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五天养成斯德哥尔摩 他应……
他应当是真的疼, 不然封荆不会看到他潮湿的眸子。
也就那么一点血而已,他不明白都能来桑德拉这地方当狱警过苦日子的人怎么这么不耐痛。
看得封荆麻痹的双臂也幻痛了起来。
闵盛拧着眉低下头,拉开蔺言的手,少年委屈巴巴的撅起嘴, 却因为这个动作又疼的吸了一下气。
长期待在镜环星的狱警早就习惯了被黄沙扑面的日子, 闵盛一时也忘了提醒蔺言, 他眸色微沉, 戴着手套的指腹虚虚的碰了一下染血的下唇。
蔺言立刻向后仰了一下头, 声音含在嘴里:“别碰,破皮了。”
“医务室应该有润唇膏, ”闵盛悬在半空的手缓缓放下, 指腹沾了浅红色调痕迹。
他的视线跟着蔺言走, 说话的声音更是柔和的让同事们感到陌生:“一会儿我去帮你拿。”
蔺言哼哼了两下表示同意。
【夏娃:猜猜润唇膏有没有过期?】
【蔺言:夏娃, 我疼。】
【夏娃:没有,放心用吧。】
【夏娃:很快就不疼了。】
封荆从没见闵盛露出过这种表情,好奇心升腾, 他再一次仔仔细细的打量蔺言, 呼吸一下下放缓。
实习生和老牌狱警非常容易区分,单单眼神气质就完全不同,蔺言身上那股无害感普通狱警是装不出来的。
他在看蔺言,闵盛也在看蔺言。
杰森不一样, 他牙都酸了。
杰森曾发自真心的提醒过闵盛, 不要骗小孩儿的感情,当时闵盛选择了拒绝回答, 如今看来,他这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啊。
蔺言……杰森神色复杂的看向低着头的少年,海风吹动了他的制服, 风衣外套飒飒作响,他无疑是出色的学生,但也确实没见识过人心险恶。
闵盛从来都不是个有道德的人,不然他在狱警之中的风评也不至于一边倒。
杰森以前担心蔺言被闵盛骗了,没有哪个边缘星球的居民不向往中央星。闵盛要是借着他跳上中央星再把他一脚踢开,那蔺言也太可怜了。
现在杰森不这么想了。
闵盛要是敢骗蔺言,克里斯曼第一个上去咬他。
克里斯曼咬了,那克里斯曼的追随者们为了表忠心也不可能坐以待毙。
就算闵盛去了中央星,只要霍华德家族施压,除非他真的有什么无可替代的能力,不然照样无处出头。
为了同事操碎了心,杰森摇摇头,拖着封荆的胳膊晃了晃,“那我先把他带去牢房?”
顿了顿,杰森又说:“不行吧,他现在动不了,去了A区死路一条,克里斯曼指不定怎么折磨他呢。”
能进桑德拉的犯人里不存在复仇和意外,全都是主观上想要作恶,因此这些人也更加记仇。
新来的A区犯人按规定要连续五天注射肌肉松弛剂,在这五天里,他们全靠营养液维持生命。
封荆的情况比较特殊,他不是桑德拉监狱有史以来第一个二进宫,他是第一个把自己的后路全切断了的二进宫选手。
这五天里只要有任何一个犯人想要对封荆下手,他都无力逃脱。
闵盛摆了摆手说:“监狱长让先把他关进小黑屋,单独一个房间,关五天。”
此话一出,几人都愣了一下,一入狱就喜提五天小黑屋,严安到底是有多不放心他啊。
封荆想笑,但他的面部肌肉不受控制,只能动动眼珠表达得意的心情。
得意不了多久,封荆被带到了小黑屋,房间里弥漫着腐朽的气息,一张冰冷坚硬的铁床上铺了层薄薄的毯子,寒意仿佛能透过皮肤直达骨髓。
封荆被两名狱警抬到了床上,蔺言站在门口,光线从他的背后射进屋子里,只能照亮小片区域。
“他这样会不会不舒服?”门口的少年问。
“他没感觉的。”杰森拍了拍膝盖上蹭到的灰说。
蔺言这才重新笑起来。
封荆艰难的动了动脖子,额头几乎渗出了汗,才终于看清楚光下的人,他在海边和在这里完全是两个模样,小黑屋天然自带的阴森氛围足以让任何人变得阴冷。
哪怕蔺言眉眼含笑,依然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郁气,他轻轻舔了下唇,试图缓解痛楚,却只是让伤口更加明显的暴露在空气中。
封荆闻到了混杂在霉味中的血腥味。
又浓又重。
有的来自隔壁的房间,有的是这个房间曾经的遗留物,在这混杂发腥的气味中,封荆像狂热的淘金者,一点点抽丝剥茧般将独属于蔺言的血腥味剥离出来。
只是普通的血而已。
不值得他念念不忘。
第一天。
封荆想,今天是第一天。
五天而已,不长,一觉睡过去,一天就结束了。
这么想着,封荆缓缓闭上了眼,耳边有脚步声忽远忽近,没一会儿,他听到了门板闭合的声音——狱警们走了。
真的走了吗?
心怀警惕的男人又等了一会儿,在心里默数了三百个数字,封荆终于再次睁开了眼。
房间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墙角的方向突然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封荆神色一凛,脸却偏不过去。
是谁?
居然还有人没走?
他留下来做什么?
“哇,真的好黑啊,我差点撞到墙。”蔺言一边说一边举起终端,屏幕中照出幽幽的蓝光,正对着封荆的脸。
没有注意男人陡然缩紧的眸子,蔺言扭身开了门,只见狱警们去而复返,搬了张桌子和椅子进来,放在距离封荆半米远的地方。
蔺言笑着和他们道了谢,杰森将一个黑皮笔记本递给他,“这种的可以吗?”
“可以。”
蔺言翻了两下,这笔记本多半是从严安的办公室里翻出来的,里面一片空白,但边角里藏着木屑。
杰森点点头,离开前警告的瞪了一眼封荆。
“咔”
们再次合上,蔺言坐到桌前,将终端竖着放在桌面上,接着翻开笔记本,旁若无人的写着什么。
封荆像个空气一样被无视了。
【夏娃:毕业论文主题,观察封闭环境下犯人的情绪变化?】
【夏娃:你还真不白来。】
蔺言嘿嘿笑了一下,不好意思的屈指蹭了一下鼻尖,将大致环境描述了一下后,他扭头看向观察对象。
封荆直挺挺的躺在铁床上,当蔺言看他时,他也在看蔺言,即使面无表情,蔺言也感觉到了一股排斥感。
“你很怕我吗?”少年歪着脑袋问。
封荆当然不怕,他手上死过的人比蔺言的工资还多,该害怕的是蔺言才对。
得不到回答,蔺言一手托着下巴道:“肯定答案就眨左眼,否定就眨右眼,懂了吗?”
幼稚。
一边这么唾弃着,封荆一边眨了下右眼。
“我就知道你能沟通!”蔺言高兴的拍了拍手,左手捧起笔记本,又手伸出食指在空中画了个圈,“能告诉我你现在的心情?高兴就眨左眼,难受就…”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封荆接连眨了好几下右眼。
少年被逗笑了,手中写下了一行字,扬起脸说:“你真有意思。”
封荆眨了下右眼。
没意思。
“哦,”蔺言颔首表示理解:“那你真没意思。”
简单的交流完,蔺言将重心放在了记录封荆的状态上,每过两个小时,少年都会摸一遍封荆的脉搏和体温。
慢斯条理的摘下手套,蔺言的手背贴在了封荆的额头上,床冷人也冷,封荆像被撒了盐的雪,蔺言的体温仿佛能把他的血管融化了。
蔺言感受到了男人皮肤上冒起的鸡皮疙瘩,问:“很冷吗?”
这一次封荆眨了左眼。
长期不照光,小黑屋里冷气流窜,蔺言也没法子,他回身写完最后一行字,将外套拢紧,搬着椅子坐到了封荆床边。
“手给我。”
说完蔺言先笑了,封荆根本动不了。
“那我的手给你吧。”蔺言轻轻握住封荆的手指,玩似的一下下摩挲他的指节,从指尖摸到指根,如此反复。
摸着摸着,蔺言奇怪的晃了晃封荆的左手,“你的左手怎么捂不暖啊?”
右手都快成火炉了,左手还在倔强。
因为左手是机械臂啊,封荆暗自腹诽。
下午,药效逐渐流失,封荆感受到了力量的回归,他尝试着动了动腿,只有脚趾可以活动,又试着张开嘴,舌头在口腔里艰难的弯了起来。
他看着床边的蔺言,一言不发。
到了晚上,封荆可以自由的说话了,他依然没有动,就像被锁住的乌龟一样,封荆强迫自己装下去,忍受窄小坚硬的床。
所有狱警里,只有蔺言是他不熟悉、不了解底细的存在,封荆必须付出一点时间和代价将他摸透。
“已经这么晚了吗?”蔺言看了眼终端,抽回手站了起来,温度骤然消失,冷意趁虚而入。
封荆差一点就开了口,但他及时忍住了。
蔺言将笔记本留在了桌上,倚着门对他挥了挥手,笑容满面:“晚安,明天见。”
话落,房门缓缓闭合,最后一丝光线就此消失。
封荆闭上了眼,这一次他真的决定入睡了,寂静包裹着男人的眼鼻口耳,和黑暗一起裹挟着涌入体内。
他叫什么来着?
哦,他叫蔺言。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黑暗好像更浓郁了,有什么念头破土而出,在封荆的脑海中肆意生长。
他想,他叫蔺言吗?
他又想,是哪个言?炎热的炎吗?
封荆咬破了下唇,他下口极狠,血瞬间流了出来,沿着下巴不断滴落。
舔去一缕血丝,封荆脑中想的却是蔺言的血。
嗯。
没那么疼。
也不热。
第二天,封荆又见到了他。
蔺言带着一个手提箱,里面放满了针管和一个小小的台灯,只有水杯那么大。
“早早早!我来啦,昨晚还习惯吗,有没有不舒服?”
一连串的问候语结束,没等封荆回答,少年拿起针管,温柔的用另一只手盖住封荆的眼,“稍微有点疼,但是很快就好了。”
如蔺言所说,确实不怎么痛,就是眼皮上温度太高,封荆有些不想再睁开了。
但这不可能。
蔺言移开手后,那片薄薄的皮肤暴露在冷空气中,热意很快被驱散。
“今天心情怎么样?有好点吗?”少年又拿起了笔记本,好奇的贴到封荆面前问。
封荆的回应和昨天一样,高频按喇叭似的眨右眼,不像是回答问题,更像是故意气他添堵。
【蔺言:好灵活的眼皮。】
【夏娃:眼皮抽筋了就老实了。】
夏娃总是不吝于攻击蔺言的同事,因为它对自己的同事也是如此一视同仁。
蔺言沉吟了几秒,不知道在笔记本上写了什么,紧接着问:“昨晚睡得好吗?”
一点都不好。
封荆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失眠了,如果不是这里太暗,蔺言一定能看到他眼下的黑眼圈。
昧着良心眨了下左眼,封荆看到蔺言忽的笑了起来。
眉睫下的蓝色变成了月牙。
“那就好,我还怕这床太硬你睡不好呢。”蔺言语气雀跃的说。
封荆睁开双眼,嘴唇紧抿着。
他像是真的病了,嘴里发苦,好似含了一口水银,毒进了五脏六腑,锈血从鼻子里流了出来,一股难以忍受的腥气。
封荆被自己的血呛到了。
于是那弯弯的笑眼一下子重新睁大了,蔺言慌张的看着封荆脸上的血,从箱子里翻出毛巾,替他一点点擦去。
“应该是杰森前辈打的那一棍子害的,”蔺言一边擦一边自言自语:“他下手太重了。”
封荆下意识想要眨右眼,下手重的是闵盛,不是杰森,但他的眼皮僵住了一样,根本不听使唤。
经过这一遭,蔺言也不再问他问题了,一下下隔着被子轻拍封荆的胸口,“睡吧,伤患还是要好好休息。”
就像对待牧闻那样,蔺言总是以温和的态度面对伤者,无论他们有多么罪大恶极,但这不代表蔺言会优待他们。
审判将会在痊愈后降临。
【夏娃:他的精神长期紧绷,过劳了。】
【蔺言:可是他说他昨晚睡得很好。】
【夏娃:我已经给你报了反诈课了。】
蔺言闻言微微鼓起了脸,他真的有那么好骗吗?
绷紧的神经一旦松懈,疲惫感便如潮水般上用,封荆很快睡着了,等他再次醒来时,淡淡的灯光映入眼底。
封荆难受的眯起眼,生理性的泌出眼泪。
已经入了夜,蔺言带来的台灯是唯一的光源,房间的四个角还是被黑暗笼罩的区域,更加显得这份光多么可贵。
封荆用了半分钟才适应有光的屋子,他眨了眨发涩的眼,缓缓呼出一口气。
蔺言闻声走来,“你醒了?”
他笑得纯良又无害,一只手拨开封荆的刘海,试了下温度问:“还难受吗?”
封荆眨了下右眼。
这就是难受的意思了。
蔺言苦恼的说:“睡了一觉还不够吗?那我下次给你从医务室拿点药吧。”
紧接着,他问:“睡得好吗?”
和早上一模一样的问题,得到的也是一模一样的答案。
蔺言不知道是满意还是不满意,看完封荆的回答后,沉默的转身收拾好了手提箱准备离开。
封荆一怔。
这是生气了?
【夏娃:你这就走了?】
【蔺言:他不是没睡好吗?我赶紧走他才能安心睡觉呀。】
蔺言懂的,这种刀尖上舔血的人都很有警惕心,旁边有人就睡不着。
这么想着,少年点点头,我真细心!
灯光熄灭前,封荆看到了少年脖颈处有一条细细的银链,末端藏进了制服里。
“晚安。”蔺言说。
下一句话,封荆自己在心里补充了:明天见。
第三天,桑德拉罕见的下了雨。
雨水拍打着墙壁,封荆能听到噼里啪啦的敲击声,也能听到隔壁房间里兴奋尖叫的声音,犯人们欢呼雨水的降临,却忘了雨水意味着什么。
他怎么还没来?
封荆对时间的流逝很敏锐,往常这个时间蔺言已经来了,反常往往意味着发生了什么糟糕的事。
我很难受。
封荆眨了下右眼。
我很难受。
快过来记录啊。
我难受,蔺言。
整整一天,封荆焦躁的像是蒸笼上的蚂蚁,他迟迟没有等来蔺言,也没有等来灯光。
昨晚的亮色像是梦里的幻觉,以至于封荆发现他已经能够从床上坐起来时都没有感到多么激动。
左眼,右眼,左眼,右眼,他麻木的眨着眼,还像是被注射了药剂一样躺回床上,全身绷直,刻意做出僵硬的姿态。
直到入睡。
雨声渐急,封荆从睡梦中醒来,一条赤尾蜥和他四目相对。
心脏猛地一跳,封荆五指攥紧了床单,关于赤尾蜥的内容在脑海中浮现。
赤尾蜥趴在封荆的胸口,圆滚滚的眼珠咕噜噜的转了转,发出黏黏糊糊的声音。
“你想咬我吗?”封荆笑了,他捏住赤尾蜥的尾巴,左手缓缓抬起,蓝色的电光沿着手臂划过,“啪”的一声狠狠的击中了赤尾蜥。
“吱!”
赤尾蜥受痛,发出一声尖叫,猛地断开尾巴,扑到了封荆的肩上,对准他的脖子咬了下去。
“嘶!”封荆眉头紧皱,抓住赤尾蜥的上半身将它扔了出去,那赤尾蜥趴在墙上,一个眨眼就溜了。
封荆捂住脖子,眼前一阵眩晕,毒素在身体里蔓延肆虐,他从床上缓缓爬了起来,摇摇晃晃的走到了桌边,翻开笔记本,一行行隽秀的字体映入眼帘。
【观察第一天,观察对象很爱撒谎,但是没关系,我看穿啦!
他好像很冷,我也冷,我们一起取暖。
终端的光线太暗了,明天带个灯过来吧。】
【观察第二天,观察对象流鼻血了,还有很重的黑眼圈,但是心情似乎比昨天变好了,但是他不愿意承认。
他睡了一天,我也想睡觉。
但是我要上班。
前辈让我注意安全,他说观察对象喜怒无常,目前我观察下来,感觉他见黑白无常的概率挺大。】
一滴鼻血“啪”的落在了桌子上,封荆一手捂住脸,一手用袖子抹干净,转身回到床上躺好。
赤尾蜥的毒液发作起来十分霸道,没一会儿封荆就昏迷了过去。
好痛。
全身都痛。
冰凉的触感贴在脸上,眼皮沉重的打不开,封荆艰难的抖动着睫毛,只觉得双腿酸痛到不能呼吸。
清亮的嗓音在近处响起,他说:“先别急着动,毒素还没散干净。”
封荆瞬间意识到这是蔺言的声音,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够在涉及生命危险的时候突然放松下来,但事实就是如此。
今天是第四天。
昨天没来的人今天来了,昨天受的伤今天治疗了。
蔺言替封荆包扎好伤口,又给他注射了一支肌肉松弛剂,这才说:“好了,你可以睁眼了。”
封荆依然闭着眼。
蔺言疑惑的“嗯”了一声,先用手指探了一下封荆的鼻息,确认他没死后,少年喃喃道:“睡着了吗?”
【夏娃:没有睡,他的呼吸波动不对。】
【蔺言:那他为什么不理我啊?】
【夏娃:实验室里种菌的也不会指望菌理他。】
你说的对。
蔺言完全被说服了,他拿起笔记本,对着床上的封荆画了一幅简笔画,床单成了培养皿,封荆的四肢像丝线一样伸长,中间的身体融化成了一滩水。
【夏娃:这是什么?】
【蔺言:论文插图…吧。】
【夏娃:?】
画的很好,就是不太写实。
自顾自的画完,蔺言双手托着下巴说:“我跟你讲啊,昨天我不是没来吗?因为监狱长回来了。”
每月一日至五日,严安会回桑德拉视察,自从蔺言来了桑德拉之后,罪犯死亡率直线飙升。
虽然之前也不低,但现在死速度的比进来的还快,再这样下去严安就不用开监狱了,直接开殡仪馆更快些。
他将蔺言叫去了办公室单独谈话。
出乎意料的,严安怀里抱着一只足球大小,通体纯白的异兽,它的身体圆溜溜的,眼睛也圆溜溜的,蔺言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老板,这是你的宠物吗?”
“当然不是。”
严安摸了摸异兽的脑袋说:“这是我准备带回来放生的喰骨兽亚种。”
“我叫它,深渊巨口。”
好霸道的名字,和长相的关系是?
蔺言垂眸,深渊巨口抬眼,一人一异兽对视了一会儿,那喰骨兽亚种“duang”的一下从严安怀里蹦到了桌面上。
它一躺,腹部就袒露了出来,蔺言伸出食指轻轻戳了一下,棉花糖一样的手感,蔺言喜欢。
“然后老板就让我去放生它了,可是它不是海洋生物,我不知道该放到哪里比较好。”蔺言说完叹了口气。
封荆听着听着就觉得不对劲,喰骨兽的亚种怎么可能是白色的,明明长得像个煤炭。
严安被人骗了吧?
蔺言嘟嘟囔囔的说:“我去问了克里斯曼,他说他没见过这么白的喰骨兽亚种,让我送去给青舌海兽加餐,怎么这样。”
封荆动了动唇,他已经能够说话了,但他还在犹豫,要不要过早的暴露这一点。
如果隐藏的够好,他完全可以在最后一天,借着信息差等待蔺言靠近他的瞬间,一击致命。
没等封荆想好,蔺言突然俯身凑了过来,鬼鬼祟祟的问:“你今天心情怎么样啊?”
左眼,还是右眼?
几秒后,蔺言欢呼了一声,抱着笔记本转了个圈,“你终于开心了!”
这个下午,封荆看到蔺言笑了五个小时,他也看了五个小时,一直到少年离去。
第五天
今天是最后一天。
蔺言没来。
封荆却不打算等第二次了。
从床上坐了起来,男人摸了摸金属门,左手摊开,掌心和冰冷的金属贴合,蓝光一闪而过,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轰——!”
第42章 你在狩猎我吗? 巨大的轰……
巨大的轰鸣声惊醒了其他房间里的犯人, 程北捂着耳朵从床上坐起来,推开辛勤采蜜的室友,走到门边侧耳倾听。
金属门被轰开了一个半人高的洞,封荆笑吟吟的矮身一跨就从动里钻了出来。
“总算出来了。”
久违的见到阳光, 男人眯着眼一只手挡在额头, 雨后天空还是灰蓝色的, 阳光并不刺眼, 体感也偏向湿冷。
要不是在阳光下确实能感觉到温度, 他都要怀疑严安是不是把太阳偷了卖了。
隔壁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封荆走了过去, 只听门内的人问:“哥们儿, 你谁啊这么猛?”
封荆一听就听出了程北的声音, 他和克里斯曼结了梁子, 程北是克里斯曼的手下,封荆和程北的关系不言而喻。
笑着敲了敲门作为回应,封荆说:“不记得我了吗, 程北?”
他话音一落, 门内瞬间没了声音。
程北低声骂了一句,乱糟糟的头发被他抓的更乱了。
膈应完程北,封荆这才笑嘻嘻的离开,他对桑德拉的熟悉程度远超蔺言, 轻车熟路的找到了海边。
途中遇到了几个结伴的犯人, 封荆也没闲着,一人给了一下。
里德痛的蜷缩在地, 双眼死死的盯着封荆的背影,他的同伴“呸”了一口血,道:“居然是封荆, 他回来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
里德忍着痛问:“你认识他?”
