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明月流光(二十九) 大雪没有压垮她的……
荆棘发出第一声尖叫的时候, 凌汛一把捂住了她的嘴,他在这一刻鬼使神差的抬起头来——通过这厕所的木板,恰好可以看见昏暗的窗外。
开阳三楼的窗前, 可以看见远方的知还池。
漫天大雪落在冰封的湖面上,也压住了池边的柳树, 凌汛被门板挡着看不见这个景象,却听见有人推门进来, 水龙头被人打开,一阵水声让他回神。
这一瞬间似乎平平无奇, 可对于凌汛来说却不知为何, 显得格外漫长,长到他好像已经走过了完整的一生。
在事情走向无可挽回的衰败的时候,人总是会莫名其妙的恍惚一下,后来凌汛回想起来才发现, 原来这一刻突然的恍惚,就是命中注定的那个结束一切的转折。
交谈声出现在室内, 两个熟悉的声音萦绕在附近,凌汛从这雪里回神看向荆棘流泪的眼睛,他沉默而又缓慢的开始帮荆棘穿衣服。
荆棘被困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不得挣扎, 高跟鞋的声音回荡在这个密闭的空间,她在明月说话的第一时间就知道来的人是谁。
想要让一切都结束,可是她的嗓音却似被一把粗糙的沙噎住, 拼了命的尝试也发不出任何的声音来。
弯下腰去, 只有一阵尖锐的苦痛横亘在此, 这一刻,没有人捂住她的嘴,可是她却永久失声。
要怎么告诉明月和周知意, 说此刻你的好朋友正在一墙之隔,受到旁人的侵犯?
凌汛的动作不停,可是荆棘却失了力气,这一瞬间眼泪成串的往下掉,她的人生里,从来没有感到如此苦涩过。
比眼泪还苦,比那个乍暖还寒的三月还苦,比每一个不能成眠的夜来的都要苦。
外面的声音有一瞬间的停住,有什么东西坠落在地碎掉,周知意的惊惶的声音传来,隔得太远她听不真切,可是明月的样子却浮现在她的眼前。
她的高跟鞋走起路来那么清脆,可是为何在此刻寂静无声?
为什么停住?
凌汛在外面的交谈声中亲了亲她的耳朵,带着凉意的吻触碰到了她的耳垂,荆棘颤抖着发现,那上面做阻隔的蝴蝶不知道什么时候飞走,似乎是此生再也不想回来。
她的蝴蝶飞走了。
那是明月在深夜里亲手画的蝴蝶,找了许泽屿帮忙做的,是这世界上,独属于荆棘的蝴蝶。
她说荆棘起舞的时候总让她想到蝴蝶,这种生物具有顽强的生命力,看着娇弱,却可以飞过此生所有的苦海。
她那时笑眼弯弯,祝荆棘早日如同这蝴蝶一样,飞过此生一切苦海。
可是现在这蝴蝶却不翼而飞,似乎想要逃离现在的困境。
荆棘的眼泪成串的往下掉,她所有的生机似乎也随这蝴蝶一起走掉了,门外的人似乎也在哭,这一刻,分不清楚谁的心更疼。
凌汛沉默的伸手拂去她面上的泪,荆棘红着眼睛,失声问他:“你满意了吗?”
现在所有人——我在乎的所有的人都将要发现这件事情了,你终于把我拉下了十八层地狱和你一起赴死,看见我的痛苦,看见我的难堪,看见我,如此破败的出现在我最在意的人面前,你终于折碎我的脊梁毁掉我了,你满意了吗?
她的眼泪不肯掉下来,面前的人无声的扬起脸来质问他,满脸心死只有一句话,她在问他,凌汛,你满意了吗?
凌汛不回答,只是沉默的看着她。
他说不出来任何的话。
周知意哭着离开,门外那个人好像强撑着站了起来,她走的很慢,一步一步的,声音总也听不真切。
她好像再次回到了洗手池旁打开了水龙头,沉默的洗着什么东西,那水声很快的停下,她再次走到厕所门口,开始沉默的推门。
此刻每一个厕所都是空的,木制门板被她轻而易举的推开,她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门板和墙板相撞发出“嘭”的响声,如雷一般的响声不停的劈在荆棘的心上,面前的空荡却不停的出现在明月的眼中。
哪一个?究竟是哪一个?能不能让她快点找到荆棘?
凌汛在此刻突然抱住了她,荆棘的哭声被那个用力的胸膛埋住,她的身体在此刻僵住,也被凌汛抱住,想要动一动也不行。
高跟鞋很快移动到荆棘附近,剧烈的响声急速来到她的身旁,隔壁连着的门板已经震了起来,荆棘的身体也随着那门板而颤抖。
她惊恐的转过身去望着面前黑暗而又高大的门,这扇门此刻留住了她最后的体面和尊严,可下一秒,面前的门开始剧烈震动,有人拼劲全力想要把它推开。
忍不住的抽泣声出现在门外的那一霎那,荆棘终于站立不住,双腿一软想要向下滑去。
门外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她的好朋友,在这个暴雪天里拼尽一切想要救她逃离面前的噩梦。
上天对她这么仁慈,看她蒙难派人前来搭救,可偏偏又对她这么残忍,让最爱她的人来面对这一切。
是在惩罚谁呢?
明明面前的人才是罪魁祸首,她们谁也没有做错事,为什么要受到这样的折磨?
为什么无辜者最痛?
荆棘心想,上天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呢?
她的眼泪成串的往下流,凌汛伸手捧住她的脸,对着她哭红的眼睛轻声道:“被发现了。”
毒蛇轻吐信子凑近她的耳朵:“你认出是谁的声音了,是吗?”
他似乎也认出来明月,对着她微笑着摇头,他好像没有想到这件事情的发生,更没想到明月是率先发现并且站出来的那一个人,凌汛的声音里也有很多的惊诧,“你的朋友,每一个都毫不犹豫的相信你,义无反顾的愿意站到你身边。”
“安和是,现在明月也是。”
凌汛没想到,看起来一向懦弱的人,遇见在自己的好朋友蒙难的时候,会爆发出来巨大的勇气出现在她的面前,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为她遮风挡雨,将她庇佑在自己的身后。
在他这句阴冷的话说出口的那一瞬间,荆棘投去了含恨的目光,原本脱力的身躯再次挣扎,凌汛轻而易举的制住她,他熟练的为她平了衣服,泪水落在他的手上,原本心如死灰的人再次哭出声。
她好像终于忍不住痛,身体的每一处都在发抖,连眼泪也忍不住了,替她先行一步。
凌汛忽视了剧烈摇晃的门,两道哭声和砸门的声音交杂在一起,凌汛在这巨大的嘈杂中轻声对着荆棘道:“这么久了,你的噩梦终于要结束了。”
他问:“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他强行望进荆棘那双含泪的眼睛,一阵恍惚中,他得到了一个和以往相同的答
案,荆棘闭上眼睛恨声道:“我希望你去死。”
凌汛笑了,这答案他毫不意外,他想,如果能得到其他的话,那才是奇迹,才是上天垂怜。
那扇坚固的门开始剧烈的松动,他听见有很多脚步声开始出现,撕心裂肺的哭声依旧在耳边萦绕不去,荆棘望着外面,不停的落下泪来。
一阵绝望里,凌汛低头亲亲她的眼睛,对着她道:“别哭了。”
凌汛抱住她贪恋最后的时光,他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去伏法。”
松动的门终于被砸开,锋利的门框带着血迹拍在了凌汛的身上,凌汛在一瞬间放开了她。
这条不归路走到尽头,他给她留了最后的一点尊严,保全她的体面。
终归是他对不起她,原本就是他起来了贪念。
明月光着脚,满手鲜血的出现在二人面前。
原本漂亮的高跟鞋已经被她砸的稀碎扔在地上,她用了一切可以利用的工具,到最后走到绝境,只能用手绝望砸门。
骨头比起来钢铁,不知道哪一个的硬度更加高一些,但是明月用了千百下给出来了答案。
心里巨大的折磨让荆棘垂下了头,她不敢看向明月的眼睛,那双漂亮眼睛不应该见到如此肮脏的画面。
可她没想到就是这一念之差,阴差阳错,她看见了一双被冻得青紫的脚。
荆棘的脖子好像被人凭空扼住。
天这么冷,她的鞋子去哪了?
地上不停的出现血迹,鲜红刺痛了荆棘的双目,是哪里来的血?
心里有了猜测,模糊的视线几度失明,她忍着颤抖一直向上望,荆棘终于看见明月此刻血肉模糊的手,这一瞬间她的心脏停跳,脑海出现强烈的痛楚,原本粗哑发不出声音的嗓子开始爆发出尖锐的哀鸣:“啊——”
荆棘看着那些血迹,心里有了比之前更多的绝望。
她在瞬间被这绝望击倒,逐渐的弯下腰去。
大雪没有压垮她的脊梁,可她最好的朋友的血扎透了她麻木的心。
这个世界上,怎么能有人愿意为她做到这种程度?
明月哭红的双眼和她痛苦至极的目光相接,这一秒钟,她试图对着荆棘露出来一个笑去安慰她,可嘴角还没扬起来,眼泪先至,她对着面前的人哽咽道:“荆棘,不要害怕——”
她毫不犹豫的伸手想要推开在她身旁的凌汛,他也不避,顺着明月的力度侧身,给她们二人留个空间。
原本出现在附近的声音终于赶到,顾徐和张星光接连冲进这个狭小无光的地方,凌汛看着他们震惊的目光不发一言,事到如今,他做的事情,他全都认。
他早就预想过这一天的到来,只不过他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如此猝不及防。
顾徐在看到荆棘和明月的一瞬间明白面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运动会上的猜想最终还是成了真。
“啪——”
顾徐白着脸,忍无可忍的上前拼尽全力抽了凌汛一个响亮的耳光。
凌汛被打的侧过头去,他顺着那个方向看见跪坐在地上的荆棘,她颤抖着手想要触碰明月鲜血淋漓的伤口,可是当自己的目光和她缠在一起的时候,那心疼全部化为怨恨,下一秒,明月起身挡在她的面前隔开凌汛的视线。
温柔怀抱将荆棘拥住,明月自责的声音出现在她耳边:“对不起——”
她轻轻的捧住荆棘的脸,望进那双痛苦的眼睛,明月对着她流泪:“对不起——都怪我这么粗心——让你受了——受了这么多苦——”
荆棘咬着牙别过脸去不让自己哭出声,可是她的体温传到自己身上的一瞬间,荆棘再也忍不住自己的眼泪,她在明月温暖的怀抱中嚎啕大哭,似乎要说尽这些时间以来所有的委屈。
赶来的黎康宁在见到这个场面的时候有一瞬间的站不稳,旁边怒火中烧的顾徐已经拨通了报警电话,她将阻拦的张星光推上一旁,听不进去张星光说的任何话。
在这件事情上,顾徐死死的护在荆棘和明月身前,绝不可能退后一步。
她是一个教师,可她更是一个女性,是一个母亲,她无法接受自己的学生遭遇这种事情,她也有自己的想要保护的人。
雪越下越大,西琅的路灯迟迟没有亮起来。
“喂——”电话终于有了回应,顾徐拿着手机侧过身去。
黎康宁沉默,他在电话接通的那一刻上前走到了顾徐的身边,黎康宁对着她道:“挂了吧——”
顾徐震惊的望着他的脸,在西琅一中工作十多年,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难以置信过。
顾徐感觉,她好像从来都没有看清楚眼前的人,所有的自由平等博爱开放,在这一瞬间似乎全部变成了谎言化成灰烬,统统消散在顾徐的眼前。
“不可能——”顾徐死死的盯着黎康宁道。
黎康宁面上写了很多的沉痛,那双眼睛落下泪来,他没有看向荆棘,却是看向看了凌汛,黎康宁在这片暴雪里对着他一字一句道:“顾老师,流言蜚语杀人——”
他的话一瞬间砸在了顾徐的心上,将顾徐的沉稳的身躯砸的一阵踉跄,电话里的人焦急询问,可是顾徐却全然分不清声音的来源。
她在一瞬间开始惊恐的思考,如果警察冲进来学校,那荆棘此后该要如何?
谣言满天飞,谁会在意事情究竟是什么样子,二次伤害又会不会加剧荆棘的灭亡?
她这样决绝带来的后果对于荆棘来说,到底是拯救,还是会让她进入更加黑暗的地狱?
张星光上前扯住凌汛把他制服在角落里,一阵哭声中,黎康宁看着凌汛道:“我知道凌汛做错,我不是要为他开脱,也不是想要第一时间保住西琅一中的名誉——”
“——这些都是虚名,都不重要的”
他别过头去看向顾徐的眼睛,一向温和的声音里有了很多的晦涩,他说:“我只是想让她有一个正常的生活,不要日日生活在流言和噩梦里——她还有很长很长的一生要走”
顾徐红着眼眶看向旁边哭泣的荆棘,窗外再度吹来冷风,顾徐的眼睛更红。
原本拨通的电话被她亲手掐断——是啊,她还有很长很长的一生要走,她没有做错任何事情,顾徐也不能让这件事情变成日后压垮她的大雪,她不能让荆棘日后的人生留下来数不清的隐患。
黎康宁深呼吸走到凌汛身边对着顾徐道:“顾老师,如果你不相信,那我们亲自送他去警局——”
对学生做了这样的事情,他必须付出代价。
这是黎康宁的决心,也是黎康宁的底线。
他也是一个父亲,他也有自己心爱的小孩,他知道这也是别人爱着的人。
黎康宁看向凌汛的眼神里,有很多很多的失望,可他现在更多的是悔恨,当初是他请凌汛来西琅一中工作的,事情的根源都在于他的一念之差。
他恨自己的失职,也恨自己识人不清以至于让学生受到这样的无妄之灾。
顾徐的眼泪落了下来,一阵心痛中,她对着黎康宁闭眼道:“——我不想让任何人对她造成二次伤害。”
这个暴雪天他们来的太晚没能及时挡在荆棘的身前,可是哪怕晚了些,他们最终也还是赶来了,有他们在,之后的风雪再盛也不会落到她的身上了。
第82章 明月流光(三十) 可是风雪已至,时光……
许泽屿得知这件事情的时候, 他的心都不跳了。
周知意的哭声萦绕在他的耳边,而她话里的深意,许泽屿一听就明白了。
前因后果他都了解, 一切本来也应该在今天终结,可是怎么会是以这种形式?
许泽屿没想到上天把他们的计划全盘掀翻, 给了最为直接但也对她们最残忍的一种方式。
匆忙的起身带翻了桌上的咖啡,纷扬的大雪似乎飞进来了温暖的办公室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许泽屿身上的沉稳终于失衡,他在脚步踉跄的那一瞬间心想, 为什么这件事情, 还是走到了这个地步?
祁好因为这件事情在这里准备了已经很长时间,此刻见他脚步虚浮的冲出办公室,当即明白出了什么事情,她匆匆忙忙拿了外套跟着许泽屿往外走, 直到上了副驾,她才发现那上面有一双鞋。
许泽屿伸手把那精致的包装移到后座,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迅速转动,车子疾驰的那一秒,他眼里的焦急再也掩盖不住。
祁好觉得, 如果现在不是暴雪的话,他们很有可能会开到这车
的最高速。
昏暗的街道此刻亮起来了路灯,许泽屿和祁好一刻不停, 可是等在西琅一中校门外的应听却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她看见了自己满脸泪痕的女儿, 也在这漫天的大雪之中, 从顾徐的口中得知了那些所有被她打断的话。
应听僵硬着步伐想要上前问她是不是真的,可是荆棘在看见她的那一瞬间就别过了头去,她退后一步, 对着她道:“我不想看见你。”
风雪纷飞,荆棘的眼泪终于化成了寒冰,将原来应听对她所有的恶劣原路送回到了她的身上,满身决绝扎到了她的心口,荆棘在这一刻让应听感受到了相同的绝望——为什么她不肯听自己讲话?为什么连一句话的时间,她都不肯留给自己?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决绝?
应听在这一瞬间捂着心口看着自己的女儿在大雪中越来越透明,寒风刺骨,吹醒了应听过往所有的记忆,她看见了自己所有的不耐烦,过去的自己千百次打断了荆棘的欲言又止,为她安上了无数的罪名。
最终那双眼睛失去了神采,她原本耀眼的女儿,逐渐开始暗淡无光。
温热的眼泪落在身上,应听在这一刻终于明白,自己对荆棘都做了些什么——她亲手碾灭了荆棘求救的希望,把她推进了更深的牢笼——
事情原本可以挽回,可是她——她没有静下心来听自己女儿的呼救。
她冷漠的行径,甚至加剧了荆棘深夜的哭声——
应听承受不住真相跪坐在雪地上,顾徐和司机被她吓到,相继来扶,可是荆棘却没有看她一眼,转身离开。
事到如今,荆棘没有任何话可以和应听讲了,过去没有人愿意听的话,将来也不会有人想继续说下去了。
应听朝着荆棘伸手,她看着荆棘越走越远,拼尽全力却讲不出来一句挽留的话。
作为她的母亲,在荆棘最需要的时候,应听没有站在她身旁为她遮风挡雨,别说站出来,应听甚至都不想听荆棘说话。
所以此刻,她当初的所作所为让应听哽咽到叫不出来荆棘的名字。
她愧对这个女儿,更无颜面对她那双绝望的眼睛。
可是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她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呢?
明明是爱她的,明明希望她能走过一路的荆棘最终开出绚烂的花,可是为什么却在她最需要的时候,自己却忘掉了这份爱,也忘掉了身为母亲最基本的关心?
为什么当初非不信邪,非不满意那些和美寄托,执意要给她取一个如此尖锐的名字?
为什么之前不能好好的对她,为什么让她把那些温情,全部变为了保护自己的刺?
应听在这一瞬间泪流满面,可是风雪已至,时光不回,她们母女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回头路可走了。
荆棘在明月温暖的怀抱中沉默一路,她反反复复的看着那双沾满鲜血的手流泪,明月也不说话,似乎感觉不到疼一般紧紧的搂着她的肩膀,车窗外的雪依旧在下,走到警局的时候,里面已经有人在等了。
凌汛很快被拷上,警察想要带着荆棘去询问情况,冰冷的灯光下,荆棘含泪的眼睛却第一时间看向明月。
明月穿着一双不合脚的鞋站在那里看着她,她似乎和荆棘心有灵犀,在荆棘朝她望过来的那一秒,明月哑着嗓音对着她同时开口道:“我不走。”
她眼睛里也有了无数的烟波,明月看着她承诺道:“我在这里等你出来。”
荆棘的泪落了下来,她摇摇头,看着明月心疼道:“手——”
明月笑了,脊背的汗沾湿了她的衣服,可是此刻她却忍着钻心的痛感,对着荆棘装着无事道:“我不疼——快去吧。”
她站在光底下看着荆棘满目温柔,对着她轻声道:“我就在这里陪着你,等你出来。”
旁边的女警上前打开门,荆棘在这条不长的路上一步三回头,直到关上门的那一秒,她才松开了掐着自己掌心的手,那血肉模糊的手瞬间开始颤抖。
她整个人都被风雪吹的发寒。
好冷。
浑身都好疼。
张星光起身离开风口拉她去旁边坐,民警也第一时间调高了空调拿来取暖器,可是明月仍然在不自觉的发抖。
黎康宁脱下来自己身上的棉衣给她捂住脚,匆匆赶到的顾徐从包里拿出来了大块的纱布和消毒液,她想要给明月包扎,可是她的手却稳不下来,一直在抖。
张星光叹了口气,起身接过来她手上的消毒用具对着她道:“我来吧。”
消毒水倒在明月手上的那一秒钟,明月疼的浑身发颤,旁边抱着她一点顾徐心疼的掉眼泪,可是明月却不知为何,咬紧牙关,愣是没有发出一声痛呼。
“不疼吗?”黎康宁忍不住问她。
明月满头冷汗,她苍白着脸对着黎康宁虚弱道,“疼啊。”
她的视线移到那个紧闭的门,不知道这门是否隔音。
如果不隔音的话,荆棘听到了她的痛呼,心里一定会有很多的自责。
她本来就已经够痛了,那颗千疮百孔的心,不能再痛了。
明月笑笑,闭上嘴巴,把脸埋进顾徐的怀里,无论如何都不解答他们心里的疑问。
疼的话,为什么不喊出来呢?
不能喊出来。
这会让荆棘自责。
况且喊叫从来都不是明月发泄的方式。
泪水浸湿了顾徐的衣衫,福至心灵,女性共有的细腻让顾徐在这一刻,终于理解了面前人的全部。
顾徐重重的呼出一口气摸着明月柔顺的头发,这一刻,她只想让明月少受一点皮肉之苦。
可是顾徐不知道,对于明月来说,这看起来触目惊心的皮肉之苦,恰恰是最轻的。
马上到来的离别才痛。
她看着满身落雪的许泽屿推门而来冲到自己的面前,明月轻声叫他:“舅舅——对不起。”
她的眼睛垂下去,看向自己那双冻得青紫的脚,她说,“你今天上午送我的高跟鞋被我砸坏了。”
许泽屿鼻子一酸掉下泪来,他心疼的蹲在明月眼前,对着她道:“可是你拿它做了最值得的事情——它已经实现了它最大的价值。”
“你不会怪我冲动吗?”明月红着眼眶问他。
许泽屿摇摇头,声音晦涩,“不怪你。”
他摸摸明月的头,对着她安抚道:“你已经做到了你能做的最好了。”
那双眼睛里写满了骄傲,许泽屿对着明月道:“你很勇敢,剩下的交给舅舅来,好不好?”
明月流着泪着点头。
窗外风雪更甚,明月将目光从满地的大雪中移回,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明月心下平静的问他,“舅舅,你从头到尾都没有震惊,是因为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许泽屿被这话问住,他抬起眼来望进去明月的通红的眼睛,对着她沉默的点点头。
“为什么不告诉我?”
