盛婉摇摇自己手里同样的易拉罐,面上略显遗憾说,真可惜。
这是周阔看她被吓到,给她买的,自己也跟着沾了光。
秦如梦在霎那间看向周阔,却只能看到一个认真的背影,盛婉笑嘻嘻凑过来,说,你看,我们阿阔是不是一个非常容易心软的人?
秦如梦点点头,再一次对他改观。
不善言辞确实不是一个人的错误,而是世人对他的误解偏见。
那天的谭和畅没有出现,无论如何,他们始终联系不上人,他负责的东西由周阔接手,后来秦如梦率先完成自己的部分后又接了过来。
第二天一早她顶着一个黑眼圈把自己一晚上的努力,连带着他卡壳的地方一起写出来详解交给谭和畅,他沉默很久,然后深深的看了秦如梦一眼。
彼时秦如梦以为是感恩,还笑着说如果自己什么地方没写详细,他随时来问。
日后的秦如梦回想起来才明白,那根本不是什么感恩,那是嘲讽。
是他心境的转变,也是一个人准备开始作恶的前兆。
自那天开始,他反常的开始和秦如梦说很多的话。
秦如梦天真以为自己的努力开解了朋友的心情,可她万万没想到,她的朋友早已经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开始面目全非。
他开始着手打压秦如梦。
从日常一些小细节入手,一开始还是一些无关痛痒的话,后来他见伤害不到秦如梦,也学聪明了,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情绪喜怒无常。
秦如梦单纯的以为他是心情不好,一味迁就。
可是她忽略了自己的感受,那些难听的话听多了,自己也会伤心。
有一次秦如梦偷偷在厕所流眼泪,出来的时候被匆忙路过的周阔撞见,他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
没过多久,盛津嘻嘻哈哈的出现在了秦如梦面前。
说来巧合,来人本该是盛婉,恰巧盛津回来看她一直忙碌,又见她饭没吃完就要出去,盛津心里一阵心疼。于是他一把将人按在座位上,让她安心吃饭。
是以此刻歪打正着,盛津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秦如梦有一阵子没有见到他了,听盛婉说,他最近好像很忙,此刻面上有着掩盖不住的疲惫。
但他本人却没有这个自觉,盛津揪住她的连帽衫弯下腰来,微笑看着她的眼睛问,小孩儿,你不开心啊?怎么自己躲在厕所偷偷的哭?
在这温柔的询问中,秦如梦的眼泪一下就掉了下来。
连日的被否定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泪眼朦胧的看着盛津出声,认真询问说,“我真的,很差劲吗?”
盛津一愣,他在着哽咽中嗅到了蛛丝马迹:“是谁对你说了什么吗?”
秦如梦知道盛津很讨厌谭和畅,她不想让这二人之间的矛盾升级,于是小姑娘憋住心里的委屈,对着盛津摇了摇头,说:“没有,是我看自己一直拖团队后腿,觉得自己太差了。”
盛津失笑,他在这个傍晚带着秦如梦去看了很好的夕阳,在一片光亮里认真告诉她说,她这样,真的已经很好了。自己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还只会惹盛婉哭,淘气到被盛老爷子追的满院子跑。
盛津说她是一个很棒的小孩,开朗明媚,一举一动都很可爱。
盛津没有说很多,但是秦如梦的眼泪忍不住,原因大抵是有两个的。
一是因为盛津的安慰。
他特别诚恳的肯定她,手段不算高明,举出来各种笨拙的例子想要让秦如梦解开心结,
逗她开心,但是有效。
二是秦如梦突然明白了初次见他,惊鸿一瞥时的心如擂鼓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心动。
秦如梦噙着眼泪侧过头去看着盛津在蓝调时分喋喋不休,他注意到那些眼泪,嘴角的笑意愈发温和。
她在这个青涩的年纪情窦初开,可对方只把她当作一个小孩,对她好,也只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人,以及对于盛婉的爱屋及乌。
他的手轻轻拍了拍秦如梦的头,而躲在角落的谭和畅见到这一幕,恨得咬牙切齿。
他讨厌盛津。
他们从小就不对付。
八岁时盛津抢走自己的冠军,十岁时他夺走家长的喜爱,十二岁时他引得旁人注目,十六岁时他碰见秦如梦,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有一个朋友,却又在此刻,在秦如梦的眼中看见了许多的情意。
这么多年他碰见盛津,从来都是落花流水。
而对方的云淡风轻衬得他无比的失败,像是阴沟里终年不见天日的阴暗老鼠。
谭和畅又一次生出了邪恶心思。
他站在楼梯拐角的阴暗处心想,他得不到的东西,盛津也别想有。
毁掉也比让他拥有好。
夏天已经有了很多的蝉鸣,盛津打开车窗,傍晚的热风斜斜的吹进来,盛婉在旁边问秦如梦为什么躲到一旁偷偷哭。
盛津想了想说,大抵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做的还不够好。
坐在旁边看风景的周阔听见了,面上没什么表示,心下却对她的年纪有了实感。
太小,太单纯,太容易生活在别人的话语里,惶惶不可终日的寻求一个没有意义的肯定。
她其实很厉害的,就像是她说的那句话一样,北城天才如云,这其中一定有她秦如梦一席之地。
或许当时他也没有想到后来的事情,更没有想到这句话,是他离开北城之前,和秦如梦说的最后的一句话。
他以为秦如梦是夭折在别人的流言蜚语里,殊不知她的软肋,从始至终都不是别人的话。
谭和畅依旧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对秦如梦进行言语暴力,秦如梦一点小错都会被成倍的放大,变成他挂在嘴边的口头禅。
“如梦,你这个是不是有问题——”
“如梦,不对,你是走后门进来的吗?这都能错——”
“秦如梦!你这么差劲怎么会进来我们组的——”
“秦如梦……”
“秦如梦——”
“秦如梦!!”