“这狗崽子谁不认识?”同伴撑着地站起来,疼的呲牙咧嘴。
“我去跟霍华德老大报告一下,你要不要一起?”
他是忠心,还是想要借着霍华德报复封荆,里德不知道,他摇了摇头婉拒了同伴,等那人走远后,拍拍灰从地上站了起来,向着狱警宿舍走去。
他不认识封荆,那和他前后脚进来的蔺言肯定也不认识,要赶紧告诉长官。
海边
海浪跟着海风裹挟着无边无际的孤寂席卷而来,沉闷的天压低,其中潜伏的异兽们好似从未出现过,目之所及,看不到任何活物。
蔺言提着一个金色的鸟笼跟在严安身后,里面是一只纯白的异兽,长得挺可爱,一张嘴就有些惊悚了,严安口中的“喰骨兽”有一口锋利的牙,以能够咀嚼兽骨而闻名。
这只,没有牙。
它的嘴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层软黏的肉膜,口腔内壁红得发黑,呈现出一种氧化后的血液的模样,更让人觉得头皮发麻的是,这只异兽没有四肢,只是一个圆球,但它的皮肤会延长变形,伸出一根近似手臂的组织。
【蔺言:这孩子放生之后真的不会出事吗?】
喰骨兽是低危级异兽,因为体型小且移动速度慢,对人类威胁不大。
但它怎么看都不像喰骨兽啊。
【夏娃:没事,也就是把海兽吃个七七八八而已。】
【蔺言:?】
【夏娃:深渊巨口,名字没取错,它很能吃。】
夏娃只是开玩笑,这只异兽并非水生物种,扔进海里就是死路一条,除非它能够一口气把海水喝干,不然只能给海鱼当饲料。
“老板,其实我们不一定要来海边放生的。”蔺言小跑了两步跟上严安,每一脚都踩在严安的脚印上。
严安停住,扭头看向蔺言:“那你要放哪?”
镜环星除了海洋,就剩下沙漠了,去哪都是死,放海里是立刻死,沙漠还能多活一会儿。
蔺言摸了摸眼下,迟疑的说:“或许,它是沙漠生物?”
【夏娃:你也没放过它。】
【蔺言:生命会自己找到出路。】
会的吧。
“沙漠?”严安摸了摸下巴,他只是想放生,又不管异兽被放生之后是生死是死。
“也不是不行,但是放生到沙漠里,它不会被炙岩蟒吃了吧?闵盛跟我说最近监狱外看到了炙岩蟒活动的踪迹,还有不少犯人被袭击了。”
严安不说,蔺言都没想到他居然是会看报告的,他还以为闵盛发过去的东西都是人工智能在回复。
【夏娃:别拿人工智能和人比,没工资还加班的活儿都是人在干,我们不做冤大头。】
嗯?
【蔺言:你刚刚好像说了什么伤人的话。】
【夏娃:没事,我的底层指令是不做危害使用者的事,口头说点什么无所谓的。】
更伤人了。
人类是不能嘴上不长把门的。
蔺言左脸鼓起一个包,右脸鼓起一个,左右来回交替,像个气不足的气球。
最终,气流从嘴角全部泄了出去,蔺言说:“前几天已经确定了,造成犯人们受伤的确实是异兽,但这只是小事,重点是有不知名人物潜入了桑德拉,并且至今一直在躲藏,我们巡逻期间没有发现他的踪迹。”
严安愣了一下,紧接着眼前一黑,险些没站稳,他捂着脸说:“有人进来了?”
蔺言点头。
“还没抓到?”
蔺言又点头。
严安深吸一口气,抖着嗓音问:“是记者?”
蔺言摇头,“不知道,克里斯曼说有可能是罪犯同党来劫狱了。”
克里斯曼说了什么,严安是不会听的,他捂着心口说:“要是记者就遭了,桑德拉的内部情况绝对不能被报导出去。”
不知道的以为他们虐待犯人呢,知道的就要站出来反驳了,桑德拉没有虐待犯人,桑德拉对狱警也这样。
这下是一视同仁的虐待了。
蔺言歪了歪脑袋,严安既然知道桑德拉现在的管理模式有问题,为什么不改呢?
一定要死到临头才来担心吗?
【夏娃:因为要花钱。】
而且不是花一次的钱,以最简单的食堂伙食举例,如果改成每天吃肉,那就是持续性流水席,对于严安这样抠搜的人来说,这和拿刀架在他脖子上没区别。
严安咬着大拇指思考了一会儿,问:“停止一切犯人活动,给你们全心全意的抓捕潜入者,多久能抓到?”
蔺言眨眨眼。
我不知道啊。
他才来桑德拉一个月,连监狱地图都还没走全呢,阿巴阿巴了两下,少年说:“狱警才三十多人,按道理,搜山发动千人规模都是正常的,我们桑德拉虽然没山大,但是也不小。”
“而且,”蔺言指了指海面,“要有人留在海边盯着,防止对方跳进海里或者礁石后。”
之所以需要人手,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桑德拉的科技不够发达,落后程度和低等星有得一拼。
不然也不会发生有人带着炸药通过检查的事。
“这个简单,”严安笑呵呵的说:“青舌海兽不是发-情了吗?我直接买两瓶药倒进海里,让其他异兽跟着一起兴奋起来,如果这样还有人敢跳海,那抓不到他就算了。”
论黑心还得看专业的。
蔺言:“……哇。”
【夏娃:污染海洋环境,电他。】
【蔺言:他是我上司。】
【夏娃:那实习结束电他。】
【蔺言:听你的。】
蔺言抬起手晃了晃笼子问:“老板,那它怎么处理,放海里还是放沙漠啊?”
严安思索了一会儿,眉头缓缓皱起,“我听说喰骨兽的嗅觉很灵敏,用他抓潜入者怎么样?”
蔺言不好说,他觉得这笼子里的根本不是喰骨兽,那嗅觉好不好就不知道了。
举起另一只手,蔺言说:“克里斯曼说喰骨兽没有白色的,老板,您这只是变异的吗?”
克里斯曼说了什么,严安是不会听的。
他指着笼子里安安静静趴着的白色球状异兽说:“你不知道,这可是我从一位大人物手里买到的,我不识货,他还能不识货吗?这一定是喰骨兽,只不过颜色不一样而已。”
大人物?
蔺言眼珠转了转,严安是桑德拉的监狱长,虽然权利不大,但是人脉广,他口中的大人物想必确实来头不小。
【夏娃:猜一手,大人物也是从另一个大大人物手里买来的异兽,发现是假货所以转手卖给了你老板。】
蔺言“哎”了声,低头看了眼笼子,白白软软的异兽趴在笼子底部,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向上看,模样很是可怜。
严安瞥了眼,道:“别被它的外表迷惑了,我一开始也以为它很温顺,买回来没多久,它就把我的家政机械人给吃了。”
什么玩意儿?
蔺言瞪圆了眼,“吃了?”
不是,这不是重点,蔺言摇摇头,紧接着问:“它吃家政机械人?”
能把金属当零食嚼,怪不得严安认定了它是喰骨兽,但它连牙都没有……严安到底买了什么回来。
蔺言还没想明白,笼子里的异兽仿佛听懂了他们在说什么,突然张开嘴对着蔺言哈了口气,一股腥臭味喷了出来。
“唔、”蔺言飞快的捂住脸,手臂一伸将笼子推了出去。
可怕。
严安见怪不怪的说:“好了,实习生,把它放出来吧。”
压力来到了蔺言身上。
少年仰起脸,看看天看看海,看看后退了至少一米的严安,再看看对着他呲牙咧嘴面露凶相的异兽,急需克里斯曼过来救救。
鸟笼很精致,蔺言手指一勾就能打开,他犹豫了一下,轻声说:“我放你出来,你别扑我哦。”
异兽依然保持着攻击姿态,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威胁声,呼噜呼噜的,蔺言都不知道一个没脖子的球体是怎么发出这种声音的。
【夏娃:动作要快,时机要准,手要稳。】
说的很好,但蔺言是好学生不是超人学生。
“咔哒”
金属门弹了出来,那异兽猛地向外一跳,纯白的体表在地面上滚了一圈,沾上了满满的泥,它兴奋的发出一声怪叫,高高跳起,然后“叽”的一声被抓住了。
“能把这玩意儿当成喰骨兽,严安,你也该去治治脑子了。”
嘲讽的语气让听者眉头紧锁,严安看着身穿囚服的男人,面露惊讶:“封荆?你怎么在这?”
不可能,他现在应该在小黑屋才对,封荆能出来,那小黑屋里的其他犯人呢?如果小黑屋关不住人,那狱警就更拿他们没办法了。
严安微不可查的后退一步,手缓缓捏住了后腰的枪,他的枪法其实不错,所有人都知道严安惜命,为了保住命,他也愿意耗费精力和钱财去学习。
他警惕的盯着封荆,谁料封荆根本没理他,转身望着一脸茫然的蔺言。
今天是第五天,蔺言迟到了。
他说:“长官,你迟到了。”
蔺言“啊”了一声,紧接着摇摇头:“我只是想让你多休息一会儿,你昨天不是受伤了吗?”
少年实在无辜,他伸手在空气中比划了一下,食指点了点封荆的颈侧,那里还裹着一层纱布,已经被血洇成了红色。
“你流血了,”蔺言担忧的问:“没事吗?”
一点血而已,封荆以前为了进军团,什么伤没受过,但他想,蔺言嘴巴破皮了都能喊疼,更何况是被赤尾蜥咬了一口。
确实算是重伤了。
手里的异兽试着挣扎了几下,封荆稍稍用力,它就立刻安静了下去,全身像是一滩软泥,挂在半空中。
蔺言忍不住看了几眼,不儿,怎么这么会欺软怕硬啊?
举起笼子,蔺言说:“你先把它放回来,我带你回小黑屋,我今天的观察日记还没写呢。”
听他的语气,小黑屋不像是专门用来惩戒罪犯的地方,倒像是他们的秘密基地似的。
封荆有些想笑,不是高兴,而是嘲讽,蔺言怎么能以为他还愿意回那个鬼地方?他作恶可不是为了接受审判,或者在小黑屋里耗费余生。
“长官,您还是自己回去吧,”封荆一手插兜,一手捏着一手晃来晃去,“我把门打烂了,里面关不了人了。”
话落,他如愿看到了蔺言惊讶的神色。
那双弯弯的笑眼睁大后圆溜溜的,和他第一次流鼻血时看到的一样,蔺言的表情很丰富,可惜,在小黑屋里时光线太暗,他没看到多少。
“打烂了?”蔺言视线向下偏了偏,封荆的双手没有丝毫损伤。
【蔺言:他也变异了?】
【夏娃:机械臂而已。】
中央星的机械臂非常昂贵,安装机械臂不但要有人做担保,还需要签署多条合同,使用机械臂进行违法行为将会受到严厉惩罚。
但是。
封荆都进过桑德拉了,还有什么惩罚能吓到他?
【蔺言:现在的机械臂都这么厉害了吗?】
小黑屋的门可是重型金属门,你说砸就砸,那小锤三十大锤八十的从业人员还要不要吃饭了?
【夏娃:他的比较特殊。】
军用机械臂和普通机械臂完全不是一种东西,普通机械臂的根本目的是帮助残疾人,军用机械臂可是被当成战争武器创造出来的。
这也是封荆明知道自己这次回来会被全体犯人针对还敢这么嚣张的原因,他将这次的回归称之为——报复。
至于他的报复对象,首当其冲的就是几年前折断了封荆左手的家伙。
“过来啊,长官,”封荆对着蔺言招了招手,“站这么远,我还以为你怕我呢。”
他笑得不怀好意,双眸阴冷的像是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但他的长相又很有亲和力,好似笑面虎的具象化。
蔺言舔了下唇边破开的地方,没动。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封荆对他的态度这么奇怪,但是蔺言也不是傻子,靠近一名没有被戴上电子镣铐的罪犯是十分不明智的行为。
“长官……”封荆笑着想说什么,身后突然传来破空声。
“砰!”
男人猛地回过头,侧身避开子弹,他眼神阴鸷的看着举着枪的严安,缓缓扯开唇。
“能让监狱长亲自开枪,我该去S区才对。”
S区人才济济,不需要封荆去增加多元化了。
严安眼睛一闭,直接对准封荆的方向清空弹夹。
“砰砰砰!!”
接连几声枪响,封荆轻蔑的笑了声,抬起左手五指张开,“子弹已经对付不了我了。”
蓝光沿着手臂爬动,封荆笑着笑着,突然变了脸,“怎么回事?”
他的机械臂突然失去连接了!
下一秒,“嗤!”的一声,子弹钻进肉中,血花飞溅,封荆不可置信的低下头,看着腹部汩汩流出的血,男人喉咙中发出一声低吟。
昨天为了排出毒素,蔺言已经给他放了不少血,再次受伤,封荆眼前一阵阵眩晕,失血过多导致体温流失,从下肢开始身体一寸寸发麻,视线逐渐模糊,连知觉也跟着远去。
他像是断线的风筝,猛地向前跪倒在地。
“哈啊——”
封荆捂着伤口扭过身,看向站在海边的那道身影,蔺言的衣摆在风中飘飞,漂亮的脸变成了一道道重影。
“哇”的吐出一口血,封荆竭力睁大眼,想要看清蔺言的模样,他问:“你做了什么?”
你做了什么?
哪怕没有任何证据,哪怕开枪的是严安,封荆的直觉依然告诉他,是蔺言。
蔺言一定做了什么。
他的机械臂是军用最新款,经历过无数测试,性能和稳定性不必多说,不可能突然出问题。
手指抓进了泥沙里,一滴滴血从伤口和口鼻滴落,将沙子黏在一起。
封荆的唇轻轻颤抖着,喉咙发紧,像是在诉说内心的不甘,他仰起脸,沾着血的脸笑起来。
他再一次问:“长官,你做了什么?”
蔺言什么也没做。
是夏娃强行切断了封荆和机械臂之间的联系,但它的权限有限,对于军用器械掌控不了多久,蔺言必须在这段时间里废掉封荆的行动力。
轻轻叹了口气,蔺言走到封荆面前,蹲下身从他的手心将一动不动的异兽挖出来,扔进了鸟笼里。
少年用手套擦去封荆下巴上的血,很快,新的血液占据了这片皮肤,擦不掉,蔺言索性就这么按着,柔声问:“很难受吗?”
就像在小黑屋里那样,他抚摸封荆的额头确定温度,记录他的脉搏,而封荆这次却不配合了,他不说话,只冷笑。
蔺言也笑。
托住男人的下巴向上一推,封荆被迫露出了喉咙,白色的纱布已经完全被染成了红色,蔺言一扯,纱布立刻松松垮垮的垂了下来,在地面上积聚。
“嘶”封荆吸了口气,纱布被扯开时也带动了颈侧的伤口,一阵阵针扎似的刺痛密密麻麻的爬满伤口。
但很快,他意识到这不是单纯的痛楚。
他真的被针扎了。
身体再一次失控,封荆上半身晃了两下后,无力的往前一摔,蔺言扶住他的肩,对着远处看得目瞪口呆的严安笑了笑。
收起肌肉松弛剂,蔺言轻声说:“因为一会儿要去见你,所以我提前带在身上了。”
封荆动了动眼珠,斜过眼却只能看到蔺言的侧脸,天空的昏暗恰到好处,少年只有一个黑白分明的剪影,发色和瞳色都被吞噬了似的。
看了又看,眼睛都酸了,封荆才反应过来,不是天色抹去了蔺言的颜色,是他。
失血过多,他看蔺言只能看到黑白二色。
封荆试着举起自己的手,却只能无力的垂在身侧,他想要说话,舌头却发出了无声的悲鸣。
他真的是人吗?
封荆一瞬间想。
越过蔺言的肩,他能看到鸟笼里被困住的异兽,于是封荆又一次问:他真的是人吗?
如果他是人,为什么在蔺言面前,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助?
他是蔺言的宠物吗?
封荆又想起了被他杀死的人,那些人在他手里同样无力挣扎,只能绝望的等待死亡。
封荆不会感同身受,他只是浅显的对比了自己与那些人的反应,当他面对蔺言时,他和砧板上的一块肉没什么不同。
被关在小黑屋里的那四天,蔺言随时可以杀了他。
杀人不难,不是吗?
原来如此。
我不是他的宠物。
我是他的猎物。
封荆瞳孔微微颤抖,搭在地上的手指陷进了沙粒之中。
封荆什么也做不了,直到蔺言替他重新裹上纱布,温柔的问他:“难受吗?”
情绪一瞬间有了发泄口,封荆疯狂的眨着右眼,恨不得将眼皮撕下来,给蔺言看看他的痛苦。
难受,难受死了,睁眼看不到蔺言,颈侧伤口撕裂,机械臂突然断接,还有该死的严安。
封荆说不了话,眼神却足够凶恶,这样的眼神在蔺言这里是过不了关的,于是少年又问:“你在瞪什么?”
轻飘飘的一句话,没有任何威胁的意思,但严安偏偏看到刚才恨不得咬他的头嚼他的骨头的青年慢慢收回了恶意,眼神清澈了许多。
他眨了下左眼,严安不懂,但他推测是“没瞪谁”的意思。
等一下,这对吗?
严安摸了一下脸,想起闵盛之前上交的报告中描述的内容,他本以为那只是夸大,没想到蔺言来真的。
他招的应该是实习生,不是兽医吧?
第43章 纯情男大打伤重刑犯这合理吗(二合一)^^……
昨天刚下过雨, 地上还湿漉漉的,沙子黏在封荆的手指和双膝上,血和沙混杂在一起,颗粒细小却不容忽视。
封荆闭了闭眼, 眩晕感袭来, 剥开脑海中的黑暗,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 世界重新恢复了色彩。
封荆的视线从严安身上移开, 落到面前的蔺言身上,色泽明亮的双眸和发丝哪怕在如此昏暗的天气中也十分醒目。
他必须承认, 蔺言的脸在哪里都吃香, 同样的, 封荆也明白另一件事, 一个人的外表不能作为内在的具象化。
就像他自己,封荆的脸总是能够让别人卸下防备,他难道是一个好人吗?
定定的看着蔺言, 封荆心中有个说不出的滋味, 好像有条蛇在胃袋里翻滚,他想将蛇呕出来,却只是让食道被胃液腐蚀的千疮百孔。
实习生——
严安从哪里找来这样的实习生,星盗团吗?
发麻的舌头无法动弹, 封荆满腹的话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他不甘的垂下眸子,脸上的痣像是恶意凝聚的眼珠。
蔺言似乎看出了封荆的不对劲, 他垂下脸,发丝轻轻擦过男人的眼睫。
“封荆,”蔺言叫着他的名字, 眼神有些微担忧:“你想说什么?”
【蔺言:他不会要死了吧?】
【夏娃:不会的,他的生命力比你强的多。】
夏娃的机械音比往常多了一层电音,蔺言刚想问怎么回事,就听到了一声“哔”。
【夏娃:充会儿电,稍等。】
【蔺言:?】
相处这么久,蔺言第一次知道夏娃需要充电,夏娃是联邦大学分配给他的人工智能,算是助教,蔺言对它了解并不多。
再次敲了敲,没得到夏娃的回应,蔺言只能将注意力放回疑似快不行了的封荆身上。
不会吧,一枪而已。
克里斯曼和崔堂都活的好好的呢。
封荆想把血吐到蔺言脸上,用腥红色掩盖那灿烂的少年,但他根本动不了,当蔺言问他想说什么的时候,封荆突然从身体里爆发出巨大的力量。
“砰!”
一个翻身,封荆将少年压在了身下,他的双手按在蔺言的肩上,唇微微的颤抖,骤缩的双瞳在眼白中显得尤为怪异。
蔺言猝不及防,后背瞬间陷进了流沙里,甩干没几天的头发再一次被沙粒入侵,后颈有些凉,湿润的沙碰到了皮肤。
没有急着反抗,他无措的看着封荆的脸问:“你怎么了?”
他居然问你怎么了。
被关进小黑屋,被注射肌肉松弛剂,这些封荆都能忍。
能够不带任何心理负担的杀人,封荆才不在乎监狱待遇好还是不好,他追求的是作恶时的快意。
但蔺言给了他不一样的体验。
四天而已,封荆上一次犯罪,被关在桑德拉足足两年,两年里他受过伤流过血甚至断了一只左手,这么多痛苦都比不过短短四天积累的负面情绪。
封荆喉结滚了一下,长官,您究竟是真的一无所知,还是把我当成乐子?
蔺言奇怪的“嗯”了声,“你还是不能说话吗?”
斜了眼压在肩头的手,少年不舒服的动了动,“我还以为你克服了药效呢。”
当他试着坐起身,封荆的脸就瞬间拉近了,蔺言“呀”了一声,抬起一只手挡在自己的脸前。
呼吸越过指缝落到封荆的脸上,蔺言毫无所觉,嘴里小声的嘟囔着:“吓我一跳,你要是变异到可以免疫药物的程度,今天要被放生的就是我了。”
如果可以,蔺言申请被放生到沙漠。
他不会游泳,也不想下海。
封荆听不懂。
他什么时候会变异了?
男人一瞬间的发狠毫无意义,蔺言轻而易举的将他推开,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身湿润的沙子黏在外套上,没办法,蔺言只能先将外套脱了。
这一刻,封荆终于看到蔺言脖颈处的细链,那比蛇尾还细的项链勾在他的颈上,青色的血管藏在下方,脆弱的能一手折断。
银链一直垂到胸口,尾端是一个十字星形状的吊坠。
被推开的封荆只能无力的仰躺在地上,蔺言苦恼的鼓起一边脸,他拉开封荆的手,手指轻轻抚过男人的腹部。
血淋淋的衣服黏在伤口处,蔺言一摸就沾了一手血。
被封荆突然暴起吓得连退两米的严安缓缓走了过来,一步比一步轻,“实习生,你先送他回小黑屋,放生的事我自己来就行。”
蔺言仰起脸,压在封荆伤口处的手微微用力,“不送去医务室吗?”