许泽屿道:“因为她会难过,你会伤心。”
“可是我现在也很难过。”明月泪如雨下,对着许泽屿哽咽道。
“非常,非常难过。”
她说:“舅舅,我没有尽到一个做朋友的责任——我没发现她的求救——我忽略了无数次她的弦外之音——”
明月终于忍不住内心对于荆棘的愧疚,她趴在许泽屿宽厚的怀抱里失声痛哭,人生的这场暴风雪还是下到了她的心里,淹没了所有的晴天,也冲垮了每一个被她忽略的阴天。
所有的一切都让她抬不起头。
为什么不能多想一些?为什么不能多陪她一下?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出现在她的身边?
为什么非要在事情无可挽回之后才追悔莫及?
许泽屿抱着快要哭断气的明月轻声安慰道:“不
是你的错——”
他试图压下去明月身上所有的惊惶,抚平她心里的每一处伤痛,许泽屿拍着她的背对着明月道:“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她会好起来的,会过去的——”
他捧起来明月的脸,看着她的眼睛对她询问道:“你相信舅舅吗?”
明月脑海里有着一片回声,她在此刻遭受了巨大的煎熬,许泽屿见她哭湿了头发,再次对着她耐心询问道:“——你相信舅舅吗?”
明月咬着牙点点头,许泽屿看着她的眼睛对她承诺道:“我向你保证,凌汛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他说:“我保证,荆棘不会受到任何伤害了,好吗?”
明月把头埋进他的怀里,许泽屿感受到了一片潮湿,时间过了许久,许泽屿听见明月闷闷道:“爸爸妈妈已经知道了是吗?”
许泽屿没说话,叹了口气,他不断的摸着明月的头发。
“他们没有生气,但我还是要离开了,因为他们放心不下,是吗?”明月抬起眼睛又问。
许泽屿点点头,他看着明月血肉模糊的手无比自责道:“是我没有照顾好你——”
明月擦去他的眼泪,她看着许泽屿摇头:“可是我觉得和你在一起生活的时候,我非常非常幸福。”
她说:“舅舅,如果我不得不离开,那么将来,你能不能别来看我——”
许泽屿的心口窒息,对她的巨大愧疚让他垂下眼睛,许泽屿低声问道:“你不想见我吗?”
明月摇摇头,看着窗外的暴雪道:“不是。”
她的心终于彻底平静下来,寒风呼啸,大雪逐渐埋下这段时光。
明月抬起来胳膊擦干眼泪道:“是西琅的日子太好了,我舍不得回想,你一来,我怕我撑不住——”
一个人的日子太难熬了,更何况是她背负着一个无论如何都不能对任何人开口的秘密。
她苦笑着看向许泽屿的眼睛,出声恳求道:“舅舅,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去了哪里。”
许泽屿沉默很久,回道:“好。”
他说:“那你要开心——”
明月点点头,可是她心里却有了很多很多的苦。
还会开心吗?明月不知道。
可是她知道,自己永远不会像过去那么开心了。
这一刻明月望着西琅的雪沉默,她突然就想起来了之前和周阔去机场送盛婉她们离开的时候,那个时候周阔满脸落寞,自己找了个拙劣的话题,说起来了北城的雪,他当时说,北城的雪深到可以覆盖一切——
真的能覆盖一切吗?
感情也可以吗?
没来得及说出口的爱也可以吗?
明月看着面前的暴雪心想,北城的雪,会比西琅的雪更盛吗?
那这大雪,也会覆盖掉周阔所有的回忆吗?
会忘记她吗?
还是恨她?
恨她不守诺言?恨她没有等他回来吗?
明月垂下眼睛去心想,可她不能留下任何关于荆棘的话。
转学的理由,她一个字也不能说。
明月也不会说任何伤害周阔的话,况且等待,是一件极其艰难的事情,她不舍得周阔一直留在原地。
周阔是从北城飞来西琅的鹰,自然也是要飞回北城去的,他不能被自己困在原地,周阔应该一直往前走。
明月在这个风雪纷飞的夜晚抬起头来看着外面的路灯心想,她什么话也不能留下,她只能沉默的离开这里。
她落在瑶光楼的电话在大礼堂里不停的响着,满室黑暗,只有那个屏幕一次又一次的重复亮着。
远在北城的人感到疑惑,可是他却不会想到,这个电话,以后再也没有人会接听了。
周知意站在理化一班的门口很久都没敢推开那扇门。
徐立言跟在她身后,寒风越来越凌厉,她终于一咬牙推开门,直奔到荆棘座位上坐下。
徐立言看见她拿起来了什么书反复观看。
月光照进这方小小天地,徐立言没有开灯,而是选择蹲在她的身前拉过来她那双破皮的手。
有温热的风吹在手上,许久,周知意温热的眼泪也落在上面,徐立言问她:“荆棘出事了,是吗?”
周知意不肯回答,徐立言抬起眼来,那双一向肆意的眼睛里有了很多的血丝,他低声问道:“是谁?”
周知意含泪对着他摇摇头,咬着牙不肯说。
徐立言最是喜爱凌汛,而他和荆棘青梅竹马这么多年,这件事情对他来说,是灭顶的打击。
可是徐立言已经猜到了,他对着周知意轻声求证道:“是凌汛,对吗?”
周知意闭上眼睛没有回答,徐立言却知道自己猜对了。
天旋地转,世界崩塌。
他在这个熟悉的地方向前抬头望去,这里明明那么清晰,可是徐立言却觉得此刻模糊不堪,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生活在一个巨大的骗局之中。
周知意的眼泪落在他的手上,他就着月光看向那浑浊的泪珠,只见它毫不犹豫的滑向周知意的伤口,带的她一阵颤抖。
徐立言哽咽,轻声问她:“疼吗?”
周知意摇摇头,可当她的视线转向那本被拿开的粉皮书的时候却泪如雨下。
疼啊。
怎么不疼呢?
这漫天风雪,为什么偏偏落在她一个人身上?
徐立言站起身来把她强硬的按进自己的怀里,他的腰间很快湿了一片,周知意在他的怀里无声流泪。
徐立言的眼泪落在了她的头顶,他在这明亮的月光里看向窗外的纷扬大雪,窗外的竹子被雪压得低下头去,一阵清脆中,徐立言对着她道:“不要告诉张弛。”
她说:“我知道。”
时光一分一秒过去,周知意抬起头来看向徐立言的眼睛问道:“张弛会恨我们瞒着他吗?”
徐立言露出来一个苦笑,他对着周知意回答道:“一定会的。”
他在这场大雪里,告诉了周知意一件前尘往事,“十二年前张弛在幼儿园受到幼师侮辱,是我和荆棘站出来指认那个幼师,后来那个男人被开除,想要报复我和荆棘,当时的我贪玩没去上学躲过一劫,可荆棘却被他带走,她的父母大吵一架,就此不睦,好在荆棘最后平安无事——”
他说:“从那个时候,保护荆棘,就是我和张弛共同的目标——这件事情,我们做了很多很多年——”
他的眼泪落在了周知意的脖子里,烫的周知意心里发疼:“张弛一定会恨我们瞒着他的,可是他会更恨他自己为什么没有保护好荆棘——”
周知意的心再次出现了一个洞,她觉得,身边所有的人都已经是千疮百孔了。
徐立言拿起袖子擦干眼泪,拉着她朝医务室的方向走。
大雪盖在他们两个人身上,徐立言掀起外套来罩在她的头上:“去上药,然后我们一起去警察局。”
周知意的步伐停住了。
她问:“你想去看看她吗?”
徐立言一瞬间哑住。
他想,可他不敢。
那么骄傲的荆棘,愿意被最亲近的朋友发现自己的狼狈吗?
周知意在这个路灯里看向徐立言的眼睛,给了他答案。
她对着他摇头:“我不去。”
周知意的目光移向那盏昏黄的灯,许久,她对着徐立言重复道:“我不会去的。”
她身上的眼泪已经全部消失,此刻站在雪里,有了些不畏严寒的意味。
大雪很快的覆盖了她的头发,一阵冷风中,徐立言听见她道:“荆棘需要有人知道。”
她伸手接住雪花,心里的悲伤却比这暴雪更甚,“荆棘也需要有人不知道。”
那雪花很快的融化在周知意的手里,她的坚决也和这水融合在一起,四目相对,徐立言听见她道:
“既然明月做了那个勇敢的人,那么我就来做这个装傻的人。”
第83章 明月流光
(三十/下) “冬至快乐。以……
黎康宁接手西琅一中多年, 从来都是讲究多方平衡,可这一次,他却决绝的用了雷霆手段。
西琅一中的灯开到深夜, 教育局和市政府的灯,也同样亮着。
次日一早开除的公告就发在了西琅一中的官网上, 竞赛班无数的家长前来学校要一个说法,雪花似的投诉飞往西琅教育局, 就连学生,提起来也是说黎康宁老糊涂了, 在备赛期间搞这么一出, 还是早早退休回家养老吧。
万千指责纷至沓来,黎康宁一句话也没有辩解。
他从来都不害怕人生的风雪,更不畏惧那些威压严寒,事到如今, 他只要求护住荆棘,让凌汛付出代价。
风雨流言在校内总也不消, 周知意坐在理化(2)班的教室里,一句话也不过问。
不听,不说, 不看,做个透明木头人。
她的水平就是那样的,文理本就极不平衡, 自己的情况心里有数, 根本懒得像有些人一样把自己不用功导致的成绩倒退一股脑怪在换老师的身上。
旁边的人叽叽喳喳, 她垂下眼睛看向侧边,想着明月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一个星期过去了,她手上的结痂都已经逐渐脱落, 可是那个该回来的人却总也不见影子。
周阔的电话打来了徐立言的手机上,他在电话那头问,明月这几天很忙吗?
徐立言回想起来这些天的雪崩垂下眼睛去,一阵沉默里,还是周知意接了电话说她最近有事请假在家。
瞒着。
这两个字已经成了压在徐立言和周知意心口的石头了,下意识的隐瞒让他们二人筋疲力尽,在张弛面前演戏已经很累了,他们在周阔面前的遮掩程度反而更高。
但这话确实不是在骗他,因为明月已经很久没来学校了。
他们也不知道明月去了哪里。
那天的暴雪里,明成蹊和许静还是赶来了。
二人在警察局里没有对着明月说任何一句谴责的话,明成蹊把明月的脚塞进怀里,许静看着荆棘苍白的脸色,心疼的想哭。
她轻轻的摸摸荆棘的头,对着她说不要害怕了。
许泽屿在她出来之后就一直在看她,眼泪被她尽数拭去,那张面容上终于写满坚韧,她来到明月面前坐下,窗外的雪从未停歇,可是她却在人生的风雪里,被明月拉着站了起来。
旁边的取暖器源源不断的散发光热,明月的脚终于不再青紫,许泽屿在一阵温暖侧身看向荆棘,橙黄色的光映在他的侧脸,他在这方明亮的天地里看向荆棘含泪的眼眸。
许泽屿看着她,又看向窗外的暴雪,轻声道:“风雪马上过去了。”
他起身望向荆棘的眼睛对着她道:“冬至快乐。”
“以后,迎接你的,都是暖冬和春天了。”
荆棘看着许泽屿那温和的笑,眼里的泪终于落下泪来。
旁边的许静摸摸她的头,看着她也笑道:“今天去阿姨家吧?我们一起包饺子——明月不会,你帮阿姨教她,好不好?”
旁边明月眼含期待,荆棘最终在这目光里点点头。
冬天很快就要离开了。
明月也很快就要走了,她们已经没有多少能在一起的时光了。
过去平淡的幸福,早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了。
两天后,明月被明成蹊和许静带去了洛水,并不是匆忙带她离开,他们请了很长时间的假,有足够的时间来陪她。
现在去洛水,只不过是要带她去选一个自己喜欢的学校,无论是洛水一中还是洛水国际,这洛水,她非去不可。
许静没有觉得明月做错事情,明成蹊也没有。
相反,他们非常骄傲,因为自己的女儿长大了,成为了一个很好的人。
可在骄傲的同时,心底更多的情绪其实是后怕。
夫妻二人在今年秋天险些失去她,如果不是上天仁慈,那么他们早就白发人送黑发人了,自然是要用尽全力去爱护她的。
本来留她在西琅就有很多的不放心,可是她有自己的坚持,许泽屿恰好也回来,那么也就随她去,只要她开心就好。
可这并不包括现在这种情况的发生。
他们知道明月不想离开,可这次不行,谁知道会有什么隐患?谁能保证人心?这样的事情,发生的还少吗?
明成蹊和许静放心不下。
他们只有明月一个女儿,以后也不会再有别的孩子了,万一有什么闪失,这代价他们承受不起。
况且,人生一点一点过去了,明月马上就要成年,以前的时光中有那么多对明月的亏欠,他们不想错过日后和她相处的每一分钟。
这是明成蹊和许静唯一的小孩,世间的所有,都没有明月来的重要。
爱在此刻变成了他们要带明月走的决心。
明月在洛水一中再次见到了季镜,冬日严寒,可相见时分,她脸上却有了许多的春光。
上课铃响起,季镜转身离开的时候,看见了她眼里有泪。
温暖的手抚摸上明月的头发,一阵寒风中,她对着明月柔声说:“不要哭。”
山长水远,时光迢迢,可人生这么长,总会再见的。
明月最终选了洛水国际。
许静和明成蹊思忖再三,还是想送她去英国,明月问:“一定要出去吗?不能留在国内吗?”
许静看着她憔悴的面容,牵住她的手道:“过几天我们先出去看看,不喜欢就回来,好不好?”
明月沉默的点点头。
她从口袋里拿出来了新手机,那是许静和明成蹊买给她的最新款,原本的手机被他们放在了家里,许静说,既然要有一个新的开始,那么原本的也没必要留恋了。
那个新的号码空无一人,就连娱乐推送也没有,明月垂下眼睛,她不用想也知道,另一个关机的手机上面,一定堆满了很多的信息。
那信息会来自很多的人,但是最上方的那个联系人,一定会是他。
明月没敢想起来周阔的名字。
洛水国际里也没有任何周阔的影子,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更不会有。
她好像早就在那个多风的晴天里面和周阔分别了。
冬日的洛水很冷,她看向远方晴朗的天空,试图通过天边看到遥远的北城,身旁的明成蹊出声叫她,明月收回视线前心想,这一生,还会有重逢的时候吗?
离开西琅的第七天,明月终于再次回到这个她熟悉的地方。
许泽屿来给她办转学手续,临行前,明月要求同去。
“我要去收拾东西。”她说
许泽屿拍拍她的头,看着那张平静的面容道:“那你回来不许伤心。”
明月看着他想扯出来一个笑,可是嘴角扬了半天,她也笑不出来。明月破罐破摔,抬起眼睛来看许泽屿说:“好。”
明月是骗他的,许泽屿也知道明月是骗他的,可他还是带着明月去了西琅一中。
他在天枢楼前问她:“需要我陪你去教室吗?”
明月摇摇头拒绝,说:“我想自己去。”
明月离开后,许泽屿
站在原地看着她迅速消瘦的身影,在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前,许泽屿叹了口气,还是选择跟上去。
他们走到的时候,西琅一中正处课间,高二的学生正在天玑楼外闲聊打闹,和平日里的每一天相同。
明月站在天玑三楼的拐角很久,看着那个熟悉的地方无声的湿了眼眶。
荆棘从厕所出来后直接回了教室,走到后门的时候,理化二班传来熟悉的奚落声,步馥故意对着一群人大声道:“我又没说错?都是因为她凌老师才离开的。”
没有人说出来事情的真相,但是那天离开学校前,却有人目睹荆棘和凌汛一起出校门。
流言蜚语虽迟但到,对凌汛离开所有的不满,绕了一个弯之后最终还是扎到了荆棘身上。
荆棘的步伐顿了一下,她握紧拳头想要上前争辩,可是这想法仅仅也只有一秒钟,她松开手心想,算了。
爱说就说吧。
反正没有人知道真相,她也很快要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
荆棘酸着眼眶摇摇头,算了。
她抬脚回到了理化(1)班。
明月恰好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她站在旁边不发一言,看着荆棘的手握住又松开,最后苦涩一笑,抬脚回到班级,步馥那群人仍旧不依不饶,有看不过去的人把她拽回了班。
明月在旁边站着,觉得时间过去了很久,可飘来的枯叶带来时钟的声音,其实也只不过就是一瞬。
她面无表情,抬脚走到理化(1)班,站到了荆棘面前。
荆棘看着明月沉默的面容吃惊,她那双眼睛里瞬间含了泪,荆棘对着她声音颤抖道:“明月?”
明月不言,拉了她的手:“走。”
荆棘走到理化(2)班的时候才后知后觉,明月拉着她走到步馥面前,盯着步馥一字一句道:“给她道歉。”
若是以前,明月的眼泪会先掉下来,可是现在,明月看着她只有数不清的强硬和无尽的冷漠。
步馥似乎没反应过来,对着她道:“什么?”
明月对着她一字一句的重复道:“给荆棘道歉。”
旁边的人投来无数的目光,陈明安拉着她和步馥往外走,带上门隔开了那些探究的神色,步馥走到走廊旁边好笑道:“我说了什么我需要和她道歉?”
荆棘不想多生事端,在涉及到她自身的事情之中,荆棘一向得过且过。
此刻也是如此,她扯了扯明月的衣袖对着她道:“算了,明月——不和她一般见识——”
话没说完,明月就红着眼睛打断她,对着她强硬道:“不行——”
她眼里含泪,对着荆棘道:“不能算了。”
如果你这么轻易就因为这些人算了,如果到现在,你依然这么不爱护你自己,不敢为你自己站出来,那么我选择离开西琅,和周阔分开,究竟是对是错?
荆棘再次愣住了,她的鼻尖很快变红,那双明眸里迅速浮现出来了眼泪。
从她父母不再爱她开始,从凌汛强迫她那一刻开始,从悲剧开始不停发生在她身上的那一刻开始,她说了无数句算了。
此刻面临和过去相同的情况,她依旧和以前一样,下意识的说,算了。
可是她的好朋友明月——那么安静的一个人,拉着她冲到别人班里,直接把人拽出来让她给自己道歉。
她气的满脸通红,眼里含泪倔强的看着荆棘说,不行,不能算了。
明明她也害怕,明明她也胆小,但是在流言蜚语重伤你的时候,她还是坚定的挡在了你的面前。
不行,不能算了。
荆棘哭了。
她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就是不要你再说算了的。
那你也不能就这样算了。
荆棘在这一刻捂住眼睛流泪,她在明月的爱里挺起来被折弯下去的脊梁。
明月转过身去看着步馥强硬道:“我手里有录音——如果你不道歉,我会直接举报到校长办公室,西琅一中不会容忍一个言行有亏的人,我会向你的班主任,你的好朋友,你在乎的每一个人转述我今天看到听到的一切,我会告诉她们,你这副美丽的皮囊之下,究竟是怎样一幅蛇蝎心肠才能以此恶意揣度重伤他人,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陈明安被她的强硬震惊的后退两步,旁边的风吹到步馥脸上带乱了她的头发,步馥看着面前这个满脸倔强的人依然不想低头:“录音?就那么随便说她一两句话,我不信西琅也能开除我——”
“她不是你随意揣度的对象,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步馥,你应该为你的言行道歉。”
“如果我不呢?”步馥依然不肯承认自己的错误,事到如今,她还是相信那些风言风语更多。
“如果你不道歉——”
“啊——”
一个突如其来的书包重重的砸在她的脚边掀起来一阵尖叫打断了明月的话,荆棘看着那个熟悉的书包瞬间转头向后看。
孟然和狄雪站在三楼拐角凶狠的看着她,孟然冲着她不客气道:“如果你不道歉,那么我就让你见识一下,到底是你的嘴硬,还是我的巴掌硬——”
“你威胁我?”
狄雪沉下眼睛看她,“是不是威胁,你大可以试试,比起来明月轻声细语和你讲道理,我更喜欢以暴制暴——”
三两步站到明月身边,狄雪拍拍她的头,对明月轻轻一笑。
“回来啦。”她说,“替你讨回公道啊。”
孟然在旁边道:“撑腰。咱们帮亲也帮理——”
狄雪无奈,荆棘被她逗笑,明月点头,步馥恨恨的瞪着她们几个,可她最终还是对荆棘道了歉:“对不起——”
荆棘刚想回答,旁边的孟然不耐烦:“大点声听不见,没吃早饭吗?”
步馥被她一噎,脸迅速红了,她看着荆棘提高音量道:“对不起——”
“啧——”狄雪也皱了眉头,她也烦了,面前的人道歉都不诚心,“道歉连人家名字都不喊,你给我道歉呢?”
步馥心口再中一枪,这次,她抬起眼睛来看着荆棘,对着她大声道:“对不起荆棘,我不该随意编排你——”
陈明安看这场面上前来打圆场:“那,明月荆棘你看,她道歉了,要不咱就原谅她这一次?”
“道歉了的结果,一定要是原谅吗?”荆棘看着他疑惑道:“我不原谅的话,是不是还显得我得理不饶人”
步馥瞪大了眼睛,她没想到一向和善的荆棘说出来这样的话。
荆棘也不在意,事到如今,从前那个柔弱的人早就烟消云散了。
荆棘对着她道:“我不会原谅你的,错误不是道歉可以抵消掉的。”
孟然吹了声口哨,她眨眨眼,对着她来了个wink,手指冲她比个大拇指道:“酷~”
跟在后面的许泽屿见状扬了扬嘴角,安心下楼返回天枢楼办手续。
他担心的人已经全部站起来了,他相信她们能够做的很好。
步馥垂头丧气的回了教室,荆棘和她们在门外说话,明月回教室收拾书包的时候,看见了旁边空空如也的座位。
她转过头去看着陈明安问:“班长,知意没来吗?”