太多了,秦如梦闭上眼睛都数不过来,她第一次知道,原来挑别人的错处还能挑出这么多花儿来。
她很难过。
但她也没有这么难过,她始终记得那天很好的夕阳,她开始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这么差,而他只是在鸡蛋里挑骨头,没事找事。
真正把她推入深渊的,是他对秦如梦犯下的罪孽,以及谭和畅对秦与岑和秦形的暴行。
秦如梦还记得,那是盛夏时分。
是秦如梦后来最为厌恶的盛夏时分。
蝉鸣压住了她的惊声尖叫,写满字的白纸满天乱飞,锁住的门怎么也打不开,窗户也被锁住,她无处可逃。
秦如梦看着面前沉默的秦影,安和,以及明月。
暴徒持枪,生死一线,她拼命努力的说出来当年的真相:
“他侵犯我——还录像,在我想要报警的时候,他——”
秦如梦颤抖着闭上眼睛,苍白的面容展现出来深深的无奈与绝望。
“他拿哥哥的性命威胁我,说只要我敢说,他就会和你们鱼死网破。”
秦影在她绝望的声音中想起来了那年秦如梦的反常——
她在得知秦与岑出意外后,对着摔断腿的秦与岑嚎啕大哭,那段时间的她犹如惊弓之鸟,她的惊惶,到了需要秦影日日陪在身边的程度。
可是,菩萨表面,罗刹心肠。
谭和畅的恶毒不仅如此。
盛婉开始上吐下泻,周阔也身体出现异常,秦如梦精神恍惚,整个小组,只有他谭和畅能维持正常工作。
秦影的拳头死死的攥着,在这一刻,明月看着面前温润的人,在她身上感受到了一种相似的绝望——
流言蜚语从来不是能扎住她的利刃,亲朋好友的安危才是那支一箭穿心的箭矢。
第一次妥协,是谭和畅想方设法和秦形成为好朋友的那一次。
然后,无数次。
这个时候的秦如梦还没有那么痛苦,直到周阔发现了这件事情。
七月的风依旧是暖的,可是秦如梦的心很冷,她被谭和畅捂着嘴拖进杂物间的那一秒中,撞上了周阔的眼睛。
那里面有一种冷漠,又似乎是悲悯,秦如梦说不清楚。
不知道是不是秦如梦的错觉,她觉得这冷漠有一秒钟变成了一种错误式的悲伤。
一片沉寂中,秦如梦的尖叫清晰可闻,而近段时间她的反常也终于有了解释。
周阔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原来连日的差错并不是她不用心。
她不是不用心,她只是太痛苦了,没有力气维持日常生活了。
是因为那些否定吗?
是那些沉重的打击,让她丧失了自信吗?
可是她明明很好,北城人才如云,而她是他们有目共睹的璀璨。
周阔踹开门的那一瞬间心想,连日相处的朋友变得反常,自己却毫无察觉,当初盛津的警告被他抛掷脑后,他怎么会疏忽到这种程度呢?
周阔的书包被他扔在一边,电脑的撞击声惊得秦如梦侧眼看去,里面的珍贵数据比起来秦如梦显得无关轻重,周阔拉开谭和畅的那一瞬间,眼含愤怒的向谭和畅挥拳,打的他侧过脸去,爬不起身来。
外套盖在了秦如梦的身上,他在秦如梦惊恐的眼泪中低声安抚,说没事了。
没事了秦如梦。
不会再有事的。
秦如梦拉住他那只报警的手,之前那双写满野心的明亮眼眸,现在有的,只是绝望。
周阔低声:“我不会让这件事情再伤害到你,相信我,可以吗?”
秦如梦看着他不肯说话,那双眼睛,看着手机背面的摄像头。
周阔在沉默中渐渐明白,他问:“有录像,是吗?”
秦如梦终于绝望的闭上眼睛,大片的眼泪倾泻而出。
旁边的谭和畅在剧痛之中摸到了口袋里的手机,他摇摇晃晃起身,先是在二人沉默的过程中把提早编辑好的信息发给老师,又一个电话拨出去,报警。
他举报周阔侵犯秦如梦,也把这件事情散布给了秦与岑。
从头到尾,全都是他故意嫁祸。
他早就计划好的。
猖獗笑意出现在他的脸上,周阔只是面色平静的看向他,然后伸出手来挡住了秦如梦的眼睛。
他感受
到了一阵温热的眼泪。
周阔在这温热之中突然想起来他第一次见到秦如梦,那天刚刚下了一场雨,春天特有的潮湿中,她坐在自己的朋友旁边,声音稚嫩的说要拿下wmo的冠军。
明明也没过多久,明明也是同一个人,但是这一刻周阔知道,她早已心如死灰。
是什么阻挡了她的绽放
又是什么,遮掩住了她的璀璨?
周阔陪着她一直等警察的到来,可是率先来的却是秦与岑和秦形二人,他们在愤怒中听信了谭和畅精心编制的谎言,揪着周阔要对他大打出手,谭和畅痛斥他权贵子弟为所欲为,秦如梦张嘴,可是她却在这一刻失声,巨大的混乱让她说不出任何话来。
警铃遥遥响起,旁边已经有了很多人声,一切都要被掩盖的那一刻,秦如梦突然有了很多的眼泪。
不行。
秦如梦看着谭和畅得意的眼睛心想,她绝对不能让谭和畅的谎言骗到所有人,更不能让周阔的完美人生背上污名。
因为他是,那么好,那么好的一个人啊。
可是这一秒钟秦与岑失去理智听不进去任何的话,教导主任率先冲进来指责周阔,谭和畅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露出来一个得意的笑容。
他好像在说,你看,真可惜。
人们只愿意相信自己看到的。
没有人愿意相信周阔清白。
在他们眼里,谭和畅变成了勇敢无畏的好人,而周阔,秉性不堪,丧心病狂,恶劣的彻底。
他站在那里好像胜者一样,露出了一种可惜的姿态。
秦如梦发自内心的感到荒唐,她耳朵里起来了巨大的悲鸣,这声音引起来所有人的注目,她就在这注目里,看见二楼没有关紧的窗户。
秦如梦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在恍惚中冲到窗边,她看着谭和畅那双虚伪的眼睛轻轻一笑,果断而又决绝的从楼上跳了下去。
周阔在那一霎那挣开秦与岑的钳制冲到窗边试图拽住她,可是任凭他动作再快,也没能抓到秦如梦一个衣角。
室内尖叫声响彻整个教学楼。
这一霎那,她像是顺着银河流落人间的火焰,燃烧着自己的生命,最终只剩下一点微弱的光。
秦如梦破败的躺在地上,看着天空刺眼的阳光无意识的闭上了眼睛。
人人都说秦如梦聪慧夺目,天资过人,可是生死一线,危机关头,这居然是她唯一能想到的缓兵之计。
不求一击得胜,最起码,也要两败俱伤。
谭和畅得意的笑容僵在了嘴角。
任他千算万算都不会算到,秦如梦居然可以对自己这么狠,哪怕豁出性命,也不肯让周阔背负污名。
秦如梦确实不肯。
她做到这种程度,只是想让在场所有人清醒。
她知道人们在这一刻已经先入为主,那么就让她押上自己的性命,来还自己和周阔一个公道。
万一情况真的不尽人意,真相没有大白,那么在流言蜚语里,逼人跳楼,最起码好过最初的结果。
只是无论如何,她都对不起周阔。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最后会是那样一个荒唐结局——周阔转学,谭和畅依旧留在北附,这件事情不了了之。
她在医院昏迷三天,醒来之后,学校里已经见不到周阔的人了。
因为她的态度,所以周阔什么都没有说,反而是谭和畅散播的流言充斥了整个校园,喧嚣尘上,甚至流到了周老爷子的耳朵里。
谭和畅甚至把这件事情捅给了当地媒体——幸好盛津及时察觉,告诉周老爷子,这才找人压了下来。
造谣生事的帖子被封,事态得以延缓,可是满城风雨从未停歇。
周阔被周家强制停学了。
周老爷子的巴掌扇出来了血雾,家法把他打的皮开肉绽,他的大伯端坐在上座,看着他跪在地上,满脸的恨铁不成刚。
又一巴掌扇过去,周老爷子暴怒的问他,承不承认。
周阔在剧痛里想起来秦如梦那双绝望的眼睛。
她不想说,那他就不能说。
那双流泪的眼睛里不复纯真,她的遭遇让他感到悲痛。
自证清白不是不行,只是她已经受了那么多的伤害,现在这样轻而易举的坦白,无疑是在往她的伤口上再添一刀。
她本来就已经很艰难了,不是吗?