“不用,他命硬的很。”
严安了解自己设定的机械人,继续道:“送去医务室也没用,机械人只会让他准备等死或者自力更生。”
以封荆现在动都动不了的架势,自力更生显然没可能。
蔺言迟疑了一下,封荆就这么死了的话,明秋阳的单子是不是白接了?
一手拎着自己的外套,一手将封荆的上半身拉起来,蔺言呼出一口气,只闻到空气中的血腥味更加浓了,他垂眸扫了眼,封荆腹部的伤口撕裂,血流一股脑的涌出了出来。
“叽!叽叽叽!”
笼子里的异兽突然疯狂的撞击细细的栏杆,嘴里发出了尖细的叫声,圆滚滚的双眼变成了杏仁状。
“叽!!”
尖锐的音色刺得人耳膜生疼,蔺言难受的偏过脸,“它怎么了?”
严安也想知道,他从来没见这只异兽反应这么大过。
“哗!”
海面上突然掀起一阵巨浪,两只青舌海兽浮了上来,竖瞳幽幽的盯着岸边的三人,它们头连着尾缓缓转着圈,海水被卷动,形成了巨大的漩涡。
游鱼无处可逃,全都被吸进了漩涡之中,很快,红色的海水四散开来。
笼子里的白色异兽已经抖成了筛子,它不再叫了,像个融化的棉花糖一样团成一团,双眼一闭将头埋进了身体里。
青舌海兽嘴里衔着一条鱼,一边咀嚼一边用双眸直勾勾的盯着他们,显然,它已经将他们划进了猎物的范畴。
严安不太在意的笑了笑:“没事,它们上不来。”
真的吗?
蔺言有些怀疑,但上司这么说了,一个合格的实习生显然不该反驳,他也回以一笑,将封荆从地上扶了起来。
两人渐渐走远,严安垂在腿侧的食指沿着裤缝摩挲了两下,若有所思的眯起眼。
早在蔺言实习第一天,他就已经和联邦大学确认过了,蔺言确实是他们的学生,不是冒名顶替。
虽然不知道他图什么跑来桑德拉受罪,但免费劳动力不要白不要,直到现在,严安才发觉,他好像在一堆半吊子中招了个专业的进来。
联邦大学怎么教出来的?
蔺言离开后,青舌海兽看了严安一会儿,无声的重新潜回海面,血色的海水向四周扩散,逐渐淡去。
笼子里的异兽小心翼翼的发出一声“叽”,严安这才从思绪中挣脱出来,他提起笼子晃了晃,只见刚刚还胆小如鼠的异兽立刻凶恶的扑在笼子边缘,嘴巴大张着哈气。
严安笑了,“欺软怕硬是吧?”
跟他真像。
严安也是欺软怕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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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着封荆走到半途,蔺言遇上了里德和另外几名狱警,他们神色匆匆,一看到蔺言就快步跑了过来。
“蔺言!你没事吧!”
“我没事啊,”蔺言不解的抬起头,“杰森前辈,你怎么跑这么急?”
杰森双手撑着膝盖,深呼吸了几口气,这才缓了过来,他心有余悸的看了眼一身血的封荆,关心蔺言的话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我艹,不是,怎么受伤的是你啊?
身后紧跟着跑过来的狱警们也停住了脚步,几人面面相觑,互相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慌张和震惊。
杰森咽了下口水说:“里德刚刚跑来狱警宿舍,他说封荆袭击了他们,还在监狱里大摇大摆的走来走去,我以为他从小黑屋逃出来了……”
身后的伊索补充道:“最近几天你不是天天去小黑屋看他吗?我们以为封荆袭击了你,从你口中问出了密码,就赶紧来找你了。”
现在看来,封荆确实逃出去了,但是蔺言没有被袭击。
被袭击的是封荆才对。
撇了眼封荆虚弱的模样和腹部的伤口,伊索暗自腹诽,好好的小黑屋你不待,非要出去受罪。
其他狱警纷纷附和,但每个嘴上说着担忧蔺言的人都不敢和蔺言对视,反而频频看向像个破布麻袋一样动弹不得的封荆,然后不约而同的露出同情的眼神。
小黑屋虽然黑了点,但好歹有吃有喝也不会受伤,封荆是多想不开才要逃跑啊。
里德?
蔺言有些意外,封荆居然还顺手把里德打了?
不悦的拧了一下眉,蔺言看着面前一张张神色略显僵硬的脸,又轻轻笑起来,脸颊微红,“谢谢前辈,你们真好。”
一行人齐齐摇头,“没事没事,应该的。”
再来晚点估计封荆就成尸体了。
“你的外套怎么脏了?”杰森问。
“啊,这个啊,”蔺言皱了下鼻子,不太高兴的说:“封荆刚刚突然发难,我没反应过来,衣服就脏了。”
你只是脏了一件外套,他可是挨了枪子啊!
这话杰森是不可能说的,他同仇敌忾的瞪了封荆一眼,“关了四天也学不会老实。”
说完,杰森立刻收回了眼神,没敢继续看封荆,换了个话题:“那什么……”
杰森摸了摸腰间的警棍,挺直了身板问:“蔺言,你要送他去医务室吗?我来搭把手。”
“不去医务室,”蔺言向上一拉,将封荆滑落的脑袋重新扛回肩头,“我送他回小黑屋,今天是最后一天了。”
【夏娃:他擅自出逃,还破坏公共设施,估计还要再关一段时间。】
蔺言立刻惊喜的笑起来。
【蔺言:夏娃,你回来啦。】
蔺言的笑容落在杰森等人眼里就变了味,把封荆送回小黑屋是什么非常值得笑一下的事情吗?为什么笑得这么明媚?他看起来好像快死了吧……
任外人胡思乱想,蔺言只顾着和夏娃说话。
【夏娃:嗯,我刚刚去申请了一下延长权限时间,联邦大学没给我通过。】
【蔺言:啊?那怎么办?】
一开始,蔺言选择前往桑德拉实习,校方担心蔺言出事,对他进行了心理素质评级,同时将夏娃分配给蔺言。
夏娃的权限最初只包括了桑德拉监狱中的一切电子物品,但考虑到一些身份特殊的犯人,夏娃的权限也得以升级。
但这是有时限的,一旦蔺言实习到期,夏娃的额外权限也会立刻关闭。
【夏娃:既然我的权限开放时间只有三个月,那你就要当心了。】
【夏娃:犯人们出狱后再来报复你的可能并不是零。】
夏娃说的很有道理,但是蔺言实习结束后的就业目标是霍华德家族。
谁敢来克里斯曼的地盘上逞凶?
杰森抬起手,想要从蔺言肩上接过封荆,被封荆阴冷的眼神吓退了。
瞪我干嘛,有本事你瞪蔺言啊,看蔺言会不会再补一枪。
虽然这么想,但杰森不会直接说出来,他语气犹豫的问:“就这么送回小黑屋,封荆不会直接死在里面吧?”
蔺言不知道,但严安和夏娃都说不会死,所以他也说:“不会的。”
语气笃定,好像封荆的生死已经完全被他把握在手心。
这下,无论是狱警还是封荆都沉默了,杰森是亲眼见过蔺言怎么对付克里斯曼之流的刺头的,心想这一枪一定也在他的计划之中,点点头没再问。
他能理解,其他狱警不能。
从蔺言手中接过封荆,几人一边搬一边低声说:“不是,这样会不会太不人道了,封荆再小强也不能这么折腾啊。”
“你跟我们说有什么用,跟蔺言说去啊,我难道还能指着医务室告诉蔺言这是新建的小黑屋吗?”
另一名狱警无所谓的说:“活呗,就硬活,反正他死了也不关我们的事。”
犯人死亡是正常现象,只要没有发生过于知名的事件导致桑德拉被记者采访,严安不会多问什么。
“要不要跟监狱长汇报一声,趁着他还在桑德拉,过几天就没机会了。”
另一名狱警错愕的看着他,几秒后问:“…你真以为汇报了监狱长就会看吗?”
此话一出,话题立刻从封荆的生死转移到了严安究竟会不会认真办公上。
他们的讨论封荆都听得清清楚楚,但他既无法加入狱警们的对话,也没办法插嘴中断,只能在心里给狱警们安排死法。
想着想着,封荆的眼皮逐渐变得沉重起来,他的大脑在催促这具身体陷入休眠状态,方便自愈。
主观意志上的反抗没什么用处,封荆挣扎了一会儿,眼皮还是时不时跑到一起,没多久就晕了过去。
蔺言走在前面,突然听到身后一阵哗然,他转身看去,只见一名狱警抓着封荆的领口晃了几下,而封荆毫无反应。
“他不会死了吧?”那名狱警问。
“没有。”杰森探了下封荆的鼻息说。
“但是再这么拖下去估计真的要死,”伊索说着加快了脚步,“先去小黑屋给他包扎一下。”
距离封荆离开小黑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四个小时,程北也在门口守了四个小时。
期间,他的蜜蜂室友几次路过,用一种无法理解的眼神看着他,最后摇摇头找花蜜去了。
程北:“……”
被神经病当成神经病了。
但程北也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他硬生生在门口等到了现在,终于听到了脚步声。
人很多,脚步声忽轻忽重,程北将脸贴在门上,听到了人声,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不用猜就知道是谁。
犯人们没事不会靠近小黑屋,这群人只有可能是狱警。
“长官…”
桑德拉有很多狱警,但程北断定门外的就是蔺言,除了他,程北想不到第二个能够制服封荆的人。
“门呢?那么大一个门呢?他把门拆了?”杰森绕着门口的大洞走了一圈,忍不住咂舌。
“怎么办啊,杰森前辈,”蔺言也没想到他破坏力这么强,问道:“先把封荆关隔壁吗?”
隔壁?
杰森退后一步,打量了两眼隔壁的房门,“这个门也拦不住他,而且,程北在隔壁。”
就封荆现在这幅样子,程北能直接给他杀了。
又找了一个单独的房间,几人将封荆抬了进去,再将原本封荆所在的小黑屋里的东西搬到这边。
这房间小了一圈,更加狭窄,也更加潮湿,一股腐败的气息令人心下生厌。
待狱警们离开后,蔺言一只手支着脑袋,看着昏迷中的封荆,打开笔记本,一目十行的扫过前几天的记录。
【观察第三天,因为一些事情耽搁了,没能来现场,但是我在监控中看到了观察对象的状态。
他的情绪有些低落,伴随着强烈的攻击性,不知道为什么眨了很多次眼,初步推测可能是太无聊导致的刻板行为。
观察对象似乎不喜欢下雨天,我喜欢。
夜里,有一只赤尾蜥袭击了观察对象,他很厉害,但是赤尾蜥毒更厉害,晕过去之前,他偷看了我的笔记。】
【观察第四天,我帮观察对象排了毒包扎了伤口,但是他的态度很奇怪,不是感激也不是憎恶,我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观察对象的情况好转了很多,但是那条受伤的赤尾蜥还没找到,不确定它会不会回来报复。
值得高兴的是,观察对象终于眨了左眼,我的努力是有成效的。
继续观察吧。】
今天是第五天。
蔺言抓了转笔,在笔记本上写下一行字:观察对象越狱失败了。
早在一开始,蔺言想过封荆会不会试着从小黑屋逃出去,就像崔堂为了离开小黑屋故意伤害自己一样,封荆也有可能这么做。
后来蔺言发现他想多了,封荆只会伤害别人。
同样是越狱,封荆选择了代价最小的做法,与之相对的,他会受到加倍严重的惩罚,免得其他犯人也跟着效仿。
不过,谁能效仿的了呢?
在桑德拉可没人会帮他们装机械臂。
合上笔记本,蔺言走到封荆床边,拉着他的左手晃来晃去,机械臂的做工非常精细,摸上去和人类的皮肤没有任何不同,连毛孔都模仿的栩栩如生。
怪不得他之前怎么都捂不暖,原来是假的。
封荆的腰腹处被一圈纱布裹紧,子弹已经被挖了出来,只要后续不出意外,用不了多久就能恢复。
蔺言捏着他的手指,一边的脸鼓鼓囊囊的,气流“呼”的吹了出来,“你干嘛给我找麻烦啊,要是严安一枪正中心口,我的观察报告怎么办?”
他说了封荆也听不见,蔺言轻轻打了个哈欠,捏着封荆的手指玩了一会儿,俯下身,靠着床头闭上了眼。
封荆紧闭的眼皮下,眼珠剧烈的转动着。
他已经很久没做过梦了,刚开始甚至没反应过来。
两年前的S区和现在没什么不同,一个心心念念虐杀年轻人的康拉德,一个心比脸黑的尹玉成,一个不知道想活还是想死的褚沙,还有一个要不是后台够硬早就被切成片了的弗朗泽戴维。
哦,封荆转过身,看向牢房里坐着的男人,差点忘了,还有个常年住小黑屋的崔堂。
怎么会梦到两年前的事?
封荆双手插兜,沿着走廊向深处走,一只手从右边伸了出来,褚沙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问道:“你是谁?”
两年前的封荆是怎么说的?
稍稍回忆了一下,封荆给了褚沙一个轻蔑的“哼”声,“现在不知道没事,等我杀个S区的,你就知道了。”
念出两年前的台词时,封荆差点笑出声,他没理褚沙,继续向前走,最后停在了S07号牢房。
尹玉成背对着他,像是睡着了,没有任何动静,哪怕封荆重重的踹了一脚金属栏杆,发出刺耳的巨响,他也完全不为所动。
康拉德倒是动了。
他捂着耳朵退到了墙角,目光嫌恶,从封荆身上,他闻到了一股血和人命堆出来的腥味,可以说,封荆的血是康拉德最反胃类型。
“尹老板,”封荆挑起唇,眼神晦暗不明,“来客人了,怎么还睡?”
封荆和尹玉成不认识,他之所以要来S区找尹玉成,仅仅是因为一张名片。
一张封荆在封少校的包里看到的名片。
如果不是锒铛入狱,他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个名片的主人居然是一名诈-骗犯。
封少校和他怎么认识的?
尹玉成是不是还有什么特殊的秘密?
他这么一喊,侧躺着的男人终于有了点反应,尹玉成翻了个身,被子一掀继续睡,全然把封荆当成空气。
“当啷!”
封荆又是一脚踹在栏杆上,噪音极具穿透力,直直的扎进耳道,把其他牢房里的犯人全都惊动了。
“哪来的神经病,”崔堂拧着眉,双眼残留着熬夜的血丝,看着十分渗人,“他不怕被人套麻袋吗?”
“他怕什么。”
“他就是专门套别人麻袋的那个。”
听了这话,崔堂挑眉:“尹玉成的同行啊?”
“不是,”康拉德说:“B区的人说他单纯图杀人,不图钱。”
B区能得出这个结论,全靠封荆平日里的行事风格太过极端,哪怕是程北也不至于路边看到人就动手。
“尹老板,出来吧。”封荆又喊了一声。
他记得后面的发展,如果这场梦和现实完全对应的话,接下来应该是尹玉成为了钱答应和他聊两句。
然后——
封荆咬住牙关,他的本意是趁此机会杀了尹玉成,没想到被尹玉成反将了一军。
尹玉成终于坐起了身,他伸了个懒腰,狐狸眼眯起,上下打量了几眼封荆:“客人?你不像。”
“那我像什么?”封荆笑着问。
“像来找罪受的。”
眼前突然一黑,再次亮起时,刚才的画面消失了,封荆靠着墙壁坐在地上,一低头就能看见自己折断的左臂。
哈啊——梦跳过了最屈辱的画面,却留下了他一生无法忘记的污点。
尹玉成折断了他的左臂。
这是相当不可思议的事,封荆从小在军部接受训练,而尹玉成不擅长正面对决,他是个优秀的骗子。
封荆理所当然的被他骗了。
掉以轻心的代价就是失去一只手,封荆不怕疼,哪怕是掏他一块内脏都行,他唯一不能接受的是自己居然被骗了。
他前半生都在装好人,骗过了封少校,骗过了第三军团的士官们,一直骗到不愿意再装下去,而尹玉成却骗了他。
心口一阵阵发堵,封荆站起身,左手无力的悬挂在半空中,像是一根枯枝条。
眼前一片白茫茫,没有牢房也没有嘲笑他的犯人,封荆随便选择了一个方向走去,越走越远。
白色逐渐被各种颜色所取代,封荆走着走着,脚步一停,他扭过头,看到了大片大片的雾气。
心底有什么声音在催促他,继续向前,前面有他想看到的东西。
“嗤。”封荆发出一声气音,这里只是梦而已,他想看到什么,梦里就该出现什么才对。
前方,封荆走了没几步,周围的环境瞬间变了。
天空像是被撕了一个大洞,暴烈的雨滂沱倾泻,封荆的耳边涌动着震震嗡鸣,雨珠与地面相撞,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他站在了小黑屋前。
雨水顺着发丝话落,睁开眼都变得困难,封荆呼吸一顿,他知道屋子里的自己在经历什么,黑暗、孤独、焦躁还有赤尾蜥的袭击和中毒后的痛苦。
他要进去吗?
进去陪他,帮他,还是保护他?
封荆又一次笑了,他二话不说转身就走,轻车熟路的找到了严安的办公楼,站在楼下等待。
反正死不了,先来看看蔺言。
头发湿漉漉的黏在脸上,全身的衣物都湿了,一股寒意涌入身体,封荆抹了把脸,站到雨水淋不到的位置,仰起头注视顶层的房间。
蔺言现在就在那。
他等了很久,等到雨势渐缓,等到腿都站酸了,终于等到了垂着眸子快步跑下来的少年。
蔺言一只手举在头顶挡雨,一只手提着鸟笼在雨幕中奔跑,澄澈的蓝眸好似平静的湖面,温柔的容纳无处可归的雨水。
封荆连忙跟了上去。
蔺言看不到他,这倒是挺方便的。
他心中不由自主的想,蔺言是去找他吗?
下一瞬,封荆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当然是去找他,这是他的梦,蔺言必然围着他转。
封荆的速度慢了下来,他慢悠悠的走着,但蔺言没有如他所愿,少年目不斜视的走过小黑屋,向着A区的方向行进。
等会儿?
封荆怔在原地,仔细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来蔺言说他去问克里斯曼怎么放生喰骨兽……
梦境也要这么写实吗?
咬咬牙,封荆又一次跟了上去。
A区
犯人们早就习惯了在各种时候因为各种原因看到蔺言,他们笑嘻嘻的对少年点头鞠躬,一个说牧闻在睡觉,一个说克里斯曼起床气大。
蔺言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珠,眼尾绽开点点笑意:“别说了,一会儿克里知道了,你们想去医务室吗?”
两人对视一眼,神色中没有半点胆怯,一人道:“长官在这,克里斯曼没空管我们。”
他说的是事实,克里斯曼确实没空理他们,蔺言轻手轻脚的走到克里斯曼床边,刚一俯身,克里斯曼瞬间睁开了眼。
一看是蔺言,绷紧的肌肉又放松了下去,男人偏过头问:“长官,您怎么来这么早?”
蔺言另一只手支着下颚,眉眼舒展,唇角的弧度轻轻上扬,“今天监狱长回来,你不知道吗?”
克里斯曼当然知道,他打了个哈欠,无所谓的说:“回来呗,他死了都跟我没关系。”
蔺言不置可否。
举起手里的鸟笼,他哂笑了下问:“你看看这个,监狱长带回来放生的异兽,他说这是喰骨兽,像吗?”
他甚至不是问是吗,而是问像吗,已经足以说明蔺言的判断了。
克里斯曼扫了眼,眼神讥诮,“尹玉成卖给他的?”
“不知道,”蔺言耸肩:“反正被坑了是肯定的。”
克里斯曼手臂一勾,将鸟笼扔到一边,里面的异兽敢怒不敢言,畏畏缩缩的盘成一团。
“别管它了,长官,我今天要去海边捕鱼,你要不要去看?”克里斯曼一说,蔺言才想起来今天又到了劳动的日子。
他苦恼的抿唇,“我去不了。”
克里斯曼有些不悦,但他压了下去,铁灰色的瞳微眯,“为什么?闵盛不让?”
“不是,是封荆。”
“封荆不让?”克里斯曼张了张嘴,“他还能管到你?”
蔺言都被他逗笑了,“不是,我一会儿要去小黑屋看封荆,没空去海边。”
克里斯曼收敛了表情,他的五官冷峻,不说话时眉宇间萦绕着一股近乎阴鸷的冷意。
但他不会对着蔺言发脾气。
几秒后,克里斯曼缓了神色,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眸子斜斜的看着蔺言的脸,“长官,我们才是朋友。”
“我知道,克里,”蔺言安抚的拍了拍克里斯曼的手背,“下次我会负责监督捕鱼,到时候我们再一起,好吗?”
下次。
资本家都知道,这是画大饼的常用语句,克里斯曼对无数人用过,现在也被人用到他身上了。
像是怕他不高兴,蔺言双手托腮,十指张开做开花状:“好不好嘛。”
克里斯曼十分受用。
但他还是不忘提醒蔺言:“封荆不是个好东西,你小心点,给他往死里注射肌肉松弛剂,不用担心剂量,死不了的。”
封荆站在蔺言身后,听到这话忍不住冷笑一声。
等他处理完尹玉成,就让克里斯曼尝尝苦头。
蔺言抬起一只手,掌心按在克里斯曼的唇上,轻轻摇了摇头,“不要在背后说同事的小话。”
同事?
克里斯曼和封荆同时陷入了迷惑。
谁是谁的同事?