陈明安摇摇头,答道:“周姐感冒请假了。”
“好吧。”
桌面很快一空,明月看着面前熟悉的座位极其不舍,她伸手抚摸自己的桌面,想起来在这上面度过的每一分钟。
旁边的便利贴被她扯下一张,明月的字迹出现在那上面。
她在上面一笔一画的写:“我走了。照顾好自己。”
犹豫许久,久到便利贴上出现点点泪痕,明月才在上面写道:“我永远爱你。”
这便利贴被她贴在周知意的摘抄本中间,那上面经典的一段,显然是《哈姆雷特》的台词。
明月走出门的时候,狄雪和孟然已经回了教室,荆棘站在门外泪眼朦胧的看着她。
明月笑笑,伸手擦干她的眼
泪。
她扯扯荆棘的脸,对着她道:“多笑笑。”
荆棘点头,泪珠随着她的动作成串落下:“嗯。”
明月道:“我走了。”
旁边的风带起来明月的鬓发,她在冷风里站定,给了荆棘最后一个温暖的拥抱。
明月扳着她的脸,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我不觉得站出来后悔,你也不许自责。”
荆棘不停的点头,眼泪被她拿胳膊擦干,她终于恢复成之前那副明媚的模样。
明月露出来一个笑,转身离去。
长路漫漫,她背着自己的行囊远走他乡,走的极其坚决,一步也没有回头。
许泽屿在天枢前面等她,他伸手接过来明月的书包对着她道:“好了?”
明月点点头,“走吧。”
高大的树木向后褪去,许泽屿看着她面无表情的脸问道:“你妈妈刚刚给我打电话,说在西琅的最后一顿饭了,她问你想要吃什么。”
原本行走的身影突然在校门口停了下来,明月看看前面的保安室,又抬头看看天,对着许泽屿道:“火锅。”
她说:“学校门口那家程姐火锅。”
许泽屿疑惑:“有这么好吃吗?”
明月的视线看向远方,她好像又回到了秋天的那个傍晚,一片湛蓝中,她对着许泽屿道:“嗯。”
天空骤然变成烟粉色,明月在一阵秋风中看见无数的人间炊烟,她望向那群勾肩搭背的身影,对着许泽屿低声道:“非常好吃。”
巧合的是,服务员带他们去的还是上一次运动会之后的那个包厢,许静点了很多她爱吃的菜,锅底升起蒸雾气的时候,明成蹊从外面进来。
他将一个小蛋糕放在明月的面前,对着她笑着说:“这附近有卖你喜欢的蛋糕。”
明月看着那款熟悉的蛋糕垂下来眼睛,紧紧盯着锅底,雾气不知何时转了风向,径直的向她眼睛里吹。
明月的眼睛逐渐红了。
锅里的菜很快煮好,明月埋头苦吃,泪水和着菜一起咽进肚里,许泽屿递过来一瓶橙汁,她接过来那熟悉的瓶子,恍然间,好像有杯子碰在一起的清脆,这清脆夹杂着欢笑声一同涌进她的脑海。
明月转过身,试图看见那个不存在的人。
旁边的许静叹了口气放下筷子,她拿起纸巾来给明月擦泪。
许泽屿在雾气里看不清明月的眼睛,他的声音隔着热气传来:“明月,你后悔吗?”
许静在旁边也看着她,想要知道她的答案。
明月听清楚了他们的疑问,没有丝毫犹豫的对着许静摇头。
她说:“妈妈,她是我在西琅一中最好的朋友。”
“我们有无数珍惜的回忆,我不能接受她受到这样的对待,她值得我这样做。”
许静笑了,她看着明月的眼神里有了很多的骄傲。
她摸摸明月的头,对着她道:“不要哭,明月。”
“坚强一点。”许泽屿道。
他看着明月说:“你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明月擦干眼泪端起碗来继续吃饭,熟悉的味道带她回到今年秋天,而面前的小蛋糕,好像带她回到周阔的身边。
天空中的云愈发的高远,明月坐在车后座离开西琅。
许泽屿开车送她们,顺便也去洛水玩两天,车子离开西琅一中的时候,和一辆奥迪A6擦肩而过。
那车里的人似乎心急如焚,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到学校去。
他好像试图联系上什么人。
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许泽屿问她:“今年校庆准备的歌,是什么来着?”
明月的视线从那个蛋糕上收回来,转到窗外:“《青春的颜色》”
许泽屿:“有点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明月看着天边的云轻声道:“央视的《普法栏目》中的一个歌曲。”
许泽屿恍然大悟,“想起来了,之前我带你看的那个《普法栏目》”
“嗯。”明月点头。
许泽屿笑:“你给你妈妈唱两句听听呗,好歹练了那么久呢——”
明月点点头,“好啊。”那云逐渐飘回这一年的夏天,她在一阵风中开口轻声唱道:
花儿流着泪会枯萎虽然美
时光飞逝悄然抹去了香味
我们不再追追着谁拖着谁
只是年少轻狂留下的疲惫
消失在校庆上的歌响彻在这一方狭小的空间内,她空灵而又飘渺的声音随着云飘回到小时候那个炎热的夏天,也飘到路旁的楼里,有人正在守在饭桌前,那电视里传来一阵声音,“看普法栏目,品百味人生——”
风儿伴着月冷的夜白的雪
饮着曾经沧海岁月酿的醉
你的那个谁我的谁靠着谁
如今天涯海角成了谁的谁
一睁眼一眨眼转身过了多少年
车子开过这片土地,她飘渺的声音依然在唱,云和风带着这声音,也去了远方。
此去数重山,一走好多年。
第84章 犹春于绿(一) 何时望明月? ……
北城的秋天有些冷, 可是夕阳却很好看。
公交车上人不算少,明月坐在窗边向外看去,自然画卷徐徐展现在她眼前——天空不知何时逐渐进入蓝调时分, 透明玻璃外有着大片的彩云,旁边星星点点的灯浮在玻璃上, 远处电缆线划开云层,仿若安静而无声的分割线。
公交车摇摇晃晃的靠边停, 许多年轻面孔下车,自然也有很多人上来, 原本静谧的空间里起了嘈杂, 明月在这声音中回过神来,看见了来到自己身边的老人。
花白头发,但好在精神不错。
耳机里的歌到了尾声,空当之中, 她手动切了下一个,没有人让座。
又一阵音乐席卷而来之前, 她伸出手轻轻拍拍那个老人的肩,“您来这坐。”
“哎哟喂,谢谢姑娘您了——”
明月摇摇头, 直到那老人坐好后,她才站到车厢空处。
旁边有人注意到这动静转头望过来,见是大学生让座, 又觉得没什么稀奇的转回头去, 手指在自己屏幕上不停的滑, 他刷到什么,面上一愣,眉头一皱, 紧接着抬眸朝明月的方向看来,又朝自己手机上看去,不停比对。
如此反复两三次,他终于确认什么一样,整个人兴奋的脸都通红,飞速打开摄像头就对准明月的方向拍视频。
四面八方的视线随着他不算隐蔽的动作汇聚到这方狭小空间,明月听着语音播报,伸手拉了扶手,她带上帽子隔开众多的视线,在一众劈里啪啦的打字声中,再次向远方望去。
她格外贪恋今天的天空。
车子又过一站,有人恋恋不舍的下车。
明月的手机不停震动,有电话不停打来,她看着来电人思考两秒后,果断拒接。
林攻玉的信息下一秒紧接着出现在她的手机上:“又在忙吗?”
对方正在输入中显示了好一会,那边似乎斟酌好了语言,屏幕上再次弹出来一条消息:“今天的排练也不来了?”
原本正常行驶的车逐渐减速,最终停下来等红灯,四周的目光仍然聚集,有人没关闪光灯,明月站稳后又拉了拉帽檐,回道:“没。”
她说:“二十分钟后到。”
天边的夕阳逐渐落下,晚霞最盛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天晚了,月亮已经出来了。
屏幕的那边的林攻玉看着这条信息无奈,旁边的女主持康洁雅问道:“怎么样,这次明月来不来?”
林攻玉点点头:“来。”
他心里小声嘀咕:“校歌赛三次排练翘了两次,这最后一次排练了,能不来吗?”
“yes!”康洁雅做了一个握拳的动作,那张画着精致妆容的脸上写满开心,“这一次我一定得要到合照!”
林攻玉闻言抬眼看过来,转过身去和策划讨论流程的动作停在一半,那双桃花眼含笑问康洁雅:“这么喜欢她?”
康洁雅点点头,对着林攻玉毫不掩饰的兴奋道:“我女神!!高中看《余音绕梁》一眼就喜欢上她了!我现在都记得她和宋淼拿冠军的样子——太帅了!”
康洁雅掰着手指,放下去的拇指和食指昭示着她喜欢明月已经两年了,康洁雅拿出来手机打开明月的社交平台,点开主页伸到林攻玉面前,“诺,我是她二百万粉丝中的其中一个,她发的每一个vlog我都看!”
“巧了。”林攻玉看着她道:“我也是二百万分之一呢——”
“去你的——”康洁雅笑,“你怎么不说你和她高中同班呢?天大的好事让你小子遇见了——”
林攻玉随着她的话回想起来也笑:“我也不知道她突然转学来洛水国际啊,就是某天打开门,老师领着她上前,我当时写题呢,旁边一阵喧闹,我抬眼一看,呦——是个大美女——”
林攻玉八面玲珑,和谁交情都好,康洁雅一阵羡慕嫉妒,此刻她对着林攻玉也不客气,“我可去你的——”
话音
刚落,她又想到了校园里的传言,康洁雅眼睛转了一圈,对着林攻玉问:“决赛帮唱的时候,宋淼真来啊?”
林攻玉眼底精光一闪,和她打哈哈:“我不知道啊——你期待她来吗?”
“我去林攻玉你这话问的”康洁雅脸上写着很多对这问句的无语,她原地转了个圈,两年的迷妹真的不是和林攻玉闹着玩,“那可是宋淼啊,演唱会一票难求的宋淼——新晋小天后——谁不想看到她??”
林攻玉见她这副样子摇摇头笑,“也是。”
校内灯光准备就绪,他们俩和另外两个人会合,准备上台走流程。
康洁雅在上台前低声对着他道:“那,明天晚上结束后你攒个局一起庆祝一下呗?”
林攻玉在暗处悄悄回:“这你都想好了?”
康洁雅道:“对啊,要不然那么多法律条文没背,谁来巴巴当这个主持人啊。”
林攻玉被这鹤城姑娘的直爽逗笑了,他想了想,对着康洁雅道:“不保证大家都想参加,但是我尽量吧。”
“要不还是说你这人能处呢。”荧幕亮起,康洁雅上台前撂给他最后一句话。
同一时刻的北城大学,赵遥跑完步后大汗淋漓的朝旁边的周阔走去。
他三两步上前拿起来瓶装水拧开咕咚咕咚往下灌,喘两口气往旁边一瞥,就看见周阔捧着个手机看落日。
透明玻璃上盖着大片晚霞,一看就是刚拍不久,看样子拍照的人还在车上,赵遥抬眼看了那个熟悉的id,心下有数。
“又看?”
周阔闻言抬眼,却是先看看天上的月亮,摇头一笑,又转过身来瞥了赵遥一眼:“嗯?”
赵遥心想,哥们,不说你,我都能认出来这条路是302线了。
见他不答,赵遥也不想多提,感情的事,旁人多说无益。
他摇摇头示意没什么,开始对着他说正事,赵遥道:“Z大学生会主席邀请我们去校歌赛当评委,去不去?”
周阔听到Z大,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闪了闪,“我们?”
“嗯哼。”赵遥也学着他靠在栏杆上看着天。
“今年突然喊我们当评委?”周阔伸手锁屏,把手机揣在兜里。
“可能是,把周围所有高校的校学生会主席都邀请一个遍,看谁有空吧。”赵遥笑,晚风吹来他的身边,操场上有情侣在卖玫瑰花,小小星光缠在花上,多了几分耀眼,赵遥好心情的转过身看周阔:“去不去?”
天色更暗,月色更明,周阔沉默许久都没回答,赵遥在旁边道:“不去,那我就去了啊———”
他看了周阔一眼,故意道:“—据说今年Z大憋了大招——请了——”
“去。”
“宋淼——”
话没说完就被周阔打断了,那双如墨的眼睛撇过来看他,赵遥看着这座冰山丝毫不怯:“我还以为你不敢去。”
“我为什么不敢?”周阔沉默一笑,低声反问他。
赵遥见他这样也笑,“嗯,你敢。我们阿阔是个勇敢的小孩。”
周阔被他这语气一调侃,显然想起来什么。他轻哼一声,原本搭在栏杆上的手收了回来,往赵遥身上一拍,周阔对着他扬头:“走?”
赵遥被他这声走搞蒙了,不明所以的看着他:“干什么去?”
周阔:“打排球。”
赵遥满脸无奈,“我不和你打。”
他也不顾这多年情谊,对着周阔就是一阵拒绝:“鬼知道你在西琅都学了什么,上次和你打完,我疼了两天——”
赵遥摆摆手:“不爱和你打,你找阿津去。”
周阔没给他拒绝的机会,拉着他扬长而去。
垃圾桶在原地看着远行的赵遥试图挣扎:“不是我就说你一句你就公报私仇??哥们??”
周阔此时已经放开他了,闻言瞥了赵遥一眼:“我有必要?”
赵遥气笑了,“你没有?”
周阔不答,开始拿手机打给另一个倒霉蛋。
和周念开心约会的盛津打了个喷嚏,看着自己好兄弟的来电果断按了拒接。
周念看出来什么,善解人意道:“要不你先忙?”
盛津嘻嘻哈哈:“不忙,卖保险的,骚扰电话。”
这边,被自己好兄弟拒绝的周阔把电话铺在赵遥眼前,赵遥看着那忙音疑问:“没接啊?不应该吧——”
他不信邪:“我试试——”
盛津的电话又响了,周念看着他再次毫不犹豫的挂断。
盛津:“啊——哈哈。”
他说:“卖电话卡的,骚扰电话——”
周念看着盛津逐渐红了的耳朵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人真有意思。
谁家好人给卖保险和卖电话卡的备注?
明月走到的时候彩排还没有轮到她,她也没有换衣服的意思,坐在那里开始等,期间还回了一个许泽屿的信息——
他问她法考准备的怎么样,又说近期来北城出差,可以带着她和祁好一起吃个饭——既然她想学祁好那个方向的,那让她跟着祁好多学一点。
林攻玉上前坐到她身边:“终于肯来了?”
明月抬眼,看见了这个昔日的同桌,现在的学长——面前的人神色热络,可明月没有一丝想叙旧的意思,但她还是礼貌的放下手机,对着林攻玉的话回答道:“什么?”
林攻玉也意识到自己的话里有些亲密,又带着些许迫切的意味,他下意识对着明月摇摇头道:“没什么。”
“伴奏老师说你紧急换歌?怎么了吗?”
明月对着他的疑问摇摇头:“没事啊。”
她说:“个人原因。”
康洁雅适时进来,打断了这场干巴巴的对话。
她三两步窜到明月身旁,对着她紧张道:“你好?”
小心翼翼的声音出现在自己的耳边,明月一抬眼,就见一个妆容精致的女生对着自己羞怯询问道:“能合张照么——”
见明月呆愣在原地,康洁雅又局促的解释的道:“那个——我是你粉丝,喜欢你真的好久了,各个平台我都关注了——真的——”
“好啊。”
明月见她的眼睛一瞬间亮了起来,她站起身来走到康洁雅身边,配合她的要求完成各种动作。
舞台灯光衬得明月格外漂亮,站在原地的林攻玉有一瞬间移不开眼。
他暗叹自己没出息,但转念一想,自己又不是第一天被她折服,原本就是心心念念了两年。
这一瞬的感叹被他抛掷脑后,林攻玉又恢复成那一幅温润模样。
直到明月上台排练,悠扬的歌声回荡在Z大的礼堂,康洁雅才如梦初醒,兴奋的跑到舞台旁边去听她唱歌。
冷淡气氛萦绕在她周围,简单的服饰掩盖不住她的光华,明月拿着话筒站在原地看着台下三三两两的观众淡然开口,垂着眼睛歌唱。
康洁雅心想,她真人和视频里没有任何差别,都是淡淡的。
非常温和,也非常疏离,整个人就像是月亮一样,明媚夺目却丝毫不张扬。
明月不知道康洁雅在想什么,她现在,想起来了摇晃的公交车上,亲眼见到的晚霞。
明月在此刻垂下眼去。
她想,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外面的月亮已经升起来了。
千米之外的排球馆迎来了中场休息,剧烈运动让他们呼吸急促,有人拿起手机来打开软件想要放松,有人在和女朋友报备行程。
周阔走到旁边接过来赵遥递来的水,赵遥对着周阔竖起来一个大拇指:“和你打球真是九死一生——”
旁边一阵喧闹,有人传来惊呼:“卧槽明月又被那些偶遇的偷拍了,但这次也太好看了吧——”
赵遥见周阔精准的朝那个方向转过身去,那边的讨论不停:“哎果然,她发了日落的照片哎——不愧是我老婆,真会拍照啊——”
赵遥眼见着周阔的眼睛越来越沉,他的手指骨不断作响,周身戾气压不住的时候,“哎哎哎——阿阔——”
赵遥一闭眼,突然出声打断这声音。
他笑:“明天就去当评委了,今天控制一点啊。”
周阔攥着瓶子的手又松开,三两口喝完水后,他突然起身往外走。
“干嘛去?”赵遥喊他。
那个身影没有回答。
但是赵遥看着那沉默的背影摇头笑笑,不说他也知道,这家伙又是出去看月亮。
何时望明月?
在月亮出现的每一天。
第85章 犹春于绿(二) “只要月亮还在,我就……
宋淼的保姆车紧赶慢赶, 在天空暗下来之前终于走到Z大,她刚录制完新综艺,脸上的妆都没来得及卸就直接赶来了。
宋淼心急, 生怕晚点,火急火燎的带上口罩就要下车。
经纪人在前面转过头来问她:“真不用跟着你去啊?”
宋淼拉开车门:“不用, 她又不让我上场。”?
经纪人面上浮现出来一个大大的问号:“
那你这么心急来Z大干什么?你都连轴转了一天一夜了。”
宋淼对着她的疑问摆摆手,“这不是终于有机会见面了吗, ”那双眼睛里的疲惫被即将到来的喜悦掩盖,她迈开步子就要往前走, “走了啊, 你带着大家去附近放松一下,等会活动结束给你发信息。”
“哎哎——”经纪人看着她快步走入人流,连叫都叫不住。
她回过头来对着旁边的助理无奈的摇摇头,声音里一阵羡慕, “都两年了,这感情怎么还这么好。”
话音还没落下, 原本走远的人突然窜回来唰的拉开车门,旁边的小助理和她四目相对,宋淼一个大喘气, 对着他们解释道,“忘拿礼物了。”
她伸手拎过去自己准备好久的礼袋,紧接着啪的关上门, 再次走远。
车上的人对她这速度一阵目瞪口呆, 可宋淼却没心思管这些——她第一次来Z大, 自然是有些摸不着头脑,拿出手机找到明月提前告诉她的线路,宋淼匆匆忙忙就往那边赶。
好在今年的舞台依然在室内, 这个时间,人流也都往校歌赛那里去,人声鼎沸,倒也好找。
宋淼三两步就走到了台前,主持人和观众各有各地忙,没人注意到她。
宋淼松了一口气,可小心为上,她还是拉了拉帽檐。跨过人群熟门熟路的混进后台,宋淼在一堆参赛选手里左看右看都没找到明月的痕迹。
心下有数,宋淼拎着东西转身就朝旁边的卫生间走去。
果不其然,有人站在卫生间昏暗的窗口前看着幽蓝天空,纤细手里夹着的烟不停明灭。
宋淼双手环胸倚在门口清清嗓子,“呦?紧张了?”
两年,她又在娱乐圈,文静性格早就活泼不少,是以此刻对着许久未见的好友下意识调皮。
黑色礼服衬得明月侧过去的背更加白皙,她闻言抬眼看过来,面上没什么表情,那张夺目的面容上写了很多的不在乎,可是在她认出来是谁的那一秒,明月伸手掐灭了烟。
“你指什么?”
抽烟被宋淼抓包这个事实让她有些别扭,可紧接着明月就掩盖了心里的慌乱,起身向宋淼走来,路过垃圾桶的时候明月下意识的看看手里的烟是否全熄,确认后毫不犹豫的抬手扔进去。
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很飒,但是做出来这个动作的人是明月。如果是孟然狄雪,那宋淼大概会吹一声新学的口哨,是周知意,宋淼也会夸她终于解放天性,可是做出来这个动作的是明月,宋淼第一反应是无言。
这和她的印象完全不符合。
好陌生。也好自然。
矛盾充斥在她身上,可她又和过去融合的非常完美,好像两年时间里完成一场蜕变,让人找不出分毫差错。
旁边的洗手池水开始响起,宋淼不再继续往下想,干脆把视线移到明月身上,盯着她消瘦的背影笑,“比赛?”
说完她好像也觉得这两个字有些好笑,紧接着摇摇头,“不应该吧?当初那么多摄像机台下那么多观众,别说紧张了,你深呼吸都没有,拿起来话筒就上去了,现在因为一个小小的校歌赛躲在厕所抽烟?”
水流声停止,明月笑,她在镜子里抬眼看着自己精致的妆容和精心的发型,又看向身后带着口罩遮掩容貌的宋淼,外面传来主持人的报幕声,一片喧闹中,她转过身去看向宋淼的眼睛:“或许吧。”
那双手接过来宋淼的纸巾,宋淼即将收回手的那一秒,明月伸手把面前的人拉进怀里低声道,“不是说不让你来?”
