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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21.马上要领证 别去沾花捻草…………

    窗外是喧嚣的街景, 接近购物节了,商业综合体的街角景观做了促销装置。仿真花墙在射灯光线下绽放着姹紫千红,在初冬的萧索深夜里, 炽烈得不合时宜。

    往年的这个时候,李执会多留意一下, 他们的网销品牌也会做活动。

    他的视线落在路灯下的俊男靓女身上,挺登对的。但吴优并没有上车、转身走了, 可能是吵架了么?

    刚刚吴优起身时, 李执破例问她:“待会儿我送你回去?”

    她笑着摆了摆手,跟着陈宴走了。

    李执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跟出去, 也许是这会儿有点闷吧。然后就看到了拿着奶茶在街边闲逛的女孩。

    吴优一手插在衣袋, 一手握着奶茶,时而咬着吸管喝一口, 时而抬头看看沿街的店招。她甚至还会小声地吹两段小调, 有点无赖也有点惬意, 仿佛是墨色掩映下的都市浪人。

    所以当她扭头撞上李执的视线时,第一反应是有点尴尬……

    李执已经跟着她开了一段,直到忍不住鸣笛提醒她,都没被发现。浅蓝色的车挺亮眼的,他甚至怀疑吴优是故意视而不见。

    真不是, 李执只笃定吴优挺聪明, 不知道她有时也挺犯傻……

    这段路有点拥堵,吴优没有犹豫的空挡,就直接上了副驾。

    李执发现她会变脸, 刚刚那么皮,这会儿怎么这么腼腆。挺有意思,忍不住逗她。

    “奶茶这么好喝?陈公子的车都不坐了?”

    “对, 好喝但热量超标。所以不坐车了,夜跑回家。”

    腼腆只有不到一分钟,又开始胡诌……

    “那你上我车干嘛?”

    “你到下个路口把我放下。”

    她接得顺溜,但都过了两条街,李执也没停车。

    吴优想起来要帮他们做新品牌策略的事情。她也刚知道,李执母亲生病了,最近又要准备购物节活动,新品牌大概要推后安排。

    这个节点,吴优部门也挺忙的,她明天还要去公司加班呢。

    李执清楚吴优累,她忙得都清瘦了许多。说出的话却是另一个味。

    “我载你回家,你早点睡。留点劲儿给资本家剥削吧。”

    “那你也早点睡,留点劲儿照顾阿姨吧。”

    没说出来的潜台词:别去沾花捻草……

    吴优本来挺纳闷,刚认识李执的时候,又是车里留口红,又是和短发女孩纠缠不清、带长发模特回家。怎么熟了以后挺寡的,很少带妹子现身。

    原来是因为母亲生病,收心从良了啊。

    她要修正当初对李执的判断:虽然是个渣男,但却是个很有家庭责任感的渣男。

    难得!

    想起那日在湖边小楼上听到的对话,吴优真的很尊敬顾秀青,一听就是知书达理的阿姨。她也记得阿姨提到了个女孩,叫许知瑶,和李执“差一点就成了。”

    当然还有那句话,说她和瑶瑶的气质有点像。

    那言语像燃着的线香……余烟袅袅、气味弥漫,挥不去、斩不断。

    凭什么要像别人?她从小都是独一无二的,即使没有一个人偏爱。

    李执看她在副驾嘟着嘴,不知道闷闷不乐在想什么。对于自己的不爽,吴优向来是毫不掩饰的。

    她讨厌别人的时候,或者一言不发直接绝交,或者真刀真枪干一架。但对李执,她的讨厌像浅水里的鱼吐出的泡泡,时隐时现,偶尔浮现。

    李执却在琢磨另一件事,他们今天吃饭提起来的。

    原来吴优之前喝酒,是买房遇到了问题。兔姐的房圈朋友也帮她想过出路了:两条常规路,①买法拍房,但是要全款不能贷款,并且可能踩雷。②以公司名义买房,但是吴优名下没公司,而且后期交易税费高。

    当然也有第三条捷径:花五万块找人“假结婚”,买完房再离。听起来匪夷所思,但在房圈并不稀奇。

    到吴优家楼下时已近十一点,她准备下车道别。李执却缓缓开口,郑重其事地说:“房子的事你不要着急,做决定前先跟我们商量下,有些路子要做好调查,避下坑。”

    吴优应了下,心里想,李执不止是一个对家庭有责任感的渣男,也是一个对朋友有责任感的渣男。

    真热心……

    李执有时候不懂吴优,她为什么那么急?上次她醉酒时难过的样子,比在前任婚礼上都要失态百倍。

    她明明不缺什么,又总是一副很拼命很要强的样子。

    李执也很好奇吴优到底想要什么?她被同事传花边新闻时,是多么淡定啊,好似不怎么在乎世俗眼光。

    可她又在不停地追求职位、股票、房子这些,挂在嘴边的相亲条件也是背景和金钱。

    但李执知道什么时候的她最好:

    是在夏日里那阵清风里,她站在水晶灯洒下的稀疏光影里,唇角轻轻翘起哼着歌;也是在秋天的湖畔,她踩上甲板踉跄那瞬像小动物一样的

    惊吓;或者在初冬的街边,踩着长靴一副都市丽人的模样,却轻轻吹起口哨的少年模样。

    99%的时间里,她像台机器一样冰凉坚硬。却在那1%的缝隙,泄露出几分的天真。

    等到吴优开了车门,她快速地道别,就小跑着进了楼。

    外面的冷风被甩进了车厢,卷来了一缕寒意,也带走一丝温情。李执觉得自己想得有点太多了。

    吴优想起来件事,又折返回来:“我过几天去医院看望阿姨,你看什么时候方便?”

    李执隔着降到一半的车窗看她,只当是客套,淡淡应着:“谢谢,心领了。”

    他这人不喜欢虚的,如果咱俩不熟,就没必要来探病吧。

    “阿姨又不只是你妈,还是琢子的妈妈。”吴优想,你凭什么替你妹妹说心领了啊。

    李执觉得也是,李琢最近经常去北京出差。他都快忘了,吴优是琢子的朋友,不是他的朋友。

    从夏天到冬天,他和她,并没有变得很熟悉。

    *

    有些事就是这么巧,李执也没有想到,吴优还真得去医院一趟,多亏了她的前任高医生。

    高意昆也没想到会再跟吴优,以及她那个不太客气的男朋友产生联系。

    对,他指的就是李执。

    婚礼一别,高医生忙着蜜月、入职、轮转,只在朋友圈偷偷窥探过几次前女友的生活。

    吴优没删除他,高意昆毫不意外。她就是要故作一切云淡风轻,要留着你、总有一天胜过你的争强斗狠。

    一个永远追求姿态漂亮、赢得潇洒的女人,就像一把永远张着的弓,也挺累的吧。

    吴优的朋友圈大部分是工作,鲜少几张昏黄灯光下酒吧聚会,高意昆在角落里看到了那个男友,看来还没分。吴优倒是从不秀恩爱,这也正常,以前和他五年也没秀过。她从来都是这样。

    高意昆还知道吴优从不分组、也不屏蔽任何人,她也不会设置n天可见这种。

    她好像活得很透彻,透彻到像是没有心一样,没有谁在她这是特殊的。

    李执第一眼没认出高意昆,隔了这么久,又是从新郎西装三件套到白大褂,隐约觉得有点面熟。他每天要处理生意各种事,见的人也不少,只含笑点头示意。

    高意昆想,吴优找的这个新男友跟她一样能装。做为现任,居然一副大度的样子面对长跑前任,做人还能再假点么?

    李执中间出去接了个电话,高医生跟顾老太太闲聊了两句。这位年轻医生脾气和缓、长相温雅,老人想果然是上海顶级医院的最好科室,随便一位医生都这样一表人才又耐心细致。

    琢子在旁边,跟医生交流了下病情,觉得心安了一些。她刚入职半年没转正,医院来得不多,一向是哥哥照顾得勤些。

    这通电话挺长,有个供应商出了点问题,周末可能还要去工厂一趟。李执回来的时候,看到医生这么大晌居然还没走,不由也感慨挺负责啊……

    “上次来不及正式介绍。阿姨来住院,怎么不让悠悠联系我?她知道我在L院的。”

    医生从病例夹上抬起头,这话说得挺自来熟。李执想起来了,是挺熟的人。

    已婚的前任让前女友联系他?

    想起来了,李执在他婚礼上也说过“以后多联系啊!”彼此彼此。

    “悠悠太忙了,不舍得让她操心,她也不爱跟不熟的人打交道。”

    这话说完,李执自己都觉得牙酸。还好今天只有李琢在,如果沈南风听到,这会已经在爆笑了。

    高医生挑挑眉,料到了李执会这么说,他在婚礼上已经见识过,吴优的这新男友也是个分寸不让的人。

    挺好,恶人自有恶人磨。

    “五年都不熟,您还不到一年,得小心哪天成陌生人了。”

    “那不会,马上要领证了。高医生跟夫人不也是认识没多久就浓情蜜意么,五年算什么?”

    李执想我俩现在也没比陌生人好多少,但口嗨当然是压倒对方为第一目标……

    对面这人戴着副金丝眼镜,一派衣冠楚楚的模样,怎么结了婚还对吴优念念不放的样子。

    真特么衣冠禽兽,她是得去拜拜佛了。

    顾秀青跟女儿两人目瞪口呆,刚刚沉静的高医生怎么变得阴阳怪气起来了,李执舍不得的又是哪个悠悠?

    情况进展地太快……像做梦一样。

    老太太又觉得像美梦成真,她反应过来他们在说的是吴优,秋天湖边的那个女孩。清丽地站在那里,却并不柔弱,温和有礼带着一股自在的英气。

    那天沈南雨提过一句,吴优跟儿子关系不错,顾秀青没有当真。李执自己也说喜欢小模特,可老太太第一眼就觉得,还是这女孩好啊。

    母亲私心里总是会偏向自己的孩子。顾秀青觉得李执只是出社会比较早,她们祖上到底还是书香门第。李执如果读了大学,和这个女孩站在一起,那就是从样貌到才学,都十分登对。

    想来又有点遗憾,这半年顾秀青才知道:李执为什么那么急着做生意赚钱,他可以等,顾秀青的身体等不起。

    李执跟高意昆口嗨是过瘾了,等他走后,回身想对母亲解释。却对上一双殷切的眼神。

    第22章 22.孽缘也是缘 真情侣都没这么黏

    顾秀青眼里有少见的期待和一缕欢喜, 殷切若孩童。李执突然意识到,母亲远比他想象的,更在乎他。

    在他刚开始做生意的那两年, 母亲不曾给过一个好脸色。从前他最喜欢母亲手包的馄饨,可那么几年里, 他难得回家一趟却再也没有包过。李执以为母亲厌弃他,因为他选了跟父亲一样的路。

    他也是人, 也有过委屈和脆弱。可忘不了父亲离开的前一晚, 拉着他的手说:“如果将来你长大、有能力了,能替爸爸做一件事么?”

    好在不算晚, 他来得及买回老宅。设计师发来了最新的软装图, 琢子探头过来瞟了眼。她不知道这套老宅背后的渊源,只觉得好漂亮。

    李执把手机递给她看图, 一闪而过间, 李琢看到了吴优的对话框。

    真难搞, 假装情侣还得管售后……

    吴优收到李执信息的时候,在开A司购物节的筹备组会。

    “我遇到你前男友了。”

    “???”

    “就这?”

    李执跟她发微信的频率维持在两个月一条。高意昆是什么重要人物,值得他突然联络?

    “你不好奇在哪?”

    “不好奇。”

    她很扫兴地没捧场。

    前任这种生物,类似在经营上的沉没成本。她只关心未来男友在哪。

    “他是我母亲的住院医生……”

    吴优把思绪从活动方案里抽出来,在内心掂量了下。

    “你放心, 他这人男德是不怎么样, 医德应该还是有的……医术估计也还行。”

    吴优虽然不学医,但认真回忆了下前任的成绩,推断出水平应该靠谱。

    ……李执觉得吴优的脑回路转得着实有点太快了, 都起火花了吧。

    搞清楚事情来龙去脉,吴优倒挺无所谓。她本来就要去看望顾秀青的,顺路再演一遍也行。

    一回生二回熟, 跟李执假装情侣,就像回家一样简单。

    至于李执在顾秀青那边扯的谎,如果她的出现,能让一位待人良善、一生起伏的母亲开心点,也算是无心插柳了。

    琢子曾经红着眼睛对吴优说过,母亲生存期只剩下两年了。也终于说出口,其实她从三岁就没有了父亲。

    琢子像一只呆萌的小猫,终究还是要走入成人世界。

    沈南风和兔姐去探病的时候,也深深观察了吴优的这个前任。按俩人一贯脾气,定是要刁难一通的,但现在他是医生,只好维持表面和平。

    高医生和吴优恋爱的时候,听她提过兔姐,两人生生瞪了个对眼。

    吴优没那么多内心戏,前任只是此行的搭头。

    当她挽着李执的手臂走进病房时,发现众人都在,有点吃惊。

    这对一进门,沈南风就觉得不虚此行。上次两人去w市假装情侣,她没现场见证到,今天可

    算是过足了眼瘾。

    两个别别扭扭的男女被凑在一起,还有比这更爽的事么?

    她的手机响起,是兔姐在闺蜜群里发的:“没听错吧,吴优声音怎么有点夹?”

    “还带搂腰的?不像演的。”

    “十指紧扣,我们真情侣都没这么黏的。”

    “求照片o(╥﹏╥)o”

    她们故意夸大其词,远程的萧薇已经被勾得恨不得透视眼了。

    吴优狠狠瞪了翻飞打字中的兔姐,回头再收拾她。

    顾秀青的床头有篮水果,吴优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拿着水果刀细致地削苹果。顺便把和李执怎么认识、又怎么相恋得,美化了一遍。

    老太太本来还有疑虑,时机太巧了,怕不是儿子糊弄自己高兴的吧。被她一套说辞搞得深信不疑。

    论骗人,吴优是专业的。毕竟她们做策略的,最擅长从结果倒推过程,上忽悠老板、下应付团队,经常带薪骗人。

    她这种人,工作要努力,演戏也要用力,要做就做到一百分。

    当顾秀青要脱掉手上的晶莹翠绿的玉镯时,吴优才觉得有点不对劲,操之过猛了……

    那是顾家祖上留下来的老坑种料子,要代代相承的。即使当年破产卖宅子的困苦下也没想出手。一只已经给了李琢,另一只打算给李执的女朋友。

    这么多年,吴优还是他正式领回来的第一个。

    吴优扭头看李执,意思该你出声控制下局面。

    “妈你先收着,她平常上班风格不太适合戴这种。”

    怎么听怎么像托辞,老太太不乐意了:“那你给悠悠买她喜欢的,哪有女孩子手上连件首饰都没的。”

    两人赶紧就坡应下,好歹先把这烫手的传家镯子先推脱了。

    吴优心想,你说得倒挺顺,知道我是哪种风格么?