【夏娃:你在点我吗?】
【蔺言:别太敏感了,夏娃。】
【夏娃:那我继续去和其他人工智能说你小话。】
【蔺言:?!】
【蔺言:怎么这样。】
【夏娃:放心,我会一视同仁的说所有人的小话。】
完全放心不了。
蔺言搓了搓脸颊,将鸟笼先放在克里斯曼这里,“我先走啦,你记得照顾好它,千万别让它死了。”
“等、”克里斯曼没来得及叫住他,少年已经一溜烟的跑出去了。
克里斯曼捧着鸟笼,手足无措的举起又放下。
他以往的宠物都是烈性异兽,各个体壮膘肥,从来没养过这种小型异兽,总觉得一不小心就能捏死。
“叽。”
异兽小声的叫了下,怯生生的躲到了距离克里斯曼最远的角落。
克里斯曼和异兽四目相对,双方都感到了莫名的紧张。
小黑屋外
天空被雨水吞噬,密云蒙住了日光,封荆看着半个身子都被淋湿的蔺言,缓缓举起左手。
对准少年的后背,封荆比了个手枪的手势,食指一勾,嘴里发出一声“砰”。
没有血花飞溅,也没有尖叫喘息。
在他的梦里,他连一把枪都变不出来。
封荆嘲讽的勾唇,如果他真的有一把枪,如果那天晚上蔺言真的死在了门口,那么,会发生什么呢?
封荆会死。
没有蔺言及时赶来给他放毒和包扎,封荆会变成一具尸体。
放下手,男人无声的牵起唇,没关系,反正梦里谁也死不了,再等等,等他醒过来,有的是机会杀了蔺言。
你把我当做猎物。
我也一样。
就在封荆等着蔺言开门时,背对着他的少年突然扭过头,蓝眸警惕的扫了过来,失去笑容的面孔透出一股疏离感。
封荆心下一惊,蔺言看见他了?
不可能,这是梦,蔺言不可能看见他。
那就是他身后有东西了?
封荆扭过头,在他的背后是一片浓重的雾气,看不到天也看不到建筑,这雾和他先前梦到的一样。
封荆环视一周,发现除了他在的场景,其他地方都被雾填满了,这大概也是梦境的自我保护机制。
少年沉吟了一会儿,扭回了头,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他轻声嘟囔着:“好冷,狱警制服怎么没有冬装啊。”
“滴”的一声,门开了。
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蔺言瞳孔骤缩,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进去,房间里很暗,只能依靠门口-射-进来的光视物。
蔺言急忙打开台灯,对准床上照去,只见封荆脸色惨白的躺到床上,颈侧有两个血洞,血已经凝固了,结成一层血疤,衣服和床单红了一片,地上还有一条赤尾蜥的尾巴。
“封荆?”
蔺言唤了他一声,床上的男人胸膛微不可查的起伏着,没死,但也差不多了。
站在门口的封荆也在看自己,原来他那个时候那么狼狈吗?这幅样子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了。
怪不得蔺言一点都不怕他。
封荆忍不住回忆自己被杰森和闵盛一人一棍打晕过去时的场景,他那时是什么模样,看到那一幕的蔺言又是什么表情?
那天他带了眼罩,错过了太多。
他在蔺言面前总是一次次丢脸,无论是被敲晕,被注射肌肉松弛剂,被赤尾蜥袭击,还是被严安枪击,每一次,每一次,封荆永远在受伤,永远处于下风。
见过他最无害的一面,谁还会觉得他能咬死人呢?
闭上眼,封荆靠在门上,听着蔺言在房间里走动,纱布“次啦啦”撕裂,少年不断的呼喊着他的名字,语气中有担忧,也有焦心。
磅礴的雨声都被盖了过去。
在他自己都抛弃了自己的时候,蔺言比他还着急。
封荆听着,鼻尖的血腥味远去,声音也消失了,这片空间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
又或者,另一种可能。
他已经死了也说不定。
封荆的唇角弯起讥诮的弧度,失血过多而死,死在蔺言面前,很符合他之前的狼狈形象不是吗?
虽然这么想,但封荆的手却扣紧了,他从不甘心屈于人下,更何况,尹玉成和克里斯曼还没死,他怎么能死?
他不会死。
睁眼吧。
封荆告诉自己,他该睁眼了。
睁开眼,入目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而他的身体又一次失去了掌控,手脚无法动弹,语言能力被剥夺,像个提线木偶。
封荆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又回到小黑屋了。
零零碎碎的回忆在眼前闪过,先是蔺言将他从海边扶回来,再是突然出现的狱警们,毫无疑问,是他们将他抬到这里的。
五感慢慢回归,耳畔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封荆扭过头,他依然什么都看不见,但他知道,那里有个人。
蔺言。
第44章 你怎么比资本家还黑啊 犯……
犯人和狱警共处一室已经足够危险了, 蔺言居然还敢这么毫无戒心的睡过去。
他疯了吗?
封荆咽了口唾沫,喉咙又干又痛,身体仿佛不属于自己,撇去从指尖一直向上蔓延的麻木感, 有一件事值得高兴。
他能说话了。
漆黑的房间里, 蔺言全身心的放松了下来, 脑袋搁在封荆的枕头边, 双臂交叠搭在床沿上, 陪伴封荆的这些天,蔺言也很累。
再次闭上眼, 封荆十分有耐心的等待着, 等待药性散去, 等待重新夺回身体的掌控权, 等待狩猎的那一刻。
耳边的呼吸声又轻又缓,封荆听着听着,自己的呼吸频率也不自觉的放慢了, 直到和蔺言同频。
先解冻的是手, 紧接着是脖颈,上半身恢复知觉的同时,伤口处也传来了密密麻麻的痛楚,让他感到一阵难以呼吸, 有什么东西在无声的溃烂。
用力咬住下唇, 封荆额头青筋直跳,嘴里尝到了熟悉的血腥味。
剧烈的喘了几口气, 封荆五指扣紧,出神的盯着黑黝黝的天花板,他的身体足够耐痛, 冰冷的刺痛感渐渐随着时间淡去,封荆终于能够松开咬紧的牙关。
冷汗带走了体温,封荆扭过头,看着眼前的漆黑画面,试探性的叫了一声。
“…长官?”
平稳的呼吸声没有任何变化,封荆轻手轻脚的侧过身,一只手撑着床板坐起来,透过那片黑色,他隐隐约约确定了蔺言的位置。
封荆稍稍提高了音量,再一次喊道:“长官?”
这声音似乎又太大了,封荆说完后立刻闭上嘴,静静的等待了片刻,只听蔺言的呼吸断了一瞬,很快再次响起。
这种程度的警惕心,要是那晚遇到赤尾蜥的是他,蔺言恐怕凶多吉少。
衣物摩擦声悉悉索索的响起,封荆伸出一只手,凭着直觉向前伸,指腹碰到了硬挺的布料,再向上,是一片冰冷的金属。
仅仅一碰,封荆就在脑海中补全了画面,狱警制服上零零碎碎的饰品并不难记,他轻而易举的摸到了蔺言的肩,再向上——
温热的皮肤相接,封荆手指一缩,警惕的屏住呼吸,等待了几秒,预想中的突然暴起反抗并没有出现,熟睡中的少年毫无所觉似的,像个会呼吸的漂亮木偶。
封荆勾唇,大胆起来。
低下头,男人的目光森冷异常,他轻声说:“长官,您会为自己的大胆而后悔。”
最后一个字成了气音,封荆的手虚虚的抚上了蔺言的颈,五指搭在他的脖子上,掌心下方,脉搏一下一下的跳动。
隔着一层薄薄的皮肉,温热的血在血管中汩汩流淌。
致命部位被外人触碰无疑令人心惊,睡梦中的少年从喉咙里发出了“唔”的一声,躲避似的向一侧偏头。
但这样微小的挣扎根本不可能挣脱,封荆的呼吸重了些,手指缓缓收紧。
为了防止再一次在蔺言手里吃亏,封荆特意用了右手。
脉搏的跳动变得清晰起来,哪怕封荆看不到蔺言的脸,也能透过他的身体反应去勾勒蔺言的表情。
快点醒过来吧,长官。
再不醒,你就要死在我手里了。
封荆残忍的笑起来,藏在眼睫下的双眸晦涩不清,他抓了抓发烫的脸,眼中逐渐凝聚起危险的神采。
“赫、”
微弱的窒息感惊动了蔺言,他难受的拧起眉,眼睫毛高频率的颤抖着,忽的睁开眼。
“叮!”
就在蔺言睁眼的瞬间,放在床边的终端收到了一条消息,屏幕亮起幽蓝色的光,将两人同时照了进去。
蔺言看到了封荆近在咫尺的脸,双眸蓦地睁大,封荆也如愿以偿的看到了蔺言受制于他的模样。
“长官,您可算醒了。”封荆眼尾下垂,看着十分面善,一笑便瞬间变了副模样,满眼都是恶意。
蔺言眨了眨眼,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他垂下眼,视线扫过封荆的手,略微有些愕然。
“你能动了?”蔺言语气惊讶,紧接着问:“伤口还好吗,没有撕裂吧?”
当他说话时,喉咙处的皮肉也被带动,蔺言每吐露一个字,封荆掌心下方也跟着轻轻的颤抖。
封荆手下更加用力,呼吸急促的扣紧了蔺言的脖子,“别问无关紧要的了,长官,你的命现在在我手上,多关心一下你自己吧。”
呼吸不畅,蔺言不适的抿唇,一贯的笑容也消失了。
见状,封荆笑得弧度反而更大了,“长官,怕吗?”
不怕。
有过前车之鉴,封荆的一举一动都会被狱警们监视着,比如现在,监控后面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看呢。
一旦封荆真的对蔺言下死手,杰森能立马冲进来给他后脑勺再来一棍子。
伸出一只手,蔺言拍了拍封荆的手背劝道:“你还是先把我放开比较好。”
轻描淡写的语气,像是完全不把封荆的威胁放在眼里一样,眸光冷冽的男人轻笑了声,手下力道不变,声音讥讽:“好?好在哪?”
“长官,我还没动手呢。”
封荆垂着眼瞧他,蔺言满脸人畜无害,终端的屏幕光倒映着他的眼瞳,里边流淌着一连串的星河。
在生死危急的关头,蔺言为什么还能露出这样平静的表情?
你真的不怕吗?
封荆咬牙,略略俯下身,腹部的伤口被牵动,一股钝痛感蔓延开来,但他依然强忍着,用左手按灭了终端。
光线消失,封荆什么都看不到了,他不再为少年的表情和态度而胡思乱想。
呼出一口气,封荆问道:“长官,如果我在今晚杀了你,会怎么样?”
黑暗中,蔺言眨了眨眼。
“会死吧?”
蔺言反手握住封荆的左手,向入睡前那样一节一节捏着他的指骨,“至今只有狱警受伤,没有狱警在桑德拉死亡的事,你要是开创了第一例,为了防止后续有犯人效仿……”
蔺言声音一顿,继续道:“老板一定会杀了你的。”
封荆耳鸣了一下,没听清老板二字,却将后面一半听得清清楚楚。
蔺言听到了一声嗤笑,脖颈处的手松了力,而被他握在手心的机械臂也大力的挣脱了出去。
一片黑暗之中,有人的呼吸靠近,一道男声贴着他的耳边说:“砰!”
哎?
蔺言愣了愣。
【蔺言:他已经病的这么重了吗?】
连空-气-枪都玩上了。
【夏娃:童心未泯吧。】
听着更怪了。
不知道蔺言已经在心里给他诊断了一番,封荆说:“长官,我要是真的有枪,你现在已经死了。”
看在封荆伤势未愈的份上,蔺言配合的点点头。
意识到封荆看不见,他补充道:“你说的有道理。”
好敷衍。
封荆不太高兴,手指一勾,从蔺言的衣领下方勾出了那条细细的项链,微凉。
“长官,这是什么?”
蔺言没说话,封荆勾着项链的手指转了转,细细的链子绕在他的指尖。
只要封荆用力,说不定能把它扯断。
少年微微抬起上半身,手指摸到了床边的小台灯,只听“咔哒”一声,房间重新亮了一起来。
淡淡的白光映照在脸上,蔺言笑眼弯弯,耳根处还有淡淡的热意,“我好困…你有什么事就不能等到白天再说吗?”
为什么这么悠闲?
眼皮跳了跳,一股怪诞的感觉涌上心头,腹部的血似乎在毫无顾忌的流淌,封荆一时间无所适从。
灯光下,蔺言发现了封荆被咬破的下唇,扬起眉问:“你怎么也咬破嘴了?”
“我没…”封荆下意识想要反驳,这不能叫做伤,只是小小的破皮流血而已。
但在蔺言眼里,伤口没有大小之分。
“别说话了,”蔺言捂住他的嘴,面色担忧:“你为什么一直在受伤?”
这个问题封荆也想知道。
虽然他自己很爱违背规则,但这些天来,封荆的受伤频率已经超过了桑德拉的任何一位犯人,荣获第一。
他动了动唇,刚想说话,突然喉口涌出一股腥气,“哇”的一声,封荆侧头吐出了一口血,伤上加伤,别看封荆现在还能动,身体早就在安全线边缘徘徊了。
蔺言坐起身,从口袋里抽出帕子,轻轻的按在封荆的唇角,问道:“你还好吗?”
血很快将手帕完全洇湿,封荆一时间眼前发白,甚至分不清落在唇上的温度究竟是来自自己的血,还是蔺言的手指。
是因为他太冷了吗?
封荆有些恍惚,不然为什么这点温度能烧得他皮肉发疼。
封荆听到自己心跳的厉害,不知道是不是残留的毒素造成的副作用,脉搏里的血液冷凝后又沸腾。
“没事的,没事的…”蔺言环住封荆的背,脸压在他的肩上,拖长了音节说:“抓紧时间养伤吧,老板说要重罚你。”
蔺言被雨水浸湿的发压住了封荆皮下跳动的脉搏,让他感到微妙的窒息,拉成弦的神经在断开的边缘游移。
封荆笑了声,哪怕全身都已经发出了警报,他也不忘记嘴上讨回利息:“别听他说了什么,严安就是个胆小鬼,只会放狠话。”
他们的姿势像是抱在一起,封荆的脸同样和蔺言的耳朵靠得极近,他一说话,热气就喷在蔺言的耳根,痒痒的。
蔺言想躲开,但封荆无力的身体只能靠着他,不然就会向前倒下。
“就算这样,他总不会不罚你了吧?”蔺言轻轻拍着封荆的后背说:“如果放过你,其他犯人会更加无所顾忌。”
不能给犯人任何机会,不能让他们有任何侥幸心理。
重刑犯们的一次试探造成的后果远远不是普通人能比的。
“哼。”
封荆嘲讽的笑了声,道:“谁不知道他欺软怕硬,不管他发不发威,有后台的犯人都不会把他放在眼里。”
克里斯曼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话说到后半句,封荆几乎没了声音,全身都在叫嚣着痛,他的身体仿佛要碎成一片片肉块了。
蔺言不置可否。
欺软怕硬没什么,反正严安也不管事,只要狱警们按规矩进行奖惩,还是能让犯人们乖乖听话的。
至于封荆这种刺头——他现在的伤势就很好的说明了问题。
蔺言都怕他哪天两眼一闭就这么死了。
“你知不知道现在犯人之间都在传什么?”蔺言轻声问。
“什么?”
“他们说我虐待你。”
蔺言有些生气的咬住唇内侧的黏膜,虎牙尖尖戳的发疼,“你说,我虐待你了吗?”
封荆不好说。
蔺言确实替他放毒,替他包扎,确保他能一次次的活下来。
但是,同样是蔺言,给予他最多的痛苦,让他尝遍了挫败感。
等了几秒,蔺言抬起头,手轻轻按住封荆的后脑勺,让他低下脸,呼吸交错,只差一点就蹭到了鼻梁。
蔺言再一次用轻而缓的嗓音问:“我虐待你了吗?”
灯光淡淡的笼罩着蔺言漂亮的眉目,细碎的水色在他的眉间蔓延,薄唇染了绯色,破开的皮还没长回来,笑起来时,那一点深红躁动又惹眼。
封荆喉口发紧,他再一次感觉到了腥气,熟悉的铁锈味在口腔中奔涌,封荆扫了眼蔺言的脸,强行将血咽了回去。
片刻后,蔺言看到封荆眨了下左眼。
少年的眼尾立刻泛起层层荧光,他笑着拥住封荆的肩,从他手里勾回自己的项链。
“我就知道!”
“你真好。”他说。
两人的心口贴在一起时,十字星吊坠也隔着衣物压在了封荆的皮肤上。
铁锈味从心口上升,融进了身体。
**
尹玉成和封清嘉只有一面之缘。
每一个边缘星出身的孩子都有一个名为中央星的梦,他们从小就听着旁人将中央星描述的天花乱坠、遍地黄金,边缘星缺乏的一切,在那里都是在普遍不过的东西。
尹玉成也不可避免的对中央星充满了向往和憧憬,比起环境落后、居民警惕心强的边缘星,中央星的居民才是更和他心意的客人。
有钱了就该去中央星好好享受,抱着这样的想法,尹玉成带着几个做事认真又上进的下属包了个星舰飞往中央星。
人生地不熟的尹玉成一落地就遇到了独自站在星舰站的封清嘉,对方正笑吟吟的弯下腰和小孩聊天。
只一眼,尹玉成就断定,她是他的客户群体。
年纪大又善良,翻译一下就是好骗又性子软,尹玉成立刻走了上去,攀谈了几句后递出了自己的名片。
“有需要可以来找我,女士,我会为您解决一切烦恼。”这么说着,青年狡黠的眯起细长的狐狸眼,俊秀的面容十分具有欺骗性。
封清嘉接过名片扫了眼,和蔼的笑了笑:“用不着,我没有那么大的麻烦。”
“那可不一定。”
尹玉成意有所指的说:“您遵礼守法,不代表所有人都这样,女士,万一有一天您就用到了呢?”
这话尹玉成对无数人说过,他们无一例外选择了先收下名片,封清嘉定定的看了他两眼,做出了同样的决定。
彼时的封荆还没有暴露本性,但与他朝夕相处的封清嘉已经感觉到了不对劲,只不过,她依然对他抱有一丝期待。
待封清嘉走后,手下凑上来问:“老板,你都休假了还这么努力拉生意干什么?”
尹玉成翻了个白眼,“我不拉生意,你们等着喝西北风吗?”
有他以身作则,被他忽悠瘸了的手下们纷纷效仿,充分利用休假时间,甚至赚得比平常还多。
钱当然都流进了尹玉成的腰包,要不是因为规模太大性质太恶劣被执法队盯上了,尹玉成还能再逍遥几年。
他早忘了在中央星的一面之缘,直到封清嘉找上明秋阳。
明秋阳照例跑来S区汇报最近的监狱大事,尹玉成原本还想问问他异兽袭击犯人的事,刚从床上坐起来就听到明秋阳说:“来客人了。”
尹玉成像触发了关键词的机器人,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栏杆边,双腿一弯,坐在地上问:“什么客人?”
“上次探监的时候,有一位女士拿着你的名片找到了我,她问我,你答应过他的承诺还做不做数?”
这话听着太有歧义,尹玉成回忆了一下,狐狸眼睁开了,“我不记得我还欠过情债啊?”
他尹玉成行的斜坐的歪,除了客人的钱和腰子之外绝不肖想第三件东西,这可是原则问题!
而且,尹玉成暗自腹诽,他都入狱这么久了,真有情债也不至于现在才来找他。
明秋阳摇摇头,“那位女士已经五十多岁了。”
尹玉成又是一份意想不到的惊吓。
“我妈?不可能啊,我妈早就不在了。”成天满嘴跑火车的男人早就忘了自己当初为了推销时都说过多少听着情真意切的台词。
江舒游在旁边听不下去,敲了敲栏杆提醒道:“要不你先等这个三句话憋不出屁的酷哥说完呢?”
酷哥:“?”
尹玉成采纳了他的意见,手指朝下,示意明秋阳也坐下:“来,你仔细说说。”
明秋阳和细说这个词天生不搭。
他慢吞吞的说:“一名女士找你杀封荆,报价二十万星币。”
二十万星币,抵得上明秋阳四十年的工资了。
尹玉成想的却是,他什么时候发展过这么有钱的客户,怎么想不起来了,该死,要和大客户多走动培养一下感情啊。
万一大客户去世了没有继承人,他飘零半生,未逢明主,母若不弃,愿拜为…停,不能再想了,越想越觉得亏大了。
身在监狱,尹玉成不但不能和现有的客户深入了解,还不能发展新客户。
见尹玉成托着下巴一副沉思的模样,明秋阳问:“老板,接吗?”
“接,必须接。”
尹玉成玩味的挑唇,“杀封荆可真是找对人了,整个桑德拉,我对他的了解最多。”
尹玉成还不知道封荆换了条高性能机械臂,问:“他明天就该从小黑屋出来了吧?到时候你去找他切磋切磋,摸摸底。”
明秋阳微微抿唇。
“不太行。”
“嗯?怎么不行?”尹玉成细细的打量了一遍明秋阳,“你又和牧闻动手,受伤了?”
不应该啊,据尹玉成所知,自从蔺言来了桑德拉之后,B区和A区的犯人私自斗殴频率大幅度减少,A区要是有人不长眼给蔺言添加工作量,还会被克里斯曼教训。
想到这,尹玉成又问:“你被克里斯曼打了?”
“没有。”明秋阳淡声道。
“今天早上,封荆从小黑屋逃出来了,我听狱警们说,他恐怕要被关好一阵子,磨磨脾气。”
尹玉成“啊”了一声。
“逃出来了?”青年眸光微微凝住,眼中闪过惊讶的光芒。
明秋阳不擅长撒谎,也不可能对他撒谎,尹玉成丝毫不怀疑他的话的可信度,错愕的抹了把脸道:“后生可畏啊。”
崔堂都逃不出来的小黑屋,给他封荆跑出来了,本来就嚣张,以后封荆还不得在桑德拉横着走?