周阔在堂前又一次闭上眼睛。
凌厉的拐棍破风而来,就在周阔做好挨打的准备的时候,周父匆匆赶到。
这个风尘仆仆的中年男人弯下腰去抱住自己的孩子,用身体为他挡下来这一记重击。
周阔听见一声闷哼,下一秒他冰冷的身躯被温暖环绕,小心翼翼的睁开眼睛,周阔只看见了周父心疼的眼神。
周阔的声音里有了哽咽,他对着周父低声道:“爸爸——”
周父没有说话,他摸摸周阔的头,转过身去看着周老爷子,扬声质问:
“爸,大哥,这是在干什么————为什么这么对我的孩子?!!”
周老爷子怒急,对着周父痛斥道,“你问问你的好儿子——”
他的手不停的指着周阔,万钧力道似乎是要把他的脊梁骨戳出一个洞来,“你问问这个孽障都对别人家的孩子做了什么!!”
周父不出声,他转头看向自己的兄长,对方叹息:“谭家那孩子亲自作证,他——”
周父闻言沉默,他低下头去,捧起来周阔的脸,周父看向那双湿润的眼眸,认真的问道:
“你做没做?”
周阔毫不畏惧的和他对视,他看见自己父亲的眼里,有着很多的心疼,但更多的,是探究。
周父是一个公正的人,他心里有着很多的正义。
周阔毫不怀疑如果自己真的做了这样的事情,那么他一定会公事公办。
周阔沉默,周父也没作声,事到如今,周阔还是不肯说。
她的秘密,他不能告诉任何人。
周父看着他很久很久,久到周阔即将闭上眼睛的那一秒钟,周父突然出声道:“我相信周阔——”
他伸出手,拉着跪在地上的周阔站了起来。
久跪的身躯起来的时候根本站不稳,周父就那样一点点的撑着他,帮他立住脚步。
少年人的身形已经有了挺拔的姿态,周阔直起来脊背站在自己的父亲后面,听见他对在场的人一字一句,“我无条件相信我的孩子——”
他像是一座山,为周阔挡下来风雨。
周父深吸一口气,声声恳切为周阔辩白:
“——他在我膝下养了十六年,我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只要他说自己没做过,那么排山倒海的污蔑,我一个字也不会相信。”
周阔突然就笑了。
他的眼泪在眼眶里不停打转,周阔看着自己父亲心疼的眼神久久无言。
他想,或许这就是他可以不顾一切也要信守承诺的底气。
哪怕流言蜚语如柳絮一般漫天纷飞,但在这个世界上,永远有人会相信他。
永远有人爱他。
盛津他们在周阔回家之后第一时间冲去了周阔家里。
盛婉看着他的样子嚎啕大哭,其他几个人被谭和畅颠倒黑白的行为气的咬牙切齿,周阔看着这个场面,突然就觉得命运也是有些眷顾他的。
不然的话,怎么会在给了他一颗勇敢的心之后,又给了他这么多的生死之交呢?
他在一阵风中伸出那只虚弱的手拉住盛津,对着他一字一句,让他务必黑进谭和畅的电脑,删掉他电子设备的一切视频。
哪怕误删关于wmo的一切数据,也要删掉那些东西。
最好是永远不要重见天日。
盛婉疑问的重复道:“什么?”