    李执真的知道,他早发现吴优有些穿衣的小癖好。比如特别爱穿靴子,夏天也要穿八孔马丁靴,冬天穿过膝长靴。比如一年四季都爱戴渔夫帽,秋天特别爱穿风衣……

    她私服也有点酷酷的,和性格一样。

    他目光落在那光洁的腕子上,除了一只智能手表,是有点空落落的。

    高医生进来的时候看到了坐着的吴优。她瘦了点,站起来淡淡笑了下,跟顾秀青介绍,高医生是我的高中同学。

    顾秀青怎么会不明白,上次李执跟高医生针锋相对,三人的关系不难猜。

    老太太看了眼儒雅随和的高医生,跟李执是完全不一样的气质。李执到底是摸爬滚打做生意多年,人更恣意洒脱些,在老一辈观念里不够和顺。想不明白为什么悠悠会选自己儿子。

    吴优冲高意昆示意了下,一起走到走廊的尽头讲话。几分钟后,她掏出兜里的一个信封,两个人来回间拉扯了几下。

    冬日的暮色把整个楼道笼在萧瑟的气息里,李执倚在病房门口默默回着工作信息,间或抬眼隔着来往的人群、望一下走廊那端。其他朋友等不及都回家了,护工在照顾母亲,他等着送吴优离开。

    空气中有一丝消毒水的气味,李执想起秋天的时候,他问吴优为什么不会游泳。

    她说自己对气味特别敏感,不喜欢泳池消毒水的气味。捎带着也不喜欢医院的气味,跟前任谈恋爱五年,从不去医院找他。

    当时李执还取笑她,“难怪没发现前任在医院出轨。”

    吴优是个特不娇气的姑娘,但总归有点小癖好。可今天还是耐心妥帖地来了,帮他还了母亲一个愿。

    坚硬若冬日刺骨寒风,柔软似盛夏拂面清风。

    都是她。

    高音昆没收吴优的信封,她站在那愣了一阵,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也懒得回头。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她垂着的手里接过信封,没有意外,是李执。

    他捏了捏,隐约有硬硬的卡片,觉得不对劲。打开看了下,绷不住失声笑出来。

    “你给前男友送礼?”

    真神奇的脑回路……

    李执又反应了下,低头探究地看了她一眼,吴优是以什么身份送礼的?患者家属?

    吴优自有一套说辞:“上次婚礼闹腾一顿,还用666恶心了对方,是打算此生不再见了的。没想到这么巧,不想因为她影响了阿姨的医治体验。”

    嗯,她是个认真而严谨的人,绝不允许自己的小恶作剧耽误了正事。

    发现李执还一副看傻逼的表情,她小声又补了一句:“正好有两张购物卡没用……”

    “没用你可以扔了。 ”

    就吴优一贯睚眦必报的个性,高医生倒可能以为她在钓鱼执法,准备反手举报。再说了,也就一个住院医生,犯得着给他送礼么。

    上车后李执才能从她的犯蠢中抽离,吴优却不服输地瞪他。

    “走吧,请你吃饭,谢谢你在我妈面前的表演。”

    “不用谢,一报还一报。”

    李执回味了一下,这不是好词吧?

    “想不到你虽然书读得挺多,倒是不太会用词。”

    他记性挺好,把吴优夏天说的话终于还了回去。

    “没用错,咋俩的孽缘也配用好词?”

    行,孽缘也是缘。

    两人去了仙霞路附近一家烧肉店,还点了清酒。平常李执不大喝酒,最近忙着跑医院焦头烂额,难得有这样的空挡闲下来,特别想松懈掉神经、懒怠一次。

    也难得有这样的场景……

    说来两人认识半年多,大多是集体活动,从来没有过这样单独相对。

    已经过了用餐高峰期的八九点,虹开区写字楼里外资企业的海外派驻社畜在三三两两喝酒,透着一股仿佛电影散场般的寥落氛围。

    包厢里有点热,吴优脱了外套,里面是件米白色的贴身薄开衫。从包包里掏出一个大肠发圈,把长发随意挽了个丸子。有几缕零星碎发散在两颊,曲曲绕绕像不受控的小兽。

    榻榻米上铺着浅青色蔺草席,背后的原木镂空窗格映出外间的影影绰绰,一盏鱼型吊灯洒下糅杂颜色的光线。一切都是素净的,衬着包厢里的安静。

    李执在用夹子翻牛舌,隔着炭盆看了她一眼。不知道是因为空调还是炭火,吴优的脸颊透着粉,是她这个人身上少见的暖意。

    他们吃饭聊工作比较多,这时候两个人都比较客观。其他时候,总是会斗嘴。

    比如吴优问:“你哪根神经抽了,居然跟高意昆说咱俩要领证?”

    “你这么爱面子,我帮你赢一下”

    “跟你领证怎么就算赢?”

    李执放下夹子,您自己烤吧,不伺候了。

    然后李执问:“最近怎么不见陈公子?”

    “他说工作忙。”吴优也知道这是借口。

    “你总吊着别人不答应,陈宴又不是当舔狗的人。”

    他仿佛是点评的语气,置身事外、隔得很远。

    李执觉得吴优真挺傲的,傻子都看出来陈宴喜欢她,她还一副纯粹好朋友的样子。

    吴优觉得男人也挺怪的,什么叫吊着?她拿话噎他:“你是啊?”

    “我是不是,跟你关系都不大吧?”

    “我听过一种理论,男人愿不愿意舔,只看这个女人对他够不够有价值,本质都是放到利益天平上去衡量。” 接连打击,吴优无心恋爱,对男女之事有点消沉刻薄。

    李执在对面掀了下眼皮,抬起手,默默地喝酒。

    吴优看着他的唇抿在陶制酒盅边沿,手指的戒指折射出一道光线,有点刺眼。

    她想,是说中了么?

    李执想,男人难道就没有自尊么?

    清酒后劲有点醉人,吴优突然想问下他,这枚戒指有什么故事么?

    张了张嘴,又想算了吧。就像他说的,跟她关系都不大。

    他们后来又谈到了房子,李执想如果要买法拍房,他帮忙查一下清白不清白。

    吴优却确定说暂时不买了,最近还忙着搬家换个房子。

    她是真的有点颓的……这一年真是颠沛流离。大厅里的日企社畜喝大了在大

    呼小叫,穿着拘谨的西服却卸下了职业人的体面。

    两人却只是安静地对坐,好似没有大的情绪。只是倏忽间,吴优觉得烤肉的烟气让她眼皮有点发酸。

    夹了一只甜虾入口,筷子的末端挂着摆盘的冰渣。人短暂地感受到了一缕清凉,室内密织的热气堪堪褪去些。

    李执送吴优到她家楼下时,已经十一点了。

    他跟着下了车,两人在门厅口说话。在代驾的眼里,挺像小情侣舍不得分别的缱绻。

    “你确定好房子,搬家可以让我们帮忙。”

    吴优觉得李执是挺怪的,两人不对付,但总喜欢嘱托关照她。

    脑海中突然有一种错觉,该不会因为她是他妹妹的好友,李执把她也当妹妹了吧?

    挺爱当哥的……

    他比吴优高一头,她抬眼的视线刚好可以看到他的唇,有一丝微微干燥。

    让人想起刚刚喝酒他握着的酒盅,陶瓷表面的浅浅冰裂纹。她可能是醉了,头昏昏的。

    突然开了口:“李执,你没有润唇膏么?”

    明月穿梭于云彩间,光线交错掩映,地面的景致晦暗不清。她的情绪也冗乱,在最近的颓废与受挫中,撕裂出一道缝隙。

    那股情感穿透她的理性之墙,倾泻出来……

    第23章 23.色令智昏 那个吻

    摸不到头脑的一句话, 像暗影里窜出来的一只小兽,把人撞得措手不及。李执不知道她的意图,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吴优弯下手臂, 在包里翻找,脑子有点混, 平日里井井有条的分隔此刻化身迷宫。好容易触到一个竖条型的坚硬壳子,摸出来在路灯下看了眼, D家的变色唇膏。

    不是她的目标, 包里还有两支润唇膏,中午在商场买套装送的。

    但她愣怔住了, 想起来第一次坐李执的车, 副驾置物格里那只口红也是D家的。不过是比较艳丽的蓝金烈焰系列,她也买过, 极少数化全妆的场合才会用。

    李执默默地注视着她掉线的模样, 低头的执拗、抬头的茫然, 昏暗的光线把一切晕染得模糊,失了棱角。

    吴优对上李执疑惑的神情,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在背阴面,泄出隐隐的倦意。

    这倦意仿佛会传染,她也突生一股懈怠, 心里一根绷着的弦啪得一声响……好像断了。

    懒得再去包里翻找, 径直伸出手,粉色的唇膏像是春日里的一枝晚樱,绽开在她掌心……

    “我送你支吧。”

    ……李执晃神了一秒, 如果不是考虑到明早出差刻意少喝了几杯,简直要以为自己醉了。

    她可真是个妙人啊,或者就像给前任送购物卡一样。

    这是专属于吴优的离谱送礼模式……

    “你送男人口红???”他垂眸快速地掠过那抹艳色, 蜻蜓点水的视线里,嫩粉色透亮的壳子在她白皙的手上如此扎眼。

    吴优低头看了下,嗯,这款外表是容易让人误会。

    “不是哦,看着有颜色,上嘴是无色的,很滋润。”

    仿佛是为了印证一下,她旋开壳子在唇上轻轻浅涂了一层。抬头不自觉嘟了嘟嘴:“你看没有颜色哦!”

    好像这是一支没有颜色的唇膏,她送给他就算正常合理的事。

    她要送他一支她用过、并且刚刚上嘴的唇膏……

    李执觉得吴优一定是喝醉了,吴优也只当自己是喝醉了。

    醉酒的人说话有点混沌,仿佛含着枚话梅。唇瓣荧润,翕张间有晶亮的水光,闪耀在红嫩的底子上。

    像小时候在水巷划着夜船,远处的河面隐约送来的几缕印着月色的波光。

    李执记得总被教诲,不准往更远更深去。那里有疯长的水草,据说还藏着小蛇。叶片缠绕、其间有窸窸窣窣的穿行声。

    偶尔于黝黯处跃起,出人意料、令人怔忪。

    可那蛇其实并没有多么悚人,定睛看,不过是无害的一尾,小巧、灵活、柔软。

    甚至还勾连着人去探一探究竟,就像……她唇间跳动的舌。

    于是他总受不住引诱,不忍放下桨,小舟轻快、滑入更幽深的光影里……

    当那个吻落下的时候,吴优有点意外地失措,却又顺其自然地承接着。像就着风势弯折的芦苇,耳边是空气流动“沙沙”的声音。

    柔软湿润的唇,碰上他有点干燥的、略带着点恣意的唇,倏忽而来的触感。

    她想起了抿起一口玫瑰花茶,在水中触碰到干枯花瓣的感觉。她一般还会用舌浅浅地尝一下花瓣的味道。

    那不是甜的,有点酸、有点涩,只在齿间余微微一丝植物的清香。

    *

    吴优躺在床上时已过了凌晨,潮湿的发尾有着洗发水的后调,不对,不是这个味道。

    她撑起手臂,探身翻找梳妆台的香水柜。

    角落里有一瓶盛着红色液体的竖高玻璃瓶,这款是有点酸涩的凋谢玫瑰调。

    这就是她和他的味道吧。食指轻轻按了两下,凋谢过、在泥土中蜷曲的花瓣,重新飞扬在这个午夜。

    空气中仿佛还有那个吻的存在。就像她的脸颊,依然残留着李执的手掌留下的触感。

    他的掌心是干燥的,有点暖,似乎是冬日里的一束阳光略过双颊。那枚戒指的凉却贴着她的侧脸,和他的指骨一起轻轻摩挲过肌肤,不易忽视。

    吴优在黑暗中叹了一口气,像花谢的声响、几不可闻。

    失控是什么感受她尝过了,可并不好受……

    她不喜欢期待。在很小的时候,她试过去等一些东西:一个玩偶、一句解释、或是桂花树下的一个拥抱,可是并没有等到。

    幼年的她第一次懂得了情绪的可怕,原来失望是一只猛兽,可以把人吞噬的。

    还好她很聪明,聪明人能从过往的陷阱里习得教训,所以她不再期待。

    第二天早上吴优并没有回复李执的那条短信。

    李执问她:“悠悠,你醒了么?”