尹玉成掩住下唇,弯起眼问道:“抓回去了吗?”
江舒游也在一旁好奇的伸长了脖子:“抓不回来就好笑了,他还注射了肌肉松弛剂吧?”
要是狱警们连注射了肌肉松弛剂的犯人都应付不了,那这工资也别拿了,收拾收拾回去养老算了。
明秋阳撇了他一眼,平静的说:“封荆装了机械臂,把小黑屋的门轰开了。”
他用“轰”这个字,把幸灾乐祸的江舒游堵了回去。
他们都知道,能够“轰门”的机械臂,绝对不是常规意义上用来帮助残障人士的东西。
收回视线,明秋阳不忘回答尹玉成的问题:“一枪正中腹部,封荆的血流了一地,被狱警们抬了回去。”
尹玉成好笑的对着江舒游微微颔首,紧接着咋了咋舌,“狱警还真是不留情面。”
“谁开的枪?闵盛吗?”
“他上次不是连克里斯曼都打了,”尹玉成对自己的猜测十分有信心:“也不知道他最近打了什么鸡血,前途都不要了。”
得罪霍华德的事,尹玉成都干不出来。
他只是小小的园区长,一辈子拿良心换钱,可不敢和法泽星的地头蛇比。
明秋阳无声的摇头。
“不是闵盛?”尹玉成挑眉,手指不自觉的握住了栏杆。
“听杰森说,是蔺言。”
这个名字一出来,S区仅剩的四个人都动了,江舒游面色一僵,满脸不可置信。
康拉德幽幽的笑起来,暗红色的眸子戏谑的弯起。
弗朗泽“啊”了一声,又“啊”了一声。
尹玉成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耐人寻味的摸了摸嘴角,神色复杂难辨。
明秋阳垂下眼,继续道:“除了腹部的一枪,脖子也受伤了,杰森说,蔺言甚至没送他去医务室,直接关回了小黑屋。”
尹玉成:“……”
不儿,哥们儿这么黑心?
第45章 准备好为谎言买单了吗? ……
在蔺言不知道的时候, 他的恶名已经传到了S区,连一向见惯了人心险恶的S区犯人都叹为观止。
明秋阳来当然不只是为了和尹玉成说这些,牧闻和杰森打听来的情报基本上共享给了全体A区犯人,哪怕是不善言辞的明秋阳也听了几耳朵。
至于牧闻有没有藏私, 有没有添油加醋, 甚至歪曲事实, 那也和明秋阳无关。
在尹玉成把他的工资升成十年十万之前, 明秋阳是不会花费精力去判断情报的真假的, 付出和收入不成正比。
黑发青年垂下眼,手指摸了一下胸口别着的铭牌, 最近狱警回收了不少死亡犯人的铭牌, 他们有的是死于异兽之口, 有的死于单纯的搏斗。
“老板, 你知道B区和A区最近死了不少人吧?”
尹玉成从蔺言的名字里回过神,目光复杂的笑道:“不是受伤吗?”
“嗯。”
“重伤不治,死了。”
桑德拉医疗条件有限, 三分靠治疗, 五分靠命硬,两分靠天意,如果世界上真的有因果报应,像他们这样的人, 不必考虑什么天意了。
天都容不下他们。
那就只能硬活, 活不下来的就只能饱了海鱼的肚子。
“死了啊…”尹玉成摸了摸下巴,目光遗憾, 狐狸眼凉薄的弯起:“这么多现成的器官都浪费了。”
话锋一转,尹玉成脖子一仰,往栏杆上侧身一靠, 肩膀压在了缝隙之中,问:“只是因为异兽袭击吗?”
这话就别有深意了。
康拉德五指成爪,一下一下捋顺肩头的银发,眼神微嘲,腔调散漫的说:“桑德拉除了异兽,还有能威胁到他们的吗?你不会想说狱警吧?”
狱警是绝对不可能对犯人下死手的,哪怕罪犯们做的再过分也要留他们一条命,程北就是最好的例子。
尹玉成没理他,笑吟吟的挑起唇,手指从栏杆缝隙中伸了出来,隔空点了点对面牢房里的江舒游,“你觉得呢?”
江舒游和尹玉成想的一样。
“早不死人晚不死人,偏偏现在死人,在此之前,异兽们难道是喝西北风长大的吗?”凤眼上挑,江舒游笑着说。
明秋阳微微歪过脸,视线从江舒游脸上扫过,短短几秒,他重新看向尹玉成:“牧闻说,有外人混进了桑德拉。”
尹玉成不紧不慢的“嗯”了一声,“他还说什么了?”
明秋阳蹙眉,“他说狱警已经在排查了,有可能是某个犯人的同伙想要劫狱,也有可能……”
“可能什么?”说话的是江舒游。
“可能是一场蓄意针对。”
这是牧闻的猜测,和明秋阳毫无关系,他淡声复述了一遍牧闻在A区说的话:“除了桑德拉之外,其他星球也有私人监狱,他们比联邦公立监狱更赚钱,管理也更加不透明,桑德拉作为知名犯人垃圾桶,接收了恶名最广,价格最贵的犯人,等于抢了其他私人监狱的生意。”
“其他监狱的老板想要对付严安罢了,现在死的犯人基本都是没后台的,你看克里斯曼,没人敢动他。”
明秋阳说着停了停,只见尹玉成已经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打击同行嘛,这个他熟。
尹玉成的同行基本都被他拆了,现在以另一种形式活着。
“继续,牧闻还说了什么?”尹玉成饶有兴味的掀起眼皮,唇边的笑光是看着就让人心生不适。
他在算计什么——任何人看到尹玉成都会忍不住这么想。
明秋阳熟练的无视老板,低头看着地板说:“他说这些犯人只是用来练手的,这些人真正的目标其实是严安。”
严安每个月的一到五号都会回桑德拉,他的行动轨迹实在太好摸了,正好严安又抠搜,桑德拉只有三十多名狱警,他不可能浪费劳动力让狱警在办公室门口守着。
只要操作得当,杀了严安并不是没可能。
他卷走了最多的利益,被人盯上也是理所当然,他的同行都是黑心老板,买凶杀人甚至不需要过心里那一关。
尹玉成笑了声,从鼻腔中喷出一声气音,“商战,但是严安输了就会死。”
“牧闻还挺懂的。”
伸了个懒腰,尹玉成从地上站了起来,漆黑的眼底透出一股浓重的恶意,“牧闻告诉狱警他的猜测了吗?”
以他的判断,恐怕是没有,毕竟牧闻看起来不像喜欢做慈善的。
当然,就算牧闻长了张和封荆一样无害的脸,尹玉成依然坚持现在的判断,为什么?因为这里是桑德拉。
果不其然,明秋阳轻轻摇了摇头。
刚想笑,尹玉成眼底泛起波澜,迟疑的握住栏杆又问了一句:“蔺言也不知道?”
虽然不知道牧闻和蔺言关系怎么样,但是经过之前几次的冲击,尹玉成现在对蔺言抱有十二万分的警惕。
严安能招到他真是烧了高香,这么会玩弄人心的狱警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不知道,”明秋阳说:“牧闻怕误导他,没把这些没有证据的猜测告诉他。”
借口。
尹玉成哼笑一声,“误导?牧闻就是不想告诉他罢了。”
蔺言又不是八岁小孩,牧闻说什么就信什么,他有自我判断的能力,牧闻这谎撒得破绽百出。
“我问你,”尹玉成食指敲了敲栏杆侧面,发出轻响:“严安要是死了,桑德拉会由谁接手?”
桑德拉是私企,当然是严安的亲人,但严安没有在世的亲人了,桑德拉会变成一块肥美的五花肉,谁出价高,谁就能吞下去。
当然,新监狱长会不会也遭到暗杀就不知道了。
静静的听到现在,江舒游听明白了,他挑起眉笑着问:“照你的意思,牧闻和暗处那个不知名人士有牵连?”
“你可以猜的更大胆点。”尹玉成说。
空气瞬间变了味。
江舒游捂住下半张脸,只剩下一双凤眼意味深长的眯起:“是牧闻?”
不是外人潜入,就是牧闻在偷偷摸摸动手。
“嗯哼,”尹玉成笑着看向同样感到惊讶的明秋阳:“只是猜测而已,没有证据,你随便听听就好。”
话虽如此,尹玉成的态度几乎已经认定是牧闻了,他随口道:“帮我开一下门,密码是6024。”
尹玉成第一次向明秋阳透露牢门的密码,明秋阳淡漠的眸震了震,一向表情少的可怜的脸生动起来。
他没问尹玉成想要出来做什么,沉默着输入了密码。
只听一声清晰的轻响,金属牢门向一边撇去,露出一道缝隙,尹玉成轻轻一推,这缝隙便宽阔的足以成年男子自由进出。
踏出牢房,尹玉成深吸一口气,双臂张开,笑容明媚的“yue”了一声。
“一股子霉味,真难闻。”
难闻你还闻?
江舒游待在自己的牢房里,手指拽了下地上的铁链问:“你出去干嘛?也想挨枪子?”
尹玉成扭过头,轻轻笑起来:“要是严安死了,我也想竞标一下监狱长的位置。”
钱,他不缺。
先到先得嘛。
弗朗泽又“啊”了一声。
他这一天天的尽在吃瓜了,不管是牧闻要暗算严安还是蔺言对封荆开枪都完全超过了他的认知。
你是说我的初恋其实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呃,好人吗?
不是,想起来还有点带感,更喜欢了。
“你现在去凑热闹,牧闻说不定连你一块杀,”弗朗泽看多了电视剧,问道:“你和牧闻谁比较厉害?”
尹玉成没说话,眼神示意弗朗泽看一边的明秋阳。
有明秋阳在,牧闻肯定第一个针对他啊,哪轮得到尹玉成。
把手下当挡箭牌的屑老板笑着说:“大少爷,我要是真吃下了桑德拉,一定早日送您回去。”
弗朗泽眼前一亮,刚露出欣喜的表情,突然想起了什么,抿着唇摇摇头,声音发闷:“算了,我不着急。”
“嗯?”尹玉成唇角的弧度逐渐加深,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若有所思的问:“您之前不天天喊着要回中央星吗?”
桑德拉的伙食,不把弗朗泽饿死就不错了。
弗朗泽抓了抓亚麻色的卷发,眼神闪烁了两下,“那什么,蔺言还在实习,我等他一起。”
如果严安出事,那就意味着桑德拉不安全,斯科特表哥绝对会在第一时间把他接走,短时间内,弗朗泽会被严密监视,别说来桑德拉找蔺言了,出门都是个问题。
“哦…”尹玉成微微颔首,似笑非笑的又“哦”了一声,语调拖的极长,光是尾音都能听出其中的戏谑。
他直白的问:“大少爷,你喜欢他?”
“当啷!”锁链撞上栏杆,发出一声尖锐的巨响,尹玉成吸了口气揉了揉耳朵,旁边的明秋阳面色不变,双目却有些恍惚。
酷哥的耳朵没有嘴那么高的防御力。
弗朗泽抓着栏杆,瞳孔放大,说话速度像机关枪:“你怎么知道?我表现的那么明显吗?我靠,不是,那蔺言不会也看出来了吧?不是,可是,他没说过…等会儿…”
“别等了,大少爷,”尹玉成一拍手,发出“啪”的声响,表情笃定的说:“他肯定知道。”
是个人都看得出来弗朗泽的心思,蔺言没点破而已。
弗朗泽失了声,闭上嘴坐回床上,与其说他相信尹玉成的判断,倒不是说他其实心里早就隐隐有所察觉了。
只是需要一个人替他说出来而已。
尹玉成对着他晃晃手,唇角含笑,语气玩味:“大少爷,努力吧,你喜欢的人好像不太好追啊。”
一个多月就把克里斯曼治的服服帖帖,一根棍子一颗红枣玩的那么熟练,如果这些都是蔺言无意识的行为——尹玉成有点心痒。
不知道亲爱的长官有没有兴趣来园区挂个职。
这么有天赋,放在桑德拉浪费了。
弗朗泽白了他一眼,他难道不知道蔺言不好追吗?要他多嘴。
沉默了很久的明秋阳突然开口:“长官和克里斯曼走的很近,你喜欢他,会被克里斯曼盯上的。”
这句话简直就是变相的“克里斯曼喜欢蔺言”,把弗朗泽吓得不轻。
“克里斯曼?”弗朗泽前半生被保护的太好,没见过什么血,来桑德拉之后也有监狱长和狱警的额外关照,从没受过伤。
可以说,他的心性几乎没受到任何磨练。
听到克里斯曼的名字,弗朗泽第一反应是害怕,但很快,傲慢的大少爷重新抬起了头颅:“克里斯曼不是已经被霍华德家族抛弃了吗?等我出狱,克里斯曼还要在监狱里待一辈子。”
尹玉成笑而不语。
是不是抛弃,这不是外人能判断的,克里斯曼的兄长究竟是不是如传闻中所说身患隐疾,他也不知道。
看着这位疑似能够成为他未来客户的大少爷,尹玉成一只手放在胸口,微微躬身:“那就祝您成功吧。”
别输的太惨。
**
前天蔺言带着异兽来找克里斯曼时牧闻在睡觉,今天牧闻早早的起了,还从杰森嘴里挖出了一堆关于封荆的事。
克里斯曼听了半天一个字都没记住,满脑子是异兽袭击的事,蔺言说疑似有外人进来了,但他这么多天都没发现任何外人的行踪,太古怪了。
那人总不能一直不吃不喝吧?
就算他随身携带了营养液,那他晚上睡哪?
要知道,镜环星的昼夜温差相当大,夜里最冷的时候足足有零下十度,普通人睡外面一晚上能冻醒三次。
想不明白,克里斯曼索性一个人去外面走走,剩下犯人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
牧闻环顾四周,没看到明秋阳的身影,奇怪的“嗯”了一声。
明秋阳没有交际圈,平日里几乎不会离开牢房,哪怕是放风时间也独自一人,他能去哪?
牧闻拉住一名侃侃而谈的犯人问:“明秋阳呢?”
那犯人被他吓了一跳,听清楚问题后瞬间松了口气,原来不是找他麻烦,是找明秋阳麻烦,那没事了。
“他去S区了,”犯人想看乐子,笑嘻嘻的说:“应该是去找尹老板。”
尹玉成?
牧闻眸色渐深,明秋阳不属于聪明人的范畴,他适合做一把没有思想的刀,而尹玉成就是那个拿刀的人。
“你觉得,”牧闻弯起眼问:“明秋阳会对尹老板说什么?”
他一说这个,犯人立刻来劲了,“那还用说吗?最近最刺激的不就是封荆回来了!当初可是尹老板亲手把封荆给那什么了,他回来肯定有好戏看!”
“还有呢?”
牧闻问:“除了封荆。”
那犯人也不是傻子,闻出了空气中的不对劲,“呃”了一声,声音不再高亢,甚至有些忐忑的说:“就,关于长官的事?”
蔺言的话题很多,各个角度都能说,如果让犯人自己去讲八卦,肯定三句话离不开蔺言。
牧闻抿唇,松开了犯人的衣领,他的直觉总是很敏锐,比如这一刻。
正思索着,一名犯人突然连滚带爬的跑了进来,从腰部往下全是血,他惊恐的叫喊着:“姚林、姚林死了!他被青舌海兽吃了!”
牧闻面色一变,其他犯人也纷纷站了起来,惊疑不定的围了过去。
这名犯人也受了伤,腰侧有一道撕裂的口子,边缘发青,围成一圈像是云朵一样的花纹,这是青舌海兽咬伤的特征。
克里斯曼和明秋阳都不在,牧闻就是主心骨,他推开挡在前面的犯人,微笑着蹲下身问:“发生什么了?”
那人咽了口唾沫,神色慌乱的说:“我和姚林已经捕完鱼了,正准备上交给狱警检查,一只青舌海兽突然从海里扑了上来,咬住他的头就拖进了海里。”
这不合理。
青舌海兽体型庞大,靠近浅海有搁浅的风险,怎么会冒险袭击岸上的人类?
“你呢?”牧闻指了指他腰间的伤口:“你不会打算告诉我你从青舌海兽嘴里逃出来了吧?”
咬住就是死,哪有逃的机会。
那犯人眨了眨眼,毫不心虚的说:“我把旁边的人推过去替我死了,应该是B区的,挺面生。”
一众犯人了然的点点头,这就对了。
牧闻没再问,双手插兜走了出去,犯人们不解的看着他的背影,“他怎么走了?”
“不知道,难道是去跟长官汇报吗?”
半身血的犯人盯着地面,似乎还没从恐慌中恢复过来,肩膀被人撞了一下,他猛地抬起头,叫住了牧闻:“牧闻,这事跟你有关系吗?”
青年脚步停住。
他回过身,嘴角噙着笑:“什么意思?”
“前天,克里斯曼说他怕把那只异兽养死,你表现的很奇怪,”犯人道:“你对那只异兽很好奇,明明捕鱼名单里没有你,你还主动去海边,说要看看怎么放生。”
犯人语气怀疑的问:“牧闻,你究竟去做什么了?”
不必再多说,众人看向牧闻的表情都变了,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牧闻说什么都未必管用。
牧闻只是笑,“说了这么多,你其实什么都不知道不是吗?”
扫了眼犯人的铭牌,牧闻说:“与其在这里质疑我,不如先关心关心你自己,我猜,这块铭牌用不了多久就要被回收了。”
话落,A区门口传来了脚步声,牧闻闻声看去,眸子一凝。
穿着囚服的青年扎着个低马尾,一双狭长的狐狸眼透出精光,他分明嘴角含笑,但就是让人难以生出好感,越笑越让人想要避而远之。
尹玉成。
而在尹玉成身后,是明秋阳和蔺言。
蔺言像是刚被人从床上叫起来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大脑似乎还没彻底开机,尹玉成走,他就跟,一步一顿的像只企鹅。
冷风一吹,他打了个哈欠,双手按住脸颊揉搓了几圈,这下清醒过来。
就在二十分钟前,蔺言正缩在床上补觉,突然被一阵剧烈的敲门声惊醒。
因为半夜被封荆叫醒过一次,十分困倦的蔺言眨了眨眼,再次睡了过去,紧接着,他就听到了两个人隔着门板对骂。
准确来说,是封荆在骂尹玉成,尹玉成笑呵呵的全靠厚脸皮接招,封荆骂了半天都没能破他的防。
但蔺言破防了。
就算他没有起床气也不能这么折腾呀!
从床上坐起来,蔺言推开封荆,虹膜解锁,打开门闪身出去,再“砰”的一声砸上门,防止封荆钻出来。
低气压的少年面无表情的问:“什么事?”
尹玉成扫了眼蔺言后腰别着的枪,退后一步拉开距离,这才说:“长官,我要举报。”
两个字左耳进右耳出,脑袋不清醒的少年根本没理解尹玉成的话,他“嗯”了声,淡声问:“举报什么?”
不得不说,这张皮囊真的很唬人,再加上谣言的加持,尹玉成没看出蔺言迷迷瞪瞪,反而误以为蔺言很生气。
他笑嘻嘻的说:“我要举报牧闻,勾结外人谋害犯人和监狱长,啊,包括最近异兽频频攻击人类的事应该也有他的手笔。”
话落,空气安静了少顷。
尹玉成一次性说了太多,蔺言没开机的大脑转不过来,反应了几秒后宣告失败。
他机械性的点了点头,偏过脸发了个哈欠。
【夏娃:现在你应该说带我去看看。】
蔺言按照夏娃的指示将台词念了出来,尹玉成立刻走到前面带路,倒是和蔺言接触比较多的明秋阳发现了不对。
他落后尹玉成一步,和蔺言并肩走在一起,时不时斜眼瞟一下蔺言,走了一段路程后,他确定了一件事。
蔺言没睡醒。
冷面酷哥都冷不下去了,他小心的推了推蔺言的肩,少年居然完全不晃,稳稳当当的走在路上。
明秋阳:“?”
这也是长官的天赋吗?
直到走到A区,蔺言终于彻底醒过来了,他回忆了一下尹玉成的举报内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等会儿?
谁要谋害监狱长?
牧闻?
【夏娃:恭喜,你终于反应过来了。】
蔺言看着牧闻那张熟悉的脸,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可置信,严安虽然黑心了点,不发工资还放生外来物种,破坏生态环境,但他罪不至死……嗯,等会儿,这个还有待商榷。
但是不管严安该不该死,牧闻肯定是没有权利杀他的。
“长官,你怎么来了?”牧闻无视了尹玉成和明秋阳,走到蔺言身侧,替他将衣领向上拉了拉。
也就是这一瞬间,牧闻撇到了蔺言脖颈处的红痕,毫无疑问,那是人为的。
封荆,还是尹玉成?
眸光浮动,牧闻收回手,什么都没看到似的,将矛头对准了尹玉成:“尹老板,今天应该不是S区出来的日子吧?”
尹玉成耸了下肩:“你有意见别跟我说,跟长官说。”
“我只是担心您而已,”牧闻虚情假意的笑了笑:“最近异兽很躁动,您受伤了没处治。”
也就是封荆不在这,不然牧闻连他一块儿攻击。
听了这话,尹玉成不但没有回击,反而十分赞同的点点头:“你说的对,那你要不要向长官解释一下,异兽为什么这么躁动?”