盛津也不理解,明明和秦如梦有关,为什么要扯到潭和畅身上。
直到他看见周阔那双悲伤的眼睛。
盛津明白了。
指骨嘎吱作响,盛津在一阵轰鸣中痛苦的弯下腰去,他抚摸着周阔的伤口,苦涩逐渐蔓延开来。
他想,如果那天夕阳下,自己和秦如梦多说一点就好了。
如果他当时警告秦如梦的话,或许悲剧就不会发生了。
如果他能够再细心一点,再细心一点点,就好了。
可是他们都知道,这件事情残酷痛苦的地方就是,人生是没有如果的。
明明他们每一个人都精心呵护秦如梦,可她依旧是没有健康成长。
苦涩,悲伤和绝望充满了她的年少。
流言蜚语在她身后苦苦相逼。
上天好像看她前半生顺风顺水,觉得她太过顺利,于是想方设法要磨灭她的春风得意,让她的人生,只能回过头看着那些得意时光一去不复返。
“后来周阔悄无声息退掉了wmo的比赛,在一阵沉默中咬紧牙关转学,而我的话没有人相信,大家觉得,我从二楼掉下来之后摔坏了脑子,而那些试图说出口的真相,成了他们眼中周阔伤害我的证据——
——偌大的北城,除了盛津他们,没有人肯相信我的话,更没有人在意周阔的清白。”
窗外寒风不停的吹,秦如梦在混乱之中睁开眼睛。
她仰着头,双目纯粹的看着那盏昏黄的灯。
白皙脖颈暴露在空气中,尘埃粒子停留在她的身上,光晕让她的眼泪格外圣洁。
明明那纤细脖颈顺滑平整,可是听见她这番话的人,在这一秒钟不约而同的看见了那上边流血的伤口。
她的动脉上凭空出现一个大洞,这么多年的痛苦随着血液倾泻而出,止也止不住。
每一次回忆对她来说都是重蹈覆辙,而这些年来,这伤疤无数次结痂,无数次撕裂,总也不停。
直到她仰起头来说出真相的这一秒,秦如梦终于感到了一丝解脱。
昏暗中,秦如梦回想起来她见到周阔的最后一面。
记忆里,他离开的时候依旧闷热,校园里统一着装短袖,只有周阔身着长衣,他步伐缓慢的出现在夕阳下,背着所有的光亮,一步一步朝着她走来。
周阔面色苍白,步履踉跄,强撑着在走路。
秦如梦的眼泪在看到他的那一秒终于忍不住决堤,她恍然间想起来自己初初见他时,他那副温和有礼的模样,彼时在实验室里盛婉拉着她偷偷吐槽,说这家伙不苟言笑,和他一起,她压力大得很。
秦如梦闻言转过头去看那个沉稳的身影也附和着点头,说是啊是啊,确实有些害怕。
周阔听见了,转过头来无奈的看了她们二人一眼,却也没有说话。
那一年他十六岁,在学校里沉默寡言,被自己的朋友调侃说不够活泼,整日摆着一个臭脸吓人。
那时谁能想到就是她们口中这样一个内敛的人,在秦如梦遭遇危难时,毫不犹豫的冲了出来站在了她身边,为了她的名誉,扛下来所有的流言。
秦如梦在这一刻放声大哭。
她对他有此生还不完的恩德,更有来世也数不清的歉疚。
要对他说些什么呢?
对不起,都是因为她,才害得周阔名誉扫地,狼狈转学?
太苍白了,一句歉疚根本说不清的。
脚步声渐进,周阔终于停在了她的身前。
秦如梦听见他因为疼痛产生的沉重喘息,眼泪大颗大颗的落在地上,周阔却没有出声安慰她。
他在秦如梦的眼泪里转过身去对着夕阳,轻声道:“录像的事情,你不要担心,我会帮你解决的。”
他说:“关于我的流言蜚语,我离开后,应该会逐渐消退,你也不必内疚。”
秦如梦的眼泪成串,她站在那里,愧疚而又悲伤的看着周阔。
周阔在一阵风里转过头去看着秦如梦的眼睛,“不要哭了秦如梦。”
他说,“这不是你的错。”
那天傍晚盛津的话出现在周阔的心里,他天真的忽略了人性的复杂,以为秦如梦走到这一步,是因为别人的打击。
周阔看着秦如梦哭红的双眼一字一句道:
“秦如梦,你很优秀的,你从来不需要别人的肯定。”
他说:“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别在意那些流言蜚语,人生这么长,你以后要昂起头来,过好自己的生活。”
秦如梦的眼泪落了下来,对于周阔身上所有的污名,她愧疚交加,又悔恨欲绝。
身处在这个世界上的每一秒钟都是痛。
这一刻秦如梦意识到,自己真的是一个无比虚伪的人,心里一直在流血,可是却因为秦与岑和谭和畅愈来愈深的交情,久久没有还周阔一个清白。
如果不是今天,那这件事情,或许最终的结果只有烟消云散。
秦如梦捂住脸,哽咽声再一次抑制不住。
为了家人安危,她久久没有让真相出现,让周阔独自背负流言远走北城————
——在这一刻她终于意识到,秦如梦在时间的长河里丧失了初心,变成了一个虚伪并且懦弱的人。
第109章 明月雪时(七) 擦掉一个人的眼泪不是……
秦如梦的话结束在一阵混乱里, 暴徒叫嚷的声音充斥耳膜,身边被挟持的幼童爆发出凄厉哭声,她的父母目眦欲裂, 想要上前却被逼退,只能看着自己的小孩绝望的哭泣。
扣心泣血, 悲痛欲绝。
秦影觉得自己此刻的心情,应该也是这样的。
秦如梦脖子上的那个骇人伤口顺着空气转移到了秦影的心里, 沉默像一把利刃一刀一刀剖开她的心,而秦如梦的眼泪就是那只阻止伤口愈合的手, 那双手扯着她的心脏拉开, 再合上,还嫌不够残忍,要再转几个圈。
窗外警铃声模糊的传来,在暴徒的焦躁里, 秦影猛地扇了自己一个巴掌,是对自己过去疏忽的愧疚, 也是提醒自己咬紧牙关,把这些痛压下去。
她很痛,痛不欲生也不为过, 但是现在暴徒持枪在侧,没有时间让她悔恨。
秦影清楚的知道,她要确保自己活着, 她必须确保秦如梦和在场的人的平安。
只有活着走出去, 她才能为秦如梦讨回来一个公道。
安和在秦如梦的话里担忧的望向荆棘, 又在暴徒对旁边人质动手的时候,死死的攥着拳头急剧忍耐,秦影抽在自己脸上的巴掌含了万钧力道, 安和顺着声音侧眼望去,对着秦影脸上红肿的巴掌印盯了很久都没有说话。