    两人都不是爱闲聊的人,他也没私下叫过她悠悠。

    可吴优没回复,李执就没继续追问。

    她看不上他,他不会去强求。李执也不喜欢喝酒时她说的价值论,那瞬间他甚至觉得吴优特别庸俗。

    有点后悔,自控力为什么突然滑了坡,像个没有自知之明的傻瓜,隔着橱窗觊觎不属于自己的珠宝。

    吴优则想到一个词“色令智昏”。她不是一个会喝断片的人,一切不过是借着酒精的势。长久以来,那火苗本来就在。

    宽慰自己也没有什么,不过是都市男女酒后的灵魂出窍。

    只是,有点可惜。

    李执跟她,太过遥远,并不符合她走入婚姻的既定标准。时机也不凑巧,这半年来,她对婚姻本就有点丧失兴趣。

    又太过紧密。他是李琢的哥哥,他的铁杆合伙人沈南雨又跟兔姐刚刚官宣。彼此的关系网交织,所谓的窝边草。

    看对眼的男男女女本就是易燃物,可烧过一把就剩了渣,再低头不见抬头见,多尴尬啊……

    晨曦把黑暗蚕食,一切照常运转。就像下楼梯不小心踩漏一阶,当即心惊肉跳,缓过神也不过是小事一桩。

    李执收起了那枚粉色唇膏,他当然不会用,这太奇怪。

    但忘不了回程的路上,攥着它的感觉,膈得他手心有点疼。就像吴优没有回复的信息窗口,偶尔划过总是会多停留两秒。

    还好大家都挺忙的……:

    本周第三次凌晨到家后,吴优才觉得,伤春悲秋是多么奢侈的情怀。她连抬头看下月亮的精力都没多少。

    好在她这边的成果总算交出去了。陆峰也跟他透露,购物节之后比较闲,如果部门内部调动,可以那时候看看机会。

    眼看还有不到两周房子就到期,剩下这两天一定得抽出时间看房子了。

    小区门口的中介手头合适

    的房子并不多,吴优想租套好点的,租期也要久一些。她厌倦了变动,想要一个恒定的小窝。

    在公司另一个方向也有一片住宅区,因为毗邻工地略偏,她不经常去,中午趁着空闲走过去逛了逛。

    沿街的一排底商里有两家中介,都不算大的本地小中介。其中有家在门口发传单揽客,有个挺精明的年轻男人递了一张过来,眼神左右瞅来瞅去。

    这边房子挺新、门口也有一个大型超市,倒是个备选。吴优惯常是更喜欢大型连锁中介的,但最近太忙了,找房真的有点来不及了。随手就加了那男人的微信,备注了个“小张。”

    回公司的时候,遇见兔姐从楼下带了份甜品给她。

    乔靓知道吴优最近在找房,让她别急,来不及就先去她家住一段也行。

    说是这么说,吴优总想赶快把房子定下来。租房子这事,她是乙方,吴优一贯讨厌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虽说已经在上海生活了五年,但这感觉今年特别强烈。

    吴优没有意识到,她渴望的可能不是一套房子,而是一个家而已。

    她也不会承认,她一向自诩不会被情绪所累。

    当傍晚收到中介的这套链接时,吴优很是心动。楼层安静、装修整洁,最关键的是,房东马上要出国了,长租且省心。

    吴优不禁感慨,看来偶尔消除成见也挺好,这小中介那里居然可以淘到合适房子。

    但中介说房东阿姨那边时间比较紧,周末要出门。可吴优白天也要上班啊,最近这么忙。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了。

    六点去楼下吃了个轻食,在公司健身房运动了会儿,吴优上楼去隔壁组看了下数据。

    运营组的同事有个组会要邀请她参加下。

    吴优纠结了下,中介那边说十点前房东都在,她本来想趁早去。但运营这边的业务同事的面子也不好博,她是打算购物节后调组的,关系要搞好。

    跟中介说了下,她推到九点下班,九点半和中介汇合。

    李琢今天从北京出差回来,来到她们时尚服饰部时,看到一堆人在会议室热火朝天讨论。把给吴优带的特产放在她桌子上,就回去。

    这个项目总算阶段收尾了,李执带着琢子还有母亲一起在医院附近吃了个饭。

    琢子挺开心的,她回了上海就有时间替换下哥哥了。

    顾秀青在一边附和:“你们都不用经常来,反正有护工,你们来还影响我看书的清净。”

    李执抬头看母亲精神挺好、带着抱怨的小表情,忍不住叫屈:“您还嫌弃上了?”

    “对,特别是你,多陪陪女朋友。”

    李琢在心里悄悄把这个女朋友跟优姐转换一下,依然不适应。

    母亲经常悄悄问她吴优跟哥哥的感情,次数多了,琢子感觉自己演技都练精湛了。

    “优姐很忙的,我今天去她们办公室,下班了还在开会。”

    李执想起件事:“她不是要搬家么,怎么没听动静?”

    “最近太忙了,还没找到新的房源吧?”

    顾秀青在旁边听到了,轻轻质问儿子:“你怎么不帮悠悠找房子呢?或者干脆让她住你家?你家也挺大的。”

    ……另两个人都沉默了。

    李琢动了心思,如果和优姐住在一起是挺美的。自从不在一个部门工作,总没机会见面。

    李执想,我怎么帮?她连我微信都不带回的。

    兄妹俩一起回家,等电梯时无聊,李琢突然问了一句:“哥,你想不想和优姐一起住?”

    李执的沉默有点久,红色的楼层数字在跳动,仿佛倒计时催人做些什么。

    琢子仰头带着探究,李执想起了空荡荡的对话框,突生出不耐。

    “我跟你的优姐有什么关系?我俩很熟么?”

    “情侣关系?”

    琢子也学坏了,狡黠地眨巴了下眼睛,隐约拿捏到哥哥隐秘的一面。

    “装的。”

    “你们装也装了太多次吧……”

    “我们是长期战略合作伙伴。”

    琢子心想,你俩真有病,天生戏精吧。

    李琢盘腿坐在沙发上玩手机,李执在工作台前看上个月经营数据,之后还有购物节的活动计划敲定。

    隔了一阵沙发上传来一声卧槽,李执抬头看了眼妹妹,她刚刚收起二郎腿站了起来。

    “你现在越来越粗犷了啊……都是跟谁学的?兔姐?沈南风?”

    “不是,是优姐出事了。”

    第24章 24.火上浇油 听话。

    吴优没想到李执会带着琢子专门过来。

    李琢也没想到哥哥要赶过去, 毕竟他自称跟优姐又不熟!

    而且她换衣服的功夫,吴优已经在小群里缓过来了,基本是有惊无险的。

    李执觉得她俩才有病, 有功夫微信里隔靴挠痒,都够一脚油门见面说了。

    刚刚吴优也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没考虑好就宣泄了出去。冷静下就后悔了,她总习惯自己解决事情, 何况已经快十一点了, 现在也是安全的。

    最重要的,哭了一场, 没做好见人的心理建设。

    来不及关门, 琢子就一下子扑上去、抱住了吴优,像只树袋熊一样挂着, 左左右右问她真的没受伤么?

    李执反手把门合上, 眼神没有回转, 一直在吴优身上仔细地检查。落在脸上干了的泪痕时,手不自觉捏紧了一些。

    她哭了,这是第一次见到。

    吴优从琢子的肩头抬起,看到了对面神色莫测的男人。十一月的初冬,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居家衬衣, 与她们毛茸茸的穿着相比, 违和到觉得清减。

    “李执,你不冷么?”

    他没有回答,陪着两个女孩子走到客厅的光亮里。来时的路上, 李执已经了解了大概情况。

    “怎么没报警?”

    “那段小路是昏暗的河边、靠着临时工地。没有摄像头,也不太好找证据,而且也没大事……”气势不足, 语调越来越小。

    李执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目光有点凛冽。

    几乎压不住脾气,却又无可奈何。此时却不似平常,不能骂她一通:平常工作上那么谨慎,怎么在生活上是个白痴。

    吴优现在已经知道后悔了,实践证明人不能心急乱投医。她只知道小中介的人员流动性大,不知道出流氓的概率也大。

    首先那套房子就有坑,她收到的链接里照片是一年前拍的。现在不能说货不对版,分明是两模两样。

    看完房吴优的火气就不打一处来,已经十点了,她还要回公司发个邮件。从那小区出来中介抄着河边这条近道,她着急回公司也就跟着走了。

    其实出了房子,那张姓中介就跟吴优两个人有点口角。这人以为对面的女孩看起来挺柔顺的想逼签,结果没有糊弄成。一路还在洗脑着她,要不这套房子签下来?

    吴优本来白跑一趟就正生气呢,干脆直说了:“你别再推了,我没兴趣。”

    对面的中介油嘴滑舌、癞皮狗上头:“要不这样,妹妹我给你便宜一千的中介费?”

    谁是你妹妹啊,浪费一晚上的心情不比你一千贵?

    吴优猛地一扭头,狠狠瞪了一眼。那中介讨了个没趣,知道这生意是做不成了,白忙活一场、也是气急败坏。

    白天看到这个生面孔的女孩,看样子本不住这片区。人还又瘦又白,想来是初来上海、没怎么租过房子的小女生。

    没想到打交道这么分寸不让,长得挺漂亮,也不知道有没有男朋友。再牛气也不过是个弱女子,有什么好傲气的。

    这中介也是邪心思上了头,伸手就拉了吴优的胳膊。

    “你干嘛?”

    ……

    等吴优跑出那片废弃的河道边时,气喘虚虚、嗓子眼隐隐泛出血腥味。后怕中保持着一点理智,大路上没多远就有派出所,但又一想,却也没有任何证据。

    坐在客厅里,那种无力感又一次袭来。她没有遭受什么大的损伤,但这种无能为力

    的屈辱让人如此难受。

    她对写字楼里的规则游刃有余,但当不小心陷入社会阴暗面时,却被坏人的天然体型和性别所压制,难道要报个拳击班么?

    让吴优难过的是,当发生这一切之后,她更想买一套房子了。这样起码不用再搬家,不用再去陌生的片区、接触奇奇怪怪的人。

    琢子打开冰箱,搜刮出米酒、鸡蛋,还有一点糖桂花,做了一碗快手甜汤。端到吴优的面前,催着她喝完。

    热热、甜甜的吃食,像拥抱一样抚慰,仿佛真的好受了很多。

    等彼此都平静下来时,已经是凌晨了。安顿好吴优,李琢和哥哥准备下楼回家。

    电梯下行,李执默默地看着楼层数一下下减少,内心的郁结却越来越浓。

    轿厢门打开的一瞬,他把车钥匙塞到琢子手里:“你先去车里坐着,我上去说点事。”

    吴优看着折返回来的李执,竟然不觉得太意外。刚刚他欲言又止、似乎咽下好多话。

    侧身让他进来,自己走到懒人沙发里窝着,垂着头不说话。

    等了一分钟的沉默,抬头看他,声音格外轻柔:“早点回去休息吧。”

    “真的只拽了你的手臂?”

    吴优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抬眼的时候,灯光会射进眼里,有点刺眼。李执估计有185,挺高的,她这样窝着,眼里的他更高了。

    只用双手抱着膝盖,像她从小养的那只小猫,受伤了就跑回自己的小窝,这个沙发就是她的城堡。

    眼中的男人却低下身来,李执蹲在吴优对面,单膝点地,不回神地注视她。

    “只是手臂你根本不可能哭。”

    焦躁难捱、又屈辱万分……

    “那你想听我说什么?反正我现在已经安全了。”

    “你以为我想听?你也没告诉兔姐和琢子,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很厉害,一切都能搞定,根本不需要任何人?”

    他就在她面前看着,回避也没有用。吴优不懂他在追寻什么,只觉得更加难堪。

    “你非得让我亲口说出被别人强搂强抱?”

    最后的理智溃堤,无力地埋下头。

    她没想告诉任何人,尤其这个人还是李执。这种丢脸事,一定会让他觉得自己像个蠢蛋吧。

    可吴优不知道的是,在她垂下头的那瞬间,李执也同时难耐地闭上了双眼。

    咬了咬牙,才开口:“既然是中介,你还有这人电话和名字吧,所有的信息都发我。”

    吴优没反应过来:“你要干嘛?”

    “你别管。”

    “我不喜欢给人添麻烦。”

    “发我。”

    “已经没事了……”

    一晚上憋着的气真的要被她刺破了。

    “又没事了对吧?跟上次被同事背后说闲话一样是吧?没有实质性伤害你就不在乎?”

    压了许久的情绪还是失控。她怎么就那么心急,工作和升职有那么重要么?

    要看房子不会白天去么,请半天假会死么?不知道跟陌生人一起要走大路么?早点回公司有什么天大的事么?

    至于那么拼命么?她就算跟兔姐一样躺平,也可以按部就班地拿着高薪滋润生活。

    可她好像永远不满足,上次因为部门内部斗争被造黄谣,好歹还是职场的文明人游戏。这次居然不知道保护自己,根本不知道社会最阴暗的角落是什么。

    “对,我急功近利、我心大贪婪,成了么?”

    吴优也不懂自己为什么会跟李执吵起来,和惯常的斗嘴不同,今晚夹杂着她在破碎后的撕扯。

    “那你起码动动你的脑子。就像你上司明明喜欢你,你还跟他走那么近,是你衡量过他最多搞搞暧昧、不敢过分。但这个世界不是只认小聪明,像今晚这样因为太心急,不小心走近陌生环境陌生人,你该庆幸对方不是亡命徒。”

    吴优更难堪了,陆峰有意无意跟她搞暧昧,她也不可能直接抽对方一耳光吧?她自认问心无愧,但被李执说破,又觉得自己似乎是个坏女人一样。

    明明一直只是兢兢业业地努力工作和生活,却依然一地鸡毛。

    “我着急,你不也挺着急么?你不是也不读书,去做生意赚钱么?谁比谁高贵?”

    口不择言、乱箭齐发……

    “我是男人,你是女人!”

    “所以呢?男人就比女人高贵?造谣我的是男人,骚扰我的也是男人,怎么又赖我这个女人了?”

    李执觉得无力,他不是来跟她争赖谁的,也不是在指责她。他只想让吴优知道,她有天生的劣势,不要太争强斗狠、把自己陷入险境。

    看着她又红了的眼角,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也挺不会说话的……

    俯视着蜷缩成一团的她,试图软下声来:“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你爸爸妈妈该多心疼。”

    吴优突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李执被她眼里的愤恨惊住了。他不懂这种情绪从何而来,毕竟自己并没有伤害过她。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两个根本不熟……”声音的尾调破开,带着刺。

    是他在多管闲事,插手太多吧。他整晚的担心和生气,都是为了一个不熟的人。

    李执扭头就走,手放在门把手上,又折返回来。拿起吴优放在茶几上的手机,翻找信息发到自己对话框。

    第二天吴优班上得浑浑噩噩,昨晚失眠到两点。情绪大起大伏、事情在脑海里过电影。兔姐和琢子陪她慢慢吃午饭,特意点了好多重麻重辣,主打一个发泄。

    兔姐上午就想去找那家店算账,吴优有一丝惴惴不安。举了下手机,上面是李执给她发的信息,确认了昨晚那条河道的位置。

    “李执想干嘛?”

    吴优不知道,但她知道自己也管不住他。

    李琢想起昨晚哥哥折返,单独跟吴优又待了快半个小时,之后下楼脸黑地能吃人……

    到傍晚的时候,李执给吴优发微信:“今晚不要加班太晚,八点我在你们公司门口等你。”

    “???”

    毫无意外,没有回复。

    吴优很讨厌别人对她用命令语气,但李执跟她从来话不多,这使得他的约定显得很有分量。没有由来地,吴优自然而然安排了自己七点五十下楼。

    那辆浅蓝色的车子停在公司侧门,她上了副驾。李执只微微跟她颔首,递过来一袋东西。

    打开纸袋,最近挺火的一家网红泡芙,上次在小群里分享过网图,她要过阵去吃的。

    “这家不是在长乐路?你去那边买的?”

    “顺路。”

    李执惜字如金,脸色依然不太好看。有什么好问的,不是买的难道是他自己做的?

    “我们去哪?”