说到最后两个字,尹玉成举起一只手在空中比了个手势:“现在也不是发-情的季节,很反常啊。”
他们俩谁说一句蔺言就看向谁,脑袋一左一右的转来转去,唇角笑意分明。
【蔺言:这个比电视剧好看。】
【夏娃:别看了,该你登场了。】
清了清嗓子,蔺言右手一挥,明秋阳立刻弹了出去,一把抓住牧闻的双手向身后一拽,猝不及防被拷住的牧闻笑容一僵。
没空管明秋阳,他看向蔺言,突然明白了什么。
“长官,你也怀疑我?”
这话听着似乎很受伤,但牧闻的表情却十分割裂,他凝视着蔺言的脸,黑白分明的瞳笑弯了。
蔺言眉心微动,摸了摸牧闻的头发,干枯的触感让他想起了在医务室的那天,他轻声说:“我本来不怀疑你的。”
甚至,蔺言将怀疑外人进入桑德拉的事告诉了克里斯曼和牧闻,连明秋阳都没有这个待遇。
“牧闻。”
蔺言向前走了一步,目光下敛,睫毛扫了下来,澄澈的蓝眸便多了一层阴影。
他念着他的名字,手从发丝向下移动,缓缓按住牧闻的侧脸,“你又骗我。”
青年的笑消失了。
心脏在跳动,早就编好的谎言从喉口滑了下去,刀刃一般割开了食道,不痛,但让人心口发堵。
好吧,牧闻想,骗人是不道德的。
比杀人还不道德。
**
牧闻被押进了审讯室,明秋阳和尹玉成不被允许进入。
尹玉成似乎看出了什么,他勾着唇说:“长官,您最好问问清楚,牧闻的秘密比你想的大。”
“百家狗”的名号不是白来的,俗话说的好,只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取错的外号,相信牧闻的人注定被牧闻反咬一口。
蔺言撇了尹玉成一眼,男人和牧闻有个共同点——一眼就不像好人。
对明秋阳点了点头,蔺言推门走了进去。
审讯室难得在白天接待客人,四面光秃秃的墙壁投不进光,只能靠一盏白炽灯维持。
“长官,”牧闻第二次进审讯室,他不紧不慢的扫了眼蔺言手里的电棍,主动抬起了脖子,“要电吗?”
一成不变的笑容假的可以,牧闻说:“我这次应该能坚持一分五十秒。”
他说的轻松,脊背的肌肉已经不自觉的绷紧了,电击可比捅一刀难受多了,要不然也不至于被用来威慑犯人。
蔺言没说话,绕着他走了一圈,靴底和水泥地面碰撞,发出规律的“哒、哒、哒”声。
牧闻垂下脸,黑色的制服衣摆从视网膜中划过。
在牧闻的身后站定,蔺言弯下腰,下巴轻轻搁在男人的肩上,暧昧的距离却无法让人产生任何旖旎的心思。
“尹玉成说,异兽暴动和你有关系,你不反驳一下吗?”
牧闻偏头,看着蔺言说:“清者自清。”
【蔺言:你怎么看?】
【夏娃:未知全貌,不予置评。】
好人工智能的回答。
“医务室最近没有少过药剂瓶,唯一一次丢失就是你拿走的那次,前几天我和闵盛前辈在S区外发现了一只被断口的药剂瓶杀死的赤尾蜥。”
蔺言缓声说:“你要怎么解释这个?”
不等牧闻反驳,蔺言继续说:“昨天,我从监狱长那里知道了一个让异兽暴动的好办法。”
“药物。”
直起身,搭在椅背的手上移,蔺言捧住牧闻的脸,让他高高扬起脖子,牧闻的视角受限,为了看清蔺言的表情,他只能竭力后仰。
少年眼神淡漠,蓝眸似漩涡般深不见底。
“在医务室的时候,你表现的对药物很了解。”
蔺言横过电棍,压住牧闻的喉结,“解释一下吧,A74112号。”
一切回到他们初见的那天。
骗子终将为他的谎言买单。
第46章 总有刁民想害我 解释,有……
解释, 有点困难。
牧闻宁可挨上几次电击,用似是而非的话应付审问,然后将这件事草草揭过——吗?
当然不。
牧闻可不是某些恋痛的变态,他脸皮厚, 受了罚也不忘嬉皮笑脸的和狱警搭话, 本质上难道是因为牧闻喜欢受罚吗?
过惯了苦日子的人不喜欢吃苦, 见风使舵是他的强项, 牧闻暂时还没有为了保守秘密而让自己受刑的高尚品格。
说白了, 对方也不过是把他当成好用的狗而已,牧闻吃到了自己想要的, 交易就可以到此结束了。
这叫公平。
牧闻仰着脸, 白炽灯晃得人眼睛疼, 下一秒, 冷白的光被蔺言的帽子遮住了,他的头微垂着,面容逼近。
“你这是什么表情?”蔺言问。
牧闻答不上来。
他不知道自己的脸变成了什么模样, 是紧张还是一贯的假笑, 或许还要更糟点。
铐在身后的双手捏紧,牧闻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碰到了电棍,熟悉的痛意仿佛重新回到了身体, 只不过, 这一次他的左臂完好无损。
下颔绷紧又放松,牧闻弯起眼说:“长官, 屈打成招可不符合桑德拉的人道主义标准。”
蔺言唇角上翘,清隽的侧脸线条被身后的白光模糊了,“你说的对。”
“暗杀监狱长也不符合。”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蔺言用食指卷了卷他染的不均匀的金发, “在我来桑德拉之前吗?”
牧闻从鼻腔中呼出一口气,神色渐渐放松了下去,眼神无辜的问:“您已经认定是我了?”
蔺言的每一句话都在牧闻确实是异兽暴动的罪魁祸首的前提上,他是如此笃定,以至于牧闻险些被他带偏了。
突然的逮捕和审问打乱了牧闻的节奏,而现在,他清醒了过来,笑吟吟的将脖子向前一伸,压在电棍上问:“长官,只是一个药剂瓶而已,这样的理由是不是有点太牵强了?”
“您说医务室没有药剂瓶减少,完全可能是某个外来者带着药剂瓶进入了桑德拉,不是吗?”
平心而论,牧闻的猜测可能性并不是零,但蔺言不信。
“那回答一下我另一个问题吧,牧闻。”
蔺言松开电棍,走到牧闻身前,脚尖勾来另一张椅子,坐到他的正对面,椅子腿在水泥地上滑动,发出刺耳的声响。
牧闻扭了扭脖子,对着蔺言露出笑容:“您尽管问。”
“前天,克里斯曼捕鱼的时候,你去做什么?”
“看看海,”牧闻身子向椅背上一靠,道:“之前每次去不是为了捕鱼就是例行检查,我还从来没认真欣赏过海景。”
【夏娃:把他扔下去切身体会一下。】
【蔺言:纯粹的暴力不可取。】
【夏娃:那扔一半。】
作为人工智能,夏娃选择的永远是最高效的解法,如果蔺言真的把牧闻扔进海里,牧闻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把背后的人供出来。
死道友不死贫道,更何况他们本来就不是一条道。
牧闻只是受利益驱使罢了。
蔺言不知道夏娃所谓的扔一半是什么意思,砍成两半后扔其中一半,还是把下半身浸进海水上半身吊在半空。
但不管是哪一个,都不在蔺言的选择范围内。
他是来应聘狱警的的,不是来应聘刑部尚书。
沉吟片刻,少年上半身前倾,双手交叉支着下巴,“只是看海?”
牧闻微微颔首,表情没有任何破绽,双眸平静的像是一汪死水,说谎多年他早就练出来了,连心跳都不会有任何变化。
囚服下去捕鱼的时候,岸上是有狱警的,牧闻如果有什么明显不对劲的行为,狱警们不可能没注意到。
这就是牧闻这么有底气的原因。
悠哉的翘起了二郎腿,牧闻背在身后的双手动了动,手铐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他歪着身子问:“监狱的规则里没说不可以看海吧?”
“当然可以。”
蔺言淡声道:“那你知道海边有监控吗?”
牧闻神色自若的颔首,“我知道,您可以去查监控,我确实只是看看海而已。”
“非要说的话,我捡了两个挺漂亮的贝壳,”牧闻想耸肩,被手铐拉了一下,半耸,“长官,你喜欢的话我等会儿送你。”
这次他没撒谎,牧闻早就做完工作了,异兽们已经陷入了非理智状态,接下来只要等严安靠近海边,就可以动手了。
听说蔺言要放生异兽所以他才去海边看一眼情况罢了。
那只异兽胆子小体型也小,甚至不是水生物种,遇到青舌海兽只有死路一条。
遇不上青舌海兽,还是死。
牧闻当时问了克里斯曼一句:“你确定长官说的是放生不是放死吗?”
生的放下去,死的捞回来。
克里斯曼倒是挺无所谓了,他不把人命当命,当然也不会把异兽的命当命,这只异兽只需要在他手上活到蔺言拿回去就够了,至于它之后的命运——
除非送去食堂后厨,不然克里斯曼不会多分一丝好奇心。
听完牧闻的话,蔺言托着下巴的双手放开了,变为了双手抱臂的姿势,笑容在脸上漾开。
“你好自信啊,牧闻。”
蔺言的手指勾住了手臂上的红章带,眉毛拧成了八字,他冲着牧闻眨了眨眼,神色乖巧又无辜:“那我是不是错怪你了?”
“怎么能叫错怪呢,长官,”牧闻立刻高声喊道:“您是被小人蒙蔽了双眼!这不是您的错,是尹玉成和明秋阳为了铲除异己,故意诬陷我!”
“长官,犯人里有坏人啊!”
话落,牧闻似乎也发觉了上一句话听起来怪怪的,迅速改口道:“长官,您身边有坏人啊!”
蔺言眯着眼笑起来,蓝眸中星星点点的绽开欢喜,他脑袋一撇,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食指对着牧闻勾了勾。
牧闻立刻靠了过来,无奈双手被铐在椅背后方,伸直了手臂也依然和蔺言有着两个拳头的距离。
蔺言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下化作一片淡淡的阴影,掌心轻抚牧闻伸过来的脸,少年突然捏住了他的脸颊,向下一拉。
“唔、”牧闻皱了下眉,嘴里有些含糊的说:“长官,我又哪里惹您了?”
他这回可没撒谎,真的就是考察一下那只小异兽未来的居住环境而已。
“嗯…”蔺言从喉咙里发出一阵长音,手指捏着牧闻的脸上下左右拉了一圈,最后说:“我想看看你的脸皮到底有多厚。”
牧闻挑眉:“能不能和封荆一战?”
封荆哪能跟牧闻比啊。
蔺言诚心诚意的夸了句:“你比他强多了。”
松开手,电棍重新架在了牧闻的脸上,对着牧闻陡然睁大的双眸,少年微笑着说:“我说的不是前天晚上的监控。”
“是克里斯曼被闵盛前辈开了三枪的那晚。”
那天晚上,蔺言感觉到有什么人在看着他,但左看右看都没发现那人的踪迹,甚至猜到了非生命能量体上。
他当时并没有怀疑到A区的犯人身上。
一来,克里斯曼刚受伤,闵盛发了狠,所有犯人都夹着尾巴做人,哪里敢在这个时候违反规定。
二来,没有动机。
他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实习生,犯人们尾随他有什么好处?从他本就在地平线上的工资里再淘点土吃吗?
现在想来,那晚偷看他的人恐怕就是牧闻。
【夏娃:理由呢?】
【蔺言:我好看?】
【夏娃:还算合理。】
【蔺言:有眼光。】
牧闻瞳孔一缩,眼白中央的黑色圆点突兀又怪异。
蔺言举着电棍向前,牧闻便只能往后靠,竭力伸长的双臂重新弯了回去,他就像一只栓了绳的狗,往哪都跑不了。
“彭。”
后背撞回了椅背上,牧闻脸上挂着虚假的笑容,轻声问:“长官,都过去这么多天了,不会还留着监控吧?”
让牧闻失望了,还真留着。
蔺言晃了晃终端说:“你要感谢尹玉成,要不是因为他当初骗了狱警逃出监狱,老板也不会咬牙花钱换了新的监控。”
“可以留半年,喜欢吗?”
喜欢。
二手卖了一定很值钱。
牧闻眼神闪烁了几下,没说话。
终端屏幕上,探照灯在海滩边上一圈一圈的照着,夜晚的桑德拉很安静,除了觅食的小型异兽外几乎看不到活物。
蔺言和克里斯曼并肩走在沙滩上,而就在距离他们几百米外,有一道模糊的人影靠着礁石,半个身子都隐没在礁石之后。
他扎着一个小揪揪,非常好认。
“那天晚上,你跟着我们出来了,”蔺言又戳了一下牧闻的脸:“克里斯曼中枪,你居然还敢以身犯险,不怕闵盛前辈给你也来一枪吗?”
侧头避开抵住颈侧的电棍,牧闻无声的笑了下,“富贵险中求嘛,长官你又不是不知道,能来桑德拉的,至少一半都是为了财。”
只不过他们没得到富贵,一脚踩进了“险”中。
探照灯打着圈从海面上方照了过去,模糊的人影变得清晰起来,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从光下一闪而过,土拨鼠似的猛地钻回了礁石后方。
这下更加没法说了,整个桑德拉不会有第二个人长着这张脸。
海水涨了潮,牧闻所在的位置并不安全,他将药剂瓶倒光之后就轻手轻脚的跟在了蔺言和克里斯曼身后。
不仅如此。
克里斯曼将蔺言送回宿舍楼的时候,牧闻也在树下远远的看着。
画面在此处定格,蔺言眼尾上翘,“你还想继续狡辩吗,被告先生?”
他的眉目被光线温柔的抹去,牧闻夸张的叹了一大口气,果断的出卖了自己的合作对象。
“长官,先把电棍拿开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是这个道理不?”
就算在这个时候牧闻也依然嬉皮笑脸的讨价还价,蔺言敛眸,手猛地向前一寸,电棍重重的压住了牧闻的喉结。
男人的笑脸瞬间消失了,被迫高高仰起头。
“呃、”牧闻难受的发出一声闷哼,干呕感在喉腔内蔓延,却因为后仰着脸的姿势而被压了回去。
没想到蔺言会突然发难,牧闻张了张嘴,每一次呼吸,窒息感都更加明显,胸口似乎填满了沉重的绒絮,吸不进气,也呼不出气。
审讯室本身就是密封环境,蔺言手上不动,垂下脸问:“难受吗?”
“赫呃、难受,”牧闻十分诚实的说:“长官,我难受。”
他难得这么诚实。
又或者说,牧闻只在不得不诚实的时候诚实。
空气仿佛被一层薄膜隔在鼻腔之外,牧闻定定的看着蔺言的侧脸,从他下垂的睫毛到微微抿起的唇,衣领变成了浓稠的黑色,而蔺言的脸碎成了玻璃。
“哈啊——”
牧闻眼前发黑,“叮叮当当”的拽动身后的手铐,金属和椅子多次大力的撞击,简直就是噪音污染。
窒息感忽的消失了,渴求的氧气争先恐后的涌进了身体,牧闻低着头,干咽了几口唾沫,反而更加刺激了喉咙。
他发不出半点声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剧烈的灼烧感。
蔺言静静的看着牧闻痛苦的模样,牧闻也在看他,哪怕额头已经泌出了冷汗,哪怕喉咙火烧般发疼,他依然没有将视线从蔺言身上移开。
直到这一刻,牧闻才意识到,蔺言真的生气了。
在他试图用花言巧语和吊儿郎当的态度蒙混过关的时候,蔺言切实的为死去的无辜犯人们感到愤懑。
即使,那些在这件事中无辜的人们实际上也背负了其他命案。
长官是个就事论事的人,哪怕以前犯下了罪,只要现在这件事与他无关,那么他就不会受到任何针对。
片刻后,牧闻终于发出了几个断断续续的音节,重新恢复语言能力,他的第一句话是:“长官,您真狠心。”
蔺言不觉得。
牧闻间接害死了十多名罪犯,他才狠心。
“一个一个来吧,”蔺言跳过了关于他的心是软是硬的话题,重新将重心放回了工作上,连笑容都显得疏离:“从你第一次对我撒谎说起,仔细回忆一下,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动手的。”
“记得像你刚才那样诚实。”
狠心的长官。
牧闻想。
吐出一滩带着血的白泡沫,牧闻抬起头说:“在您来之前。”
早在蔺言来桑德拉之前,牧闻就已经拿异兽试过药了。
至于他的老板嘛,蔺言应该也听说过。
“严安赚那么多,断了别人的财路,被人整是肯定的,”牧闻眼珠向右上方一转,似乎在回忆:“我这个老板啊,来头不小。”
【蔺言:我有预感他一定会说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名字】
【夏娃:万一他说的是你认识的人呢?】
蔺言认识的人里应该没有能被称为“大人物”的人,非要说的话,他见过背景最大的就是桑德拉的几位犯人了。
【蔺言:那我就去跟他要工资。】
严安死了,他的实习证明谁给啊?
拿不到实习证明,总要拿到工资吧,不然他这一个半月不是白干了?
蔺言扯了扯衣领,“你说吧,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牧闻看着他,眼神晦暗:“中央星,中江药业。”
中江药业,中央星知名药企,桑德拉医务室里的药就来自中江药业。
这种庞然大物和蔺言没什么关系,非要说的话,他之前考虑过去中江药业实习。
中江药业的员工全年高强度工作连转轴不眠不休,经常发生员工猝死或者一睡不醒的事。
蔺言拍着胸脯雄赳赳气昂昂的去面试,被对方一句“一天工作十八个小时”成功劝退。
【夏娃:没事,等严安死了,桑德拉被中江药业接手,你也算圆梦了。】
蔺言惊恐的睁圆了眼。
不行,严安绝对不能死!
**
A区
克里斯曼一回来就被大量的信息冲过载了,他坐在床沿,一条腿盘着,一条腿挂在床边,听着手下汇报刚刚发生的一切,脸上一片空白。
你是说我出去散了会儿步的时间里,尹玉成从S区跑出来了,蔺言来了一趟A区,明秋阳给狱警当狗逮捕了牧闻,异兽暴动又吃了个人是吗?
等一下。
克里斯曼抬手打断了滔滔不绝的手下,问:“长官来了之后没提到过我吗?”
手下愣了愣,“没,抓完牧闻就走了。”
“一句也没有?”克里斯曼不死心的问。
手下比牧闻诚实的多,这也是他为什么混的没有牧闻好的原因。
他摇摇头,笃定的说:“没有,我全程都在,确定没有。”
旁边的人已经听不下去了,撇过脸不敢再看。
年纪轻轻的怎么光长嘴不长脑子呢?
克里斯曼脸色发沉,换做以往,这名手下不是死了就是残了,一分钟过去,没听到惨叫声,旁边的犯人小心的回过头,只见克里斯曼虽然十分不悦,但始终坐在床上没动。
今天是什么日子,明秋阳给狱警当狗就算了,克里斯曼怎么也这么反常?
“老大,”小弟不知道自己和死神擦肩而过,又说:“我听长官和尹玉成的意思,最近那些事好像是牧闻干的……”
说到后面,小弟的声音低了下去,死在异兽口中的有几个正是霍华德家族的人。
打狗还要看主人,对这些人下手就等于打克里斯曼的脸,虽然牧闻也不能操控异兽精准打击谁,但克里斯曼在迁怒上也颇有心得。
他要教训谁还用找理由吗?
出乎意料的,克里斯曼没什么反应。
“干呗,”男人不太在乎牧闻做了什么,问道:“长官现在在哪?”
小弟“啊”了一声,回道:“在审讯室,明秋阳和尹玉成也在。”
旁边的犯人露出了然的眼神,克里斯曼一定会跑去审讯室,至于是去做什么,那就不还说了。
所有人都在等,等克里斯曼动身。
如他们所料,克里斯曼确实从床上下来了,然而,他的目标不是审讯室,而是监狱长办公室。
本想看热闹的犯人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跟,其中一人抹了把脸,道:“不行,不看到克里斯曼干了什么我今晚睡不好觉!”
这也是大多数犯人的想法,克里斯曼越反常,他们越好奇。
呜呜泱泱一大帮人走到了监狱长办公室楼下,两名守在门口的保镖神色一变,一人摸对讲机,一人举枪,当领头的克里斯曼走近时,两名保镖又停住了动作。
对视一眼,两人鞠了一躬,高声喊道:“二少爷好!”
身后的犯人差点没摔一跤,抓着脑门满脸写着不可思议。
“我知道霍华德业务广泛,这也太广了。”
“严安知道他的保镖是名誉霍华德吗?”
“不知道吧…知道就好笑了。”
法泽星的地头蛇在各行各业都有涉猎,保镖这一行更不用多说,他们知道怎么杀人,自然知道怎么应对前来刺杀的人,专业对口,业务技能熟练,在业内口碑十分不错,零差评。
克里斯曼一开始也没想到严安的保镖居然是自家人,他微微颔首,命令道:“让开,我要上去。”
保镖们识趣的退开了,左边那人说:“二少爷,你别把他杀了,我们今年的工资还没结呢。”
克里斯曼走的太快,一眨眼就消失在了楼梯上,不知道有没有听到这句话。
**
审讯室外,明秋阳双手插兜靠在墙上,酷哥就是酷哥,哪怕无聊到长蘑菇了也不会主动挑起话题。
尹玉成弯着腰趴在门上,耳朵紧贴门板,他一边试图分辨审讯室内的声音,一边随口道:“喂,明秋阳,你和蔺言关系怎么样啊?”
尹玉成设想的答案是“一般”或者“还行”。
就算明秋阳一直表现出对蔺言的过多关注,尹玉成也没多想过,蔺言确实值得注意。
中央星来的,年轻又有手段,换尹玉成也想和他多打打交道。
明秋阳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张嘴就是:“很好。”
语气平静,毫无波澜,尹玉成听到的一瞬间都没反应过来有什么问题,重复了一声:“很好是吧。”
“嗯?”