她的声音里有很多的疲惫,这样的明月让宋淼感到非常陌生。
熟悉气味出现在宋淼的周围,宋淼搂着她的背叹了口气,“是这样,但是现在有个小朋友不开心。”
“没有。”明月松开她,伸手接过来她手里的礼物和她一起向外走。
宋淼看她嘴硬心下好笑,但她也不反驳,相遇时间短暂,她懒得浪费精力在拌嘴上,比起来这些,她更想要一个答案。
“行吧,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不让我当你搭档?你新搭档什么地方比我好?”
明月看宋淼喋喋不休的追问,面上终于有点笑意,她对着宋淼开玩笑,“你出场费那么贵,我根本付不起啊淼淼。”
“我什么时候说要你付出场费了?”宋淼转过眼睛来看她,后台人见明月回来,视线三三两两打量过来,明月伸手拉了拉她的帽子,不说话只笑。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你就是觉得我来帮唱对其他选手不公平——”宋淼对着她小声控诉,眼底写满情绪。
明月拍拍她的头,“是怕你遇到私生——”
她说,“这年头,狂热粉丝还少吗?”
宋淼心下一阵赞同,她躲开了Z大的摄像头,看着明月的眼睛,刚刚的画面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宋淼后知后觉的盯着她问:“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
那熟练姿势,绝对不是三五个月能够练出来的。
明月听见她这话一怔,本以为一个拥抱已经能够蒙混过关,没想到她还是和之前一样后知后觉,哪怕反应的慢,也能在反应过来后迅速抓住重点。
那双清澈眼睛迫切寻求一个答案,明月避无可避,对着她温声道:“没多久。”
她垂下眼睛去心想,也就是两年前。
她声音里明显的躲避写着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宋淼叹了口气,也不再追问——心下的秘密谁都有,她也不是非要一个答案。
宋淼只是觉得刚刚站在窗前看着天空抽烟的明月,心里难过。
那个背影好像有着很多的秘密,身上写满了无数的哀伤。
就像宋淼今天执意要来这的原因,因为明月她不开心。
她好像很久没有开心过了,上次见她露出来纯粹笑容是在什么时候,宋淼已经忘了。
好像过了很久,久到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康洁雅上前拍拍明月对她小声提示,下一个马上就要到她了,去年Z大的亚军得主,也是林攻玉帮明月联系的搭档秦与岑也上前来,笑着和她聊天。
康洁雅笑容还没收回去就看见面前站
着的人,她呆愣几秒,下意识的对着她情绪失控道:“宋——”
刚刚赶来的林攻玉一把捂住她的嘴,宋淼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伸手悄悄比了一个嘘声手势,康洁雅反应过来之后捂住嘴点点头,宋淼对她笑,“你好。”
两个人低头私语,林攻玉看着她道:“马上到你啦,加油。”
明月回他一个淡淡的微笑,“谢谢。”
她和自己的搭档一起往上走,拿着话筒提着裙子走上舞台的那一秒,明月下意识的回头望向宋淼,却率先撞进林攻玉的眼睛。
温润的笑容上面挂满了鼓励,好像多年前的另一个人。
明月的回忆骤然回到两年前的寒冷冬夜,洛水国际的小溪出现在她的眼前,她垂下眼睛无声的转过身去,在一众欢呼声中走上舞台。
镁光灯骤然落下,明月提着裙子和搭档秦与岑一起站到前方,熟悉的伴奏响起,秦与岑侧过脸去看向明月,一双眼睛里临时带进很多的情绪:
“给你一张过去的CD
听听那时我们的爱情
有时会突然忘了我还在爱着你”
明月在这声音里忍了眼泪和心里的酸涩,看着台下的众人开口。
评委席空了正中间一个位置,她试图看清楚那个缺席评委的名字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旁边的赵遥看着面前夺目的人疑惑,手里的电话悄悄打了出去,可这通电话却没有人接,赵遥心里急得不行。
搞什么啊周阔,这怎么还说不见就不见了?
赵遥挂了电话拍张照片发过去,心想,再不来你老婆活该被人抢走。
哼,都情歌对唱了,你丫等着吧。
周阔并没有离开,他只是站在舞台最后,看着那个熟悉的面容沉默很久。
他听见了她的曲目,是陈奕迅的经典歌曲《因为爱情》,秦与岑唱完之后她很顺利的进拍,歌声回荡在室内,她的声音一如两年前的空灵,没有任何改变。
“再唱不出那样的歌曲
听到都会红着脸躲避”
周阔眼也不眨的看着舞台上歌唱的人,生怕错过一秒。
“虽然会经常忘了我依然爱着你”
周阔看着明月心想,她还是和过去一样。她的声音没变,她的样子也没变。
可她又好像整个人都变了。
她好像更加消瘦了,原本笑起来无比明媚,可现在却不见她笑,两年的时间,她越来越好,却也越来越不像当年的明月了。
分开的那些时光,她过的都不开心吗?
她还依然爱着什么人吗?
周阔在她的歌声中红了眼眶。
他站在最后一排听着明月垂眸歌唱,她的声音里,好像带了很多的哽咽。
“ 因为爱情不会轻易悲伤
所以一切都是幸福的模样
因为爱情简单的生长
依然随时可以为你疯狂”
周阔原本放在身侧的手紧了紧,他好像在她的歌声里回到了两年前的西琅,那个时候欢声笑语,而周阔有明月在身旁。
周阔重重的呼出来一口气,他在这舒缓的音乐里确认本心,在她的声音里一步一步逐渐上前。
“因为爱情怎么会有沧桑”
周遭人声鼎沸,可周阔却浑然不觉。
“ 所以我们还是年轻的模样”
眼睛里所有的湿意逐渐消散,他在这一刻,非常想望进明月的眼睛。
“因为爱情在那个地方 依然还有人在那里游荡”
从人群末尾走到她面前用了多少步,周阔已经不记得了。
他只是跨越人海,缓慢而又坚定的上前,一步一步来到明月的面前,去到那个空着的评委席,他原本应该有的位置。
“因为爱情不会轻易悲伤
所以一切都是幸福的模样”
明月的声音开始颤抖,她那双明亮的眼睛里突然就含了泪。
“因为爱情简单的生长
依然随时可以为你疯狂”
秦与岑不明所以依旧在唱,可是明月却在他的声音里感觉到一阵颤抖。
她终于看清楚了这个穿越人海不断上前的人是谁,日思夜想了两年的人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与她四目相对,明月的心脏有一瞬间的停跳。
看清楚他通红的眼眶之后,明月的脸颊上一阵温热,台下闪光灯不断闪现,她在这突然起来的灯光里,看清楚那个空着的评委的立牌——周阔。
“因为爱情怎么会有沧桑
所以我们还是年轻的模样
因为爱情在那个地方
依然还有人在那里游荡”
在她最明媚张扬的时候,周阔再次出现在她的身旁,却没想到比起来喜悦,率先出场的是竟然是眼泪。
四目相对,两两无言,只有眼泪几行。
宋淼看着旁边固执卸妆,不发一言的明月疑惑道:“不是还有单人唱,不比了吗?”
明月摇摇头,卸妆巾已经接触了她的脸颊,原本的妆容被她擦掉了一半,她的声音里含着很多的哽咽,“比。”
她轻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说,“只不过下一首歌,我想唱给一个人。”
“那卸妆干什么呢?”
宋淼更不明白了。
她不认识周阔,更不知道那些因为远走洛水随风而散的爱恨,所以此刻她看着明月,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就要卸掉精心化好的妆容,丝毫犹豫也没有,连带着头发也全拆了。
天边的幽蓝早就消散,一片黑暗里,后台昏黄的灯光显得时间格外悠远,沉默许久,明月垂下眼睛轻声道:“我怕他不记得我了。”
眼泪混合在水里,明月心里日夜攒起来的悲伤终于聚集,这悲伤好像化成了洛水国际那条源源不断的小溪,在每一个下雨天都会水满到溢出来,浸湿岸边的枯草。
宋淼没说话。
因为明月现在好像很难过。
她浑身都写满了忐忑和焦虑,整个人充斥着不安。
宋淼知道,忐忑心情是不能靠别人的安慰来平静的。
那既然这样做能让她好一点,那这样做也无妨,这本来就是她的舞台,什么样的呈现方式,当然也随着她的心。
外面的赵遥也不消停,他看着自己身边的周阔问道:“干嘛去了?”
周阔不应,垂下眼睛去想事情,可赵遥哪里能这么轻易的放过他,眼珠子转了几转,他对着前面的周阔道:“哎阿阔,你觉不觉得刚刚唱歌的人非常眼熟——”
他装的很像,面上显露出来恰到好处的疑惑,赵遥说:“我好像在哪见过呢?那个短视频博主是不是她——叫什么月?”
“明月。”
周阔轻而易举的想到了赵遥究竟想说什么,他在一阵歌声中抬起眼睛来看着赵遥,对着他重复道:“她叫明月。”
赵遥笑,“呦,两年了,你还记得人家的名字?”
按照平常,周阔会说你不也记得吗,别装了,你演技拙劣。可是现在他受了赵遥的调侃后的第一反应却是沉默。
周阔眼里的酸涩依旧没有消散,赵遥听见他轻声回答:“是啊。”
他承认一般:“两年了,我什么也没忘记。”
周阔自嘲一笑,“怎么会忘呢?”
赵遥听见他低声道:“只要月亮还在,我就永远,都会记得她的名字。”
周阔看见台上有人唱歌,可是他脑海里却不停回想起来见到明月,正式和她说话的那一天。
那是他们见面之后的第三次,她上前叫了他的名字。
周阔依旧记得她当时明亮的眼睛和温暖的笑容,舒缓的声音出现在自己耳边,她说她叫明月。
明月,明月。
海底有明月,圆于天上轮。得之一寸光,可买千里春。
他原本无趣的人生中,曾经坐拥过千里绵延不绝的春天,现在的他回想起来,或许也是不敢置信的。
久远到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可这场景却又真实的出现在周阔每一个梦里。
酸涩情绪充斥在他的胸膛,周阔在这一瞬间心想,刚刚她唱得也没有错。
因为爱情简单的生长,所以他依然可以随时为明月疯狂。
周阔笑了。
他的眼睛很湿,却又觉得今天就应该是这样的,重逢的瞬间往往不是欢欣,无言分别的最后,眼泪的确率先而至。
在今天和她重逢。
重逢他想过,却没想过这一天突然到来。
台上第一轮的比赛已经结束,主持人上前统计票数,比赛按部就班很快来到第二轮,个人独唱。
还没等周阔反应过来,旁边的赵遥就一阵惊呼。
他转过头来,脸上带着些幸灾乐祸外加数不清的调侃:“阔啊。”
他说:“咱们明月的这个运气不太好啊,抽到了第二轮第一个出场。”
周阔没觉得。
他觉得,明月的运气一向很好,率先出场的人,一定会有非常惊艳的表现。
周阔也知道,无论她是第几个出场,自己都会这样说。
因为她在自己心里就是最好的,这个世界上,没有比她更好的。
林攻玉在台上报幕,不知为何,她这一轮选了一首非常舒缓的歌。
《get you the moon》
她依旧穿着那黑色的礼服,可脸上的妆和造型却全都卸掉,明月素面朝天的上了舞台,坐在面前准备好的椅子上,背后的灯尽灭了,只留一盏冷光灯照亮她消瘦的身形。
后面的屏幕上只有一行字,get you the moon,她在这简单的背景里,一眼望进去周阔的眼睛。
一阵舒缓的声音响起,周阔看见明月红着眼睛唱:
You gave me a shoulder when I needed it
(你在我需要依靠的时候 给了我一个肩膀)
她和台下的周阔再次四目相对,四周再也没有其他人。
时光仿若带着他们不断穿梭,十六
岁的初见出现在明月的眼前,他们回到了相见的那一天。
You showed me love when I wasnt feeling it
(你在我感受不到爱的时候,向我诠释爱的意义)
天台的阴云依旧在那里,可明月却在重重阴云里,看到远处一方晴朗。
她窥见了塞纳河畔的春天。
You helped me fight when I was giving in
(你在我快要放弃时,帮助我一起抗争)
被丢掉的物理习题被一双温暖的手捡了起来,秋风萧瑟,他放弃竞赛选拔,坚定站在明月身边。
And you made me laugh when I was losing it
(你在我不开心时让我大笑)
过去的欢笑出现在明月的眼前,她声音里含着哽咽,红着眼睛看向面前的周阔,用歌声向他低声解释所有沉默的爱。
Cause you are you are
(因为你是)
因为你是周阔。
因为是你。
The reason why Im still hanging on
(我坚持下去的理由)
所以她愿意吃很多的苦,愿意放弃南大和所有看得见的前途,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坚决复读。
Cause you are you are
(因为你是)
因为是你。
The reason why my head is still above water
(我努力求生的缘由)
所以哪怕重走一遍高三,哪怕重新高考,也要在80万考生里杀出来一条血路,来北城相见。
And if I could Id get you the moon
(如果可以我要把月亮摘下)
他们有过约定。
And give it to you
(将它送给你)
来北城相见。
And if death was coming for you
(如果死神向你走来)
Id give my life for you
(我愿意为你献出我的生命)
Cause you are you are
Oh you are
Oh you are
You are
台下传来稀稀落落的哭声,许多人被明月唱得心里压抑。
周阔却红着眼睛笑了。
歌声渐渐暗下去,可是周阔知道,他一直在等的月亮来了。
月亮终于升了起来。
第86章 犹春于绿(三) 爱上他就像是苦寻一个……
如果你要问赵遥, 在过去两年里对周阔有什么特别的印象的话,他会告诉你,他记得的事情太多了, 你指哪一件?
但是如果你要问赵遥,让他记忆最深刻的一件事情是什么的话, 那么赵遥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告诉你,是周阔刚刚上大学的那段时间发生的事, 严格来说,其实有两件。
南城的雨天和北城的图书馆。
周阔高考成绩非常好。
他以全省第一的成绩考来了北城——虽然他早就已经通过夏令营拿到了清大和北城的保送资格, 但是临门一脚的时候他偏偏犯倔, 在大家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拒绝了这两所学校的邀约,剩下的那些学校,他也一个都没有接受,固执的选择自己考。
就像是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一样, 突然发疯,别人拦也拦不住。
盛津在电话里骂他有病, 赵遥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非要大费周章,就连盛婉这次都不站在他这一边,回北城过年的时候, 几个人没少当面蛐蛐他。
周阔也不反驳,就和他们坐在一起安静的听,那神态认真, 仿若不是在听他们讲他的小话, 而是听一些世间真理。
等后来开学后周阔莫名其妙总是不见人影, 那个时候的赵遥才隐隐约约反应过来,或许他当时不是想让他们消气,只是想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罢了。
哪怕当时几个人说去爬雪山, 去珠穆朗玛峰挑战生命极限,周阔也是会毫不犹豫的应和的。
他好像需要有事情来帮他切断自己的注意力。
真正反应过来周阔是因为什么事情心不在焉,还是盛婉来北城大学玩。
那天的周阔依旧没来上学。
她和盛津坐一块儿,两人抢食堂新上的菜品,盛津暗里让她,盛婉吃到一半拿着筷子对着他们抬头,疑惑道,“阿阔怎么不在,他去哪了?”
和周阔一个宿舍的赵遥无奈摊手,“不知道。”
他们确实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周阔了,他连续翘了几节课后,赵遥才知道他请了一个月的假期。
盛婉一阵纳闷,她拿着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电话也打不通,人也找不着,你说这人好不容易回来北城,没想到这还没当初在西琅上学的时候好呢。”
话音刚落,旁边过来几个高中同学和她打招呼,“哟盛婉,又来我们学校蹭饭啊?”
盛婉嘿嘿一笑,对着几人指着盛津道:“那当然了,有人付钱,不吃多亏啊,是吧?”
她看见高中同学似乎想起来什么一样,回过神来对着他们道,“哦对——”
盛婉认真的看向面前的俩人,“前几天有朋友给我发信息来着,说在他们学校看见阿阔了——”
“不能吧?”盛津对这话的真假表示质疑,他满脸写着不相信。
赵遥抬起眼来对着她问道:“什么朋友啊,哪个学校的?”
“高中同学么,好几个学校呢——”
盛婉戳戳碗里的饭,她饭量少,刚刚吃的急,现在有点吃不下,懒洋洋的语气回荡在赵遥耳边,她说,“一个两个都给我发信息问阿阔是不是在他们学校,还有照片,要不是我亲眼看着阿阔拆的录取通知书,我都要信了。”
赵遥听
到这里大概懂了,他无声的垂下眼睛,对着盛婉道:“或许他只是想去看看。”
盛婉撇撇嘴,不明白周阔到底在搞什么,但是她还是歪打正着提起来了明月,控诉着说这明月上了南大也不回她信息,早晚有一天要杀去南城去问问她。
盛津忙着回周念的信息没跟得上接话,食堂熙熙攘攘,赵遥问,你怎么知道她去了南大的。
盛婉回她一个白眼,她说:“哥,她现在小有名气,刚到学校报道就被别人偷拍了,你不知道吗?”
赵遥真的不知道,他素来不关心这些。
他只知道,周阔的期待又要落空了。
眼睛一转,赵遥放下筷子看着她道:“去南城吗?”
盛婉愣了:“啊?”
赵遥一脸正经,神色认真的看着她道:“你不是说要杀去南城?你自己不安全,我这两天没课了,可以陪你一起去。”
盛婉眼睛一亮:“那,走?”
赵遥点点头,两个人紧接着买了下午的车票杀去南城。
南城多雨,他们到的时候恰巧赶上阴天,二人马不停蹄的往南大赶,天空似乎也已经阴沉很久,在他们赶到南大的时候落下来雨滴。
就像是故意和他们做对一样。
他们问了一圈才发现,她已经退学了。
窗外一阵惊雷,那个陌生同学脸上写了很多的疑惑,在他们转身后低声和自己的朋友道:“怎么这么不赶巧,今天一个两个都来找她,但凡早来一天都能见到啊。”
那语气里写满可惜,赵遥听见这话在原地停住,盛婉不明所以,赵遥却像寻求答案一般转身回去问道:“今天还有其他人来这吗?”
那个人似乎没想到他会折返回来,犹豫了一下,对着赵遥点点头道:“有的,大概一个小时前有人来问过。和你一样,是个高高帅帅的男生。”
旁边的人被她的精准用词震惊,在底下悄悄比了一个大拇指,可赵遥却没有心思在意这些,他想,自己已经知道是谁了。
等在前边的盛婉见他回来,满脸疑惑,问他:“怎么了?”
暴雨如注,赵遥看着这雨摇摇头,窗外有个消瘦的身影冒着雨出门,大风差点吹翻了她的伞,把她吹的一阵踉跄。
赵遥看着那个身影站稳后收回视线,他对着盛婉道:“没什么。”
他的声音仿佛被这雨天染上几分低落,盛婉听见他道:“这雨下的好不是时候。”
阴雨天居然衬得这声音有几分难过。
盛婉听了没说话,她随着叹了口气表示赞同。
那双漂亮眼睛无聊的左看右看,旁边有些许嘈杂,盛婉撇过去却一眼停住,她似乎不可置信,对着那个身影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在确认自己没有看错之后,盛婉伸手拉了赵遥的衣服,对着他道:“阿遥——你看。”
于是那天,赵遥和盛婉见周阔在南城淋了一场雨。
风雨不停,他站在雨里一步一步向外走去,周阔走的很慢,似乎想要借着雨洗掉什么东西一样。
那一刻盛婉才明白,真正难过的,其实不是赵遥,也不是她。
是周阔。
真正想来南城见她的,也是周阔。
除了难过,更多的是难捱。
回北城后没有人提起来这场遇见,而周阔也停止了他的反常行为。
他在第三天早上出现在北城大学的课堂上,对着站在门口的赵遥一脸冷漠,他说:“看什么?”
又恢复到了那副没有朋友的欠揍样子,高冷冰山再次浮现出海面,赵遥甚至有一瞬间回到了他高中离开北城前的那一段时光。
回过神的赵遥在这一刻对他有着无限的包容,他摇摇头坐到周阔旁边,盛津也匆匆赶来,开学月余,几人第一次坐在一起上课。
就像是他们曾经共有的高中时代一样。
北城的天空近来越发澄澈,每次出图书馆的时候都有人感叹月亮,而周阔每次听到有人说月亮的时候都会停下来驻足。
有一次赵遥急着赶作业,他在前面急急忙忙,周阔却停在了那个玻璃前。
赵遥沉迷脑海里的数据,没想到一转身发现周阔不见了,赵遥叹了口气折返回来问他在等什么,可周阔听见这问句却笑了。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温柔神色浮在他的面容上,赵遥听见他缱绻道:“众生各有明月,而我在等我的明月。”
也是那一瞬间,赵遥明白了他那句众生各有明月。
他避无可避的爱上了什么人,所以哪怕是等,他也心甘情愿。
众生各有明月,而我在等我的明月。
周阔好像一直在等月亮升起来,他坚信这月亮一定会升起来的。
只是这个过程中,他难免思念着什么人,就像是现在一样。
那是赵遥在过去两年里,对周阔印象最深的时刻。
可现在不是了。
现在他看着林攻玉上前给夺冠的明月送花,而周阔在台下咬牙切齿的笑,心里直拍手。
太精彩了,这么抓马的事情都能让他遇见,赵遥觉得自己今天应该去买彩票,千万大奖马上花落他家,虽然他不差那三瓜俩枣的,但是有比没有好。
赵遥看见周阔黑脸,憋笑憋得脸都红了。
周阔自然是注意到了自己好兄弟看戏的状态,他也毫不客气,转过身来对着赵遥放冷箭,声音里写满无数的威胁:“你笑什么?”