    李执没有说话,把车开到了吴优说的那条路那里。这会儿是八点半,夜色渐沉,他把车停在一个转弯的阴影里。很巧的一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河边的小径。

    今天是阴天,没有星月。吴优只能看到熄火的仪表盘上,有浅浅的一丝幽蓝亮光。李执解开安全带,缓缓看了她一眼。

    “昨晚是不是很怕?”

    “有点儿……”

    “现在呢?”

    “这会儿还好。”

    “还生气么?”

    “嗯。”

    “我也挺生气的。”

    这是两人认识以来,少有的平和时刻。

    “你在这里待着,不要下车,听话。”他探身到后座,居然还有一个纸袋。递给她,里面是奶茶???

    吴优看着李执把外面的藏青色风衣扣子一粒粒解开,待他脱下时,才意识到他要做什么。

    “李执,你不用做什么,我昨晚真没有大事……”

    这话等于火上浇

    油,李执最讨厌她说没事。他不喜欢她一副侥幸的模样,他不喜欢她去冒险、去用力。

    李执不懂,她明明该被关爱得很好、保护得完善。就像第一眼看到她的样子,乖巧可爱的漂亮女孩。为什么她却如此乖戾斗狠?

    “听话,我有分寸。”李执冲她笑了笑,带着安抚。

    松了松指骨:“可生气了总得消气啊,不然气坏了怎么办?”

    淡然的语气像平静的深潭,漾不起一丝涟漪。

    吴优竟然真的听话锁上车门、坐在车里。大概是她隐约察觉,此刻她也拦不住李执。

    黑暗的车厢里,她慢慢回味昨晚的恐惧。相同的位置,此刻是绝对的安全,但还是后悔。她是该长心的,不能让自己陷入危险境地。

    但很快她就置换为另一种慌张,吴优第一次见到了李执打人。

    像嗜血的头狼,她从来知道他狠起来会很可怕。

    第25章 25.你体力真好 “你想试试?”……

    李执站在小路的岔口等人, 双手插在衣袋好整以暇,约了这个小桥见面。前面最近在修路,九点已是人烟稀少。

    他上身只穿了件灰色衬衫, 天气是有点凉了。从车上下来时候带了根烟,咬在唇间却没抽。眯眼看了一下来人, 白天已经让朋友帮忙查过背景了,本事没有、色胆倒是不小。

    “哥您想租河那边片区的房子?”

    “对。”李执轻轻勾了勾唇角, 没再说话。

    中介到底察言观色见得多, 突然觉得有点瘆得慌。这个年轻男人把衬衫袖口解开挽起,服帖的衣服显出身材很是精干。

    脾气似乎不是很好, 隐约有丝不耐, 却又莫名其妙地打量了自己全身。

    “哥,您做什么工作的?”

    “治病。”

    “医生啊?”

    李执掀动眼皮看了对方, 想起吴优前任就是医生。行, 该挨打的人说话也招打。

    他冷不丁嗤笑一声:“不是, 我是兽医,给畜生治病。”

    李执好多年没有打过架了,但日常健身保持了肌肉和力量。他不是那种笨壮的死肌肉,线条流畅、发力均衡。而他的技巧是自小练就的,动作干脆利落。

    这甚至不算打架, 一只手抓住对方小臂, 另只手绷紧用力,轻轻弯腰顺势就把人摔出了。然后就着这个姿势连续肘击了这垃圾的脸面。

    他还是收着手了的,河边废弃的土路倒也不至于致命伤, 但对方还是遭不住嗷嗷直叫……果真只长了枚色胆。

    隔着车窗,吴优揪着一颗心,她第一反应是打架不好, 别伤着他自己。之后就换成另一个担心:别把对方打出好歹了,咱们是法治社会……

    几次想打开车门下来,但又记得李执下车前说的话,他说他有分寸,让她不用下车。

    莫名地,吴优相信李执……在这种事上,他必定比她有经验。

    李执的皮鞋踩在那人的手上,来回碾了几下:“再敢骚扰姑娘,这手是可以剁了的。”

    往前带了两步到河边,直接把他的脸按在飘着青苔的河水里。那人在窒息和溺水的恐惧中哇哇呛水,双手奋力扑腾。李执狠厉握紧他脖子,恨不得扭断。

    “你该庆幸你没敢真动人,不然我可以真弄死你。”

    最后把那人脸朝地踹到一摊污泥处,那人吓得哆嗦了十几秒,才知道站起来仓皇往路口跑,跌跌撞撞、狼狈而窜。

    终于结束了,吴优一颗心总算落地,隔着一道车窗缝,看李执走来。

    他把衬衫袖口放下,弹了弹裤子上沾的土,还行,整体还算干净。

    开了车门坐进去,扭头看到她盯着自己:“你没见过人打架?”一脸傻样……

    用湿巾擦干净手,就要启动车子回去。

    吴优看着湿巾上的血迹,有点后怕:“我真怕你收不住手。”

    “知道怕了?那以后就小心点,别给我惹事。”

    什么叫她给他惹事……

    “我跟人动手你不怕我受伤,怕别人受伤?”

    “我怕你打出个三长两短进去……”

    “放心,该打哪、不该打哪我清楚。”李执不是莽夫,这种灰色地带该怎么处理他心里清楚。

    当车子开上大路有一阵,吴优才平复了心情。但刚刚李执打人的狠劲还在她心中,他抿着嘴唇,拳头砸在对方鼻子上冒出血渍,眼睛都没眨一眨。

    她又想起了他小臂的那道痕迹,现下几乎100%确定:它是条刀疤。

    “你怎么跟混过社会一样?”

    李执抬眼看了下吴优,她故作轻松的语气,表情却有一丝不自然,心里想啥他一清二楚。

    “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的,我18岁就不读书了。那是2010年,我跟我爸早年一个旧交出去做生意,工厂都是在郊外,那时候治安可是比现在乱多了。”

    “真的?”

    “假的。我是去赚钱的,天天打架玩呢啊?”

    吴优看他时真时假的表情,干脆不理他,低头吸了一口奶茶。

    “还生气么?”

    “好些了……”

    李执确实没说他最深刻的打架记忆:那时候卖掉老宅搬到县城,2000年代,他是一个陌生的新搬来的没有父亲的男孩,很快在那时候学会了打架。拳头是少年时代的尊严,也是心气的证明。

    万幸现在是2018年,他也有一点运气,有营生的小公司,有家人朋友。很少有机会动怒了,除了昨晚。

    李执记得吴优脸上的泪痕,也记得她愤恨的表情。不同于她平日的冷静理智,昨晚最后的争吵有一种奇怪的执拗。

    车停在吴优住的楼门厅前,她也回想起昨晚的不欢而散,看着对面人微微皱了的衣角,含蓄地服了个软:“我以后会当心,凡事注意安全。”

    “不可以有下次了,不然我会先打你。”

    “你会打女人?”

    “嗯。”

    “怎么打?”

    李执掀动眼皮看她:“你闭上眼睛,我先把昨晚欠的那顿补上。”

    果然还在记仇……

    吴优真的闭上了眼睛,她的心思有一丝颤动,不知道为什么变得十分紧张,甚至心跳快过了刚刚河边李执打人时。

    车厢里有十几秒的安静,这停顿简直让吴优等得有点心慌。

    突然有一种想要逃离的感觉,还没解开的安全带的束缚感提醒着她,闪回上周那个浸着酒意的吻。

    一声清脆的响声,吴优睁开眼,揉着眉头,不可置信地看他,李执居然弹了她一个脑崩儿。

    “你幼稚不幼稚……”

    一个促狭的笑在李执嘴角漾开。

    吴优眼神落下,飘过他滚动的喉结,看到他衬衫胸口被蹭上一小片污渍。

    “要不要上楼,清洁一下?”

    “孤男寡女,这个点儿不合适吧?”

    吴优抬头瞪他:“想什么呢?”

    又觉得一丝不可告人的念头被催生。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两个根本不熟……”

    李执把昨晚她说的话,原路返回。

    吴优真想甩车门就走,但手中的纸袋提醒她,这人不仅为她专程暴戾地打了架,还知道温柔地带上甜品。

    她甚至怀疑,他这么忙地赶过来,会不会晚饭都没吃?

    “你要不要吃夜宵,我叫外卖一起吃?”

    李执侧头琢磨着她的表情,那晚也是这个时分,在这门厅的昏黄灯光下,她忘了么?

    相似的光线和氛围,那些默契不提的东西沉渣泛起。

    行,盛情难却,他下车,跟她一起上了楼。

    摁好电梯,两个人就没怎么说话了,氛围有点奇怪。平常吴优总习惯压他一头,今天短暂地失去这个底气,整个人柔和了下来。

    李执竟反觉得有点拘束。

    他在洗手台那里细致地清洗了手掌,抬起看了下,右手食指指腹有一小块破皮。

    吴优也看到了,回房间翻出枚创可贴,伸手去贴。

    “麻烦,幸亏你发现得快,再晚点都要愈合了。”李执收回手。

    吴优心存愧疚,殷勤地点起脚尖去勾他的手。李执垂着眼皮不看她,倚着大理石台面,一边却故意扬手举高手臂。

    她握到他手腕的一瞬,人也被恶作剧地轻轻一带,顺势就到了怀里。

    一切都发生地太快,以至于自然而然,唇就贴在了一起。

    和上次那个粉色透亮的吻不同,这一次不是蜻蜓点水。李执轻轻含住了她的唇,从昨晚郁结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口。

    缓缓地啄弄,用牙齿轻咬唇瓣,然后慢慢把舌递给彼此。

    像轻柔的呵护,也像无声的诉说。吴优感受到了,攀上他的肩膀,然后是更深刻的交换。

    温度悄悄爬升,津/液在彼此口中流转。有点甜,是刚刚她喝的果茶的味道。

    当终于坚持不住停下来换气时,吴优忍不住窘地笑了出来。

    李执看着怀里的人,等她平复。他想起来之前的那条信息,被无关闲杂的对话耽搁地已经沉底。

    她忽视了,他们的关系还什么都不是。

    下定义是件困难的事,可随着直觉做事却很是容易……

    “我昨晚有说过吧,和异性独处要注意危险。”

    危险?仅存的最后一丝理智在拉扯吴优,李执并不适合她。他打架的样子也让她觉得陌生,不可控。这不是她理想的爱情。

    吴优一向运算精明,她知道自己适合什么样的对象,总之不是李执。

    可危险总是迷人……

    他待她也好,在这样的都市夜晚里,孤男寡女、也是单身男女,做什么都是值得的,即使没有以后。

    “李执,看你打架,觉得你体力挺好……”

    她手摩挲他的肩,掌心感受男人精瘦的肌肉走向。

    “你想试试?”

    吴优没有回答,把手往墙上摸索,倏忽按灭了开关。

    黑暗把囚禁的情绪释放,他把手臂收紧,她腰被箍得往前一贴,没有一点缝隙。

    她今天穿了件宽松的oversize打底,轻轻一捋,温热的掌心就直接贴上了腰肢。

    耳边是更放肆的声音,这个吻是完全的吮吸。她紧紧攀着他的脖颈,感觉自己被抱起来,又放在餐桌上。

    李执轻轻起身,手掌和唇似乎都是在撤离。

    吴优心里空落落地,这是山雨欲来前的闷热,阴云密布却风平浪静,她懂马上会被席卷整个世界。

    可焦灼的、炙热的空气凝住,她感觉好久都没有动作。

    “可以吗”李执贴着她耳垂说话,呼出去的气息温热。

    吴优仰脸看他,故意不说话,却把手臂从他脊背往下滑。然后挑衅地瞪他一眼,去看他眉眼泄露的那缕难耐。

    李执被激地不再犹豫,径直去触碰更绵软的世界,从迷失中有一丝回神。却又加深了一层郁结,乃至有点暴戾:“昨晚没穿这件衣服吧?”他后悔了,真想找人duo了那人的手。

    “没有,在外面还有外套。”吴优想安抚他,揉了揉他的发丝。两个人调转了关系,她把他搂在怀里。

    像个孩子的一丝戏耍玩心上来,指尖来回滑动。越过边界,掌控权开始易位。

    他低下头唇齿发狠,内心有过一瞬间的清明在抗争。却在下一刻,感受到吴优的手掌。她没有推拒,掌心贴着他的发根,慢慢地摩挲着。

    李执感觉自己再也没有了抵抗的能力。层层叠叠的吻落下来,慌乱而急促地互相回应。

    生生涩涩的疼痛在蔓延,温热的触感,却像冬日下了一场冻雨。

    她不知什么时候又被抱起,整个人像树袋熊一样攀着他。隔着轻薄的一层衬衫感剐蹭着他绷紧的肌肉走向。

    吴优脸侧着,分不出头绪去看他的表情。却猛然闪回到了初见的夜晚。他低垂着好看的桃花眼,她第一眼是惊艳,之后才是讨厌。

    人果然无法战胜第一印象,因为那来自本能……

    却也不止那些,这么久两人不熟,却也隐约知道了他的一些小习惯:他话不多,喜欢浅颜色的衣服,所以会开浅蓝色的车子,夏天是好闻的水生睡莲味,天气冷了,是不那么凛冽的雪松调。

    李执也才发现她没了平日的虚张声势,原来这么小巧。胳膊挂在他脖子上,稍用下力就可以轻松托起。

    吴优并没有躲避,甚至贴得更紧。

    第26章 26.道具要这么奢侈 和他继续做下……

    一阵急促的门铃打断了这一切, 像一粒石子投入清波,溅起水花无数。

    两人停滞了一下,第一瞬都不想去理会, 不管不顾地想要继续。

    可惜门铃不解风情、锲而不舍,只能恋恋不舍地分开了唇舌。

    “大半夜谁敲门啊……”吴优看到李执脸上郁闷的表情, 自己也有点茫然。

    他们都忘了,本来是说好了上楼吃夜宵的。深更半夜, 这外卖来得实在太准时了!

    李执取了外卖进来, 扭头人没影儿了。

    看着卧室紧闭的门,原来这姑娘知道害羞的啊?!刚刚的吴优是有点出乎他意料地热烈。

    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简短的应声:“你直接在外面吃吧。”

    没有情绪的、快速的一句话。

    他站在洗手台前, 掬起一捧冷水,狠狠清醒了一下。抽出纸巾细致地擦干, 又将刚刚被吴优蹭皱的衬衫捋平顺。

    折返回来在她门上曲指轻扣:“不敢出来, 怕我吃了你?”