那双向来平和的脸上写满阴沉,旁人或许不明白,但是秦影却懂,这是山雨欲来,更是她忍耐的极限。
坐在安和身边的明月在这一刻对着秦如梦久久无言,她在秦如梦期待的眼神中试图张嘴说些什么,可人在得知意外的那一瞬间脑海都是宕机的,明月清楚的意识到,她现在说不出来任何的话。
秦如梦虚弱一笑,面上含了很多的歉疚。
她不敢奢求旁人原谅。
事到如今,她不求任何人怜悯,也不想得到任何人的同情,她只是在临死之前,试图还周阔一个清白,不让他日后流言傍身。
秦如梦说不清楚此刻自己在想什么,但奇怪的是,她并不觉得好过。
隐瞒了这么多年的事情被她说了出来,可她却并没有任何解脱的感觉。
比起来之前,她反而感到更加的痛苦。
通过回忆见到的人,比这些年的隐忍来的都要苦。
秦如梦无颜面对在场的所有人,忍不住低下头去的这一秒钟,她身上写满了无数悲凉,又哭又笑,像极了一个失去理智的疯子,而这样的情绪寂静无声,旁人又觉得她是一个哑巴。
不像传闻中那个春风得意的天才,反而像一个失去心智的疯子。
恐惧夹杂着怪异的目光投射到秦如梦身上之前,有一双手轻轻的搭在了秦如梦的肩膀上。
荆棘纤细的手指放在她的背上一下又一下的轻轻拍着,那双明亮眼眸里,含了无数温柔,而她的身上也散发出同样温和的气息。
荆棘看着秦如梦那双痛苦的眼睛心想,或许这么多年,她心里,也有无数的煎熬吧。
那些沉默的,晦暗的,孤立无援的时光,那颗温柔的,炙热的,不顾一切的勇敢的心,那双温暖的,坚定的,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开的手。
这些让人痛苦却又不敢遗忘的回忆。
午夜梦回的时候,一定也出现在秦如梦心里很多很多次,伴着彻夜难眠的她无声入眠。
荆棘的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下来,她向前倾身,努力抱了抱秦如梦,靠在她的耳边温柔的低声道,“辛苦了。”
这温柔里面含着无数隐秘的哽咽,荆棘看着面前这个温润的人,心里面一遍又一遍回响起来的,却是她的名字。
秦如梦。
这么多年,过了这么多年的难捱时光,真的辛苦了。
这些年自己一个人在冰天雪地,晦暗成形的灰暗人生里走了这么久的路,真的辛苦了。
在这个时候不顾自己的生命安危,在不知道是否是生命倒计时的时候放下遗言,选择说出真相,真的辛苦了。
秦如梦在这短短的三个字里崩溃痛哭。
她在荆棘的温柔注视之中,用哭声代替话语,说出来了所有的伤痛。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
她真的、真的感到非常痛苦。
不然的话,为什么写下遗书之后,几次三番想要寻求了断呢?
荆棘温柔而又耐心的环住她的身躯,秦影看着几乎哭到断气的人忍不住掉下泪来。
她想,秦如梦这些年,真的太难熬了。
背着那么多的秘密,带着那么多的愧疚活在这个世界上,一定也非常艰难吧?
所以在面对期盼的目光时总会背过身去,在旁人说起当年时总是喜怒无常,明明一切都有好转的迹象,她却隔三岔五旧病复发。
就像是枯木逢春之后再度丧失生机,却因着良心难安再度强撑起来心力,苦等着一个机会出现。
混乱交织的画面出现在明月的眼前,她却无暇顾及,得知所有真相的她,对着失声痛哭的秦如梦,脑海里面像是扎了一千根针。
这一瞬间,她的心里响起哀鸣,西琅的大雪跨越时光出现,她的双手再度变得鲜血淋漓。
在巨大的轰鸣声中,时光倏然倒退回前几日,周阔在北城精神卫生中心郑重的告诉她说,“秦如梦——是我过去人生中唯一的难言之隐,也是我余生中永远不会对你说的秘密。”
明月当时心有探究,却也因为有自己的秘密,选择闭口不谈。
但她从未想过这件事情会这么突然的浮现在她的眼前,就像一颗从太空坠落下来的陨石,砸的她眼冒金星,说不出来任何一句话。
她像是一个没有写入程序的机器,又像是机器高速运转最终爆炸的那一秒,安慰也好同情也罢,一切统统崩塌,明月的脑海剩下一片空白。
她的秘密和他的难言之隐跨越时光在此刻相拥。
明月在这一霎那忍不住眼泪。
她回忆起来初初见面时秦如梦身上那种止不住的苍凉忧伤,她看着周阔,面上有很多复杂的情绪。
当时她因为周阔的话从未探究,所以她不懂,她只是选择在秦如梦掉眼泪的时候,递给她一张面巾纸。
那是她对一个陌生人最大的善意了。
可现在得知一切的明月却忍不住后悔,为什么她的善良不能再多一些,而当时,为什么没有给她一个拥抱呢?
明明她看起来那么的悲伤,明明她的眼泪那么汹涌。
明明她看出来了秦如梦有那么多,那么多的话想说——
在秦如梦断断续续的回忆里,明月得知她所有的苦痛,她得知那个三月春雨潮湿,那年四月如火如荼,五月的阳光正好,六月的少女心事,而那年七月,北城起雾落雪。
秦如梦在七月的蝉鸣盛夏里夭折。
真奇怪啊,人的情绪真的起来的莫名其妙的。
你看,她不是秦如梦的朋友,她不是秦如梦的亲人,她甚至和秦如梦没有任何关联,她们只是一个陌生人。
但是现在她却因为秦如梦的遭遇流泪。
明明没说多少话,明明那么平淡的叙述,明明她刚刚也没有哭,可是明月就是感到字字泣血,心碎欲绝。
为她的遭遇,为世人千千万万的遭遇。
人间苦厄犹如滚滚流水,发生在年少的钝痛永不停歇,也永远,永远都不可能灭绝。
流言蜚语,苦厄交加,她明月能做些什么呢?
她好像无能为力。
明月心想,除了擦掉秦如梦的眼泪,她又能做些什么呢?
明月想起来两年前的那场大雪,那个时候,她身上的茫然和现在相同,她看着荆棘在审讯室心想,她除了能擦掉荆棘的眼泪,还能做些什么呢?