赵遥不怯,他指着台上的二人说:“我笑他们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周阔的声音更冷了,他干脆笑了出来,转眼看着台上的林攻玉,声音里写满危险,对着赵遥反问道:“就他?佳偶天成?”
他冷笑一声,“眼神不好就去校医院,脑子不好就去精神病院,别在这里胡言乱语。”
赵遥脸上的笑意更甚,“你这是恼羞成怒,从而对我进行人身攻击了?”
周阔瞥他:“就一个花,我有什么好恼羞成怒的?”
赵遥在暗下去的镁光灯里收起来笔,对着他道:“那你刚刚黑什么脸?不就是看我们明月收了别人的花?”
周阔冷道:“和花有什么关系,她本来就够好,配得上那花。”
提起来明月,周阔冷硬的神色有些许软化,他想,哪怕明月再收十捧,也是应得的。
至于黑脸,当然是因为赵遥那句佳偶天成。
成什么成!不成!
他周阔在,别的男人想都别想。
校歌赛在主持的声音里宣布圆满结束,和他一起往外走的赵遥收了笑,面容上竟然含了几分正经,他转过头来看着周阔好奇道:“阿阔,我说真的,两年,你就不怕明月爱上其他人吗?”
这话像是一阵钟磬敲击了周阔的心里,几乎在赵遥问出来的那一瞬间,周阔就停下了脚步。
恰逢散场,所有的人群一起往外走去,周阔在这人流里停住脚步随着他的话低下头去沉思。
过去两年分别的日夜出现在他的眼前,周阔心里难免起来一阵慌乱,这心慌随着这喧嚣人流一起越来越盛,可下一秒,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原本慌乱的心突然就沉稳下来。
人山人海,他在月亮下抬起头来对着赵遥回答道:“不怕。”
刚刚夺目的明月出现在他的眼前,那首《get you the moon 》再次回响在耳边,周阔仿若受到莫名指引一般看向身后,看着明月离开的方向,对着赵遥,重复两年前他曾经说过的话。
那声音沉静,含了很多的自信,周阔在此刻认定这个事实:“她爱过我周阔,又怎么会爱上其他人?”
赵遥点点头:“也是。”
他似乎非常认同周阔的这句话,对着周阔上下打量后重复道:“确实。”
赵遥拍拍他的肩膀 ,对着他道:“加油啊,马上要苦尽甘来了。”
周阔闻言低头笑笑,他对着赵遥道:“不急。”
秋风吹过,掀起来明月的头发,她急急忙忙出来却找不见周阔的影子,在原地迷茫的不知如何是好,她急得红了眼眶,宋淼上前拉了她的手安慰她,数百米外的夜色里,周阔对着赵遥道:“爱自有天意。”
你信吗?爱自有天意。
周阔看着赵遥问道。
赵遥摇摇头,可他却笑了。
感情的事情,是最难说清楚的,可是他却不能否认这句话,这一瞬间,他甚至非常赞同。
爱自有天意。
盛津打电话过来叫两人去吃饭,说是大半夜饿了,找了一家很热闹的馆子,新开的,装修不错,味道也好,很受在校学生的喜欢,他费老鼻子劲才让服务员留了一个包厢呢。
赵遥眼神问他去不去,周阔含笑点头,他今天心情好,见到了想见的人,也有心情去吃夜宵,遂点头同意。
盛津也乐,接着打电话给盛婉,几人浩浩荡荡往那边走。
席上盛婉还说今天枯木逢春,好久没见他那么开心,赵遥在旁边添油加醋,说不止开心,还黑脸了呢,精彩至极,转账2k,视频录像都发到盛婉手机上。
盛婉黑着脸呸了他一声痛骂他黑心,这钱他也赚。
俩人你来我往逗得盛津哈哈大笑,连带着周阔也笑着摇头。
这边气氛活络,隔壁包厢的气氛自然也不差。
林攻玉和康洁雅对视一眼,笑着起身恭喜明月夺冠。
明月有些心不在焉,回过神来发现整个包厢的人全都盯着自己看。
虽然心下有些不自在,但她还是露出来一个笑,对着他们谦虚的说都是秦与岑的功劳,自己只不过是沾光罢了。
旁人都举了酒杯,可她的手却握上了那罐橙汁,熟悉的包装让她心底一颤,
易拉罐开启的那一瞬间,她又想起来那年秋天。
明月笑着压下去心里的情绪对着他们表示感谢,今天尽兴,她来埋单。
一片热闹中她以橙汁代酒,众人欢笑举杯。
时隔两年,她也成为全场最夺目耀眼的人,可是身边的人她却不认识几个,觥筹交错,她觉得自己都有些陌生。
酒过三巡,桌上有人开始说胡话,逐渐调侃林攻玉给她送花,有些好事的一直把两人往一起凑。
林攻玉望过来的眼神不算清白,可在他的眼睛里,明月却想起来了周阔。
久别重逢,可是却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再次走散。
人海茫茫,明月甚至不知道该往哪里转弯才能找到他。
此刻巨大的茫然侵袭,周遭一阵玩闹,明月只觉得喘不过气来,她干脆拿了包里的烟躲了出去。
他们的包厢在二楼里侧,对门还有一间,那里面似乎也很热闹,欢笑声从来都没有停过。
走廊旁边有一扇小窗户,这窗户此刻开着,透进来无数的夜色,带来新鲜的晚风,也把走廊的昏暗透出去。
她转过身去投入无边的黑暗,火星跳跃,明月熟练点燃那支黑色的烟。
她脊背挺直,那双细长的手夹着烟,站在暗夜里明明灭灭。
她想借着烟雾回到今天那个舞台上,重回他的眼睛里。
细支抽到一半,隔壁包厢有人出来,明月没在意,可那声音却消失不见了。
走廊上没有应该有的脚步声。
喝晕了或者睡死了,明月抱着事不关己的心态转过身去,只瞥一眼她就僵在原地。
刚刚苦寻的身影出现在自己的眼前,这一刻明月才意识到,爱上他就像是苦寻一个没有归宿的春天。
她怕自己并非春归处。
周阔一步步向明月走来,短短一段距离,可他却觉得自己走了长长的一生。
他走了很久才到明月的面前。
沉默萦绕在二人周围,谁也没有先说话。
想说的话太多了,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谁也不敢打破现在这个场景,二人谁都觉得这是自己的虚幻梦境。
烟雾缠绕在他们周身,这一刻,他们只感觉到余韵的苦。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久到明月剩下的半截香烟都已经燃尽。
眼泪终于落下,明月抬手擦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手里夹着烟,她一瞬间惊慌失措,懊恼着想要上前把这烟扔进垃圾桶里。
旁边的周阔见她转身误以为明月想要离开,在明月转身的那一秒,周阔瞬间伸手拉上她的手腕,一下将她拽回来。
明月在一阵黑暗中听见他低声晦涩道:“这一次,又要不告而别吗?”
第87章 犹春于绿(四) 明明是她的选择,可是……
在周阔晦涩的语言里, 明月终于知道什么叫窒息。
他的手腕攥的非常紧,可明月却没感到痛,晚风袭来, 明月觉得那痛不是不存在,而是已经从手腕上转到自己的心里了。
短短几个字让明月溃不成军, 她一瞬间就湿了眼眶。
原本夹在指尖的烟脱力掉在了地上,四周热闹, 可明月却觉得周遭寂静无声,常常出现在梦中的周阔就站在她的旁边, 可在这一刻, 明月不敢抬头看向他的眼睛。
那里面的情绪是责怪还是其他?
明月根本不敢想象。
这样折磨的场景甚至比之前两年的分别还要痛苦,迫不及待想要解释自己没有,可她却在这一刻失声,心里万千情绪难以忍受, 比起两年前刚刚去到洛水国际的那种不适更甚。
明月近距离感受到他的温度,手掌很热, 他拉的也非常紧,他好像觉得不真实,大拇指轻轻在她腕骨上摩梭, 不断确定自己没喝醉一样。
他在这一瞬间给明月的感觉,就好像是他生怕明月消失在这个虚幻梦境之中。
滚烫眼泪落在他的手上,明月抬起眼来看着他低声道:“没有。”
这一次, 又要不告而别吗?
没有。
明月站在窗边, 暗夜笼罩了她的身影, 她站在周阔面前终于鼓足勇气抬起眼来直视面前的这个人。
她想,她从来都没有想过不告而别。
如果可以,她想要告诉周阔当初在西琅发生的一切, 她根本不想离开周阔,她不愿意去到那个遥远而又陌生的地方。
那里没有开放的天台,没有岸边有着拂堤杨柳的知还池,没有风雨操场,没有自由,那里甚至没有她熟悉的人。
那里没有周阔,也不会有她的青春。
那里只有压抑的明月,只有写不完的草稿纸和上不完的早操,只有无数明月不认识并且看不清面容的人。
还有一条小溪。
那条小溪清澈,潺潺流水围绕在洛水国际,雨季的时候,溪水总是会漫出来淹掉岸边的枯草,就像是眼泪在此刻充满了明月的脸颊一样。
站在周阔面前的明月就像是一颗在暗夜里被扒开的青皮橘,黑暗里旁人只能看见橘子生的饱满,闻得见橘皮的芬芳,可在果肉入口之前,只有橘子知道自己又酸又苦。
她现在只有酸涩充满内心。
这感觉太难受了,以至与明月不停的掉眼泪,她想,她从来都没有想要伤害过周阔,如果可以,她从来都不想伤害到任何人。
她不能在两年前说出来的前因后果,现在也一样守口如瓶,当初的不告而别伤害到他,明月不想现在的沉默也伤害到他。
她会觉得残忍。
对周阔来说,这样未免太残忍了。
她面前的人是周阔啊,是陪着自己站起来,陪着自己走过人生至暗时光的周阔啊。
是给了自己勇气,也给了自己爱情的周阔啊。
两年前,自己怎么能对他那么残忍呢?
没说出口的话泣不成声,在话语来临之前,巨大的崩溃让明月承受不住。
她的眼泪成串的往下掉,周阔想要伸手去擦,却不知道从何下手。
周阔看着她心想,明明是她的选择,可是她好像才是最痛的那一方。
攥着明月手腕的那只手周阔没有放开,可另一只手却放在了明月的头上,两年前的那个拥抱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可现在周阔却近乡情怯,无论如何,都不敢对着她张开手臂。
周阔红着眼眶叹了口气。
原来思念到了顶峰,哪怕人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也是不敢触碰的。
他想对明月说不要哭,可是话还没有开口,意外却率先而至。
明月的包厢里摇摇晃晃出来两个人,是喝到脸红的秦与岑和林攻玉,这两个人一个是根红苗正长得帅多才多艺深受校内同学欢迎的温柔学长,另一个是温润儒雅风度翩翩八面玲珑左右逢源的学生会主席,两个风云人物凑在一起,难免被人多敬两杯。
不说来者不拒,但拒绝掉的也是少数,喝到一半秦与岑冲自己的好哥们林攻玉使了个眼色,老狐狸一下就懂秦与岑的意思,拿着杯子紧接着就开始装醉拉着秦与岑一起去厕所企图躲过众人的热情。
二人打着哈哈刚一出包厢门就见旁边的窗台上有两个人相
对而立,秦与岑还在心里感叹现在的小情侣随时随地都能吵架,旁边的林攻玉一瞥瞬间醒了酒,他的眼神里就只剩下清明,林攻玉对着那个极其熟悉的背影叫道:“明月?”
原本有些晕眩的秦与岑也一阵激灵,他想刚刚明月不是拿着东西出去了,怎么现在和旁人在一起?包厢里也没有人出来啊?况且看着那个背影,她好像是在哭。
哽咽的声音压不住,秦与岑和林攻玉清楚的听见她的抽泣声。
她好像非常非常难过,难过到连平常惯用的疏离面具在此刻都维持不住,面上露出的只有脆弱和哀伤。
二人对视一眼,一起往那边走,明月听见动静急忙背过身去擦泪,她旁边的那个高大男生却在这声疑惑里转过身来审视他们。
林攻玉看着周阔问道:“你好?——”
“——周阔?”
他的话还没说完,刚刚愣在原地的秦与岑就看着明月身旁的人不可置信惊叫,率先发出来疑问。
林攻玉转过身去问道:“与岑,你认识他吗?”
周阔已经忘记了旁边的人是谁,可是他在林攻玉的轻声疑问中迅速对应上了一个人,回想起秦与岑,周阔脑海里率先出现的,是他那双含恨的眼睛。
阴暗,淬毒,含着无数恨意的眼睛。
就像是现在凝视着自己的秦与岑一样,时隔三年,他依然对周阔恨得刻骨铭心,就连最基本的风度都维持不住。
四目相对,明月的哭声成了最好的催化剂,秦与岑的怒气压制不住,他上去一把拽住周阔的领子把他压在窗上问:“你这样的垃圾,为什么又出现在明月的身边?”
秦如梦那双含泪的眼睛跨越时光出现在周阔和秦与岑的眼前,周阔想起来自己对她的承诺,难得没有反抗。
他在明月的尖叫里深呼吸对着秦与岑冷静警告:“放手——”
“没事——”周阔转过身去看明月,想要在第一时间安抚她的情绪告诉她不要害怕,可话还没说完秦与岑就扬起拳头揍上了周阔的脸颊,他被秦与岑打的偏过头去,嘴角都要渗出血。
下手这么重,可见秦与岑对当年那件事情究竟多么耿耿于怀,天知道午夜梦回他有多恨不得将周阔千刀万剐。
他恨不得周阔去死。
赵遥和盛津见周阔出来这么长时间都没回来一同起身去找,一拉开包厢门恰好看见自己的心肝宝贝被人找着帅脸狠狠揍了一拳,盛津和赵遥的肺都要气炸了。
盛津毫不犹豫的冲上前去:“我草泥马的——”
他在背后拉开秦与岑对着他的肚子就是一拳,甚至还不解气,在秦与岑没来得及反应之前对着他的左脸也狠狠的来了一拳。
盛津从小在大院里就被各种训练,各种格斗拳击他手到擒来,别看他平常笑呵呵的,谁骂他两句他都油嘴滑舌满不在意,可是和别人打架他从来没输过,说他是几人之中战斗力最强的人也不为过。
他这次看见周阔被打是真的恼了,和秦与岑之间用了十成十的狠劲,秦与岑的脑瓜子瞬间嗡嗡作响,两眼冒金星。
林攻玉上前拉架,可两人混战,蛮力如牛的两个血气方刚的大小伙,他一时间还真拉不住。
与此同时赵遥上前摸摸周阔的脸对着他心疼道:“没事吧宝贝?”
他一点也不担心盛津会输,现在这个局面,他好像只关心周阔疼不疼。
周阔摇摇头,对着他道:“无妨。”
刚刚对着明月伸出的手再次贴近,周阔捂上了她的耳朵,明月的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一阵虚幻里,她什么也听不真切。
旁边的盛婉听到打闹声出来看见自己哥哥和秦与岑两个人互殴,赵遥和周阔站在窗边,周阔还伸手捂住谁的耳朵。
太暗了,周阔整个人又挡在那人的身前护着,她看不真切,根本分不清是谁。
她心里一瞬间只有一个想法,妈的才两年就抛弃明月,这死渣男。
但这想法一瞬间被眼前的混乱冲散,盛婉心里只有美好时光被破坏的恼怒,她上前问道:“怎么了?”
周阔嘴角青紫,把明月挡在身后对着她道:“没事——”
赵遥却在旁边道:“那个男的——秦与岑——秦如梦的哥哥,还记得吗?他又打了阿阔——”
盛婉在一阵茫然中看向秦与岑的脸,她迅速回应起来当年那件事情的始末,盛婉指着他,对着周阔一阵恨铁不成钢,“你啊你啊——”
话音刚落,盛婉转过头去对着盛津道:“哥,弄死他——唔唔——”
赵遥伸手捂住了盛婉的嘴,周阔在旁边叹气摇头,眼见事情越闹越大,他对着赵遥道:“差不多行了——”
赵遥满脸不赞同的瞪他,但见他大步上前想要分开两人,也还是松开盛婉跟了上去帮忙。
秦与岑在他们两个进来拉架的时候还趁乱给了周阔一巴掌,周阔被打的偏过头去,原本逐渐安静下来的盛津又火了,盛婉和赵遥两个人都拉不住,盛津向外挣道:“你他妈真的想死在这是不是?”
秦与岑也不怯,对着他冷笑:“我看是他今天想死在这儿吧,禽兽不如的畜生,怎么好意思再回北城来——”
赵遥不拉了,听见秦与岑辱骂周阔的那一瞬间,他松了手。
他也被这一句话惹恼,松开盛津自己上前冲着秦与岑扇了一个响亮的嘴巴,他揪起来秦与岑的衣领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撺在墙上,赵遥看着他轻声道:“再骂一句?”
周阔看着面前的混乱垂下眼睛去。
这个夜晚和三年前极其相似,相像到他失去所有辩解的力气。
秦与岑满脸通红,林攻玉被盛津制住,在局面失控的前一秒,周阔伸手拍了拍赵遥的肩膀,然后堪称温柔的移开了他那双因为愤怒而布满青筋的手。
“好了。”他说。
赵遥和盛津一同转过身来怒斥他:“好个屁——”
周阔却在此刻笑了,他哄小孩一样拍拍他的两个好友安抚道:“不是什么大事——”
被赵遥松开的秦与岑满脸通红的蹲在地上大口喘气,他那双眼睛依然恶毒,是个人就能看出来,等他恢复力气后的第一件事,一定是置周阔于死地。
“什么事叫大事,等他下次拿把刀来把你捅个对穿,这就叫大事了,是吗?”
原本站在一旁拉着盛津的盛婉突然张口怼他。
她的高跟鞋哒哒作响,一阵昏暗里,盛婉走到秦与岑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那双漂亮眼眸里写着的都是失望。
她对着秦与岑冷冷道:“到现在了你依旧不肯了解事情真相只把一切都推到阿阔身上——”
声音里含着坚冰,盛婉对着他冷声道:“可是秦与岑,阿阔对你们已经仁至义尽了,他对得起你们。
秦家任何一个人——”
“好了阿婉!”周阔决绝的出声打断她。
他也不看秦与岑,也不转身看愣在原地的明月,一片静寂中,远方的热闹再次传来,周阔垂着眼睛冷漠道:“算了。”
他似乎非常疲惫,对着赵遥他们道:“没必要和无关的人解释这么多。”
话音落下,他自嘲一笑,转身就走。
赵遥狠狠地瞪了秦与岑一眼之后快步跟上去,盛婉满眼不甘,她指着秦与岑警告道:“再让我看到你找阿阔麻烦,我弄死你——”
人多嘈杂,她根本没注意到站在窗边的明月。
盛津双手环胸站在盛婉旁边冷笑,在盛婉转身离开后,也跟在她后面向前走了两步,林攻玉在身后询问他和明月的声音传来,盛津在原地停住后转身,终于发现了一个明月。
她满眼震惊的呆愣在原地,似乎没想到刚刚发生的事情一般。
盛津看着周阔已经上了车的身影嘴角一掀,摇摇头笑了,他妈的说完狠话就走,你媳妇还在这呢。
活该你单身呢。
原本已经离开的身影再次折返,明月看着盛津一步步来到自己面前。
他面上挂彩,可眼神里却是亮晶晶的,明月觉得盛津看着自己的目光非常温和,其中包容甚至比肩周阔。
夜色更甚,盛婉站在二楼冲着他道:“盛津,走不走啊?!”
盛津没理,他现在还不能走,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做呢。
嘿嘿。
明月听见那个温和的声音问自己道:“喂明月,你是不是换微信了?”
明月冲着他点头,还没来得及说话盛津就笑。
他说:“新微信给我,我帮你给阿阔——”
盛津嫌弃的撇了秦与岑和林攻玉一眼,转过头来对着她笑道:“这金玉良缘,可不能因为一个垃圾坏了好事。”
直到拿着二维码加上了微信,明月依旧感觉今天不真实,旁边的盛津刚要说什么,盛婉在楼下已经急了。
她冲着盛津的背影道:“盛津,狗东西你聋了啊?走不走啊?!”
她依然在因为刚刚的事情生气,这火甚至马上要发到盛津身上。
“来了——”盛津此刻心情很好,他的声音里甚至有着很多的笑意,对着盛婉的回应里含着无限包容。
盛津转过头来看着明月道:“我先走了啊,我妹急了——回去记得通过阿阔的好友申请——包及时的。”
大步向前走了两步,盛津又转过身来对着她道:“加油啊明月,他还爱你呢。”
帮人帮到底这个原则贯彻盛津一生,他笑着摇摇头,带着满身伤,深藏功与名,在这晚风中走远了,只剩下明月在原地垂着眼沉默。
盛津的话不断的回响在明月的耳边。
他说,他还爱你呢。
明月抿抿唇,想哭,可是却不自觉的笑了出来。
她想,我也依旧爱着他呢。
第88章 犹春于绿(五) 可能你会觉得人心叵测……
秦与岑粗重的呼吸在这一方小小天地显得格外惹眼, 林攻玉第一时间上去扶他,对着他询问道:“还好吧哥们?”
秦与岑摇摇头对着他勉强道:“没事。”
他几乎是被盛津单方面殴打,之后还被发怒的赵遥一把掐住脖子掼在墙上, 差点一命呜呼,说没事才怪了。
可是男人的嘴比什么都硬, 为了面子也得强撑,哪怕被揍得半死, 秦与岑也依旧摇摇头扛着。
林攻玉知道自己这个好友的脾性,对着他下意识的急道:“你看看这脸, 这脖子的, 没事什么没事啊?”