    激将法有用, 吴优打开房门。面色无澜,实则内心打翻成了染缸。

    “后悔了?”李执瞟她那副装乖的样,比平常伶牙俐齿老实多了。“知道跟异性独处很危险了吧?”

    吴优已经回过神来,不服输的性格上来了:“我还以为这只是正常车速,对你已经算危险驾驶了?”

    李执站起身, 伸手把她挡在墙壁之间, 神色不明。尽量隐藏情绪,思绪实已乱成一团。

    嘴上却还在继续吓她:“再惹我,我今晚就住你这了。”

    他是见识过她那些荤素不忌的胡乱乱语。甚至, 第一次私下见面,她就口嗨过自己和前任。

    红男绿女、差枪走火,是她对彼此的设定么?

    “你先吃东西吧, 吃完饭才有劲儿。”吴优面不改色回他。干巴巴的语气似乎在跟他赌狠,却又恍惚带着点调情的内容。

    李执拉出餐椅,慢条斯理地拆包装、洒佐料,真的开始吃饭了。吴优坐在他旁边,看他吃面。他心里装着事,确实没吃晚饭。

    她也在对面坐下,拿起一串烧烤,嘴巴咬着钢签子。

    有丝无聊,突然促狭地冒出一句恶作剧:“你要吃生蚝么,我给你点?”

    “你是不是有病?”他放下筷子,怼了她一句。

    三言两语,暧昧的气氛消散地差不多了。

    吴优拆开袋子里的纸盒,开始吃泡芙,顺便点评:“草莓味和抹茶味好吃,你下次买这两种就行。”

    “我凭什么给你买?”

    “凭我是你的假冒女友,你妈让你对我好的。”

    吴优终于回神,想起了这层关系,隐约有了实感:她和他中间除了李琢作为桥梁,还有这样的暧昧联系。

    “那我们刚才是假戏真做?你还想继续么?” 李执眼睛盯着盘子,缓缓叉起一块水果,捏在手中既不吃,也不抬头,把问题抛给她。

    “不了,我怕你念念不忘。”

    一个声音在心底升起:也怕我自己念念不忘。

    沉沦只是一瞬,现在的她已经足够清醒。

    “我没那么闲……”

    李执没有坚持,今晚的她只是短暂脆弱,自己则是趁人之危,不太君子。

    如果要继续,也是在昭昭日光之下,彼此清醒、平等地开始。

    而不是像这样,他帮她出了口气,借着肾上腺素就草草开始;也不是上次那样,几杯清酒下肚,看对方都眉清目秀了几分,就荒唐地混淆了黑夜与白昼。

    这不是吴优的行事作风,也不是李执的为人处事。

    一时冲动是事故,深思熟虑才叫故事。

    真神奇,两个人居然真的安静地坐着吃饭闲聊。

    孤男寡女,深夜独处。

    然后很快的,又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问题就出在闲聊上,爱果然不应该是聊出来的,是要做出来的……

    李执边吃东西,边左右打量了下她的房子,挺温馨的。昨天来去匆匆没来及细看。

    “我

    帮你找找房子吧?”

    “不用,反正也是最后一次找房了。”

    吴优想好了,她决定让兔姐介绍下房圈的朋友,操作下,不就是领个证么。据说年后前滩有几个楼盘上市,买套小户型,再也不要租房了。那边新规划了几个商场,增值空间也挺大的。

    “什么证?”李执眉头皱了下,明知故问。

    “结婚证。”吴优抽出纸巾擦擦手,才开口。

    “你也知道是结婚证啊?就为了套房子?你晚点买会死么?”李执不懂,她怎么永远这么心急?

    “假结婚。就跟咱俩是假情侣一样。”她撇了撇嘴。

    李执更气了,原来自己的身份跟她花钱随便找的人一样。

    哦,不对,他是免费的……

    “你觉得图你五万块跟你领证的能是好人?你怎么天天走歪路?”

    “买完房就离……”

    “咱俩掰了没后遗症,你假结婚会收获两张真证:结婚证、离婚证。”

    “然后呢?”

    李执最受不了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等你遇见真想和他结婚的男人,你会后悔现在的决定。”

    吴优自己都不清楚还要不要再结婚呢。这个刚刚还抱着她亲密无间的人,现在跟她讨论真爱和结婚,两人的关系也是有点抽象。

    “你敢告诉父母么?”

    可惜李执不知道家庭是吴优的逆鳞,触发了她更大的怒火……

    “李执,你是不是忘了我们不熟这件事?我们也就是凑巧互相帮忙打掩护。包括今晚,我只是空窗太久,无聊跟你走得近了些,你是不是越界了?”

    得,他气得不轻,起身扭头就走。

    下楼后,忍不住在朋友大群里发了条信息:“以后有吴优的场合,不要叫我,气场不合。”

    “???”

    “我这周末去医院看你妈,你回避下。”吴优在后面贱贱地顶了一句。

    留下众人满头雾水,用表情包缓和气氛。

    回程的路上,李执觉得特别苦涩,他很久没有这样失落过。今晚他意识到一件事,自己原来如此在乎吴优。

    他本可以找个人来替她教训一顿那垃圾,可他自己动了手,因为太想解气。

    他也可以趁着她脆弱顺手推舟睡一觉,可他怕她只是一时冲动,过后后悔。

    她真是没有心,也不服软。

    李执想起她前任说过的话:恋爱五年才觉得,吴优要的是一个好好男友的符号,她是块捂不热的石头。

    曾经觉得这是离间,此刻猛然懂了高意昆的眼神,那是一种确定的怜悯。

    第二天早晨吴优换了件高领羊绒毛衣,还好是冬天。她想起这柔软衣料下深深浅浅的红痕,像破碎的梦境一样凌乱。

    身体骗不了人,吴优知道自己对李执有点意思。

    她从来很久没对一个男人有过这么强烈的冲动,有一丝丝地恐慌。李执在情爱上唇齿投入,耐心里透着强势。她没办法想未来,头脑只有一个声音:和他继续做下去。

    什么鬼念头啊!下了出租车在公司楼下买了两杯美式,她得双倍清醒下。

    在公司的收发处有一份国际快递,哥哥吴率给她寄的。拆开是他去国家地质公园带回的纪念品,有零食、水杯、贴纸,居然还有被里三层外三层包装纸仔细保护的陶制杯盘。漂洋过海而来的小东西,精致丰富,吴率眼里的妹妹还是个小孩一样。

    他们确实不怎么交心,吴率眼里的妹妹,自小是乖巧懂事的。可后来就慢慢变了,她总是拿第一名,对父母的要求完全顺应,却不太爱跟着他这个哥哥玩了。

    吴率高考失利读了普通高校,妹妹照常发挥顺利进了名校。可大二他就去了美国读书,聚少离多。他眼里的妹妹,优秀得理所应当,又总是带着隔阂。

    吴优把礼物放在工位上,她最近要搬家东西多,先放在公司节省空间。

    说到底,他们是兄妹,却连对方的生活状态都不清楚。

    陆峰来她位置上看文件,顺手把手臂就搭在椅背上了。

    吴优今天格外地烦,她想起了李执说过的,陆峰跟她搞暧昧。她清者自清,被李执讲却觉得不得劲儿。

    她琢磨不透李执讲这话的立场,是生气、还是厌弃,总之是一些消极的情绪吧。

    猛地把椅子往后一退,陆峰收手不及一踉跄。

    “老陆,你啥时候结婚,我都快领证了,你太落伍了。”走你个老六吧!

    陆峰看出来她今天挺冲的,旁边兔姐冲他勾勾手:“头儿,别勾搭无忧了哈,人家有人追的。”

    她不是经常有人追么,也没见哪个成啊?

    “这个不一样,脾气特别不好。前两天有个男的只是拉了无忧手腕一下,就被打得鼻青脸肿、还丢了工作。” 兔姐用手指勾了勾陆峰手里的车钥匙,“而且人家车还比你豪。”

    不愧是乔靓,看似信口开河,实则有的放矢。

    “嘿,我正打算换车呢!”

    “人家还比你年轻比你帅呢,你能改年龄换脸么?”也就兔姐这种不怕死的老油条敢这么戳上司心窝了。

    吴优受不了俩人在那八卦埋汰了,“老大,我得注重上班体验,不舒服了就离职了哈。”

    她潜意识是受了李执那晚质问的影响,在反思自己工作是不是太过求急,反而太好拿捏。

    陆峰掂量了下,吴优不会真想跳槽吧?得力干将必须得安抚下:“您好好干活,我走。”

    领导果然是领导,对下属都能屈能伸、见机行事,翻脸比翻书还快。

    吴优在嘴上比了个拉链手势,兔姐你也别瞎传了。

    没用,一天功夫,整个部门都知道她交了个脾气特差、会替她打人的新男友。

    吴优去茶水间接水时还被隔壁组同事问了,她笑笑,“秘密”。将错就错,能有啥法?

    乔靓说你得感谢我,不然就咱们部门那群孙子,天天不得传你八卦到多离谱。

    一个漂亮又势头正猛的中层女性,令人忌惮点好。

    周末吴优去医院看顾秀青,下周老太太就要结束这个疗程,回老家修养一段,再来继续下一疗程。

    李执下楼接她,气话说过,两个人倒没真互相回避。认识得久了,形成了这诡异又平衡的相处之道。

    琢子在旁边接过吴优买的鲜花水果。李执从外套里掏出个盒子:“上去前戴着吧。”

    “???”

    “上次答应了我妈,给你买的首饰。”

    演戏还要道具的么?吴优没多想,随手揣兜里了。

    她俩等电梯,李执并没跟上去,在住院楼前接电话。

    在电梯里抽开外面的绸带,里面看还是B家的盒子。打开,居然是蛇骨满钻的玫瑰金镯子。

    昏暗的轿厢里却光线耀眼,吴优短暂地一恍惚。连琢子也情不自禁地“哇”了一声。

    道具需要这么奢侈么?她戴过兔姐的另一系列,蛇骨满钻款好像要二三十万吧?

    “你哥平常很爱乱花钱买东西么?”

    “没啊,他不喜欢购物的。”

    吴优想起第一次见李执,他穿得风格有点夸张、太张扬的大logo,挺……名副其实暴发户的。

    后来跟大家混熟了,才知道因为沈南风是服装设计师,总是张罗身边人尝试奇怪的风格。

    他脾气好又懒得安排着装,自己的审美其实挺干净简单的……那他干嘛买这么浮夸的镯子?!

    进了病房顾秀青正和沈家姐弟在聊天,老太太看到吴优来了眉开眼笑。自从上次见过面,总觉得不踏实,时常怀疑儿子突然找了个这么称心的女友,是不是假的……

    “悠悠,我总怕李执整天忙生意和家事,没空见你冷落了你。”

    “别,我俩不见面更好。”吴优腹诽,面上却乖巧。

    伸出双手和老太太亲热交谈,细嫩的手腕上钻光四射:“我们经常见面,他前两天才带我买的镯子,您看好看不?”

    她想,二十多万呢,可不能让李执这钱白花,得好好展示……

    第27章 27.心中有鬼。

    和谁结不是结?

    沈南风在顾秀青耳旁巧然一笑:“李执特别怕悠悠, 以后结婚了就是怕老婆。”

    吴优趁老太太转头,使劲瞪她,人如其名, 南风姐姐每天都在乱吹风。

    顾秀青下周就要出院了,这个周末朋友们都在, 吴优听着她们的调笑,脸上有点发烫。

    正巧李执推开病房门, 进来走到病床前, 看母亲眼睛竟然有点湿润。诧异中被母亲拉了手,和吴优的手叠在一起。

    两人都有错愕, 却又默契地握住彼此, 落在旁人眼中竟没一点生疏。吴优的手腕与他触碰,若白绸般光滑细嫩。李执垂了眼, 瞥见钻光萦绕, 心里一暖。

    “你们年轻人事业忙, 我不催,结婚时间按自己开心来。我不奢望亲眼看到你们结婚,但婚后你要是对悠悠不好,妈妈在天上也会怨你的……”

    嗯……李执你压力好大!

    吴优想,难怪李执会从良, 亲情和美人不能两全呀……

    两人十指紧扣, 陪着说话。这感觉挺怪,他们已经有过更亲密的接触。但这样众朋友面前,还是挺羞赧的。

    离开前吴优把李执叫到走廊尽头。镯子她已经装好到盒子里, 递给他。

    李执皱了下眉,没接,转身作势要走。

    吴优拽了拽他的衣袖:“有点贵, 我不能收。”

    “你能收什么价位的?你又没提前说,不能退的。”

    怎么还赖上她了?

    “你留着,以后可以送给你的真女友。”

    李执眯着眼睛看她,挺会说话一女的。

    “我没那么没品,一支镯子还送俩人,对真女友不尊重。”

    他的气人程度,也不遑多让。

    “那要不给李琢戴?”吴优终于找到一个解法,她可真是办法大师,太机智了。

    “李琢想戴可以买新的,我妹妹凭什么戴旧的?”

    理智冷漠碰上无理取闹,吴优瞪着这位好哥哥正想反击,被一把搂进了他怀里。

    “李执你疯了?大庭广众、光天化日之下……”她急得拿手拍他后背。

    “别动,你前男友和他老婆在前面。”天光远去,温热的气息在她耳旁。

    她果然老实了,安分地环着李执的腰,过了一分钟才耐不住问:“走了么?”

    李执看了眼走廊的人群,哪里有什么高医生。不过是他想抱她而已,他想自己真是太无耻了。

    也是因为,只有身体接触时,她才会软下来那么一点点。

    他没有回答上个问题,只轻声低语:“收着吧,这款适合你。”

    蛇头款不是最热门款,但他一眼就想到了她。那晚她炙热似蛇柔软地缠在他身上,平日又似蛇一样冷静幽远。

    满钻是略微浮夸,可一想,她这样凡事疏离、清清落落的人,是该热烈张扬一点好。

    走廊里没有高医生,但有他们的朋友。两人被撞个正着,触电般散开。

    “至于这么猴急么?在医院也要争分夺秒亲热?”沈南雨故意取笑他们。

    “没事,阿姨恨不得他俩原地结婚,这是尊重老人意愿。”沈南风在旁边添油加醋,两人演戏般一唱一和。

    吴优脸皮到底有点薄:“我跟李执气场不合,下周阿姨出院后,我俩重回陌生人。”

    兔姐觉得真厉害,气场不合都能搂搂抱抱,等哪天气场合了,那还了得……

    他们下楼取车出去吃饭,吴优坐在副驾。心里在犯愁,这镯子是还不回去了。

    不明不白地戴在手上。金属触感来回摩擦,搞得她突生出一股烦忧。

    兔姐在后排跟她商量过两天的安排,吴优回答尽快吧,听说下个月就有个倒挂红盘入市,几百人抽签呢。

    李执听着有点不耐烦:“我不是跟你说了?不要走歪门邪道!”