那个时候,和许泽屿一起前来警局的祁好给了她答案。
她在那些话语里,决定成为一个律师。
擦掉一个人的眼泪不是她的梦想,用法律捍卫千千万万的人不流眼泪,才是明月的心之所向。
明月擦掉面上的眼泪,对着俯身痛哭的秦如梦发誓,她要还秦如梦公义天理。
她要蝉鸣停止,要盛夏复临,要秦如梦不惧威胁,堂堂正正的生活在阳光下。
明月发誓,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把谭和畅送进监狱。
她攥紧拳头,却没料到此前劫难未消。
其中一个暴徒被秦如梦的哭声扰的心烦意乱,他在人群中迅速瞄准哭声来源,那双眼睛在昏暗中四处寻觅试图找一个趁手的东西行凶。
残暴的目光在梳妆台前一扫而过,细细寻觅无果,干脆就地取材,抄起凳子气势汹汹的向秦如梦这边大步流星的走来。
荆棘背过身去抱着痛哭的秦如梦,安和专注于持枪的暴徒没有察觉,在实木凳子夹杂万钧力道砸上去秦如梦后脑勺的那一秒钟,明月瞪大了眼睛毫不犹豫的上前用背挡住这一下——
被暴徒挟持着推门而进的周阔恰巧目睹这一幕,他和扑上前的明月四目相对,时光停滞,周阔浑身血液逆流,这一秒钟的痛苦,对他来说不亚于魂飞魄散。
明月看着周阔目眦欲裂的眼睛,心里有了很多的眼泪。
周阔——
她回想起来刚刚秦如梦的话,迟来的钝痛涌上心头。
为什么要转学来西琅,这个问题她曾经想过,但是她从来都没想过,居然会是这样一个答案。
在十六岁这样一个年纪,他勇敢的站出来,站在秦如梦的身边保护她,选择闭口不言带着所有的秘密远走西琅。
经历那样的冤屈,受过那样的毒打之后他依旧不改初心,在天台碰上明月失声痛哭的那一霎那停住脚步,温声递给她一张纸巾,说,不要哭了。
世人的流言没有折断他的脊梁,反而让他愈发的坚韧。
而他有很多事情都不会说,他只是在你需要的第一时间去做。
沉默寡言并不是他的缺点,善良正义也从来都不是。
他是那么好,那么好的一个人。
哪怕事情过去许多年,哪怕他们亲密到这种程度,周阔依然会对秦如梦的秘密闭口不提,无论如何也要守口如瓶。
明月闷哼一声,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了下来,除了暴徒动手带来的身体剧痛,更多的,是她心里的痛楚。
因为被那样污蔑的人是周阔啊—
他是明月在这个世界上最爱,最珍视,最重要的人——
事到如今,他在命运的每一个岔路口都做出来了正确的抉择,而事实也摆在这里证明,周阔从来都没有做错任何事。
但是为什么没有人选择相信他呢?
明月在这一瞬间泪如雨下,她想,当初北城那么多人,怎么没有一个人能站出来还他清白?
为什么他要承受这么多的骂名?
为什么他要平白遭受这么多的污蔑?
为什么没有人告诉她,原来北城重逢后的初见,秦与岑打出去的那一拳还有回旋镖,那拳头跨过时光打在了她的身上,而那些辱骂,居然能让她感觉到这么痛——
明月在这一霎那弯下腰去,秦如梦的字字句句犹如刀刃割在她的心底,她根本不敢想象周阔是抱着怎样一种心态前来西琅,又是鼓起来多大的勇气,才能接纳新生活的发生——
那些痛,那些难捱,她在洛水一一尝过其中滋味,结局显然,她根本没有走出来。
但这居然就是他过去的生活。
原来这就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肯对明月提起来的事。
原来这就是那句“你有你的秘密,我也有我的难言之隐”的真正含义——
明月从未想过秘密和难言之隐,原来都会让人痛不欲生。
在周阔不顾暴徒的恐吓瞄准飞奔过来的这一秒她想,因为他是周阔,所以这些事情发生在他身上的时候,她才觉得格外不能接受。
第110章 明月雪时(八) 你这一生,会不会有什……
短短的距离, 周阔却觉得走到明月身边的时候,用了长长的一生。
在秦如梦的呆滞眼泪,安和伸出的手中, 明月以一种袒护的姿态,重重的跌在地上。
荆棘在那一霎那侧过头来, 秦影默默攥起来拳头,周阔三两步扑过去跪在
地上, 伸出去的手不停的颤抖。
所有的尖叫被明月隐藏进了喉咙里,可是那声闷哼对周阔来说也威力无穷, 千算万算, 他最终还是晚来一步。
之前种种他还没有原谅自己,现在明月又在他面前受伤。
周阔那颗悬而不决的心再度失去冷静,他下意识去扶,膝盖猛地撞击地面也感受不到痛, 他轻轻的把明月揽进怀里想减轻她万分之一的痛苦,可是还没等他说话, 明月却趁机攥住了周阔伸出的手。
周阔的体温从来偏高,可是在抓住他的那一霎那,明月却感受到一阵冰凉, 她顺着这双手看去,就见自己的手在颤抖。
准确的说,是两只手一起颤抖, 她是因为剧痛, 而周阔是因为胆寒。
她对两人相爱这件事情从来都很确定, 但是你要问他们,什么时候相爱的,怎么确定相爱的, 那他们二人大抵都会沉默,直到这一秒钟————
明月对他们相爱这件事情真真切切的有了实感。
不然的话,为什么明明受伤的是她,而周阔却痛不欲生呢?
明月的眼泪从眼眶无声的滑落下来,那双温柔眼眸通红一片,她望向周阔,心里有许多许多的话想说。
周阔啊——
过去的伤口还疼吗?
有没有留疤?
在西琅的时候,有没有睡好?
直到现在,会不会还把这件事情当成人生噩梦?