他到现在还没搞清楚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打起来了,林攻玉对着秦与岑绷着的脸问道:“到底什么情况啊,好好的怎么突然动起手来了?难不成你和刚刚那群人有过节?”
还没等秦与岑回答,林攻玉想起来刚刚秦与岑的第一句话脸色骤然沉了下去, 他紧接着转过头去对着明月问道:“是刚刚那人对你动手动脚做什么了吗?”
可是刚刚周阔的所作所为却出现在林攻玉的脑海里面——打起来的那一瞬间,那个高大的陌生男生甚至轻柔的捂上了明月的耳朵, 还把她挡在身后好像生怕她吓到,而明月对这突如其来的身体接触好像并不意外,二人怎么看都怎么像是之前认识。
明月没有回答, 她把手机放到衣服口袋之后慢慢的来到站起来的秦与岑面前。
明月看着他呼吸不畅的模样没有急着追问,反倒是林攻玉越想越不对,对着秦与岑追问道:“刚刚那群是什么人?”
“—咳咳—什么人?”
秦与岑说话前咳嗽几下, 赵遥那手劲真的不是说说而已, 刚刚有那么一个瞬间, 秦与岑觉得自己真的有可能会死在这。
他在这个沉默的空档里迅速的回想起来了三年前,此刻抬起头来的眼里依旧写满了怨恨,他对着明月和林攻玉道:
“一群仗势欺人, 无恶不作的纨绔子弟——”
明月原本平静的面容随着他这话皱起来了眉头。
纨绔子弟?
谁?
周阔?
还是赵遥?盛津盛婉?
他说什么???
仗势欺人?无恶不作?
纨绔?
明月对他的形容简直是目瞪口呆,原来话还能够这样说?嘴巴一张一合,谈笑风生间,别人的名誉就已经被败坏掉了。
流言就是这样起来的。
“不是吧?”明月冷下眼对着秦与岑反驳道:“我怎么不知道我的朋友,在什么时候变成了你口中的纨绔子弟?”
“无恶不作?秦与岑,这话形容他们几个,恐怕不妥吧?”
明月甚至连学长都不喊了,直接叫了秦与岑的大名。
秦与岑听见明月这话似乎反应不过来一样,他看着明月愣愣的问:“你刚刚说,那群特权阶级,他们是你的朋友?”
明月搞不明白他这个特权阶级从何而来,但她依旧对着秦与岑肯定道:“是,他们都是我的朋友。”
秦与岑原本消下去红的脸此刻又涨了起来,他好像一个愤怒的番茄,站在林攻玉旁边对着明月激动道:“你怎么会和那么一群人渣当朋友——”
话音未落就被明月厉声打断了。
“——秦与岑!!”
明月原本的耐心终于消散,她对着面前的人警告道:“你最好不要在我面前辱骂我的朋友——”
秦与岑后退一声冷笑,他好像是被这件事情冲击到,巨大的愤怒和震惊中,他只能双手插进头发里不停的往后顺,揪着头发拼命的想让自己冷静。
旁边的林攻玉认识明月两年,还是第一次看见她这么强硬的样子,二人之间的气氛马上要到剑拔弩张的程度,林攻玉跳出来打圆场对着他们两个人道:
“哎哎——有话慢慢说——”
明月丝毫不畏惧的盯着秦与岑的眼睛,秦与岑在她极其具有压迫性的目光下深呼吸,对着明月道:
“说来话长,但是明月,你相信我,离他们那群人远一点。三年前我妹妹因为周阔的恶行从北附跳楼——她摔断了一条腿没了半条命,结果最后这事情居然不了了之——”
“所以,你今天是因为这个才对周阔动手吗?”明月打断了他的长篇大论,也不想听秦与岑说出来任何的话。
并非是因为她畏惧知道事实真相选择逃避,而是因为明月知道这不是真的。
在他说出来因为周阔的恶行的时候,明月就知道这件事情不可能是真的。
可能你会觉得人心叵测,无条件相信一个人非常荒谬,可是明月对于周阔,就是这样的。
她无条件相信周阔。
相信周阔的为人,相信周阔的品行,相信周阔的一切。
在这个世界上她不敢说了解任何人,她甚至不敢说了解自己,但是她敢说自己了解周阔。
周阔不会做出来伤害别人的事情的。
永远都不会。
既然这样的话,那听秦与岑继续说下去,根本没有任何必要。
不是她没有耐心听秦与岑说完,而是一段充满偏见和个人主观臆断的长篇大论,实在没有展开的必要。
因为都不是真的。
被打断的秦与岑脸上浮现出来很多意外,之前明月从来都会听别人把话讲完。
明月对着那张写满茫然的脸道:“首先,学长——”
她深吸一口气,在脑海里迅速组织语言:“我听见了事情发生之前你说的第一句话——你问周阔,是又想对我做些什么——”
她那双平静眼眸看向秦与岑的心里,明月对着他道:
“站在你的朋友这个角度,依照你的观点来说,我应该是要对你表示感谢的——因为你认为周阔是不好的人,在对我进行保护,想让我不受他的侵扰——”
明月皱了皱眉,她对侵扰这个用词有很多的排斥,但是这个情况下,她很想和秦与岑快速讲清楚。
秋风渐重,吹的明月一个缩瑟,她的后背起来一身的鸡皮疙瘩,明月忍下去不适对着他继续道:
“但是这声感谢,我实在是说不出来,因为你打了周阔,甚至对周阔进行了言语上的侮辱——在
我面前——”
明月哽住了,她想起来刚刚周阔被打的偏过头去的样子,这一瞬间,她五脏六腑都痛到移位。
她的心好疼,明月甚至听见了心碎的声音。
明月拼命的忍住眼泪。她深呼吸许久,冷静下来之后,明月对着秦与岑语重心长的说:“我不觉得盛婉说的那句话是随口一说,他们几个的品行,我也比你清楚。”
林攻玉在一瞬间瞪大了双眼,秦与岑也满脸不可置信,他们似乎想不到,为什么一向冷淡的明月会和一群在他们眼里看来堪比纨绔的特权子弟私交甚笃。
这关系甚至已经到了她愿意出言袒护他们的地步了。
在不可置信的同时,这两人心里还有着很多的嫉妒,好像是什么东西被别人抢占先机一样。
明月不在乎二人此刻震惊的情绪,她对着秦与岑道:“两年前我舅舅也不赞同我和周阔来往,他满脸反对,我想,你们说的事情应该是同一件。
我当时对他说,我无条件相信周阔,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无条件相信周阔——那些事情一定是另有隐情。”
她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仿若一颗种子落地生根,十级狂风都吹不断地下的根系,明月一字一句强调:
“现在,我也要把这话告诉你——我无条件相信周阔,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无条件相信周阔——那些事情一定是另有隐情。”
明月的话说完后周遭陷入沉默,秦与岑似乎被她的话震惊到,他好像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况发生——哪怕周阔身旁被流言蜚语缠绕,也总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相信他的清白。
和当初在北城附中的情况完全不同,这一次,不再是骂声一片,有人肯站在他面前为他挡住风雪。
明月心里挂念周阔,她并不打算在这里和秦与岑因为一个真相耗下去,旁边的林攻玉呼吸时牵动了伤口,疼的抽气——刚刚的混乱之中,盛津也给了他两拳。
要不是他们不认识,林攻玉都怀疑他是故意的了。
明月叹了口气对着他们两个道:“先去医院看看吧,至于其他的——”
明月摇摇头,轻声道:“提起来对你是伤痛,对我,却是伤害朋友的利刃——何必呢?”
秦与岑好似不服,这一秒钟,他有很多话想说,可是千言万语在此刻全都化作了对明月袒护周阔的愤怒和嫉妒,情绪让他失去所有的理智。
他下意识抬起眼睛来质问明月:“你就这么相信他吗?哪怕违背公义天理,违背道德底线,也要站在他那一方吗?”
那声音里充满很多的怒气,可是明月也在这声音里听出来很多不甘。
他好像依旧想不明白为什么明月能为了周阔做到这个地步,明明都是朋友,这个时候她随波逐流,随便糊弄自己一下跟着自己一起说两句周阔的坏话也就过去了。
可她偏偏不肯说。
非但不肯,还跳出来站在秦与岑的面前坚定的维护周阔,连带着维护赵遥盛津这一群人——他眼里的纨绔子弟,特权阶级。
明月转过身的背影愣住了。
违背公义天理,违背道德底线,这两个罪名加在明月的身上,让她背上了沉重的枷锁。
可她第一时间感觉到底却不是愤怒,不是生气,而是好笑。
原来在他心里,事实真相如何,其实是不重要的。
只是相信周阔,就已经站在了正义的另一侧。她知道楚河汉界分明,事实真相分明,这一点明月没有任何疑问。
可是,秦与岑又怎么能够保证自己知道的,一定是完整的真相呢?
他秦与岑认为的正义,就一定是正义吗?一定是事实吗?
自己站在他的面前就差拿着一切保证,表明她相信周阔的人品了,可这个行为并没有让他对当年的事情产生分毫的怀疑,反而是一口气的把自己划进对立阵营,丝毫没有犹豫的谴责自己。
身为一个法学生,他在此刻失去了所有为人的理智,没有任何的判断力,也根本听不进去任何劝告的话语。
明月觉得好笑,她也确实笑了出来。
这一次她没有对秦与岑留任何的情面:“我不认为我相信周阔就是违背公义天理,违背道德底线,比起来谴责我,我想你应该好好揣摩盛婉的话,把自己的精力放在寻找当年的真相上——”
明月转过头去冷冷的看着他,对着他毫不留情的警告道:
“没有人可以在我面前伤害周阔,这一次盛津还手,我不和你计较,但是下次,如果你再对周阔动手,那么我一定告你故意伤人,要你付出代价——”
俩人被明月这副冷漠尖锐的模样镇住,谁也没有出声,明月返回包厢里拿了包快速出来,她看也不看他们一眼转身向外走,林攻玉对着她挺直的背影想说什么,可是还没来得及叫住她,明月却停了下来。
几米之遥,明月没有回头。她看着前面的楼梯对着他们道:
“秦与岑,我其实非常感谢你能来帮忙,因为你确实解决了我的燃眉之急,还给我提供了很多的帮助——”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停了一下,一楼传来吵闹人生,新的一桌开始举杯敬酒,阵阵欢笑里,明月对着他道:
“但是我不能容忍有人在我面前这么对待周阔——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你有任何需要提供帮助的地方可以尽情开口—————之后,我们没必要再联系了。”
她说:“再见,希望你能够早日跳出来面前的困局,明白法学真正的意义。”
明月没有任何犹豫的转身就走,只留二人在原地沉默的看着她的背影,步伐从容淡定,一刻也不肯为他们二人停留。
明月埋单后直接打车回家了。
许泽屿之前在北城买了几套房子,虽然地理位置很好,但那些房子离学校有点远,他担心明月大学宿舍会有矛盾,提前给她在学校附近租了一套。
本来是要买来着,但是被许静和明成蹊给拦下来了,两个人说他这个舅舅给的太多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明月是他许泽屿亲生的,倒显得他们俩虐待明月一样。
许泽屿无奈妥协,只好在学校旁边租了一套,但他也没闲着,把自己在北城那几套房子的钥匙给她了,说明月闲来无事去看看,看中哪套他过户给她,云淡风轻的让明月害怕,好像他说的不是房子,而是什么不值钱的小玩意一样。
但你别说,她真看中了一套,许泽屿直接送她当居所了,最近刚刚装修好,明月还没来得及去住。
至于明月现在回的,当然是许泽屿为她在学校附近租的房子——新房子甲醛太大,她打算过段时间再搬进去。
原本阴沉一路的脸色在周阔的好友信息发来的那一刻烟消云散,明月盯着那个提示不自觉的撇了撇嘴,眼眶发热。
周阔。
她看着那个界面许久,迟迟没敢按下去同意。
出租车司机在后视镜里看着她面上的神色变了又变,想要开口但是忍住了。
年轻小孩自尊心强,司机生怕自己的安慰多余。
车子就这么沉默的开了许久,一直到家她的情绪都没缓过来。
明月干脆利落的付了前后转身往家里走,刚走到一半,盛津的电话就弹了过来。
看这样子,他甚至比他们两个还要心急。
明月站在高档小区楼底,一阵月光下,她轻轻接通那个来电,对着那边道:“喂——”
这声音里有着很多的小心翼翼,她怕周阔也在现场。
事实上也是在的,几人直接回了盛婉的娱乐场所,等了那么久没有回信,眼见周阔的情绪又要起来,盛津坐在沙发上接到赵遥的眼色一个弹跳起来当即给明月打了语音。
当事人在旁边侧耳倾听,脸上满不在乎,心里却写了很多的在意。
盛津道:“喂——明月啊——”
坐在旁边玩手机的盛婉听见这话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旁边的赵遥对她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她狐疑的靠近自家哥哥,对着赵遥疑惑道:“什么明月?”
赵遥悄悄对着她解释:“你哥要来了你好姐妹明月的联系方式并且拿着阿阔的手机加了好友,但明月到现在都没通过,你哥问人家为什么呢——”
盛婉懵了,“不是我怎么没见到明月啊?”,事情好像不太对劲。
赵遥一脸无奈的看她:“大小姐,当时在阿阔身边的啊,你是不是只顾生气了——”
“卧槽那是明月啊——?”
赵遥点点头,一脸肯定道:“是啊,你没认出来?”
“我根本就没注意———况且变化太大了———我还骂周阔渣男来着——”
赵
遥被她逗得无声大笑,他指着盛婉道:“哎哟喂,姐——您这眼神——”
眼见着盛婉又要生气,赵遥赶忙闭了嘴,旁边的盛津还在和明月寒暄:“你回去了吗?”
盛婉把手机扔在沙发上抓着自己的头发崩溃:“完蛋了,我的形象——”
她猛地深呼吸一口转过头去看着赵遥后知后觉道:“我甚至对秦与岑说,我弄死他——啊啊啊啊啊——我那么一个温柔娴静大美女的形象——全完了——”
赵遥拍拍她的头,对着她露出来一个狡黠的笑:“没事——”
他那笑容里有着很多的深意,赵遥极其笃定的看着盛婉道:“你猜明月今天有没有对着秦与岑放狠话?”
“欸嘿——”
盛婉眼珠子转了转,和赵遥四目相对,二人一同咧开嘴角,她叽里咕噜爬起来就去抢盛津的手机:“喂明月~~~~”
盛津那句“怎么还没——”
——同意阿阔的好友申请。
话说到一半,盛婉就窜出来拿着话筒满脸兴奋的走远了。
盛津:??
周阔闭眼扶额,三个人表情各有各的精彩,只有赵遥在一旁乐不可支。
明月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盛婉的声音,心里的紧张也消散几分,她松了一口气,明月的声音里含了几分笑意:“嗯,盛婉——”
盛婉直接进了小厢,她对着明月不客气谴责道:“舍得出来了啊——两年消息也不回,人也找不到,不知道的以为你人间蒸发了呢。”
明月听她这个语气也知道盛婉没有真的生气,她低头莞尔:“是啊,现在来到北城了。”
盛婉撇嘴:“哼,那你先把我的联系方式加回来,再把他们几个的联系方式加回来——”
明月走到路灯旁边的长椅上坐下:“好啊——把你加回来。”
盛婉被这话哄得开心,“那你先加我再加周阔——”
这一次明月却没有附和,她在电话这头抬起来看北城很好的月亮,不知道该回什么。
该说什么呢?
说她不敢吗?
沉默的当下盛婉仿佛和她心有灵犀一般,疑问句顺着电流飘到自己的耳边,明月听见盛婉的声音惊讶而又不可置信:“怎么,难道你不敢吗?”
周阔悄无声息的推开了小厢的门进来,赵遥和盛津俩人蹑手蹑脚紧随其后,盛婉见状开了免提把电话放在桌子上,明月的声音出现在小厢内每一个人的耳旁。
她声音很轻的对着月亮道:“嗯,不敢。”
她说:“我怕周阔怪我。”
明月垂下眼去,比起来怪她,明月更害怕的,其实是周阔难过。
就像他们重逢的今晚,周阔身上出现的无可抑制的难过。
盛津在旁边急得脸色发红,刚刚想要出声的时候,赵遥捂住了他的嘴,周阔随着这句话在旁边垂下去眼睛,盛婉叹了口气,对着明月道:“阿月啊——”
她看着周阔的身影,对着明月极其肯定的说:“周阔怪不怪你,这个我不知道,我不能和你说假话,但是我知道,周阔爱你——”
周阔原本垂下去的头随着这句话一句就抬了起来,他无奈的看着盛婉,可是神色却没有分毫谴责,只是在怪她先行说出来自己的心里话。
旁边的赵遥乐了,他冲着盛婉比了一个大拇指,无声赞扬她的功绩,盛津在旁边脸都要笑烂了,如果不是顾念着自己笑出声音来明月会尴尬,那他一定当场给自己妹妹鼓掌。
要不还是得他妹来呢!!一下子就抓到重点了。
明月的心依旧忐忑,她在盛婉说出来那句话的时候,已经通过了周阔的好友申请。
非常明显的提示音出现在外厢,周阔当即就要起身出去。
他推开小厢的门的时候,话筒里传来了明月的轻声疑问:“盛婉,你说,周阔他会原谅我不告而别吗?”
盛婉在这一刻甚至知道明月非常难过,这声音里的愧疚和无助几乎能够淹死人。
周阔毫无疑问也听见了,他在灯光中向这边看来,一片光亮里,他好像想起来了什么。
盛婉对着他无声问道:“会吗?”
周阔红了眼眶,他对着盛婉毫不犹豫的点点头。
盛婉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满意的笑了,她拿起来话筒对着明月轻声安慰道:“会的。”
她声音里含着无数的肯定,说:“阿阔一定会原谅你的。”
明月又问:“真的吗?”
盛婉用力的点点头,“真的。”
她说:“真的,如果我骗你我哥单身一辈子———”
盛津:????
盛津一个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上去捂住她的嘴用眼神不停警告她。
明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一笑解千愁。
明月挂了电话后在原地坐了很久,她一直在看天上的月亮。
她想,原来独自看月亮是这种感觉。
明月看着盛婉发来的鼓励笑了笑,她终于鼓起勇气,拿着手机切到了属于周阔的界面。
和两年前的卡通头像不同,周阔的头像早就换掉了,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变成了一张写满字的纸。
明月纤细手指在屏幕上犹豫许久,终于发出了两年以来的第一句话。
如她所料,那边没有回音。
明月看着那个界面手指来回摩挲,不小心误触到了他的头像。
图片放大的那一瞬间,明月不甚在意,可下一秒她却瞪大了眼睛,和那张头像面面相觑。
那张写满的草稿纸角落里,有属于她的两个小小字迹,不点开根本看不到。
那显然是她离开前,在开阳楼的物竞教室内,他的座位上的那张草稿纸。
那天下了很大的雪,她在这张草稿纸上,满含开心的写下他的名字。
周阔。
眼泪一滴一滴的砸在屏幕上,原本的对话框被泪水晕染,无限模糊了那句问候的同时,也意外为这问候加上了放大特效。
——————“周阔,你还好吗?”
第89章 犹春于绿(六) 他想,周阔当时一定是……
月光长长, 明月的眼泪也长。
这泪水如珠串一样不绝下坠,映在地下的影子不停的发抖,秋风不停, 那影子到最后竟然弯了腰。
她在洛水国际两年没掉过一滴眼泪,可这短短几天, 明月却湿了很多次眼眶。
时间仿若把过去的那些痛苦杂糅在一起,放大, 再放大,大到将一颗心撑爆, 要看看她这心里究竟有多少苦楚, 想要对她一探究竟。
其实在旁人看来是没有那么痛的,甚至无关紧要,至于吗?这毕竟只是周阔生活中的一个很小的细枝末节罢了。
这样的事情数不胜数。
可就是这一个小小的细枝末节,就已经让明月心里有非常多的崩溃了, 更遑论所有的一切。
分别的这两年自己过的如履薄冰,而周阔的日子也未必如她想的一般好过, 那些美好希望,所有希望他经历的花团锦簇,很可能都只存在于明月的梦里。
现在她的猜测在这一刻成真, 明月反而难以接受。
明明她一早就知道的,只是不敢面对。
其实他过的和她一样,一点儿也不好。
旁边的手机再次振动, 原本寂静无声的界面有了回音, 同一片广阔天空下, 周阔一句假话也不愿意说。
————周阔,你还好吗?
————不好。
明月不敢想象这句不好的含义,两个字让她泪如雨下。
ST内纸醉金迷, 可属于盛婉的这间包厢里却是两个气氛。
周阔坐在那张柔软的沙发看着这个问候沉默再三,终于回信。
他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阻止自己对明月发出下句——他知道现在无论说什么,对于明月忐忑了两年
的心来说,都是伤害。
周阔心里想,他其实一点也不好。
没有她的西琅仿若一切都失去了原有的秩序,世界好像突然变得陌生,他根本不认识这个地方。
像是陷入黑暗泥沼,像是盲人跌跌撞撞想要伸手触碰这个世界,原本的听力一瞬间失灵,他在找不到明月的那一刻坠落深渊,失明,失聪,失去对这个世界的全部感知。
随着明月恢复的情感再度从周阔体内溜走,他看着那个空空如也的座位,冷静的面孔上第一次出现了茫然。
他不能接受。
事情为什么突然变得无可挽回?怎么就走向了绝路?明明离开之前还好好的,回来后怎么面目全非?
他不明白,为什么短短一个星期,她就失去了踪迹,仿若从来没有出现过,而之前的那些时光好像都是周阔大梦一场,是他的错觉一样。
周阔疯了一样的去找她存在过的证明,可是事实真相都在提醒周阔,明月选择不告而别。
人海茫茫,可是她一句话都没有留给他。
天地广阔,周阔不知道要去哪里才能和她重逢。
他甚至不知道,明月是否想见到他。
如果想的话,那为什么一句话都没给他留下,突然选择转学,就此蒸发。
如果不想的话——
那能不能给他一个理由?