    吴优懒得跟他争吵,节省电量笑笑敷衍。

    这不管用……李执更生气了:“你这是钻空子,严格说是犯法边缘。”

    “你做生意没钻过空子?”

    打蛇打七寸,大家都是现代社会人,都懂得各种生存之道。

    李执缓了缓,反而换了更认真的语气:“反正我不会为了一套房子,拿自己的婚姻开玩笑。咱们不是一路人。”

    吴优表情有点僵住,她没想到李执会说出这么板正的一句话。

    刚刚在医院两人还在嬉皮笑脸,她宁愿他讽刺她、硬怼她,但他这么说,好像在心里,真的给她划了个×号。

    吴优突然意识到,李执比她要更骄傲,他有自己的坚持。

    人的性格像迷雾,要拨弄好久才看得清。

    她猛然回想起那次单独喝酒,李执说陈宴不会舔别人。她问他,那你呢?李执为什么长久地沉默。

    他好像对她,也比对其他人要更硬气一点。从不肯输她分毫,甚至有点小气。

    这么小气的人,又要送她这么贵的镯子。

    可她嘴上还在斗气:“不是一路人那你把我放下,我不要坐你车!”

    “行。”他接得也快。

    “你怎么还不停车?”已经过了两个路口。

    “这边停车要扣分。”李执真是个行车规范的司机!

    “这里又没有摄像头,停车。”

    “你守不守法?”

    李执觉得吴优真是太任性了,简直无法无天。

    “你守法,你还打人!”

    “起码我不假结婚。”

    “你还找假女朋友呢。”

    沈南风在后面被吵地脑壳疼:“李执,你就不能让让你女朋友?”

    吴优扭头幽幽看她一眼,沈南风面色不改,修正:“让让你的假女朋友。”

    李执被气笑了:“她是不是比你谈过的所有女朋友都烦?”

    沈南风挑了挑眉:“喜欢就不会觉得烦,你说是不?”

    她扭头,佯装无心随口:“悠悠,昨天李执还问我参考,玫瑰金和铂金哪个颜色好看,我还以为他要追女生。今天看果然满钻玫瑰金戴你手上绝配。”

    李执抿嘴一声不出,吴优也拿起手机看吃的转移话题。

    沈南风心想,姐治你们还不容易?有本事接着吵……

    吴优内心是有点动摇的,她看出来这次李执是真不高兴了,可她真的只是想买个房。

    上海市离婚率已经高达40%了,多张离婚证没什么大问题吧,何况是假的。

    一直到吃饭的时候,李执都有点闷闷不乐。他们找了一家私房菜,饭店中间有个露天的小院。冬天外面换了枯山水,白石和翠竹摇曳在水潭一侧,清冷却有一丝隐逸之趣。

    “看到好感的姑娘领证挺难接受?不就是个假证么。”沈南风看到李执站在院子里,手里玩着一根烟,来回闻了闻却没点。

    她记得吴优不喜欢烟味。

    “你又不是异性恋,怎么懂结婚证意味着什么。”

    沈南风差点一口老血出来,这么会戳刀子,他单身真不亏……

    “那你能像我看淡么?不就是个形式嘛,她又不是真喜欢谁了。”

    “我喜欢她一切完美,我不想她将就,哪怕只是形式。”

    沈南风瞟了李执一眼,他是个极热烈极真诚的人,就像自己对创作极疯狂极沉浸,两人因此才会成为挚友。

    “所以你才不追她?”

    “对,我又不完美。”

    沈南雨出来看到俩人在闲聊,天光阴沉,人的表情也有丝寥落。

    “你那么看不惯她跟别人领证,那你跟她领不就得了?”

    李执抬眼瞪他,自己可没这想法,别说的他另有所图一样。

    “反正她既然跟谁领都无所谓……”

    沈南风猛地也回过神来,李执看她表情变幻莫测,知道又在算计:“别瞎搞!”

    “你今天看到了的,你妈提到你俩结婚,眼泪都止不住的……你不跟她领证,她一冲动找个陌生人,说不定就被坑了……”

    “我们两个不对付,在一起总吵架。”

    “这不正好?假结婚就得找不对付的,不然日久生情可收不了场。”

    “你……”

    李执被沈南风堵地无话可说,她抬腿就走。意识到她去干嘛,李执上前去拉她手臂。

    “你怎么还限制人自由了?我认识的李执胆子这么小?”沈南风被内心的想法推着,雀跃不已,她从来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你别去惹她嫌。”吴优本来就看不惯自己,好不容易才和谐相处。

    她不喜欢他,他不想强求。

    “敢不敢赌一把?我猜她会同意。”沈南风扬了扬下巴。

    李执不信……可沈南风记得在车上时,穿过树影的斑驳阳光射在吴优手腕,她悄悄地调整着角度、目光映着璀璨华彩。

    吴优和李琢、兔姐在屋子里喝茶,看院子里的人拉拉扯扯。转眼沈南风进来了,她笑了笑:“悠悠,你领完证,就是咱们群里第一个已婚人士了。”

    “就是个形式,不当真的。”

    “为个形式花五万好不值,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

    “会签好合同的,财产收入严格分开。”

    “既然这样,南风姐姐突发奇想……”她趴到吴优的耳旁,慢声细语,好像说着玩笑。

    吴优被惊到,猛地抬眼,看到李执站在门口看她。他背对着阳光,不清楚来了多久。

    “我们不合适!”她下意识地反抗。

    “你说的‘就是个形式,不当真的。’不用管合不合适,反正你俩假装情侣也挺有经验的。”

    连李琢也罕见帮腔:“对呀,有钱干嘛让外人赚,我如果是男的,我就免费帮你搞定!”

    李执走到桌旁,幽幽地撂给吴优一句:“没事别跟沈南风混,她哪天把你卖了,你都得跟着数钱。”却没敢看她的眼睛。

    沈南风心想你还是人么?没看到老娘为谁拉下脸拼命呢,要不是看在你也替我打过掩护、追过女友,我才不掺和呢。

    “反正你们不对付,你俩领证最安全。除非……你们谁心里有鬼……”

    沈南风拖着长音,手指摆弄着茶盅。抬手提起紫砂壶,缓缓在六个杯子里蓄上茶水,一一分发。

    她一副端坐钓鱼台的模样,徐徐饮着茶。

    “敢不敢?心里有鬼的人才不敢。”

    一个可以有证买房,一个可以哄老人开心,也算是互惠互利。

    沈南风继续加码,水又开了,蒸汽涌动,让茶台有了点燥热。

    吴优想,幼稚的激将法。她能有什么鬼,和谁结不是结?

    反而是李执扭头上了楼梯,心乱如麻。

    沈南风在后面不依不饶:“喂,不敢接招?你不是怕她被坏人骗,那你这个好人帮帮忙嘛!”

    “他又不是好人。”吴优在旁边小声嘟囔。

    是啊,深更半夜,没名没分就摁着姑娘亲的男人,怎么会是好人呢?

    李执的耳朵挺灵,站在台阶上俯视她:“对,我不是好人,快去跟你五万块就能找到的好人结婚。”

    吴优看他那一副炸毛样,在他的话上又压一头:“关你什么事?这钱你想赚?你要实在缺钱,我给你。”

    “我缺钱,现在就转。”

    情形突变,众人看着李执面无表情地拿出手机等着。吴优打开手机银行,输入金额,一气呵成地给他转了五万块。

    他居然真收了?!

    沈南风心想,论发疯,你俩比姐狠。姐只是你俩的引子,点完火你们自己就能爆炸。

    等到吃完饭,李琢都感觉自己在梦里一般,自己的哥哥和最好的闺蜜,真的打算领证了?

    第28章 28.喜糖真好吃。 两个奇葩。……

    吴优和李执去民政局那天是个晴天, 江南的冬难得经了一场疾风,吹散连日的阴霾。

    太阳挺大,天空没什么云彩。澄湛渺茫, 像高山簇拥的一捧湖蓝。

    车子穿过狭窄里弄,抬头透过天窗看外面的光景。楼群剪影被枝桠分割成碎片, 不再高耸。

    工作日的街道人不多,她是专门休了一天的。最近工作不太忙, 之前的加班调休堆了很多。总算有机会销假, 出了格子间,远离烦扰的魑魅魍魉, 人都清透了不少。

    随便挑了一家西餐厅, 在落地窗边吃着简餐。吴优把大衣留在车上,只围了件焦糖色斗篷披肩。身上被阳光烤得暖洋洋, 变身一粒糖炒过的栗子。心思也变得绵软, 裂开了口、裹上薄薄一层蜂蜜。

    吴优贴身穿的是拍证件照的白衬衣, 李执也特意穿了同款,照片拍出来果真不错。从路人的角度看,真是一对挺登对的男女。

    点击屏幕发送给萧薇,她很快回复“p的?”,“万圣节cos?”

    拉扯后知道真相, 萧薇:“……甘拜下风”。

    吴优倚靠在室外临街茶座的藤椅上, 用手指轻轻扣着竹编的纹理,懒懒瞟了眼对面在低头回别人信息的李执。

    是挺好的一个cos对象,早上来楼下接她的时候, 已经记得给她带早餐和咖啡了。

    但吴优仍憋不住地刻薄了一句:“你进入角色有点快。”

    挺扫兴的,不然任谁看到这一幕:妆发精致的女人迎上正装等待的男人,都会以为这是一场温馨且正式的约会。

    李执被她气得缓了几秒, 倒是没回嘴。转身迈开长腿,径直把她甩在身后。

    坐在驾驶位,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她上了车、绑好安全带,才扭头故作单纯地问:“所以我现在是什么角色啊?”

    吴优才不会回答,转头望风景。嗯,尽管窗外只有灰突突的车库坡道混凝土墙垛。

    当然,她也就看不到李执得逞地浅浅笑了下。

    ……

    他这个人,也挺劲儿劲儿的。

    吴优其实对跟李执领证这件事没太大情绪。她只觉得自己这一生永远在全力以赴、又阴差阳错。

    二十出头时,她把婚姻当成一项命定的课题,认真地给了因循守旧的答案。

    五年后,当她不再拿它当回事时,婚姻却又突然砸在了头上。

    长久地支棱后,一瞬间脱力,竟然隐约有种果熟蒂落的感觉。

    吴优突然想起了七岁的那年冬天。妈妈带她去邻居家玩,整整一千块的拼图让她着迷。待她研究地昏天暗地,站起身出房门倒水喝时,听到了断断续续的絮语:“还好那时候留下了这姑娘,你看多聪明多漂亮啊,比她哥哥还要厉害。差一点就没了。”

    那天的天空是晦涩不明的阴霾,不似今天艳阳高照。

    李执问过她为什么永远那么急。她想大约就是从那个冬天开始吧。她必须要一直跑一直跑,她想赢,她要做很厉害的人。

    她不稀罕被爱,爱从来不是牢靠的东西。

    这个世界有更清晰的规则,比爱真实多了。只要足够优秀,就可以交换到一切。

    突发奇想,吴优很想告诉母亲,她结婚了。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她的婚姻仅仅是一个玩笑,就像她的生命也不过是一个侥幸。

    似乎有所感应,父母居然在此时给吴优打了个电话。

    “嗯,我在楼下吃饭呢,待会儿上去开会……你们注意身体,地暖开了吧……”

    李执在对面神情复杂,看吴优仰头瘫在藤椅上,随口瞎编。

    证都敢随便领,和他在一起至于这么遮掩么,真是个奇怪的女人……

    “走吧。”

    “去哪?”

    吴优把手机放在包里,追上去。

    “逛街。”

    她摸不着头脑,李执跟别的男人不一样,很喜欢逛街么?

    转了个路口,附近走两步就到环贸,进去吴优才知道流程,原来是来买戒指。

    “不用了吧?”

    “如果我妈知道,我没给你买戒指……”李执扭头给她一个表情,自行体会。

    “原来你是传说中的妈宝男?”

    李执觉得自己要被气死了,还好这段婚姻有期限,哪个男人愿意跟她过一辈子?

    柜姐热情推荐,有些款即使手寸不合适,还要让吴优试戴,可以跨店调货。

    试了几款,她有点选择恐惧症,靠过去陪李执挑男戒。

    视线扫

    过他手上一直戴着那枚戒指,有一些压着的念头冒出来。

    “李执,你这枚戒指是什么牌子的?”

    “忘了……”

    “戴了多久?”

    “很多年。”

    李执眼尾低垂,对上她探究的眼睛,想说什么,又觉得多余。

    吴优发现他挺不擅长敷衍人的,真是没趣。

    “随便挑对就行,反正过两年要离的。”她突然兴致不高。

    “你反正要死的,今天要不别吃饭了?” 李执觉得她在毁氛围这件事上绝对技艺高超。

    柜姐意识到原来是遇到两个奇葩。索性这俩奇葩还算痛快,刷卡走人、一气呵成。

    李执决定不跟吴优生气。沈南风教过他,每次你觉得吴优不可理喻的时候,就假设她大姨妈来了、激素失调。

    她失没失调不清楚,他快失调了。

    闲散的下午,他们还是要干点正事儿。“走吧,去我们公司看看。”

    “今天就开始工作?”

    吴优答应做他们公司的商业顾问,负责新品牌的市场定位策略。最近购物节刚过,正好推进新品牌筹备。

    “作为老板娘,去视察下老公的公司也算合理吧?”

    “闭嘴!”她脸颊有一丝绯红。到底是跟“老公”这个词语没怎么打过交道。

    李执终于笑了,有丝放肆,一点没回避她。他觉得是可以忍忍吴优的,她再气人,以后也总有办法治她。

    两人上楼的时候,前台小姑娘不在。李执自己按指纹开的门,工区也没有什么员工。

    “你们公司快倒闭了?”吴优终于逮到了吐槽的机会,要为刚刚气势被压倒报仇。

    “你很期待?倒闭了你养我?”

    “也不是不行,看你能不能讨我欢心。”吴优算了下,她升职后年包已经过百万了,省点养个小白脸是可以的。

    自己的假老婆偶尔也会心善,李执觉得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挺少见。

    去了李执的办公室,他桌上有盒包装精美的巧克力。今天的公司是不太正常,空气中似乎洋溢着什么奇怪的氛围。

    沈南雨敲了敲门进来,手里端着份蛋糕。

    “公司人呢?”顺便扬了扬手里的巧克力,李执不太吃甜食。

    “在后面大活动室庆祝呢。”

    “庆祝什么?”