空气陷入了怪异的静谧之中,尹玉成按着门板站直身体,狐狸眼睁开了,眼珠上下左右转了一圈,才找到一个适合放置的位置。
“很好,是指很好吗?”
问完,尹玉成拍了一下自己的嘴说:“我是指,你确定你们关系很好吗?”
或许只是明秋阳觉得他们关系很好,蔺言应该不这么觉得,像他这样少言寡语的类型,蔺言真的能和明秋阳交流起来吗?
明秋阳不解。
尹玉成的态度让他感到奇怪,但明秋阳还是点点头说:“确定。”
好样的。
尹玉成看着这个被他三言两语骗进园区的年轻人,露出一个笑容,“既然如此,证明给我看吧。”
“如果这是真的,我就给你加工资。”
此时,审讯室内
蔺言和牧闻一站一坐,蔺言的椅子倒在了地上,被牧闻踩住了一只椅子腿。
翻了翻通讯录,蔺言找到了严安的助理的账号,他是实习生,有什么消息只能通过助理汇报给严安。
【实习生-蔺言:您好,我有事汇报。】
【实习生-蔺言:监狱里有人想要谋害监狱长。】
接连两条消息把坐在办公桌前打瞌睡的助理吓醒了,他手忙脚乱的拿起终端回复消息。
【助理小陈:谁,谁要谋害监狱长?】
几秒后,那边发来了一个名字。
【实习生-蔺言:牧闻。】
呼出一口气,蔺言总算安心了,如果这样严安还能被暗算,那蔺言也没办法了。
收起终端,蔺言瞥了眼坐在椅子上的牧闻,对方抬起头,第一次不再用假笑掩盖真实的情绪。
嘴角拉平的牧闻很陌生。
他扯了一下手铐,道:“长官,我都坦白了,您总该放开我了。”
蔺言没放开他,走到牧闻面前,手指勾住牧闻歪掉的铭牌,替他重新别好。
又理了理他乱掉的囚服,少年轻声说:“今晚我会再来一趟。”
灯在头顶工作,牧闻的影子拉长,将蔺言完全包裹,他顶了顶腮帮子,抬着的脸好似要吻上去。
呼吸发烫,在刚刚那段时间里学会了袒露真心的男人又一次回到了伪装的舒适区。
嘴边重新扬起弧度。
他说:“我等您。”
“咔哒”一声门开了。
蔺言出来了。
“长官,怎么样?”
尹玉成第一时间凑了上来,不得不说审讯室的隔音真好,他都这么努力的偷听了居然什么也没听明白。
当初要是有这么好的隔音房间,他也不至于被执法队一锅端了。
蔺言没回答,避开尹玉成伸过来的手说:“你还不回S区吗?”
“再等等,”尹玉成自然的收回手,一字一句的说:“今晚还有好戏看。”
相隔数十米的监狱长办公室
严安手里拿着一支钢笔逗弄笼子里的异兽,“嗷”的一声,钢笔被整个吞了进去,深渊巨口小小的身体抽动了两下,张开嘴吐出一口气。
“嗝。”
别误会,没吃饱。
幸好严安缩手缩得快,不然他还要向封荆打听打听机械臂的购买渠道。
“咚、咚、咚”屋外传来了敲门声。
没等严安开口,助理已经推门走了进来,神情凝重,呼吸急促的喊了声:“监狱长,不好了!”
什么不好,严安不悦的拧眉,怎么这么没规矩?
但他对外一直人模人样的,没有追究助理的行为,严安沉声问:“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有事说事。”
“刚刚我收到了一名狱警的消息,他说,”助理迟疑了一下,想想自己工资,还是如实道:“他说有人要暗害您。”
严安见怪不怪的摆摆手,他每年雇保镖当然是有原因的,花钱花的不值得等于没赚到钱。
这怎么行?
严安不介意花钱,他不能接受的是钱打水漂了,当然,给实习生发工资属于后者,哪怕被人骂黑心,他也坚定自己的判断。
三个月的实习生,给了工资培养出来了去给别人效力,他又不是慈善家,不做这种给他人做嫁衣的事。
严安随口问:“谁要害我?”
无非就是哪个同行呗,估计这辈子都没亲手杀过鸡,严安可不怵他们。
“砰——!”的一声巨响,门被人粗暴的踹开了。
木屑飞舞,把笼子里的异兽吓了一跳,“哇”的吐出了钢笔,瑟瑟发抖的缩成一团。
严安嫌弃的把钢笔用纸巾包起来扔到一边,心下微恼,正想骂又是哪个助理这么不懂规矩,一抬头就看到了克里斯曼阴沉的脸。
我靠,克里斯曼想害我。
大脑宕机时,耳边传来助理发抖的声音:“牧闻,牧闻要害您。”
我靠。
严安坐在老板椅上,表情呆滞。
牧闻也想害我。
第47章 遇到道德绑架你就跑吧 严……
严安早就习惯了白天被人扎小人, 晚上被人挂厕所的日子了,但当克里斯曼暴力突脸的时候他还是发自内心的怂了。
保镖呢?
朕的保镖去哪里了!
虽然他每年年底才发工资,但他好歹发啊,要是保镖因工作而死还能得到一笔赔偿金, 保镖们就算再恨他也不至于和钱过不去吧?
咽了口唾沫, 严安对助了使了个眼色, 助理不愧是打败一众优秀面试者脱颖而出的人才, 这个时候也能迅速理解严安的意思。
扫了眼克里斯曼胸口的铭牌, 助理连忙拉开椅子道:“霍华德先生,您坐, 我去给您倒杯茶。”
克里斯曼没说话, 甚至一个眼神都没分给助理, 高傲的颔首, 翘着二郎腿往旋转椅上一坐。
他个子高,一身肌肉不说,眉骨处一道浅浅的疤痕, 一看就有故事, 只会享乐从来不锻炼身体的严安在他面前像个没发育完全的鸡仔。
哪怕穿着身囚服,脚踝上还扣着一个电子镣铐,克里斯曼依然比严安更像这个办公室的主人。
严安悄悄翻了个白眼。
嚣张什么嚣张,霍华德家族内部竞争的失败者而已, 要不是他哥留了他一条命, 克里斯曼早就死了。
即使这么想,严安面上依然满是笑容, “有什么事情你叫狱警喊我过去就行了,正好医生说我身体亚健康,需要多多运动, 你看这事闹的,还让你特地跑上一趟,哎,这多不好意思啊。”
搓了搓手,严安将桌面上的水果拼盘往前推了推:“别客气啊,你哥把你交给我,就是让我好好照顾你的,把桑德拉当自己家就行。”
还好严安收声收的快,他差点脱口而出一句贤侄了。
从年龄上,他当不起克里斯曼的叔叔,从身份上——登月碰瓷了。
就算克里斯曼真配合他,叫一声叔叔,那克里斯曼的兄长也不认啊。
克里斯曼沉着脸,英俊的面容只给人压迫感,他颠了颠二郎腿,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哼。
“监狱长一个月就在桑德拉待五天,你这么忙,我怎么能来打扰你?”
“哈哈…”严安干笑了声,没再说话。
早知道有今天,他连五天都不待。
另一边,因为门被克里斯曼一脚踢歪了,只剩下一个边边还勾在门枢上,助理只能侧着身出去。
一抬头,门外又是意想不到的惊喜。
呜呜泱泱一大帮子罪犯围成一圈将门口的走廊堵了个十成十,集齐了助理这辈子能遇到的所有犯人,包括但不限于连环杀人狂、骗保凤凰男、意外变谋害等。
当助理凝视犯人时,犯人也在凝视助理。
两厢沉默了一会儿,助理僵着脸笑了笑,“那个,各位有何贵干啊?”
不会也是来谋害严安的吧?
“没事没事,”一名犯人主动让开,笑呵呵的说:“你去泡茶,不用管我们。”
其他犯人也附和了几句。
他们不是冲着助理来的,纯粹想看看克里斯曼要做什么,但这群人光是站在这,对助理来说就足够危险了。
他弯下腰,小心翼翼的从犯人的夹缝中溜了出去。
几分钟后,助理捧着沉甸甸的茶壶回来,身后跟着一名家政机械人,挨个给A区的犯人们纷发了茶杯和一盘点心。
先前那名犯人挑眉,“严安知道你拿他宝贵的茶叶讨好我们这群重刑犯吗?”
严安一向看不上他们,助理这么做,也不怕丟了饭碗?
助理连连摇头,“这茶叶就是用来招待客人的,来者都是客,监狱长向来大度,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苛责我。”
严安大度可以和克里斯曼善良相依并论。
犯人们没想到他居然能睁眼说瞎话,发出几句唏嘘声。
一人低声道:“严安这狗东西平常过得可真舒坦,身边的人都这么会拍马屁。”
“不把他吹的飘飘然,怎么从他手里抠钱?”
助理假装没听见,走进了办公室,他刚刚已经给保镖们发了消息,预计十分钟内就能将克里斯曼拿下。
办公室内,严安看到助理回来,知道他已经求救了,立刻有了底气,说话也大声了。
理了理衣襟,严安抬起头说:“我好歹也是监狱长,每天很忙的,克里斯曼,你有事就直说。”
克里斯曼对严安所谓的“忙”轻嗤一声,“忙着放生外来异兽?”
笼子里的白色团子抖了抖,从身体里延展出形似手臂的两条白色触手捂住头顶。
严安咳了一声,“克里斯曼,你要是没事就出去吧。”
“我当然有事,”克里斯曼脚一蹬,旋转椅立刻向前滑去,他伸手按住桌子,用命令的口吻说:“我要知道关于尹玉成的事,你把档案给我。”
S区犯人的档案全都属于机密,只有严安可以开放查看权限。
“尹玉成?”严安想了一下才回忆起这是谁,他挥了挥手说:“不行,你是罪犯,这是狱警才能看的东西。”
克里斯曼危险的眯起眼:“严安,你的骨头应该没有我的拳头硬吧?”
严安一拍桌子站起来,厉声道:“克里斯曼!你知道你在和谁说话吗?我是监狱长,你居然威胁我?”
他难得这么硬气,心中正洋洋得意,袖子突然被人拉了一下。
严安投去询问的眼神,助理立刻凑过来,悄声对严安说:“外面还有五十多名犯人守着。”
多少?
你说多少?
A区一共就六十多人,克里斯曼“啪”一下带来五十多个,这些人身上的命案累起来比严安的还高。
他们一人一刀下来严安都不够捅的。
眼前一黑,严安太阳穴直跳,双手撑着桌面缓了几秒,男人再次抬起头时已经变了张脸。
拉着椅子重新坐下,严安双手交握,十指紧扣搭在桌子上,苹果肌一直顶到眼睛下面,双腿拘谨的并拢。
“克里斯曼啊…”
严安眼睛向下撇,尽量避免和克里斯曼对视,“你知道的,我努力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赚点钱补贴家用,让我去世的双亲看看他们平庸的儿子有出息了,所以啊,看在两位老人家的面子上,能不能别太快让我和他们俩团聚?”
造了孽了,早知道这个月就不回来了,在外面逍遥快活不好吗?
严安生动的演绎克里斯曼看都懒得看,他拧着眉敲了敲桌子,道:“尹玉成的档案。”
原则上来说,严安是不能太快低头的,他为难的苦着脸说:“不是我不给,你至少给我个理由吧,你要尹玉成的档案干什么?”
克里斯曼是法泽星人,尹玉成是四等星的,克里斯曼在A区,尹玉成在S区,他们俩进水不犯河水,不应该有什么过节。
严安好奇,笼子里的异兽也悄悄抬起了一根触手,露出圆溜溜的右眼。
克里斯曼重新靠回椅背上,他对其他犯人的过往一向是不在乎的,要不是今天尹玉成突然接触蔺言,克里斯曼才不管尹玉成有什么谋算。
要知道,上一次尹玉成主动接近狱警可是把对方骗的团团转还从狱警嘴里要到了牢房的密码,顺利离开桑德拉。
谁知道这次他又想对蔺言做什么?
掀了掀眼皮,克里斯曼问:“必须要有理由?”
严安点点头,“形式主义,体谅一下。”
克里斯曼挑起唇,笑得有些渗人,灰色的瞳孔闪着冷光:“理由是,我想杀了尹玉成。”
“这个够了吗?”
我靠。
克里斯曼要谋害尹玉成!
严安张了张嘴,震惊之余又有些庆幸,他的危机暂时解除了,倒霉的轮到尹玉成了。
“够了!我这就给你开权限,你等一下,”严安笑起来,眼尾都眯出几条纹,在终端上操作了几下,手高兴的发抖。
几次点歪之后,终端终于收到了一条提示消息,一个文件包发了过来,末尾跟了两个字:机密。
严安将终端递过去,克里斯曼斜了眼笑容满面的男人,对“机密”二字嗤之以鼻。
接过终端站起来,克里斯曼刚要走,突然扭身拿走了桌面上的果盘,在严安怔愣的视线中,强盗似的说:“下次多准备点。”
严安:“……”
是不是真觉得他好欺负啊!
还有牧闻,严安拍了拍桌子,没好气的问助理:“牧闻又是什么情况?”
克里斯曼没发难,拿了尹玉成的档案就走了,那想害他的就只有牧闻了。
助理也不知道内情,他打开终端,将自己和蔺言的聊天记录公开,严安扫了眼,脸色缓和了些。
闵盛和杰森一直在给他汇报蔺言的业绩,严安对这种做事认真又不要钱的免费劳动力十分宽容,哪怕蔺言判断失误,严安也不会怪他。
这不叫判断失误,这叫爱上司心切!
更何况,牧闻那家伙一天天不干人事,被误会也是正常的。
刚露出笑容,严安突然问:“保镖呢?”
十分钟到了,一个人影都没看到。
助理茫然的说:“不知道啊,我通知他们了。”
“去把他们叫来,”严安心下微恼,“工作态度这么差,工资不想要了是不是?”
话音刚落,门口传来一连串的脚步声,看乐子的犯人们被姗姗来迟的保镖们驱逐了出去。
犯人们知道他们是霍华德家的,也没爆发冲突,笑嘻嘻的离开了,甚至有人好奇的问了句工资,紧接着遗憾的摇摇头。
最前面的保镖听到了严安的话,流氓气质十足的歪头摊手,“老板,我们也不想这样,要是普通人也就算了,那霍华德家的,我们惹不起。”
严安差点骂出声,但他忍了。
为什么?
因为现在没有要谋害他的人了,那么保镖就是最危险的存在。
“去,叫狱警过来。”严安挥了挥手,心烦的闭上眼。
助理“嘶”了声,“老板,哪个啊?”
狱警也是低等星出生偏多,各个都是在烂人堆摸爬滚打长大的,助理照样招惹不起。
“就那个新来的,叫他过来。”
严安捏了捏眉心,提醒道:“小心点,避开犯人的耳目。”
据他所知,蔺言和不少犯人起过冲突,尤其是克里斯曼,要是被他知道他叫了蔺言过来,克里斯曼恐怕要去而复返。
助理应了声,一转身又听到严安说:“等等,再拿一个果盘过来。”
**
克里斯曼大摇大摆的来,又大摇大摆的走,他没有去审讯室找蔺言,拿着严安的终端回了A区。
没有严安的生物信息验证,他动不了其他东西,甚至连个通讯都拨不出去,只能看尹玉成的档案。
开屏先是一张大头照,克里斯曼嫌弃的滑了下去,跳过无关紧要的身高体重,直接点开了尹玉成的犯罪记录。
时间跨度非常广,从十三岁到二十六岁,尹玉成也算是一种另类的养成系了。
“中央星?”
克里斯曼看到一条记录,眉心一跳,尹玉成去过中央星,并且在中央星待了长达半年的时间。
他做了什么?
要是知道克里斯曼这么好奇,尹玉成一定会主动拍卖自己的过往经历,只不过有几分真几分假就不好说了。
长了双狐狸眼的男人笑起来更不像好人了,他靠着墙问:“长官,就让牧闻在里面待着吗?”
蔺言在看终端,没听清楚他问什么,疑惑的“嗯”了一声,一抬头,男人的脸不知道什么时候靠了过来,他甚至能看见尹玉成脸上的绒毛。
如果现在是晚上——
【蔺言:好吓人!】
什么恶鬼突脸的即视感。
【夏娃:需要马赛克和圣光服务吗?】
想起那团足以让人双目失明人畜不分的圣光,蔺言看尹玉成又觉得亲切了。
尹玉成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顺便加深了嘴角的笑容,竭力提高亲和力。
蔺言眨了眨眼:“你想进去陪他吗?”
少年这话没有任何恶意,就是发自内心的询问,但落在尹玉成耳朵里,就成了夹枪带棍的威胁。
哦豁。
尹玉成先是反思了一下自己哪里讨人嫌了,实在想不出来只能怪牧闻。
“不了吧,长官。”
尹玉成笑眯眯的收回伸长的脖子,一只手托下巴,一只手搭在脸侧,“我可是良民。”
【蔺言:他说他是良民哎。】
【夏娃:他放p。】
【蔺言:不要说脏话。】
【夏娃:他放*——】
夏娃的手动消音毫无用处,蔺言抬眼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尹玉成一会儿,轻声问:“你认识封荆吗?”
当然认识。
尹玉成和封荆之间能说道的旧怨可不少。
思绪千回百转之间,男人已经在脑中预估了无数蔺言可能会问的问题。
蔺言和封荆接触不过几天,以封荆的性子,恐怕蔺言也没讨好便宜,那他特地问这个就耐人寻味了。
尹玉成笑得十分和善,说话却和没说一样:“长官,桑德拉没有人不认识他。”
封荆现在还被关在小黑屋里,蔺言今早被尹玉成叫出来,他一个人呆在里面,指不定把尹玉成骂成什么样了。
蔺言指了指明秋阳,又问:“探监那天,小明同学接了个活儿,你知道吗?”
尹玉成眉毛一挑,长官说话跟谁学的,张嘴就是“活儿”,不知道的以为他是自己人呢。
果然环境会影响人。
偷瞄了眼明秋阳,尹玉成不明白他怎么敢说出“很好”的。
不会是和牧闻对比出来的好吧?
“长官,您怎么什么都知道啊,”尹玉成抬手掸了掸肩,“您这样,我要害怕了。”
不理会他夸张的表演,蔺言追问道:“你决定对封荆下手了?”
“这个嘛……”
尹玉成敛眸,笑而不语,不承认,也不否认。
他的生意都不干净,说是商业机密也不为过,哪有蔺言问了就答的道理。
明秋阳左右看看,道:“我前两天告诉老板的时候,老板同意了。”
一句话把尹玉成高深莫测的笑容干裂了。
蔺言抿了抿唇,上翘的嘴角硬生生被压了下去,他偷偷给了明秋阳一个赞扬的眼神,心平气和的说:“尹老板,你先别急着赚钱,等半个月,半个月之后如果他还是不知悔改,我就不拦你了。”
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尹玉成抬手掩面,“长官,你不会打算感化他吧?”
用什么感化?枪吗?
他还记得明秋阳汇报的情况,封荆都快被弄死了,连回小黑屋都是狱警们抬回去的。
蔺言不适的拧眉。
尹玉成看他的眼神让他觉得不舒服,不是最初里德那种充满侵略性的眼神,而是一种惊讶中带着玩味的感觉。
尹玉成想从他身上找乐子。
换句话说,尹玉成把他当瓜田了。
【夏娃:电他。】
【蔺言:他没有违规。】
规则的存在是有必要的,不然桑德拉就会变成法外之徒狂欢的场所。
尹玉成不知道自己差点被电了,屈指摸了摸下巴,“长官,我和封荆不算很熟,但我大概能确定一件事,吃过人的狼是养不熟的。”
垂眸,男人看着蔺言的侧脸,光线中隐隐能捕捉到飞舞的白色灰尘,当它们飘到蔺言的眼前,便成了海面上沉浮的泡沫。
尹玉成轻哂,年轻人总是幻想自己能够改变世界,蔺言虽然手段狠点,但也没摒弃天真的念头。
这样的人注定要跌一个大跟头。
显而易见,封荆就是那个泥坑。
抱着一种看好戏的心态,尹玉成笑着说:“长官,您想感化的不是人,是披着人皮的野兽,他没有跳动的心脏,只有贪婪的、永远无法填满的胃袋。”
你做不到的。
最后一句话不用说出来,尹玉成相信蔺言明白他的意思。
少年定定的望向他,良久后,清亮的眸子眨了一下,不愠也不怒,平静的问:“要和我打赌吗?”
“嗯?”
尹玉成又笑了:“长官,赌博可不是好习惯。”
“既然你知道赌博不好,为什么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断定我做不到?”
蔺言看向明秋阳,“小明同学,你还是尽早跳槽吧,跟着一个说话没有依据的老板是不会有前途的。”
尹玉成失笑:“喂…”
当着尹玉成的面说了他的坏话后,蔺言又问:“在你看来封荆是恶狼,那克里斯曼呢?”
少年大约是真的不高兴了,双手环臂靠在门上,手指一下一下蹭着肩上垂落的金属饰品。
尹玉成眼珠动了动,狭长的眼弯起,“长官,您别生气啊,我只是说说而已。”
他暂时不想惹蔺言不快,抬手搭上了少年的肩膀,凑近他的脸说:“封荆也好,克里斯曼也好,他们要么做我的客户,要么做我的商品,我和他们不熟,我的评价没什么参考价值。”
蔺言肩膀一抬,把尹玉成的手晃了下去。
男人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自然的重新搭了上来,“听您的,我先不对封荆动手。”
“但是啊,长官,我不动手,有的是人动手,”尹玉成意有所指的说:“封荆得罪的人太多了,是个人都想让他吃点苦头。”
“比如,您刚刚提到的克里斯曼。”
尹玉成给明秋阳投去一个眼神,明秋阳了然,附和的“对”了一声。
干巴巴的对,甚至没有后续。
尹玉成闭了闭眼,安慰自己至少明秋阳很听话,比那些看他入狱就跑路的家伙们好多了。
蔺言眼尾一挑,斜斜的看向尹玉成,双臂依然环在身前,“你真不动手?”