明月的眼泪一直在流,可是这些问句,她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在共同流泪的这一秒钟,明月只是伸手,轻柔的擦去周阔的眼泪。
她知道了那句难言之隐的重量,现在,那份难言之隐也变成她的了。
周阔伸手抚摸上她苍白的面容,认真而又细致的擦掉那上边因为疼痛而冒出的冷汗。
他的眼泪接连不断,明明是滴在明月的手上,却在她心里带起来无数的涟漪。
明月紧紧攥着他的手不肯放开,那双哭红的眼睛此刻温柔的看着周阔,十指相扣,她对着周阔虚弱一笑,轻声道:“你别哭——我不疼的。”
哽咽声里,她再度回想起来周阔那些未能言明的年少,巨大的酸涩冲击她的心脏,明月几乎是要拼尽全力,才能说出来这句不疼。
身体的痛远远没有心里的苦泪来的多,她的痛苦,因为周阔的眼泪愈发成倍。
“对不起——”
暴徒因为他的不可控持枪对准他,秦影安和高度戒备,荆棘牢牢把秦如梦挡在身后,周阔全然不畏死亡,却把明月从头到脚都护在怀里。
命悬一线,他在明月的哽咽中低下头去亲吻明月的鬓角,他抱着受伤的明月,反反复复的在说一句话——
“对不起——”
周阔的眼泪坠下,滑进明月的脖子里带起来一阵战栗,明月听见他不停自责:“都是因为我没在你身边——都是我没那么细致才让你受伤——”
明月摇摇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眼里的心疼在一霎那全部转化成恐惧,明月刹那冻住,浑身僵在原地。
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有暴徒拿枪抵住了周阔的后脑勺。
周阔注意到这恐惧的同时,冰凉枪口触碰到他的头颅,明月在一瞬间打了一个寒颤,而他却没什么反应,只是在转过头去之前一把将明月按在自己的怀里。
明月感受到他靠在了她的耳边,一片混乱中,他声音低低,显得格外温柔,“别害怕——我们会活着出去的。”
周阔给她打了一剂强心针之后,用一种顺从的姿态侧过身去,那双温和的眼睛此刻稍带泛红,沉静气质显得他文弱无害,乍一看去,就像是古代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暴徒头目手持NP22带着杀意和他对视,安和顺着枪管望去,发现对方赫然就是挟持明月的那一个。
他在一众惊恐的目光中逼周阔拿出来所有通讯设备,反复检查之后,当着他的面摔成稀烂。
周阔没什么表情的看着他的示威,事实上,他的手机就是市面上的寻常手机,内里根本没有什么玄机,再普通不过了。
手机彻底暗下去的那一秒映出来暴徒头目心里的焦躁,阴冷的目光看的人胆寒,五个人一个比一个更加躁动,哪怕分工明确,可在挟持了这么多人质的情况之下,还是稍显混乱。
场上的手机全被收缴起来堆在角落,无数的屏幕亮里,暴徒头目却侧过头去看向了这间化妆室的墙上窗,外面的警铃响了又响,不出意外,要求谈判的声音也会很快抵达。
透过层层玻璃,他可以清晰的看见红蓝色交织的光晕。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张威的心里始终高悬着一口气,风吹草动,一触即发。
谁也说不清楚暴徒什么时候失去耐心,亡命之徒就像一颗不定时炸弹,随时可能爆发撕票——那可是十八个人。
整整十八个人啊!!
要是真的出事,别说他这局长,他八十个脑袋都担不住。
一向沉稳的人在心里起来了几分焦急,在程玚迅速摸清室内布局安排好突击之后,谈判专家终于姗姗来迟。
但没想到,任凭他们怎么交涉,对方就是不加回应。
气氛逐渐焦灼,可特警没有程玚的指令根本不敢轻举妄动,时间不知不觉中过去了一个小时,张威在这个过程悬了无数口气,每一口吐出来的气息都写着坐立难安。
充分的时间让舆论迅速发酵,赶来支援的特警逐渐增多,张威丝毫不怀疑,如果室内再没有动静的话,上边会派反恐大队下来。
和平年代,国家是不允许发生任何暴动的,更何况在这全国首府,硕大的一个北城。
就在张威咬牙,即将让人破门而入的前一秒,里面传来一声尖叫——
暴徒嚣张的声音充斥着在场人的耳膜,他要求明确,五张从荆城去往北美的机票,外加五百万现金。
两样东西换十八个人平安,而他只给他们半小时的准备时间,超过半小时,他就十分钟击毙一个人。
他亡命之徒一个,总归难逃一死,大不了他们鱼死网破。
谈判专家的话这堆亡命之徒全然听不进去,多说一句,室内的哭声就更大一分。
程玚死死盯着那间被包围的化妆室,在一片哀嚎声中接到张威的命令,低下头去吩咐狙击手就位。
外面久久没有动静,红外线似有若无的出现在了室内,暴徒发觉出不对劲的那一秒,一发子弹穿过黑暗破风而来,其中一个手持枪支的暴徒被打穿脑袋,高大的身躯失去重力倒在地上发出来沉重的响声。
几个人的怒火瞬间飙升,暴徒头目拿着枪支的手对着门口开了两发子弹,枪支刀刃紧接着挟持就近的人。
这一刻,对他们来说,唯一的幸事就是目前只有一人持枪,剩下的,全都是冷兵器了。
秦影安和早就分坐两端,二人见状,心里却更加紧绷。
此时其中一个暴徒攥着秦影的脖子死死掐着,尖刀抵在她的脖子上,另外两个也分别挟持一男一女。
至于那个头目,他是最聪明,也是最可恶的。
他在枪响的那一霎那挟持的是之前嚎啕大哭的小孩。
原本冷静的周阔这一秒钟身上有了许多的僵硬,明月平稳的呼吸紊乱,她看着那个小孩被掐的涨红的脸,下意识的出声道:“别——”
“等等——”
千钧一发之际,二人不约而同的对着暴徒出声,恼羞成怒的暴徒在这重叠的声音里忽略了孩子父母的恳求,侧过头来看这对有情人。
“哈——”
他笑,面上狰狞丝毫不带遮掩,小命难保,这个情况下还想尊老爱幼,作为一个中国人还真是恪守骨子里那些所谓的传统美德。
他对周阔道,“怎么?小子——你想来替她?”