    “庆祝你结婚啊!”

    ……

    “你们每天都吃下午茶,干嘛安我头上?”

    “你难得结次婚嘛,还有这巧克力是你的喜糖。”

    神经。

    “不难得,我以后两年结一次,逢双数年你们就可以庆祝一次。”

    吴优扯开丝带,剥了颗到嘴里。

    看到李执难得吃瘪,浮夸地也递给他一粒:“尝尝,我们的喜糖真好吃。”

    李执面色不善地接了,缓慢地放在嘴里。

    沈南雨瞠目结舌,作为一位损友,他知道李执不吃巧克力,才故意逗他呢。

    李执觉得也对,这样的喜糖多配他们的婚姻,“挺甜的。”

    沈南雨看吴优坐在李执办公桌对面,翘着二郎腿,一副与己无关的模样。

    他拉她起来:“去后面跟大家打个招呼,以后工作也需要往来。”

    她也不扭捏,了解业务的第一步:与每个环节基层打成一片!

    李执进了活动室,跟大家致意了下,正式介绍了下吴优:“今天借这个机会,欢迎我们团队的新成员,我司新合作的商业顾问吴优女士。吴总历任顶级外资咨询公司B司消费市场方向,国内互联网平台A司时尚服饰类策略经理,对商业品牌定位有着深厚见解……”

    “我们聘请吴总,是对旧有品牌经营的全新提效,对新品牌z-wind的加速推进……”

    大家以为李执要介绍家属,谁知道他公事公办,看不出这位女士是不是传说中的老板娘。不得不说李执是个合格的老板,甚至最后还顺带鼓了鼓士气。

    你想吃老板的瓜,老板只想喂你吃饼。

    沈南雨在后面拆台:“我补充一句,咱们无忧姐姐不止是商业专家,更是跟咱们李总关系颇深,”

    吴优:“大家随便叫我就好,商业专家不敢当,但我跟李总是很纯粹的商业关系。”

    他们的婚姻是从她给他转了五万块开始的!这难道还不够纯粹和商业么?

    沈南雨看她不承认,有点急眼,他可是提前渲染了一番。作为创业型公司,员工都是多年熟识,大家已经八卦了一上午。

    又扭头看李执的脸,他不咸不淡地看不出情绪,但也不接话解围。

    “我俩早上吃饭,看前面人挺多,以为是网红店打卡就排排队。到跟儿上发现是民政局,来都来了就领了个证。”

    “哇!”“英年早婚~”终于确认了八卦,大家开始起哄。

    吴优到底是配合了下沈南雨,反正又不是她的公司。以后李执跟她离婚,戴上离异帽子她无所谓。

    “那是一个春天,我对她是一见钟情……”李执被逼着讲情史。吴优听了两句,发现他这人也是满嘴谎话。他们第一次见面明明是夏天,怎么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胡说八道。

    吴优不知道的是,李执第一次见到她,不是在他家楼下,而是在更早以前……

    第二天吴优去上班时,陆峰专门绕过来闲聊。她最近不怎么加班,还突然请事假,这莫不是要跳槽的前奏?

    虚虚实实,互相试探。

    “我去结婚啊。结婚请天假都不行?”

    她举起手掌,无名指真的戴了枚镶钻女戒,腕上镯子也闪闪发光。挺像那么回事的。

    陆峰的好奇心被吊得老高。吴优如果跳槽到竞争平台,他很容易猜到哪几家。但她的结婚对象,就太难以想象了。

    吴优才不会让上司知道,李执那是品牌商,她现在确实在脚踩两条船。

    在A司的平台永远只是中介商,她不想撼动盘根错节的人际关系,就没办法排挤走新来的总监。她只能横向发展,留力在外面。

    这需要勇气,大公司就像温室花园,外面则是惊涛骇浪。但做商业,不经过真实业务的历练,一切都是纸上谈兵。

    当你觉察到天花板时,也可以选择从窗户里跳出来。婚姻是,工作更是。

    *

    朋友们在酒吧狂欢,为第一对正式脱单的男女庆祝。灯光摇曳,年轻的人们脸上色彩和表情一样丰富,借着醉意挥发压抑的情绪。

    李执喝得有点多,从兜里掏出结婚证,递给沈南风:“摸摸吧,可惜你这辈子也领不了。”

    虽然婚是假的,起码证是真的,国家承认。

    沈南风有点哀怨,难得低落。她的女朋友卫晴去了一个可以领证的国家。

    李执怀疑,沈南风是因为自己领不了证,所以对促成他和吴优格外热心。

    “我就问你这婚结的值不值?”

    挺值的。

    吴优答应下周陪他回家看望母亲,年后她要摇号前滩的房子。他们还可以更顺畅地一起工作,合作品牌的事。每一项都很值。

    最值的是:李执承认自己喜欢她,尽管有时会暗暗较劲。

    常言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可他奢望这段昏姻能给爱情一种可能。

    李执知道她没有完全看上他,但不知道这不是他的错。

    吴优不相信别人会很爱她,也不承认自己会很爱一个人。

    不经精密计算,全由感觉而来。

    就像你把钥匙插进锁孔响起的“啪嗒”一声,她不知道那就是爱……没有推导、没有因果,只是锁开了。

    万幸他们多了点缘分……

    不需要千山万水,顺水推舟就在一起了。

    陈宴是临时买票从出差地回来的,从香港到上海,他穿着一层单薄的衣衫,降落在浦东机场。

    他看到吴优手上戴了婚戒,bling bling的蛇形镯子在她腕上招摇。他记得她以前吐槽过不爱戴首饰,影响她拔剑的速度。

    江南的冬天没什么不同,她总是带着寒气等他,就像大四那年一样。

    相识二十载,他认为是,彼此总差了点缘分……

    第29章 29.红白玫瑰 怎么会有这样一对扭曲……

    “细雨生寒未有霜, 庭前木叶半青黄。”①

    立冬至小雪之间,是北方寒潮越过秦淮线前,江南难得的回温光景。吴优和李执开始了他们的“同居”生活。

    人和人的关系, 远看像隔着层窗棂纸,影影绰绰、捉摸不透。可也能映出轮廓, 浸染月痕,阻不断风声。

    当初决定“结婚”, 吴优提了三个要求:第一, 为期两年,一切财产分离;第二, 任何时候, 她想结束就中断;第三,相处的任何事情, 她不喜欢就叫停。

    李执点点头, 没有一句异议。只是提出了个斟酌许久的要求:搬过来和他住。

    吴优抬眼看面无波澜的李执, 怎么能够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这种浑话。其他人也难掩惊讶——狼子野心终于不装了啊?

    李执是一点也不心虚,拿出刚刚签的顾问合同。吴优当然不会白给他帮忙,她的时间很贵!

    年前为一个起势阶段,元旦是新品牌宣发的重要窗口,争分夺秒。相应地, 两人本来也有紧密联系的需求。

    嗯, 这关系真的很商业!是互惠互利的合作关系。

    好像真的很坦荡,只有她在矫情。

    李执还在吴优耳边低声许诺:“别担心,我决不碰你, 除非你主动。”

    她主动?想得真美……

    李执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真像把吴优当室友一样。这套房子次卧也配置洗手间和阳台,她住进去有专属自己的空间。而且李琢平常都在家, 仿佛他们仨真是合租一样独立,互不干扰。

    “你怕我 ?”

    “谁怕谁?”

    吴优莫名地相信李执的许诺。

    她最近也懒得找房子,一个人住了两年早有点腻。之前幻想过跟琢子一起住,只是没想到还要加上她哥哥……

    兔姐来帮忙整理时十分羡慕,表示她想把李执踢出去,自己住进来。

    鸠占鹊巢,毫不羞愧。

    没良心的李琢跟着应和,她刚刚毕业已怀念起校园时光,觉得要梦回大学女寝。

    兔姐抿嘴笑:“行啊,这是有了姐姐,忘了哥哥呀!”

    趁这会儿吴优下楼取东西,兔姐决定点化下面前的琢子:“等悠悠住进来后,你要当心,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李琢一整个不知所以然……

    “你不会真以为你哥和吴优之间很纯洁吧?都是26岁、成年男女、盘条靓顺!”兔姐给了她一个颇有深意的眼神。

    “???可他们又没正式恋爱啊。”

    “行吧,他俩打哑谜只把你给骗了!”

    兔姐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整间屋子最后一个单纯的人。

    吴优终于在客厅把一箱箱的物件安排妥当,收藏的成套杯盘在餐台上归置整齐。

    准备进卧室把窗帘换个暖点的颜色,她其实挺挑剔的,不肯委屈自己一点,是太麻烦的一个姑娘。

    “你只要别把房子拆了,我没意见。” 李执从房门口走过,回应她的征询。

    吴优看着他开门取外卖的食材餐盒,朋友们比较多,待会儿一起吃火锅,庆祝她乔迁。

    她走过去,客气地在旁边帮他摆盘,没话找话:“你这套房子什么时候买的?”

    “我书读得少,钱赚得早,以前买起来容易。你书读得厉害读得久,现在买就得加点难度。”

    李执答非所问,故意气她……真不能给这男人好脸色。

    “你知道有个词儿是形容你们这种人不?”吴优下套等着他问。

    李执偏偏放下手边的盘子,回身到厨房专心洗水果,不再搭理她。

    他心里门清儿,第一次陪吴优参加前任婚礼,就瞟到她跟闺蜜萧薇的聊天对话框:

    “他这个人品味还行,不太暴发户!”

    怎么会有这么损的女人,夸人比骂人还难听……

    萧薇进门转了一圈,叹服李执:“你挺可以,把她糊弄进婚姻了。”

    “假的。”吴优无情备注。

    “假的好,假的按契约行事。真夫妻没有约束,只依靠感情的维系太脆弱了。”

    什么鬼逻辑,李执发现,吴优的朋友和她一样颠吧。

    沈南雨是和兔姐一起过来的,他俩确定恋爱时,沈南风还感慨进程快。扭头李执吴优都领证了,他俩倒成慢的了。

    重要的从来不是早晚,而是时机。

    萧薇踢了踢沙发上的吴优:“陈宴真的不理你了?”

    吴优想起陈宴崩溃撕裂的样子,有点头疼。嘴上说出的话依然硬气:“我交待了他,不准把我结婚的事透漏给家里。”

    她的户口本是找借口拿出来的,父母也无法想象她会这么大胆吧。

    陈宴却懂,他直喇喇指出来:“你喜欢他,别不承认。”一切不过是顺水推舟。

    就像高考前的夏天,她偷偷半夜三点静音看欧冠淘汰赛。吴优总是自顾自地做事,她懒得跟别人解释。

    可她再压抑,还是会悄悄顺应内心真实的渴望,掩人耳目地默默行事。

    有些情感像潺潺不绝的暗河,敲击在黝黯的岩窟中,发出隐秘的回响。

    她想结婚?母亲黎昕那里有大把的人选,可她一个都没见。

    一贯谨慎聪明的她,做任何事肯定考虑妥当,这场婚姻却是她人生第一次冒险。

    陈宴赶回来的那天晚上,在楼下摇着她的肩膀:“你以前有想过自己会嫁给这样的男人么?”

    李执在露台上看着她沉默不语,没有反驳。嗯,她的朋友也觉得,他配不上她。

    夜风有点大,吹得人眼睛疼。

    *

    日子慢慢划过,猛然一股极端寒潮南下,沪城居然也飘起了雨夹雪。琢子作为一个南方姑娘很兴奋,跑到阳台上看那些弥足珍贵的冰粒子。

    李执在厨房来回忙活,却总支使吴优打下手,不肯让她得闲。朋友捎来的现杀练市湖羊,不膻不腻简单红烧,正是应季。

    他伸手让吴优帮忙挽袖口,浸过水的腕子滑凉,她拈了几次才解开袖扣。细细的手指在衣袖里钻来钻去,是尾小心翼翼的游蛇。衬衫被往上卷起,指甲划过小臂的肌肤……好痒。

    李执错开了眼神,灶台上袅袅的热汽升起。再加入黄酒、葱姜、酱油、冰糖……最后稍收汁,撒上翠绿的小葱,一切刚刚好。

    “真贤惠。”吴优浮夸地表扬他。

    李执抬眼看她:“男人给老婆做饭,应该的。”故意窘她。

    没辙,吴优对这称呼已经免疫,早不似第一次那般耳热。

    她顺手把木质餐垫推过去,李执戴上厨房手套,将砂锅放上来。

    琢子进来看到他们自然而然的一幕,竟然有种老夫老妻的怪异感。

    见鬼了……

    吴优也没想到一切挺融洽。18岁后就没怎么回家住过,工作后合租过两年、和室友更多的是年轻女孩的同龄疯闹。之后一直独居,不管多晚到住处总是黑漆漆的,现在竟然俨然生出一种家的感觉。

    她经常和琢子一起上下班,不怎么加班就八点到家。洗澡玩手机等李执回来,他和她一般会在客厅的长书桌那边一起工作。

    两人都是夜猫子,目前首要的是确定新品牌的一些前置定位和标识、形象,再进行流量推广和商业投放、渠道营销。

    到共同讨论的第三天,吴优终于明白了李执的阴险狡诈。原来他让她过来住,真是为了工作?

    李执给她开放了很多权限,她了解他们公司整年销售计划(细化到月份和日均)、硬广投放和营销节点。吴优转换了视角,更多从创业商家、业务盈利,而不是平台服务、抽成收费的角度看商业。

    连续几晚工作到凌晨再分开去睡,这关系好像挺纯粹。

    *

    外面起了北风,屋里地暖有点干燥。李执低头看她只穿了薄薄的毛衫,发丝垂落在脖子上,在如雪的肌肤上有点显眼。

    吴优戴了幅框架镜,很少见的居家感。两人挨着坐,她身上清淡的香味一直晕染到他身上。李执突然生出一丝岁月静好的感慨,第一次觉得自

    己挺幸运的。他为别人活了那么久,父母家人、朋友员工,那些冠冕堂皇的责任和价值。

    终于也能为自己谋划一回、自私一回。

    他心思动了,嘴上却还总是犯贱。捏起她鼻梁上的横梁、轻轻拿开。压低叫了她一声:“无忧姐姐……”

    “干嘛?”