最起码让周阔知道,这些日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自己做错了什么——
如果明月真的对这段感情感到厌倦,那他不会强求,他一定尊重她的意愿选择放手。
她应该给自己一个理由而不是选择不告而别,匆忙到连一个正式的见面也没有——
周阔坐在ST里回想起来明月刚刚转学离开西琅的那段时间,眼里的水光从未断过。
他横了胳膊在眼睛上往后倒去,回想起来那段时间自己的疯狂。
说来好笑,那时候他总是夜不能寐,晚上会翻来覆去的想,自己是做了什么有违天理的事情导致爱神不再眷顾他。
周阔重重的吐出来一口气息,他坐起来想要回信,可是看着屏幕上没有了下文,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果没猜错的话,明月应该是在哭的。
想到这里,周阔心里又有了很多的懊悔。盛津盛婉和赵遥坐在一边看着周阔的脸色一会青一会紫,现在又浮上来了后悔,几人心里乐开了花,恨不得拍手大笑,这恋爱啊,还是看别人谈才有意思。
你说这爱情的苦,也是让周阔先经历上了。
周阔叹了口气,刚要准备场外求助问他们有什么方法重新开启话题,能让她和明月恢复聊天,可他一抬头就见几人齐刷刷的别过脸去不看他,装出各有各的事在忙的样子。
可能吗?脸都笑烂了嘴角还没收回去,这拙劣演技拿出来糊弄他周阔?
糊弄鬼去吧。
周阔无奈,“——别装了——”
话音刚落,手机上就收到了一条新信息,赵遥拿着他的手机笑着转过脸来:“收到了吗?”
周阔看着那张去往南城的票一阵沉默。
“……”
周阔抬起眼来看着赵遥,不明白他在干什么:“什么意思?”
赵遥非常有自知之明,他指了指自己:“我,马上奔二了到现在母胎单身一个,连个心动的人选都没——”
这话说到一半他好像想起来什么一样突然卡壳,紧接着又恢复镇定,周阔见他若无其事的稍稍侧过身去,那根手指转向盛津:“他——瞎猫碰上死耗子遇见周念眼瞎——”
又移向盛婉精准点评:“咱们大小姐——16岁谈的恋爱到现在还耿耿于怀。”
赵遥收回来手看着周阔的眼睛,他精准总结:“你确定要我们三个给你出主意挽回你那岌岌可危的爱情??”
毒舌起来连自己也不放过的赵遥笑了,他说:“你也别说咱们不关心你——沈三在南城呢,给你定了票,去找他喝两杯取经吧。”
盛津和盛婉站起来就要反驳他,周阔看着几个人又闹成一团,无奈的摇摇头。
他垂下眼睛看了看那张车票,心想,去南城取取经也不错,机会都是自己把握的,他和明月分别那么久,明月好不容易再次出现在自己的眼前,而他总不能什么也不做吧。
时逢周末,周阔在一大早踏上了去往南城的列车,几人早早通过气,沈三准点到达,在南城站耐心的等他出来。
人潮如织,周阔高大的身影夺目,沈鹤归站在出站口冲他摆摆手,脸上的笑显得他愈发开心。
“来的巧啊宝贝——走走走——”沈鹤归拉了周阔把他按到自己的副驾驶,紧接着上了车就走。
周阔不明白这巧从何而来,他转过头看着沈鹤归道:“怎么?”
沈鹤归嘿嘿笑了两声,原本开车的双手拿出来一只捋了捋头发,他对着周阔心虚道,“——那什么我之前不是开了一个排球俱乐部吗——”
周阔听见这话眸光沉沉,沈鹤归心虚的闭了闭眼,破罐破摔对着周阔道:“我那个主攻脚崴了——这一时半会找不到人,明天就要比赛了,你来替补一下呗——”
周阔听见这话一愣,紧接着意识到什么,转过头去看着他冷笑,“你故意的?票是你买的——?”
南城适时劈下来一个响雷,周阔情绪突变,惊得沈鹤归一个激灵。
沈鹤归连忙辩解,往事历历在目,他可不敢惹这个阎王爷:“当然不是我买的——”
他连珠炮一般对着周阔解释:“昨天是阿遥先给我发的信息问我有没有时间,帮你解决感情问题。我说有你来就行我包满意的,哪成想他刚给你买完票我就看见我的主力水灵灵的把脚崴了——”
他似乎感到冤枉,对着周阔叭叭叭就是一顿输出:“要真是他先崴的脚我肯定先给你打电话啊,咱们几个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我也不是那腻腻歪歪不好意思开口的人啊,再说了这两年你什么b样我不是不清楚,我至于为了一个破比赛的金牌拿感情给你开玩笑?我疯了吗我?”
周阔听着这解释原本冷下来的目光也稍有缓和。
他是相信沈三的,此刻听了他这番解释心里着急的火也下去了,周阔没怎么思考就对着他点点头,好兄弟面前,他毫不犹豫放宽自己的原则:“那行,我同意。”
但他也不是没有条件,周阔时刻牢记自己来南城的目的,他对着沈鹤归道:“但是我得先说明白,这一趟我不可能白来——”
沈鹤归听见他这话,脸上的着急和阴霾顿时一扫而空,那表情要多狗腿就有多狗腿,他对着周阔拍拍胸脯,信誓旦旦道:“哥们只要你肯上场,所有的奖金我都给你——”
周阔皱眉,毫不犹豫道:“我不要钱——”
大雨落下,周阔的目光移向窗外,他想,千金难换明月开心。
久别重逢,他只要和明月和好如初。
沈鹤归后知后觉:“嗐——你放心———你想要的我都帮你——”
沈鹤归笑得张扬,他对着周阔道:“别说恋爱经验,和好如初,就是死缠烂打我也得让明月回心转意的—”
他激动到不行,周阔肯出面,那这次他们队稳了——他的俱乐部赚大发啦。
“你最好是——”周阔听他这话有被哄到,他嘴角扬起来一个微小的弧度,沈鹤归也非常开心,对着他打包票道:“我一定是——必须的——”
沈鹤归甚至好心情的哼起来歌,完全想象不到两个小时后自己会是怎么样震惊的一个情况。
“——卧槽——”沈鹤归目瞪口呆的坐在场馆里看着周阔跳起来一个强攻把那个球暴扣回去,台下的队伍再次得分,几人围在周阔身边不停夸他牛逼。
“哥
们,你这技术,怎么不去打职业?“周阔喝水的时候旁边传来一道声音,他转过身去看见刚刚的二传对着他道。
“只是爱好,”周阔淡淡道,“我对职业不感兴趣。”
周阔拧上那个矿泉水瓶,看着他道:“刚刚配合的很好,你实力很强。”
二传笑了,周围萦绕着开心:“谢谢你的夸奖——”
周阔摇摇头没有多说,他朝看台上的沈鹤归走去,沈鹤归全然不觉,还在对着聊天界面劈里啪啦的和赵遥感叹:
“不是阿阔为什么突然这么牛——”
“你都不知道他刚刚那个暴扣根本不是扣在地上,那他妈直接扣我心里了——”
“哥们,你没来真的很可惜——”
周阔看着他对着手机一阵输出,自己来了也全然没有发觉,周阔皱了皱眉头,对着他道:“忙什么呢??”
沈鹤归听见这个声音猛地抬起头来,他对着周阔上来就是一阵感叹:“阔啊——”
那双眼睛里写满赞叹,沈鹤归简直想给他鼓掌:“你小子怎么这么牛——你在西琅没少逃课打球吧”
周阔想起来什么一样,原本扬起来的嘴角硬生生的压了下去,他看了沈鹤归一眼,没说话,转头就走了。?????
沈鹤归懵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又把周阔搞得不开心了。
不是,他夸周阔,拍马屁也能给拍生气了吗?
沈鹤归满脸纳闷,手机叮铃一声,赵遥的信息适时进来:“上次西琅你没见啊?”
“哦忘了,高三那次你被禁足了没去。”
赵遥在北城对着手机,百忙之中和他耐心解释:“你可能不知道,那次是我和盛津去的。”
“之前明月转学走了之后阿阔状态一直不对,心理医生建议他多运动发泄出来,之后阿阔就去打排球,情绪抑制不住就去,隔三岔五的,这日子维持了大概有个一年半载吧,一直到高三下学期,周叔明令禁止之后他才不去了。”
赵遥说到这里心里其实有点唏嘘,他暗自感叹。
说真的,谁也没有想到明月在他心里会那么重要,甚至占据了他感情的大多数。
赵遥对着手机劈里啪啦打字道:“那段时间他总是逃课,老师看他成绩没掉,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技术应该是那个时候练出来的。”
我的老天爷。
沈鹤归见这信息心里是想死的,他绝望的抬起眼来拍了拍自己的嘴——呸呸呸——他刚刚都说了什么啊——
一句话带着周阔重回人生最灰暗的日子,怪不得周阔冷脸呢,沈鹤归觉得他不扇自己两个大嘴巴子自己心里都过不去。
看台上沈鹤归愧疚的要命,场上的周阔却没什么表情,他又和那个二传打起来了配合,再次得分后场馆内一阵沸腾,在场好多人不约而同的偷偷举起来摄像头对着周阔就拍。
而周阔和那个二传似乎格外的默契,传球之后周阔再一个暴扣掀翻现场。
暴力主攻,沈鹤归脑海里只有这四个字形容周阔,他想,现在的场面还真就应了那八个字——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能不厉害吗?
他当时有失恋buff加持,别说打球牛了,他高考都全省第一。
——你就想吧!
场下的暴力美学看的沈鹤归一阵胆寒,他想,得几条命啊自己闲的没事去惹他。
但没一会,他看着周阔冷淡的表情,回想起来赵遥那些话后,又有些后知后觉的心酸。
每次打排球其实都非常疼,那么,他心里的痛苦是不是更多呢?
沈鹤归这辈子都没想过原来暴扣攻球还能和心痛程度挂上关系,而且还是正比。
周阔啊,他感叹着摇摇头,眼睛却有些不自觉的酸涩。
沈鹤归看着那个跳起来的身影心想,周阔当时一定是特别特别难过吧?
不然的话,从来都不逃课且有运动习惯的人,怎么隔三岔五去打球呢?
沈鹤归叹了口气再次返回观众席坐下,周阔不知道他的心思,在场上抓住旁边传来的球再次一个暴扣掀翻全场,对面被打的有些破防,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沈鹤归摇摇头,旁边有人小声惊呼,他没理。
沈鹤归一点想赢的心思都没有了,周阔表现的越好,他就越心疼,沈鹤归觉得他受了很多的苦。
事实上也是这样的,沈鹤归现在就是安安心心看着周阔打完比赛,然后绞尽脑汁的帮他出主意。
管他前面千难万险呢,他一定得帮周阔把人给追回来。!
沈鹤归看着场上的周阔下定决心。
这场比赛因着周阔他们的突出表现,最终以3:1拿了下来,沈鹤归在台上开心的跳了起来,而周阔却没什么表情。
他擦擦汗来到沈鹤归面前,喘着气对着他道:“走?”
沈鹤归点点头,刚要和他一起离开的时候,后排坐到两个人突然走了上来。
是两个漂亮女生,其中一个对着周阔询问说能不能加他的联系方式。
沈鹤归站在原地挠挠头,他往旁边一看,场上的女生大多都没走,有的目光甚至还聚集在他们这个方向。
完蛋了,这家伙又要被围堵了。
从小到大,每次周阔这家伙上场打球都这个样,沈鹤归甚至已经习惯了。
周阔看着那个女生亮晶晶的眼神毫不犹豫的拒绝道:“不好意思。”
他没有多说什么。可那个女生却问是不是他有了女朋友。
一句话把周阔转身的动作钉在了原地,周阔随着她的话非常认真的想了想,然后对着她道:“暂时还不是,但是我很爱她。”
想起来明月,他总是温柔的,连带着和女生说话的声音都和煦两分,他笑:“早晚会在一起的。”
那个女生也在他突然软下来的神色中意识到面前这个人确实是发自内心的爱着别人的。
她没有
过多纠缠,可她的同伴却在此刻出声道:“那能一起合张照吗?”
她看着周阔解释道:“刚刚的时候我拍下来你扣球的视频发到了网上——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火了——”
周阔和沈鹤归听见这话紧接着变了脸色,那个女生好像也意识到了自己行为的不妥,对着他们赶忙解释:“我不是故意偷拍的——”
她说:“我只是比较喜欢记录我自己的生活,自拍的时候翻转了镜头,然后不小心录下来你暴扣的场面——”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本来是我们自己看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作品突然就火了。”
沈鹤归和周阔对视一眼,沈鹤归先叹了口气,他上前对着那个女生道:“能让我看看吗?”
三个小时的时间,这个视频已经火出圈了,无论周阔的技术,还是跳起来暴扣的瞬间,包括他那张帅到惨绝人寰的脸,每一项拿出来都津津乐道——
刚刚要联系方式的女生道:“有好多人都夸你呢——甚至很多知名博主夸你帅——像jl啊,知不道啊,不是我的牙线棒,这几个博主都夸你帅呢——”
话音刚落另一个女生点头补充道:“对啊,我女神明月还问这个地方在哪——我关注她那么久第一次见她给人评论,还找我私聊——”
她们两个好像生怕被面前的人责怪,语速非常的快。
毕竟是她们拍摄在先,并且没有经过别人的同意就发了出去,属于侵犯别人的隐私。
“——麻烦删了。”
“——能不能把这个视频删了。”
周阔和沈鹤归一同愣在原地,那句删了,他们刚刚说出口。
四个人面面相觑,在通往南城高铁上的明月却不知道这个修罗场。
今天一大早她就起来收拾行李,一周前她接了一个拍摄活动,总部在南城,拍摄日期约在这个周六,也就是今天。
所以,她本来就是要出差的。
虽然大学生,但是兼职。
都是为了赚钱——虽然她并不缺钱,但是闲暇时光她总是多想,明月不得不为自己找点事情做。
比如发展一下自媒体副业,没想到一不小心成了个有名的大博主,全网坐拥千万粉丝。
但明月今天起的很早,然后第一时间改了她的车票,把上午的行程挪到下午。
因为她要去那个熟悉的体育场馆里找周阔——每周六上午他都会去打排球,明月一早就掌握清楚了,昨天他们刚刚重逢,今天明月想去和他见一面。
她昨天晚上失眠到半夜,终于想明白了自己得主动出击。
本来就是她做错事,而且她也不能总是让周阔主动。
所以明月大早上起来就给自己画了个全妆,然后拉着自己的行李马不停蹄的去了体育馆,可这一上午她三等两等也没见到周阔。
说不失落都是骗人的,但是明月想到了这个情况的发生。
她从一开始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所以失落也没有那么多,难过倒是后来居上。
时间一分一秒迫近,眼见着要来不及去南城,她最终无奈的离开。
走到门口在安保室拿行李的时候,保安大叔对着她道:“姑娘,怎么今儿个看着情绪不好呢?”
明月苦笑,又觉得自己笑得太难看,干脆垂下眼睛去。
她努力调整自己,对着他道:“没事——”
明月似乎安慰自己一样,低声重复道:“没事的。”
她忍下去即将冒出来的眼泪,对着保安大叔匆匆忙忙告别道:“我先走了啊叔叔,来不及了——”
那保安纳闷的和她挥手再见,直到明月走远很久后,保安才一拍桌子,他恍然大悟道:“嘿,我说呢——之前那小伙子没来——”
万幸的是北城没有堵车,她赶在最后一分钟上了高铁。
她对出行没有太多要求,合作方买的商务座被她改成了二等,人群嘈杂,但大部分出行的人素质都不错。
大家上了车厢后都忙着找自己的座位,明月也随着往前走,旁边高大的男人在往上放自己的行李箱,她也不催,耐心的停在原地等,坐在旁边的年轻女生不停的刷短视频,突然,她爆发出一声惊叹,“卧槽——”那女生侧过去对着自己的同伴道,“这个好帅——”
明月倒是不好奇,只是她被那声音吸引下意识朝她的方向看去,那女生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点大,抬起头来看着明月害羞笑:“不好意思啊,我有点激动——”
明月友善的笑笑,表示理解。
原本的视频重复播放,下一秒钟,明月就看见自己苦等的人出现在屏幕上,温柔神色有一瞬间的僵住。
而那个女生看着面前没有带口罩的明月,似乎也反应了过来,认出来她是谁。
她眨眨眼睛,对着明月轻声问道:“是明月吗?”
明月随着她的声音回过神来,她点点头,对着她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
那女生的惊喜一瞬间盈满,她好像非常开心,对着明月语无伦次道:“请问能和你合张照吗——我是你的粉丝,喜欢你很久了——”。
明月笑笑,“当然可以呀。”
旁边的男人已经放完行李在自己的位置上落座,明月不想妨碍交通,只得冲着这个可爱粉丝快速道:“我先把行李放到前面去,一会车稳了之后,来行李架找我,可以吗?”
那个女生点点头,明月笑着离开。
他们很快见面,明月配合的合照,又等她打开她的微信,对着她的朋友说了两句祝福的话,这才算结束。
期间有开朗男粉路过车厢,那男生调侃:“呦明月,出门啊?”
明月笑:“对啊。”
男粉看见她们合照也要上来凑热闹,明月笑着同意。
几个人朋友一样的聊天,明月似随口提起一样问那个女生:“刚刚你看那个视频,是哪个博主啊?排球打的真好——”
可爱粉丝非常热心,找到那个视频放在明月面前害羞道:“我也不知道具体是谁,这个博主说是在南城一个排球俱乐部遇见的——突然出现的,之前都没有见过。”
明月面色不变,笑着和她们又聊了两句后各自回了座位。
可爱粉丝不停的发信息和朋友感慨,可是明月的笑容却全然隐了下去。
她看着呼啸而过的列车带起一阵虚幻景色,窗外群青翠绿,可是她的心确是一片黑色。
远走南城是为了避开她吗?
连见她一面也不想吗?
真的讨厌她吗?
玻璃窗上映出来明月沉默的面容,如果这是镜子,能够反映出来对镜人真实的想法的话,那么明月觉得自己一定会是泪流满面的。
可是镜子不会,她现在的苦果也是自作自受。
有什么落泪的理由呢?
这不是她咎由自取吗?
明月无声的笑了,她看着窗外连绵的山脉心想,南城是不是下雨了。
不然的话,空气为什么这么湿呢?
第90章 犹春于绿(七) 过去所有没能相见的日……
那个爆火的视频最终还是被删掉了。
沈鹤归和周阔态度强硬, 而两个女生见无可挽回,虽然可惜,但好歹也算配合。
转身离开的时候沈鹤归听见其中一个人道:“在网上火了有什么不好吗?为什么非得删掉啊?”
她的同伴出言附和, 站在旁边的沈鹤归心想,当然不好了, 你见哪一个要进组织的人提前曝光?现在的网上什么能人都有,搞不好家底都能给周阔扒出来。
这风险可不是一星半点, 真不是他们小题大做啊姑娘。
旁边的周阔已经快步出去给自己父亲打电话了,沈鹤归看着他那个沉稳的身影心想, 他立什么志向不好非要和慎思阿姨一样, 整日里九死一生的。
但沈鹤归叹了口气后,又觉得这是命中注定的,好似上天要他走上这条路。
周阔本来就是一个非常勇敢的人,所以他有鸿鹄之志, 是理所应当。
沈鹤归在外面等他,周阔打完电话后, 俩人径直回了沈鹤归在南城的居所。
南城的雨已经停了,可天还是阴着的,地面湿润, 路有积水,沈鹤归路过行人的时候缓慢减速,后视镜里的人嘴角忍不住的扬, 这笑容无形中成了对他的夸耀。
周阔坐在副驾看着人行道上来往的行人出神, 沈鹤归在红灯前轻声道:“我觉得, 你和明月在一起只是时间早晚的事情。”
高大的树木林立在道路旁,他间周阔不言,对着他继续道:“你刚刚不是也听
见了吗?她问了你的地址——”
周阔在沈鹤归的声音里回神, 汽车声轰鸣,旁边的行人加快了速度,周阔转过身来看着红灯变绿,对着沈鹤归回答道:“我知道。”
他似乎想起来什么一样,透过跑车玻璃看向远方阴沉的天空,湿润空气里,沈鹤归听见周阔轻声道:“她很想和我和好,我也是。”
“但是鹤归,我想让她主动来到我面前。”
“不要逃避,没有任何内疚的站在我的身边。”
沈鹤归被这话搞得云里雾里,身在故事之外,他并不明白周阔这话的具体含义,沈鹤归对着他下意识疑问道:“怎么说?”
周阔淡淡一笑,他对着沈鹤归摇摇头拒绝回答:“没有怎么说,有些事情只能言尽于此——”
周阔转过头来看向沈鹤归锋利的侧脸,对着他平地丢下一个惊雷:“就像你和云舒姐——有些事情注定是无可言说的秘密。”
沈鹤归的心听见那个名字的时候空了一秒,前方高架,他毫不犹豫的踩了油门超车疾驰上去,周阔被突然加速的带着向前,又在惯性的作用下被安全带拉回身后,身子和靠背狠狠相撞。
沈鹤归那张含笑的面容瞬息骤变,提起来赵云舒,他在这一秒钟应激,变成了一个疯子。
沈鹤归死死的攥着方向盘,额头上的青筋暴起,哪怕努力的保持平静,可他依然控制不住自己的反应,沈鹤归干脆放弃,他对着周阔质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周阔见他这样哼笑一声:“胡说的。感谢你印证我的猜测——”?