周阔没说话,但是他却在这一瞬间望向明月,温柔话语出现在她的耳边,明月听见他轻声道:“她太小了——”
这声音里有些无奈,又有悲悯,可更多的是对生命平白逝去的不忍心。
那毕竟只是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子。
她太小了,
就算是平白无故承受无妄之灾,也不应该是在这个年纪。
明月点头,她理解这话,但意识到他要做什么之后紧接着又对着他不停的摇头。
她和周阔想法一样,但不同的是,明月可以接受自己去作人质,但是她不敢想象周阔有万分之一的危险,明月的手慌乱的抓住周阔,她的眼泪夺目而出。
周阔的温暖逐渐离开,在她即将抓不住周阔的那一秒钟,他却又再次重重的抱了上来。
周阔身上熟悉的清冷香气萦绕在明月的身侧,他在明月的眼泪里对着她道:“我爱你——”
他为明月擦干泪水后轻轻一笑,对着明月的眼睛许诺,“我会回来的——你要相信我。”
话音落下,周阔在明月的哭声里抽身,他举起手来,一步一步的向暴徒头目走去,但在周阔到达的前一秒,原本的枪口指向他的额头,暴徒头目笑得恶劣,对他道,“让你女朋友来——”
持枪的人不是傻子,假装平和的人也总会露出破绽,他老早就知道周阔一直在寻求一个机会,他人高马大,而自己唯一的优势就是枪支在手,万一一会儿真的出现特殊情况,他不一定会是周阔的对手,说不好还会被对方反杀。
但明月就不一样了,暴徒阴测测的目光投在她的身上不断评估,除却刚刚受了重伤没有反击的能力,更主要的,她还有周阔的爱。
挟持了明月就等于挟持住周阔的命脉,随随便便都能堵死他的生门。
别以为他看不出来对方身上那些一等一的好货,哪怕一会谈判失败,自己也能凭借这女生敲诈他一笔。
不给钱的话,那就给他的爱人收尸。
周阔看清了他所有的意图,几乎是在他说出这句话的那一秒,周阔就对他下意识反驳道:“不行——”
原本温和的人此刻一步步后退,坚定的挡在明月的身前,他满身都写着拒绝,那张脸上更是写了四个大字——想都别想。
剑拔弩张之中,明月却笑了。
她踉跄起身,伸出手来轻轻拉住周阔的手,在他侧目过来的那一瞬间,明月对着周阔轻声道:“周阔——她太小了——”
“不行——明月——你不能去——”哪怕周阔知道明月所有的感受,但是他在明月面前,却始终迈不开让开的步伐。
在这个世界上是没有一个人会心甘情愿让自己的爱人去涉险的,无论是为正义也好,为慈悲也罢。
周阔根本让不开,也不想让开。
明月看着那个坚定的身躯提起来声音,“周阔,听我说——你听我说——”
她试图让周阔冷静。
明月拉住周阔的手抚摸上她的脸颊,二人站在昏黄灯光里,雪松香气环绕在她们周围,明月缓缓地抬起来那双含泪的眼睛认真问他,“如果就这样死在这的话,那你这一生,会不会有什么遗憾?”
周阔顺着她的话点头。
有。
他双眸泛红,声音哽咽道:“我还没有见过你明天的样子呢。”
明月的泪水和笑容一同迸发,她在这一秒钟看向周阔的眼睛,心中无比的酸涩,明月对着他一字一句道:“我也有——”
我还没有,为你讨回公道呢。
我还没还给你一个清白。
我也没有为你遮风挡雨。
我们还欠了那么多时光没在一起呢。
我还没有把造谣知意的人送进监狱。
我甚至没来得及给荆棘一个拥抱。
所以,明月看着周阔不复平和的面容心想,她还有太多太多的事情没有完成,她一定得活着回到周阔的身边。
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以后要一起走。
明月在眼泪里拉着周阔的手轻轻摩挲,这个小动作,她在西琅的时候拉着周知意做过无数次,无论她做出什么,周知意总会因为这个小动作轻而易举地就原谅她,那个时候周阔就在想,他会不会也经历这一天呢?
现在时光给了周阔答案,会的。
事实证明他经历的远比周知意要更加复杂。
生死存亡之际,他不仅感受到了她的爱氤氲缱绻,更多的,是她心里的善良赤诚——
周阔的眼睛紧紧盯着明月不肯放开,良久后,他终于妥协,缓慢的挪开步子。
十指错落相牵,但爱让人选择放手。
暴徒看着他们两个分别露出来一个得意笑容,在他扼住明月咽喉的那一瞬间,周阔的心里生出来无数的隐痛,他在这一刻和明月一同呼吸不畅,死死的盯着暴徒那双因为用力从而布满青筋的手。
只是这笑还没维持一秒,化妆室的通风管道就被拆开,在暴徒挟持人质戒备的霎那,墙上的玻璃炸开,碎片七零八落的落在地上,特警大队破门而入。
荆棘携着秦如梦蹲在墙边,旁边的安和侧过头去对她道:“快走——”
“一起——”
话音没说完,荆棘就看见安和露出来一个温柔的笑,那里面含着很多的情感,骄傲的心疼的开心的悲伤的,但是下一秒,所有的情绪统统化为爱和包容。
安和冲着她摇摇头,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之后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冲过去。
明月还没有脱险,她不能离开。
荆棘伸出去的那只想要抓住安和的手落空,纤细手指连安和的衣角都没有触碰到,只有一阵空。
旁边的特警在程玚的指挥下第一时间撤离人质,一时间室内只剩下数十个全副武装的特警和暴徒对峙。
当然,还有不肯离开的周阔与安和。
枪口抵在明月的脑门上,秦影看着程玚的目光,又对上安和的眼神,在暴徒不注意的悄悄的点了点头。
安和举起来手看着暴徒头目低声恳求:“她伤的太重了,换我来给你当人质可以吗——”
话音颤抖,腿也跟着颤抖,明月看着险些要跪下的安和拼命摇头拒绝。
那人眼珠转了两圈,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安和就在这巨大的沉默间隙轻手轻脚的上前。
在安和即将到达的那一瞬间,暴徒突然反悔,他拿枪抵住明月的下颌,那是一个可以把脑袋打成对穿的姿势,他看着安和沉声威胁道:“后退——”
目前的情况对他极其不利,拿着冷兵器的人几乎全部折损,只有一个挟持秦影的暴徒还孤零零的站在他旁边,数十把枪口抵在他们身前,二人咬牙切齿的拿秦影和明月上前挡子弹。
安和的脚步后退一步,在两个暴徒靠近对视的那一刹那,她脸上的表情由温和变成了万分的凌厉,安和一声爆喝:“秦影——”
话音未落,秦影飞速踢向暴徒头目持枪的手,那只打开保险杠的手枪在她的力度下飞了出去。
秦影反手挣开身后的绳索,一个手刀向后劈上暴徒的天灵盖,特警大队抓住机会迅速瞄准目标精准狙击。
安和在秦影动作的第一瞬间冲了出去,她一个翻滚捡起来枪半跪在地上,秦影借力上前一脚踹开胁持明月的暴徒,在明月的身影和暴徒头目分开的那一霎那,安和瞄准他的脑袋毫不犹豫的开枪:“嘭——嘭——嘭-——”
子弹精准击入血肉的那一霎那,秦影拼命上前去抱住重伤的明月,她使力翻转,用自身为明月做了缓冲。
这一秒钟,秦影满脑子都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她伤的更重。
救护车内的医护人员接到通知纷纷冲进去,明月在秦影的怀抱中,对着周阔遥遥的伸出手。、
室外安全区的秦如梦在无数警察的身影中低头擦干了自己的眼泪,北城时间二十一点二十一分,他们终于得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