    “戴这个不好看。”

    吴优的度数也就100,不戴也行,但他凭什么说她不好看。

    站起身去开冰箱,拿出一听冷藏气泡水,狠狠喝了两口。他给她夺走:“睡前不要喝太多冰的。”

    吴优瞪他,他当没看到、就着把剩下半听喝完。

    真不要脸。

    她扭头准备回房,衣袖磨蹭,李执手指勾缠上她的手。没太用力,只是像藤蔓在风中扬了扬枝叶。

    “大晚上怎么这么香?喷香水干嘛?”

    “给你闻的,喜不喜欢?”吴优冲他挑衅地笑了笑,其实只是白日残留的尾调。

    李执长臂揽过她肩,把人摁在怀里。单手扣住她毛茸茸的脑袋瓜,用唇回答她。

    喜欢,很喜欢。

    吴优无意识地摸到他另一只手,戴了两枚戒指。一枚是他们的婚戒,一枚是那枚旧戒指。

    他每日都戴着婚戒,但也每日都戴着那枚旧戒指。

    但,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心里有一丝酸涩蔓延,坚决地往外推拒,李执也没有继续。

    吴优换了副清明模样,嘲讽他:“不是说绝不碰我?”

    李执瞪了她一眼:“可能是你的香水太好闻了吧。”

    “是么,这款是干枯玫瑰调……喜欢闻就多闻闻。”吴优冲他笑笑,头也不回、进了房间。

    李执轻轻笑了一声,她故意的,他知道。

    第二天早上,吴优看到他发的微信:“悠悠,你喜欢玫瑰?要不要我送你?”

    哪有人送花先问人要不要的!她没回他。

    到公司前台,一大捧99朵骄傲白玫瑰等着她签收。

    吴优心跳地有点快,认识李执这么久,他并不曾热烈待她。

    那晚陈宴目眦欲裂,压不住火气去质问李执:“你说过不会追她。”

    李执轻轻拨开陈宴不太礼貌的手,眼神清冷:“我没追她。”

    “但你们领证了。”

    “你当我是热心吧……”

    寒风之中,她在旁边有些难堪,看不透他的心思。

    吴优把花束拆开,分开给工位旁边的同事,敷衍着八卦眼神:“追求者送的。”

    无名指上的婚戒闪耀,兔姐看她一眼,真稀奇的关系。

    晚上回家插了一束在餐厅,琢子嘴快:“优姐,你买花了?”

    “追求者送的。”一模一样的回答。

    “啊?”李琢不太确信,这个追求者是谁?会是她哥么?

    “喜欢你,这人品味不太行……”李执捧着杯子走过来,在旁边幽幽接话。

    琢子感觉太怪了。她哥变得不像她哥,优姐也不太正常。

    她跟沈南风私聊,经常感觉自己像他俩感情的桥梁。类比一下,他俩有点像是自己的……爸爸妈妈???

    比如这会儿,他俩不知道为什么又不互相言语了。但李执会叫她:“去让你的无忧姐姐来吃草莓……”

    吴优出来边吃边问她:“我周末去看你妈妈,推荐下带什么东西?”

    沈南风给李琢发了张照片:“你看我工作室新换的吊灯漂亮不漂亮?”

    “挺漂亮的。”

    “是,也挺亮的。他俩就拿你当这灯使呢!”

    “???!!!”

    沈南风的意思是自己倒成了电灯泡?有人是这样谈恋爱的么?怎么会有这样一对扭曲又变态的人?

    “你在期待什么?他俩本来就不是正常人嘛!”

    “可我原以为两个人可以负负得正,结果是难上加难?”

    李琢终于明白了当初兔姐的忠告,脑海中这俩人曾经的正直形象碎成了渣。转手申请了下周去北京的出差,远离一线观景位,美美睡觉。

    两人例行讨论完工作,吴优起身准备回房睡觉。李执在身后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喜不喜欢?”

    他内心是有点紧张的,知道她一贯毒舌难伺候。

    客厅只开了工作台的筒灯,李执的视线里吴优的脸庞落在暗影里,并不明晰。

    “我的香水是红玫瑰的。”她勉勉强强地,别扭了一下。

    “可白玫瑰像你。”和你一样傲气、疏离……

    “那你喜欢白的还是红的?”

    吴优的脑海里闪过很多:那个陪他上楼的长发瘦高女孩,那个拽着他衣袖的短发丰腴女孩,她们都比较艳丽,是更像红玫瑰吧。

    至于那个没见过面的瑶瑶?他母亲说和自己有点像,那就是白玫瑰吧?

    真是可笑,自己怎么会在脑子里装这么多无关信息,一定是工作量不够饱和!

    李执把她抵在墙上,把回答喂到她嘴里:“我喜欢你。”

    吴优不清楚他喜欢自己什么?他们大多数时候并不合拍。

    可此时思考有点多余,凌晨是昨日与今日的交接。情绪也仿佛迷失在时间的缝隙里,像拢不住的蝶,肆意翻飞。

    第30章 30.舌吻的流程。 除非你主动。……

    吴优分不清到底是谁先主动的, 彼此间的界限越来越模糊。

    就像身处拂晓时分,光线把墨绸卷起,一帧帧描摹出景致的轮廓。分不清日夜的交接点, 却恍然间,灯灭了、天亮了。

    但温度爬升的关键时刻, 她总能克制地把他推开,指了指李琢的房间:“家里有小孩儿……”

    李琢的房间在一进门的客厅另一端方向, 李执轻轻拆穿她:“我家隔音挺好的。”

    吴优脸有点烫:“谁说过绝不碰我?”

    “嗯, 除非你主动。”李执也不强求,一副愿者上钩的模样。

    惺惺作态, 谁主动了?吴优狠狠剜了李执一眼, 惊觉最近给了他太多好脸色,扭头关上房门。

    吴优不光不打算主动, 还要他跪下来求自己!即便默认这段露水情缘只是消遣, 还是对峙般, 绝不先让出棋子。

    两人在外人面前又作出相敬如宾的姿态。周五下午吴优用了个调休,到李执公司做客玩。

    说是玩,其实是来开会。她哐哐提出把子品牌的推广费用的重新配比,昨晚做的一个简单数据模型A/B test,可以提效营销的收益。

    沈南雨看着人前相当不熟的俩人, 确认了李执和吴优真的是商业关系。却故意打趣李执:“感情进展挺快啊, 只有老板娘才会这么真心为公司省钱。”

    “悠悠是要自己做老板的人。”李执幽幽地说。

    他知道她的能力和野心,她拼尽全力、也在快速成长。她比他背景好得多,如今又肯低下头深抓最基础的业务。

    李执不确定彼此感情能走到哪一步, 他们的事业却神奇地同频。他比她多摸爬滚打那么几年,愿意带她去了解最底层的产业链条。她悟性高且有业界平台的人脉,有时候他又会恐慌, 有一天自己不再够格,站在她身旁。

    这却也是事业上的动力。过去他把家人的托付放在肩上,可病重的母亲终究会离开,妹妹也将有自己独立的生活。

    即便是扁舟一叶、随心而至,总需要那块压舱的石。

    *

    从公司出来,两人去沈南风的服装工作室看了设计图册,宣传初稿。

    回家时已经是十点,电梯上行中吴优拿出手机。打开对话框,是吴率发来一张在惠斯勒滑雪的新照。

    吴优手指划过,滞在原处。说起来跟吴率快一年没见了,虽说感情不算太紧密,但兄妹间总有些温情时刻。比如她的滑雪就是大三去美国交换半年时,吴率教的。

    当然,这是背着爸妈进行的。倒不是针对吴优,而是他们连吴率滑雪也不太支持。一向严苛谨慎的家教,夸大了这种户外运动的

    危险。

    其实吴率一直比她要乖,滑雪应该算难得的叛逆了吧。不像她,一叛逆就直接玩大的,隐婚了。

    吴优的唇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李执垂着的眼皮颤动了下,真神奇,三更半夜私聊照片。现在的男人能不能有点分寸,起码对有夫之妇保持些边界感。

    “你朋友都不知道你结婚了?”

    吴优抬头:“咱们是假结婚啊,还要昭告天下?”

    “假结婚日常还得有舌吻的流程?”

    电梯叮得打开,李执撂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出了梯厅,等都没等她。

    这人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疯话?冲他的背影撇撇嘴,对不起,今晚什么吻都没了。

    吴优回了家,也径直进房门。洗澡睡觉、一气呵成。

    明天还要出门呢!前几天就说好了,恰逢周末李琢生日,他俩顺道陪着一起回H洲老宅。

    第二天一上车,琢子就后悔了,她不应该贪图享乐坐李执的车,直接去虹桥站搭高铁回去多清净!

    “我觉得你挺热心的,假结婚还愿意陪我回老家,像你这种女人挺少见。”

    此话不假,在一线城市的摩登女郎们,真结婚也没几个愿意陪丈夫回去探亲的。

    李执是在谢谢吴优,又带着点儿揶揄调侃。

    “今天给琢子庆生,明天不是还要去工厂?都顺道么,不用谢。”一拳打在棉花上。

    “嗯,像你这么精力旺盛、热爱事业到工作狂的,不管男人女人,都挺少见。”

    李琢想:我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车里……

    其实吴优是真心去看望顾秀青的,既然走了流程,就让这场婚姻效益最大化。能让一生坎坷、时日不多的老人高兴下,她很开心。

    是虽然刻薄坚硬,其实真诚善良的一个女人。

    乃至内心深处的隐秘想法:她想去看看李执从小长大的地方。这个想法无法示人,她不习惯那么在乎一个人。

    高速旁是连绵的水泽湖泊,掠过车窗呈泛着银光的浮影。出了沪城一小时,地形渐生起伏,山丘间断迭起。穿过幽长的隧道,下个匝道出来就是小城H洲。

    吴优来过这边古镇游玩两三次,听听水乡桨声,看看河岸垂柳,心跳的节奏都缓慢下来。也听同事说过这边的露营徒步基地,环沪车程适宜,茶山竹海触手可得。

    到当地人家里做客还是第一次。

    车子穿过南城古镇,目光所及是鳞次栉比的规模化旅游景区。交通开始拥堵,人群穿梭于青瓦白墙间。

    再往深处行去,熟稔地寻了条狭窄的小巷,绕过喧嚣,不多的路程后就是丽衣古镇。

    不再遍布密织的铺面招牌,原生态保存的民居自然散落,河道纵横交错、穿梭其间。

    他们速度降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信手指下,这是古县衙遗迹,那是从近代留下的民国制丝厂,在冬日和煦的阳光下兀自静立。

    商贾传承、几经盛衰、总有痕迹。

    流水潺潺、记忆口口相传,沿袭的并不是血脉,而是祖辈经验的回环印证。

    吴优想起她日常在格子间里做的商业策略:更推崇“从0到1”,一定要更快,抢在别人前面。而此地好像很多事都慢下来,似乎从石缝生化,汲取、蓄力,经风雨、过春秋。

    拐过一湾清潭,悬山屋顶撩起的一角垂脊映入眼帘。二进的一座宅院临着浅溪、面朝古街,保留着旧制的框架,辅以钢构和玻璃改建。

    后座的两个女孩子眼眸转亮,这是修葺好后,琢子第一次回来住,吴优也觉得新奇。李执顺着望过去,却见母亲正巧从宅门出来。

    刚刚下高速时候,顾秀青已经跟琢子联系过,早就备下女儿素来喜欢的零嘴儿在等待。

    进了垂花门,到老人跟前,吴优给足了李执面子,两人挺擅长表演恩爱,并肩漫步参观。

    宅子有点空旷,日常只雇了相邻的熟识阿姨,隔天来清洁打扫一下,顺道烧顿午餐、陪老太太闲聊下。

    院子里的玻璃花房有幼苗在养护,爆花的小木槿十分热闹。也有砌筑的长条青石台,天晴时可以在户外看看书、写写画画。

    有孩子在院子玩耍,原来是老太太嫌屋子太空。沿街的几间租出去做了镇上的图书室,象征性地收了点租金,主要是加点人气。

    喝茶闲聊,紫砂茶具里是上好的紫笋茶。顾秀青指了指在嬉戏的孩童,当初离开这老宅时,李执正是如此年纪,想不到再回来已经娶妻了。

    老一辈思想比较传统,谈起来眼眶泛红。拿过手绢遮掩,不好意思在吴优面前动情。

    吴优尴尬地笑了笑,心中默念“罪过罪过”。自己虽然是做好事,但毕竟是欺骗。

    老太太劲儿头是真的很盛,连带着女儿生日,只觉得双喜临门。竟然取来了街邻新酿的红曲,红棕琥珀色的酒液泛着柔和粮香。李执想起了医嘱,多看了两眼,却不太好扫母亲的兴。

    吴优也注意到了,含笑应和着闲话,盛了一盏桂花芡实甜汤,周到地起身递过去“妈,天冷,您多喝点热的。”

    李执冷不丁地打眼瞧吴优,真是奇怪。她的脾气控制地张弛有度,并不是乱发。在别人面前这么温顺合意,仿佛是个很好说话的人。

    她其实是十分克制,甚至抑制自我的人。好像只有在他面前,她才会张牙舞爪、睚眦必报。

    可顾秀青到底是脑袋拎得清,过了那股子兴奋,就回过来味了:婚姻是人生大事,怎么能草率应付?要举行仪式的,不然岂不是在委屈悠悠?双方父母也没有见过面,这李执怎么就直接跟姑娘领了证?

    假的东西当然漏洞百出、站不住脚了。李琢在旁边直冒汗,看哥哥和优姐两人终于达成一致了。

    俩人从个人自主、婚姻自由,讲到事业繁忙、不喜形式。两个骗子双剑合璧,挺能唬人的。

    顾秀青回房间翻出一张银行卡,颤颤巍巍地伸手递给吴优,是她存的一点心意。

    吴优突觉一丝羞愧,婚姻对他们年轻人是儿戏、是工具;对于老一辈人,却是寄托、是期盼。

    这笔钱她即使是作假也不敢拿。脑子疯狂转动,手上无奈推脱。

    “不准骗我,你们年轻人不懂,结婚这钱你是应该要的,这是好彩头。”老太太只当她是害羞。

    急中生智,吴优打开手机,想起前几天有一笔30万的转账记录,就当是李执已经给过她一笔钱。

    老太太将信将疑,她如果仔细看就能发现,这钱是公账转的,是吴优给李执公司做商业顾问的收费。

    终于勉强糊弄过关,最后李执还许诺母亲,过两年他们事业稳定不忙时,再举办婚礼、拜访父母。

    不过是一张空头支票,顾秀青遗憾自己看不到了,却总算欣慰了点,儿子这婚结得不至于太敷衍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