理智慢慢回归大脑,沈鹤归心跳如鼓,他对着周阔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顽劣脾性:“滚蛋——”
周阔也不恼,他只是对着沈鹤归轻声道:“你看,有的人就是连提也不能提,有些事也是。”
周阔利落的降下来车窗,高速行驶,风吹回来他所有的感情,周阔对着沈鹤归轻声道:“但是,不能提,不代表着是错的。”
远方密布的阴云来到了他们眼前,窗外再度落雨,车窗上沾上了水珠,周阔对着咬牙忍耐的沈鹤归不客气道:“我突然觉得赵遥给我出了个蠢主意,而我当局者迷,义无反顾就来了——明明你感情比我还不顺”
沈鹤归满身无力,他觉得这走了无数次的高架桥突然变得陌生,和他的人生一样前路晦暗难行。
沈鹤归自嘲笑笑,那张脸上写满了不甘的同时,又隐隐约约浮现出来难过:“那怎么办呢?我也不想。可北城百花齐放,我就是只能看见赵云舒——”
他脸上写了很多的疯狂:“凭什么都姓沈,她就必须是我那个废物大哥的未婚妻?我才不甘心——”
天边劈下来一道惊雷,周阔看着沈鹤归满脸恨意,无奈的叹了口气。
因为爱,所以决口不提后悔,也从不肯甘心——
高三那一年,沈鹤归被打到半死之后被扔去南城,赵云舒突然出国,在赵遥的叙述里,周阔其实都猜到了。
周阔猜到了他们相爱,也猜到了赵遥早早知道,更知道赵遥之所以熟视无睹,是因为他想让赵云舒随心所欲做她自己想做的事情,赵家有他来担着。
高一那一年,他就曾经撞见过沈鹤归跟在赵云舒后面,那个时候,周阔就已经猜到,也预见了现在这样不被允许的的结局。
可是怎么办呢?
爱上什么人,不是自己所能控制的住的。
哪怕分别,哪怕长久不见,心里依然是存在的。
爱是不会无缘无故的消失的,分开的那些时光,只会让这份感情变得刻骨铭心。
周阔心下明了,他也不想多说,爱情里面,都有各自的秘密,但周阔在这一刻非常清楚的知道,他和沈鹤归,谁都不会后悔。
晚上的时候,周阔没让沈鹤归作陪,选择独自去了南大。
沈鹤归自己的感情都理不清楚,他就不去添堵了。
换个人喝顿酒,也和自己的好友叙旧。
周阔站在南城大学的门口看着那个熟悉的校门,他曾经想自己再也不要踏足南城这个伤心地,没想到却在今天故地重游。
同样湿润的地板,却是情绪不同的周阔,徐立言下课后远远望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大老远对着他叫道:“周哥——”
两年未见,哪怕他的身形和穿搭都和过去不同,但徐立言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周阔。
他的挚友。
高考结束后,周阔再也没有回过西琅,他本身就是北城的人,当初转学来西琅也只是跟着父亲的工作变动,后来周市长平步青云离开了西琅,而周阔也没有了重回西琅的理由。
高考之后,好像故事走到了终结,他们所有人都走散了。
周阔听见这呼唤转过身去看见笑容满面的徐立言——
往来行人的目光都随着这声呼唤放在了他的身上,两年未见,他好像更耀眼一点。
也确实,当年他拿下来北城的保送资格后又决然放弃,顾徐和张星光再三好言相劝他也不听,转头孤身来到南城单枪匹马参加保送考试。
事情也如他所愿,他顺利的拿到了入学资格,提前保送南大,后期都没怎么出现在学校了。
这是他想要的生活,徐立言当然会过得好。
分别很久却没有丝毫疏离,两个人依旧非常默契,徐立言对着他兴奋道:“怎么今天来了突然南城——难不成是想我了??”
周阔笑笑,对着他道:“是啊。”
他没否定,站在徐立言旁边好心情的和他贫嘴道:“想你了好宝儿——”
“啧——”徐立言乐的不行,难得见他这副模样,对着他道:“这是我的台词!”
周阔双手插兜和他一起往外走,二人在附近随便找了一个摊位坐下,露天下的人群熙熙攘攘,旁边传来炭灰烟气,偶尔还伴有烧烤上菜的声音,像极了之前学校门口那条街。
徐立言擦干净杯子对着他道:“我今天当一次神棍——掐指一算,你来找我是因为明月吧?”
周阔好笑,“什么时候改行的?”
旁边的服务生很快上来了啤酒,徐立言接过来打开,递了一瓶给周阔:“上一秒——你就说我算的准不准吧——”
周阔拿着酒扬头往下灌,姿态娴熟,看的徐立言一阵咋舌,他拿起来自己的瓶子也喝了两口,却不贪杯,很快就和周阔一起放下了。
周阔对着他道:“准。”
那声音里有了很多的辛辣,徐立言却觉得周阔此刻非常开心,他心知肚明的问道,“重逢了?”
“是啊。”
旁边亮着五颜六色的霓虹,周阔的眼睛从那上面一一划过,最终看向徐立言对着他点点头承认道:“重逢了。昨天。”
他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似乎对于明月,连回想起来都格外的珍贵。
徐立言问:“那你今天突然来南城干什么,和好了?”
周阔摇摇头,对着他道:“没有。”
他看向面前冒着苦涩气泡的酒对着徐立言毫不隐瞒:“本来是来取经的,没想到——”
话说到一半,周阔停住,拿起来杯子苦笑。
徐立言无奈的叹了口气,那双眼睛看向周阔,对着他道:“为什么还要折磨自己呢?事情的真相,你不早就清楚了吗——”
周阔摇摇头,他和徐立言对视,二人一起回到那一年的冬天。
周阔是在明月离开的当天回来的。
那天他搭乘了最早一班飞机第一时间赶回来西琅,可是走到教室门口的时候,却什么也没有。
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变,只有明月消失了。
她的人,连带着她的东西,全部消失的干干净净,那张桌子上什么也没有。
周阔站在原地愣了两秒后转身狂奔到开阳楼,三步变作一步,这一路上少不了站不稳的时候,他难免踉跄。
那是徐立言唯一一次见周阔如此失态,他几乎是冲进来物竞教室把自己拽了出去,手劲大到徐立言觉得自己的腕骨都要碎掉了——他后知后觉的想,还好没惹过这个可怕的家伙。
“明月呢?”他眼眶通红,对着徐立言着急道。
三个字让徐立言沉默,他不知道。
是真的不知道。
他已经和明月失去联系很长时间了,这段时间,西琅没有任何人能联系上她。
徐立言沉默的摇摇头,对着他坦白:“我不知道。”
周阔似乎从没想过这个答案,他看着徐立言目眦欲裂:“那为什么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回,一切都好?”
这声音压抑到了极点,徐立言觉得周阔下一秒会精神失常上来痛扁他一顿也说不定,他垂下眼睛来拿了自己的手机,当着周阔的面翻到了那条简讯,那上面一问一答:
“阿言,告诉周阔,一切都好。”
“好。”
她没有解释为什么,他也默契的没有追问下去。
剩下的,全都闭口不言,一切都在他们的心
里流动。
周阔的眼睛酸涩到爆炸,他不可置信的后退两步,抬起头来问他:“为什么?”
他说:“你们在说什么?我为什么看不懂?”
徐立言上前一步道:“周哥——”
可下一秒徐立言就哑口无言,他发现,这样的情况,自己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哑口无言,他只能看着周阔逐渐崩溃。
接二连三的打击落在周阔的身上,他好像承受不住了,整个人都暗淡下去。
周阔后退两步,转过身去就走,他要去顾徐的办公室问个明白。
——周哥——
徐立言在后面叫不住他,张弛在旁边瞅了半晌终于探出头来:“咋啦?发生啥了?”
事到如今,只有张弛还一无所知,乐呵呵的以为是他们哥俩闹了矛盾,热心的想要出来劝架。
徐立言看他这副模样没来由的眼睛酸,他对着张弛露出来一个心酸的笑,下意识欺瞒道:“没什么,快回去吧。”
张弛撇撇嘴:“切——不说就不说,反正周哥不生我的气——”
徐立言重重的吐出一口气,看着他耐心道:“嗯。”
他说:“你快回去吧。”
周阔只在顾徐那里得到了一句退学。
至于去哪儿,她也不知道。
巨大的茫然侵袭,周阔脑海一片空白。
他下意识去了她的家里,可没想到敲了很久都没人开门,旁边的邻居看不下去,对着他道:“小伙子?你找明月呀?他们昨天搬家了——”
“昨天,搬家了?”周阔听见自己哑着嗓子问道。
那和蔼婆婆对着他耐心道:“是啊,刚搬走——”
“那去哪里了您知道吗?”
隔壁婆婆看着他的焦急却一脸遗憾:“这个还真没透露呢——不好意思啊。”
“谢谢——”
周阔在门口沉默的站了一会儿之后转身下楼,容叔站在车旁边问他:“回学校吗?”
周阔摇摇头,对着他道:“回家。”
车子很快行驶到他的居所,周阔几乎是第一时间下车往卧室走去,他抖着手打开房门坐在自己的书桌前看着那本相册安然无恙的躺在里面,心里百感交集。
所有她存在的证明都被周阔翻了出来,他看着那些纸张照片出神,明明一切都好,怎么会突然不告而别呢?
发生了什么,能让明月这样决绝?
自己对于她来说不是可以随意丢下的人,现在一句话都没有,一定是有什么东西阻止她说出口。
是什么呢?
周阔拿起来面前的合照,几个人笑得无比开怀,唯有一人在热闹中游离,这一瞬间,周阔直直的望向荆棘的眼睛。
所有的蛛丝马迹串联起来,周阔的心口一阵窒息,他摸出来手机翻到那个号码,可通话按键却迟迟没有按下去。
这答案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可他却犹豫了。
窗外的阴云不停翻滚,到最后居然劈下来一阵雷声,闪电破开天空,有雨淅淅沥沥下了起来。
就像是谁在哭。
几个小时眨眼过去,那张合照始终被他攥在手里,就在他下定决心放弃追问的前一秒,那个号码却率先打来。
周阔沉默,铃声回响在这个寝室里,一切都要水落石出了,可是他却不想接。
他知道答案了。
他不想听。
漫长的三十秒终于过去,就在周阔松了一口气的时候,那号码再度打了过来,一声一声,锲而不舍,好似她的决心。
周阔咬着牙接听,荆棘的声音传来:“周阔——”
室外的风呼啸,她好像身处一个空旷空间,对着他平静道:“我是荆棘。”
周阔低低应了一声,他问:“怎么了?”
天台的风扬起来荆棘的头发,她站在黑暗里,看着远方一阵灯火,对着周阔轻声道:“我在天玑楼的天台。”
灯光照不亮她的身影,荆棘对着周阔道:“你来吧,我告诉你所有的事情。”
周阔单刀直入,对着荆棘问道:“所有人都想隐瞒下去,为什么你选择告诉我?”
荆棘好像笑了,风把她的声音吹的不真切,她说:“你来了,我再回答你。”
她干脆利落的挂掉了电话,没有任何犹豫,与此同时,周阔起身向外走去。
他已经猜到了所有,此行,不是为了让她自揭伤疤。
半个小时匆匆而过,周阔上到天玑楼天台的时候,没有注意到跟在身后的张弛。
他等着荆棘一起回家,可是找遍了所有地方都没找到,正当他纳闷的时候,看见了从外面来的周阔。
鬼使神差下,张弛跟了上去。
周阔推开天台门的那一秒,荆棘转过身来。
她好像在这里站了很久,整个人苍白的不像样子,眼神和周阔相接的那一秒,周阔看见了她面上苦涩的笑。
“你来了?”
周阔点点头,没有说话。
风愈发凌冽,一阵沉默中,荆棘道:“你都猜到了,是吗?”
旁边的周阔仍旧不肯出声,荆棘看着他毫不犹豫道:“从一开始,就只有你注意到了我的反常——如果我没有猜错,应该还是你提醒明月,说让我不要独自去办公室,是吗?”
刚要上前去打招呼的张弛愣在原地,秋风一阵,他躲进了黑暗里。
周阔问道:“所以,她站在了你身前,是吗?”
荆棘点点头,通红的眼眶里湿润无数,张弛听见她道:“是啊,凌汛侵犯我的时候,她站在了我的身前——”
门里门外的两个人同时愣住,荆棘还在继续:“去年冬天开始,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无数个日夜——”
藏在暗处的张弛在听见她这一句话的时候有一瞬间心脏停跳,世界在这一秒逐渐崩塌,噩耗袭来,他的腿不自觉的软了下去。
“别说了——”
周阔出声打断她,对着她轻声阻止道:“荆棘,别说了。”
风传来他晦涩的声音:“荆棘,不要自揭伤疤。”
他说:“别对自己那么残忍,没有必要。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荆棘的眼泪在这一瞬间落下来,可是那腰背却依然傲立,她深呼吸,对着周阔道:“是啊,我知道。所有人都这样告诉我,就连你都说没有必要——”
她转头来笑了,那双眼睛里有着无数的泪水:“可是周阔,明月因为保护我,转学走了,她为我做到这种地步,我不可能让你怨恨她。”
周阔在这一瞬间红了眼眶,他甚至觉得空气被荆棘哭湿了。
也是她不顾一切坦白的这一秒钟,周阔终于明白为什么明月肯为荆棘豁出一切,哪怕背着自己会怨恨她的风险也要坚定的站在她面前。
因为荆棘值得。
周阔的内心在这一瞬间泪流满面,路到尽头,该怪谁呢?
怪他吧。
怪他不够细心,如果那一天她去舞蹈室的时候自己多追问一句就好了,如果在舞蹈室的时候自己多留意一些就好了,如果自己早点回来就好了,如果他没有离开就好了——
周阔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他对着荆棘道:“对不起——”
他说:“我明明,早该想到的。”
荆棘摇摇头,事到如今,她身上多了很多的释怀,“这件事情,不怪任何人,是我的不幸。”
她笑了:“我呢,运气差劲,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我却只会痛哭,但我呢,又好像很幸运。”
她别过脸去:“黑暗中,我得到了无数人的拯救,每一个人都发自内心,也包括你。”
荆棘转过身来平静的看着他道:“周阔,我要离开西琅了,临走之前,我希望你能知道她从来没有放弃过你,只是善良让她哑口无言,可能你不相信,她脱下高跟鞋砸门的最后一秒还在问,你究竟什么时候回来。”
周阔摇摇头,对着荆棘道:“我信。”
他看向天上逐渐升起来的月亮,对着它道:“我们有约定。”
周阔想起来什么一样,慢慢的垂下眼睛来问她:“她离开的时候,哭了吗?”
“没有。”
回想起诀别,荆棘那双眼里落下泪来,她看着周阔转述道:“她走的很坚决,一步也没有回头。”
周阔闻言笑了,他红着眼睛道:“那就好。”
他说:“如果这是她的选择,那么我接受她的不告而别。”
周阔转过身去对着荆棘道:“放心吧。我不会怪她。”
周阔心想,她变得这么勇敢,自己高兴都来不及,怎么舍得去怪她呢。
荆棘听了他这保证一样的话,对着他沉默笑笑,她全身的力气都已经花光了,到现在,荆棘只想沉默。
周阔在旁边适时开口道:“离开西琅,是去学舞蹈吗?”
“是啊。”
她看着万家灯火道:“毕竟,我也只会跳舞了。”
周阔道:“择一行从一生,没什么不好的。”
“嗯。”
荆棘转过头来看着面前的这个人,他面无表情,可是荆棘就是知道,周阔的内心和明月一样柔软。
他其实是一个非常非常好的人,好到就连自己这个害他和明月分离的人,他都能做到好言相待,真心祝福。
荆棘不敢继续和他多说下去了,她的心里有着很多很多的难过,她现在只想离开西琅一中。
荆棘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腿转过身去,对着周阔道:“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没有的话,我要走了。”
周阔看出来了她的想法,也不想为难她,他对着荆棘摇摇头:“没有了。”
一阵风遥远的吹过,荆棘对着周阔垂下眼睛道:“再见。”
周阔点点头,“嗯。”
这一秒钟,他心里有了很多的犹豫,他好像是要说些什么……
荆棘转过身去往外走,趴在门口的张弛掐着自己颤抖的手臂直起来身子,试图悄然离去。
步履清晰,就在荆棘即将推开门离开的时候,周阔终于下定决心。
荆棘听见周阔突然出声:“我有一个朋友——”
她停住了,周阔也没有上前的意思,他只是站在原地对着荆棘轻声开口:“她是一个特别好的人。”
“我们一起组队参加了WMO,可没想到中途出现了意外,我选择转学离开了北城,那个时候我告诉她说——不要在意过去,过好自己的生活。”
晚风呼啸,周阔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对着她温声道:“荆棘——”
他说:“你也是我的朋友,甚至可以称得上挚友,我给你比她还要殷切的祝愿——”
“我希望你可以过好以后的生活,我相信明月一定也这样想。”
荆棘的眼泪再次落了下来,她听见周阔道:“因为大家都很爱你,换成我们任何一个人,都会和明月一样,坚定的站在你身旁。”
周阔耐心道:“不要自责,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明月也没有,她只是做了一个不能说的选择,对我而言,我永远都会尊重她的选择。”
提起来明月,周阔也笑,他好像和明月心灵相通,离别之前,都想让荆棘消除自己心里的内疚。
周阔对着她道:“我很欣慰明月的选择,因为她一直在成长,我也不害怕这短暂的分别。你知道的,地球存在的每一天,月亮都会升起来。”
“我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周阔笑:“所以,荆首席,第一场巡演的时候,记得给我们留票啊——”
这番话让荆棘泣不成声,她没想到临别时得到的不是怨恨,而是殷切而又诚挚的祝福。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一个让她直起腰来不要自责不能妥协,另一个让她过好自己的生活。
荆棘觉得,对于周阔和明月,她此生都无以为报。
她只能用灿烂的一生去给他们一个答案了。
荆棘擦干眼泪看着面前的黑暗,对着周阔回道:“好。”
她说:“一言为定。”
周阔放心的看着她的背影道:“一言为定。”
他说:“再见。”
荆棘点头,逐步下了天枢,她泪流满面,瑶光楼里同样有人崩溃痛哭,张弛跌跌撞撞的奔去舞蹈室推开门,他站在那里,觉得整个世界天旋地转。
手机的页面被他翻到了去年冬天,那个时候荆棘一反常态的要求和他一起走。
此后的信息绵延不绝,她的求救从未断过。
是自己没有发现——
是自己忽略了那些反常。
张弛看着那个吉他终于明白了那半截指甲从何而来,原来当初校庆上弹的,句句都是她的血泪之音。
徐立言在天色暗下去的时候就开始给张弛发信息,原本的回音渐渐消失,他觉得奇怪往这边来找,刚走出门就看见张弛疯了一般跑去瑶光楼。
在他随着张弛步伐跑起来的那一瞬间,徐立言有了强烈的预感,张弛已经知道那件事情了。
等他冲进瑶光楼舞蹈室的时候,恰巧看见张弛举起来那把吉他往地上砸——
“张弛——
——嘭———嘭-——嘭———”
徐立言冲上去抱住近乎疯魔的张弛,锋利琴弦割破了徐立言的手,血液滴滴答答落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哭声充斥在这间昏暗教室里。
千米之外,荆棘头也不回的离开西琅,天玑楼的天台上,周阔看着月亮不停的流泪。
是谁的青春在寒冷冬天匆忙落幕?
2016年冬天,明月荆棘相继转学离开,西琅下了数场大雪,万物凋零。
2017年春,张弛放弃体育,改学全文,从此三更灯火奋笔疾书,书桌上再也见不到物理的影子。
同年秋天,周知意休学半年,临走前她没有见徐立言,拒绝任何人相送。
次年春天,张弛放弃推免资格,周阔,徐立言放弃北城大学保送名额,一向和蔼的顾徐指着他们几人痛心疾首。
同时,徐立言参加南大笔试,成功保送。
三月,周知意复学,万物复苏,可她却成日泪流满面。
四月,周阔频繁旷课被记过,全校通报。
六月如期高考,周知意缺席三门考试。
盛夏高考放榜,周阔不
负众望拿到了西琅市状元,全省高考第一名。
徐立言保送南大,狄雪孟然特招进入北城体育大学。
荆棘以第一的成绩进入了北舞。
张弛高考超长发挥,可他却瞒着所有人把志愿填了中国的极北地区,远上没有夏日的鹤城。
安和以全省第三,西琅第二的成绩考入中国人民公安大学。
而周知意,由于种种原因,榜上无名。
至于明月,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他们彻底走散在了人海,山长水远,不知道此生会不会有再次相见的那天。
一切在2018年的夏天彻底结束,却又在2019年秋天被他们二人共同回想。
徐立言看着周阔的眼睛道:“所有的事情你都知道了,你理解她的不告而别,那现在,你又为什么逃避呢?”
月亮淡淡的挂在天上,周阔抬起头来看着那个月亮道:“我没有逃避。”
他说:“我只是想让她自己意识到,她从来都没有做错事情。”
周阔端起酒杯,对着徐立言道:“只有她走出来了自己的心魔,我们才能有以后。”
只有明月自己亲手打破现实加在她身上的桎梏,她才能完全获得新生。
周阔心想,这短暂的分别不是因为他不贪心,而是因为他太贪心。
他接受暂时的不告而别是因为,他想要的,只有以后的不离不弃。
徐立言反应过来笑了,酒杯相撞,他对着周阔道:“敬你心想事成——”
周阔一掀唇角,对着他道,“你也很快迎来这一天——”
二人笑着举杯,秋风仿佛带他们回到了十六岁那一年,回到了一切都还没有发生的时候。
周阔咽下去那杯酒,感受到那阵风吹在自己的身上。
他想,过去所有没能相见的日子里,他都想变作一阵清风去到明月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