“不动。”
尹玉成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明秋阳,“我不擅长打斗,类似的活儿都是明秋阳做。”
“长官,您可以尽管相信我。”
一只手放在心口,尹玉成眼神诚恳,语气温柔的说:“我保证,我会是您在桑德拉唯一值得信任的人。”
【夏娃:他放*——】
下一秒,蔺言就看见尹玉成的脸被马赛克覆盖了。
在尹玉成的视角中,刚才还冷着脸的少年瞬间笑了出来,摄人的蓝眸氤氲着淡淡的光。
这就信了?
尹玉成神色不变,心中却隐隐起了疑,根据他之前得到的情报,蔺言绝对不是这么好糊弄的角色。
只有一种可能——
他在骗我。
好啊,尹玉成想明白了,温柔的眼神更加刻意,似乎要将蔺言的脸印进视网膜,手指却不自觉的捏住骨节。
蔺言恐怕想不到,他早就将他在桑德拉的所作所为了解的清清楚楚。
你骗不了我。
完全处于状况外的明秋阳只能保持沉默。
看不懂,老板在笑什么?
“叮!”
终端一响,蔺言扫了眼弹出的消息框,嘴里发出一声疑惑的轻呼。
尹玉成眼睛一瞥,还没看到字就被蔺言的手挡住了,他毫不害臊的摊开手,“我什么也没看到。”
蔺言收起终端,小声的嘟囔了声:“讨厌。”
审讯室门口很安静,蔺言这句话尹玉成听见了,明秋阳也听见了,明秋阳摸了一下额前的碎发,向右跨了一步远离尹玉成。
现在沉默的轮到尹玉成了。
坏了,明秋阳不会真的跳槽吧?
除了他,还有谁会要一个身负案底、不善言辞、工作经验不足的员工?
尹玉成熟练的将pua语录在舌尖过了一遍,稍微安下了心,蔺言又不可能给明秋阳发工资,只要他把胡萝卜吊着,明秋阳就不可能跑。
蔺言奇怪的看了眼突然笑得不见眼的尹玉成。
他一直以为笑容是人类沟通情感的桥梁,怎么有人一笑就不安好心呢?
【夏娃:因为他喜欢过河拆桥。】
人工智能不愧是人工智能,一眼就看透了尹玉成的本性。
“小明同学,你先回A区,至于你,”蔺言斜了眼尹玉成:“尹老板,你自己回S区,还是等我送你回去?”
尹玉成懂了,“长官,你有急事?”
能这么问,尹玉成的选择已经很明显了,蔺言也不瞒着:“我要去见一个重要的人,算是桑德拉数一数二的大人物吧。”
尹玉成眼前一亮,果断道:“长官,我和你一起。”
终于可以发展新客户了!
**
监狱长办公室,严安左等右等,没等来蔺言,先等来了另一位客人。
来自中央星的执法队成员站在门口啧啧称奇,“监狱长,您这门是什么风格,怪潮的,我在中央星都没见过。”
被人讨债风,没见过就对了。
见过的没几个还能像他一样手脚俱全活的好好的。
助理走上前,将歪倒的门板重新扶好,单看外表,它还是个完整的门。
严安轻声咳嗽了一下,手里握着一根细长的竹棍一下一下碾过深渊巨口的背部,“长官,你有什么要事咱们尽快解决,我一会儿还有客人。”
“客人?”执法队成员一甩制服外套,大刀阔斧的往待客的沙发上一坐,“什么客人比我还重要?”
在他的地盘上还这么嚣张,以为桑德拉是执法队的后花园吗?
但看在他是执法队成员的份上,严安忍了。
他忍了一辈子还有什么不能忍的?
助理在旁边看着,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这口气就像严安的理智一样,轻飘飘的溜走了。
额头青筋跳了跳,严安放下竹竿,深吸一口气,再忍下去就成王八了。
他是老油条,一张嘴就是别人想不到的高度:“这个不好比,桑德拉奉行人道主义,人人平等,怎么能因为身份分高低呢?”
不等那人反驳,严安又说:“按照常理,先到先得,我已经为您破了例,让您插队,您怎么还不满足?”
从克里斯曼那受的气严安一股脑发泄了出来,拍着桌子痛心疾首的说:“与其说你们谁更重要,到不如说,您说的事和他的事哪个更重要!我是联邦公民,是监狱长,我冒着被犯人和同伙报复的风险收押了无数穷凶极恶的罪犯,我要维护联邦的秩序,保证人民生活幸福,长官,你知道你每占用的一分钟,都有多少人受害吗?”
助理和执法队成员被他说的一愣一愣的,直到门口传来一声轻轻的“咚”声,三人才从怪异的氛围中解脱出来。
紧跟在“咚”声之后的是一声巨大的轰鸣。
墙皮都被带了下来,飞起一阵尘埃,严安抖了一下,差点以为是克里斯曼重新杀回来了。
执法队成员也惊了一下,闻声看去,瞳孔顿时缩了一下,他惊喜的喊道:“蔺言!”
这名执法队成员正是先前押送封荆的、蔺言的学长。
门口,满脸茫然的少年站在原地,他呆呆的举着右手,无措的眸子扫过三张神色各异的脸。
最后,蔺言心虚的低下了头,声音轻的像怕吓醒门板的尸体:“我真的没用力。”
碰瓷!这是碰瓷!
虽然这么想,但是事实就是蔺言一敲,门就倒了。
他也变异了吗可恶!
【夏娃:你知道的,我一直站在你这边。】
【蔺言:夏娃!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夏娃:嗯。】
站在蔺言身后的尹玉成也沉默了。
一个是监狱长,一个是执法队成员,什么叫富贵险中求,发展一个客户白赚十年刑期,谁看了不说一本万利?
尹玉成面不改色的转过身。
冲刺!
第48章 我要告发长官和犯人私通 ……
昨晚, 封荆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迷的时候,蔺言暂时离开了一会儿。
老实说,他已经开始起疑了。
封荆的机械臂居然能轰开小黑屋的门,他是中央星土生土长的居民, 他见过很多常年劳作导致身体出现意外不得不更换机械肢体以延长寿命的人。
无一例外, 他们使用的机械肢体和假肢没有任何不同, 仅仅是更加灵活, 反应力更快了而已。
夏娃说, 封荆的机械臂是军用武器,他从哪弄来的?
直觉系开始发力的时候, 其他狱警都只能老老实实将自己知道的情报全盘托出。
比如, 封荆来自第三军团。
又比如, 那条左臂是被尹玉成折断的。
圆脸狱警满脸后怕的说:“当时封荆的左手手骨都被碾碎了, 中江药业的药物都救不回来,他晕过去之前还说早晚要杀了尹玉成。”
月光如水,蔺言靠在小黑屋的门板上静静的听着, 漂亮的眉目在光下朦胧成一片浅色的光晕。
圆脸狱警自认为没有艺术细胞, 从来没踏足过艺术馆,更没见过那些昂贵的塑像,但他猜它们不会比蔺言更漂亮了。
于是他继续说:“当时我和伊索去抬封荆的时候,尹玉成说封荆的左手已经彻底废了, 还说, 他是看在封女士的面子上才没要封荆的器官。”
蔺言疑惑的挑起一边的眉毛,“封女士?他们认识?”
一个常年流窜在边缘星的诈-骗犯怎么会认识一位和蔼可亲的老太太?
蔺言唯一能够想到的解释就是封女士也被尹玉成给骗了。
圆脸狱警住了嘴, 屈肘撞了一下旁边的伊索,“他知道,他来说。”
被同事推出来的伊索摸了下鼻梁, 对着蔺言招了招手,“你低头,我悄悄跟你说。”
蔺言不解,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们为什么都这么谨慎?
俯身,蔺言将脸凑过去,配合的压低声音,用断断续续的气音说:“前辈,你说吧,我不告诉别人。”
除了蔺言,桑德拉基本都知道了,他根本无处可告。
伊索也用气音回答:“封女士是第三军团的少校,尹玉成得罪不起。”
蔺言土拨鼠一样猛地后仰,脑袋晃了晃,像是要把刚刚听到的内容从耳朵里甩出去。
“可是,不是,”蔺言说不出话,双手在空中比划了两下,最后吐出一口气问:“那封荆怎么进桑德拉了?”
不是蔺言刻板印象,但是这种特殊背景的犯人基本都会送去专门的监狱,轮不到桑德拉这样的私企接手。
“还能因为什么,别的监狱关不住他呗,”杰森插话道:“除了桑德拉,谁都不收这种只会找麻烦不会创造价值的家伙。”
都说垃圾是放错位置的宝藏,封荆以一己之力证明垃圾就是垃圾,在哪里都是垃圾。
蔺言本来还拧着眉头,想起S区的其他犯人,又释然了。
杰森打了个哈欠,将自己知道的消息说了出来:“而且,封荆两次被判到桑德拉都是封女士默许的,我记得几年前封女士来探监的时候封荆差点把玻璃墙砸碎。”
关系不好吗?
那就更奇怪了。
一边委托明秋阳救他的儿子,一边默许封荆被判进桑德拉,封女士怎么会做这么矛盾的事?
思考中蔺言进入了一种放空的状态,无意识咬了下唇,虎牙擦过破皮的地方。
他轻声吸了口气,捂着嘴说:“上次探监的时候封女士又来了,还找明秋阳照顾封荆,杰森前辈,你怎么看?”
杰森目瞪口呆的看。
“找明秋阳?”
几个狱警都不可置信的互相看了几眼,纷纷否认道:“怎么可能,明秋阳可是尹玉成的手下,封荆恨不得把尹玉成拆骨吃肉,对明秋阳也是一样的态度。”
找明秋阳照顾封荆,一见面估计就得打起来。
杰森到底是五等星出来的,一听就发现了端倪,他“嘿嘿”一笑,手臂搭在蔺言肩上说:“哎呀,你们年轻人不知道,照顾,在监狱里可以理解成不同的意思。”
“有的时候,不少富豪受害者的亲属都会花点钱,让我们对某个犯人特别关照一下,这个关照,就是针对的意思。”
蔺言目光微微一顿,露出惊讶的表情,“也就是说,明秋阳其实要针对封荆吗?”
杰森又摇了摇头,“明秋阳哪里会针对人,他听尹玉成的,尹玉成嘛,他喜欢一劳永逸,既然封女士不介意,那他肯定选杀了封荆。”
杰森猜的不算全对,要杀封荆的不是尹玉成,是封清嘉,但从结果来看,也没什么不同。
想起封荆的超绝武装机械臂,再想想尹玉成的体格,蔺言陷入了沉思。
“尹玉成很厉害吗?比小黑屋的门还硬?”
杰森被他问的说不出话,尹玉成要是比门硬,早就一路撞着墙逃出去了,还骗狱警干嘛?
在蔺言的右手边,另一个房间里,程北熬着大夜不睡觉,眼下挂着黑眼圈试图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然而,蔺言离得有些远,他们又刻意放轻了声音,程北愣是一句完整的话都没听清。
蜜蜂室友翻了个身,床板发出的吱呀声更是遮住了一切。
程北深吸一口气,转身抓住了室友的头发往墙上一砸,“砰”的一声,屋子里彻底安静了。
当然,程北没有忘记蔺言的教导,他俯身掐住醒来的室友的脸,看着对方惊恐的表情和不断流血的额头,露出充满恶意的笑容。
礼貌。
要有礼貌。
“对不起,你太吵了,我一时没忍住。”
毫无诚意的道歉等于威胁,室友两眼一闭,装作晕了过去。
“哼。”
程北松开男人的头发,转身回到门前,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响起,狱警们各自离开了,只剩下蔺言还留在小黑屋门口。
程北喉结滚动了一下,隔着门轻声喊道:“长官。”
门外的动静消失了。
程北低头擦了擦手背上溅到的血,又喊了一声:“长官。”
几秒后,程北听到了蔺言的声音,对方似乎已经找到了他的房间,双手按在门板上,小声问:“程北?是你吗?”
程北兴奋的额头冒汗,隔着门,掌心与掌心相贴,他压着声音说:“长官,我后天就可以出去了。”
程北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特地提这么一嘴,狱警那边都有各个犯人出来的时间表,蔺言恐怕比他记得还清楚。
但程北就是想说。
果不其然,他听到了少年惊喜而雀跃的声音:“太好了,那我后天来接你。”
一转眼,日子就到了,然而蔺言现在正在思考怎么应对这扇脆弱的门。
身后尹玉成哒哒哒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蔺言双脚扎根了似的站在原地,头顶传来一声夸张的笑声。
严安完全没提门的事,双手拍了拍,“进来进来,蔺言是吧,年轻人别那么拘谨,来,认识一下,这位是中央星来的长官。”
他听到那执法队队员脱口而出的名字,心思立刻活络起来。
对啊,蔺言是中央星来的,执法队总部也在中央星,他们之间有交集完全合理。
转了转眼珠,严安将果盘向外推了推,招呼蔺言道:“来,尝尝银曲星的奇月果,这玩意儿坏的快,我花大价钱让人运过来的。”
比碰瓷更可怕的是什么?
一个抠搜了一辈子的铁公鸡突然对你示好。
蔺言站在门口,余光斜了眼走廊,尹玉成没跑多远,站在几十米外看他,捧着茶点的家政机械人从尹玉成身旁穿过时,他还顺手拿走了一块蛋糕。
不是?
你怎么拔铁公鸡的毛啊?
收回视线,蔺言看了看苹果肌堆到眼底的严安,又看了眼收起了嚣张的坐姿,双腿并拢腰背挺直的学长,最后看向唯唯诺诺低眉顺眼的助理。
小小的房间集齐了三个完全不同的类型。
【蔺言:三角形是最稳定的结构,我觉得我还是不要进去破坏他们比较好。】
【夏娃:助理只能算一条边。】
还需要一条边。
见蔺言迟迟不进来,严安稍微沉了一下脸,不是生气,只是想在执法队成员面前展示一下他身为监狱长的威信。
“咳、蔺言。”
严安屈指敲了敲桌面,发出“咚咚”的声响,“让你进来就进来,执法队的长官还等着呢。”
话落,严安发现自己被执法队成员恶狠狠的瞪了一眼。
那人抹了两下头发,站起来扯了扯衣摆,把褶皱的制服抹平,笑着说:“不用,这里这么小,空气不流通,我出去就好。”
严安:“?”
“等一下,长官,你还没说你找我什么事呢,”严安伸出一只手虚虚的拦在半空,“叙旧也要等正事处理完才行。”
机械人也适时的出现在蔺言身后,催促他进去。
蔺言终究还是进去了,从他伸出左脚的那一刻起,严安满意的微笑点头,执法队成员狂喜,助理低着头看不见表情。
既然严安说不要拘谨,那蔺言就放开了,一进来直接坐了原本属于克里斯曼的位置。
“哎…”严安见状刚想开口,只见蔺言拿起了果盘,对着他鞠了一下躬表达感谢。
严安不得不收了声。
又来一个强盗。
执法队队员扭脸笑了声,这才说起正事:“严监狱长,我这次来,是奉了斯科特队长的命令,希望您能够全力配合我们。”
他突然这么正经,严安又是一愣。
瞄了眼正在咣咣吃水果的蔺言,严安忍不住摸了摸额头,蔺言一来,这执法队成员不但坐姿端正了,说话也一股公事公办的味道,该不会…?
蔺言是执法队高层隐瞒身份来桑德拉刺探情报——停,不可能,那他也太年轻了。
排除这个猜测,严安又将蔺言和深藏不漏的世家子弟、年轻有为的审判官、不知深浅的联邦议院挨个对了一遍。
每一个都不合理,但每一个都不是完全没可能。
如果,严安想,如果蔺言其实是深藏不漏的世家子弟,凭借着家族后台年纪轻轻就成为执法队高层,但是为了服众所以隐姓埋名来到桑德拉实习,用来自各大星球最备受唾弃的重刑犯们证明自己的能力——一切都对上了。
而且,还有一条支撑严安猜想的有力论据:蔺言知道牧闻想谋害他。
别的狱警都不知道,就他知道,为什么?因为他有特殊的情报网!
完全想明白之后,严安看蔺言的表情和蔼了许多,像一个温和的长辈,“陈助,再去拿两个果盘来。”
此话一出,陈助理迟疑,蔺言惊讶。
【蔺言:怎么办,铁公鸡不但大方了还大方的有点过分。】
【夏娃:不管,先吃。】
再次对着蔺言露出标准的八齿笑容,严安抬眼望向执法队成员:“长官,您放心,我是联邦良民,当然会全力配合您。”
“那您能不能透露一下,我要配合什么啊?”
那执法队成员清了清嗓子,表情凝重:“两个月前,我们在玉吉星发现了犯人江舒游的踪迹,但是派人去追捕时却不见了,不过,我们得到了另一个情报。”
听到江舒游的名字,严安眉心一跳,蔺言含着西瓜抬起头,两边的腮帮子鼓的仓鼠的颊囊。
要是被执法队发现江舒游在S区,严安可解释不了,一旦他出卖江舒游,江舒游手里的录音必然也会落进执法队手里。
严安可不想亲自体验一下桑德拉监狱的待遇。
蔺言捂着嘴,仅仅看了严安一眼就全想明白了。
【蔺言:原来不是偶像剧,是碟中谍。】
监狱长窝藏逃犯,执法队不知情,主动找监狱长帮忙,而逃犯也不知道执法队此时距离他只有一步之遥。
动了动腮帮子,咽下一大口果液,蔺言美滋滋的弯着眼,这瓜真好吃。
在严安和蔺言直勾勾的视线中,执法队成员十分有压力的抹了下脸说:“我们发现,江舒游早期研究药物时的资助人居然是霍华德。”
“啊?”这是严安。
“嗝。”这是蔺言。
少年捂着陡然发红的脸颊埋下头,脚在地上一蹬,旋转椅一转,立刻变成了背对二人的姿势。
严安咳了一声,假装没听见,拔高了声音问道:“怎么会这样?霍华德可是法泽星数一数二的大家族,居然和罪犯有勾结!”
他这话说的太刻意,谁不知道霍华德就是黑色起家的,更何况,比起江舒游这个被资助者,霍华德家还有个光荣入狱的克里斯曼呢。
执法队队员和他一唱一和,几句下来,两人已经为霍华德定好了罪,现在就差通过克里斯曼找到江舒游了。
严安笑容一僵,转而想到克里斯曼根本不知道S区新来的犯人是江舒游,又松了口气。
江舒游来时全身裹成了黑皮木乃伊了,蔺言想必也不知道他的身份。
报复的机会来了,心胸狭窄如严安当然不可能放过,他笑眯眯的说:“找克里斯曼还不容易,他就在A区。”
“蔺言,正好你在这,你带这位执法队的长官去A区找克里斯曼。”
严安有心给他们创造机会单独谈点中央星机密话题,但实际上他们俩根本不熟。
走廊上,尹玉成看到执法队成员走出来,嘴角的弧度缓缓落了下去。
下一瞬,他听见蔺言叫那名执法队成员学长。
尹玉成眼神微微一动,袖子里握住的拳头松开了,长官还是个关系户?
想起真正的大少爷弗朗泽戴维,尹玉成又能理解了,桑德拉最不缺的就是关系户了。
毕竟关系户给的钱才是维持桑德拉运转至今的重要因素。
“两位长官好啊。”尹玉成双手背在身后,缓步走近。
俗话说的好,伸手不打笑脸人,执法队成员扫了眼他身上的囚服,微微颔首,没说话。
蔺言还记得尹玉成丢下他一个人跑路的事,从尹玉成身旁绕了过去,几乎贴着走廊的墙壁走。
狐狸眼睁开又眯起,尹玉成没跟上去,转身进了监狱长办公室。
“咚咚”嘴里模拟着敲门的语气次,尹玉成笑着对严安欠了个身。
“监狱长大人,我要举报,有人要谋害您。”
严安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我知道了,行了,你走吧。”
“我不是说牧闻。”
尹玉成看着严安失去表情的脸,一字一顿的说:“除了牧闻,还有人要谋害您。”
严安定定的看着他,手一伸指着门口说:“滚出去。”
他已经不想知道自己到底活在多么不安全的环境里了,就让他做个一无所知的资本家有什么不好!
同样是当老板的,尹玉成选择性忽略了严安的话。
他走上前,隔着办公桌低下头,就在严安准备发怒的时候,尹玉成右手成爪,快如闪电,猛地掐住了严安的脖子。
桌上的笼子被扫了下去,里面的异兽替严安发出了尖锐的叫声。
“我。”
男人漆黑的眸中透出浅浅的笑意,看着严安涨红成猪肝色的脸,轻声说:“我也想谋害您。”
**
走在满是细碎沙砾的水泥地上,执法队成员眼神飘忽的问:“学弟,你在桑德拉还适应吗?”
“挺好的。”
蔺言从不让人的话落在地上,笑着说:“虽然犯人们有的时候会给我找麻烦,但是总的来说每天都过得很充实!”
最重要的是,蔺言心心念念的学分也拿到了。
执法队成员还想继续找话题,看到前方一大群犯人,默默的闭上了嘴。
“长官,您来啦!”犯人之一踮起脚挥着手喊道:“老大准备去教训尹玉成!”
这么突然吗?
蔺言脚步加快了几分,执法队成员只能老老实实的跟在后面。
人群中央,克里斯曼直接无视了执法队成员,眼里只看到了蔺言一个人。
他顺手捏下蔺言肩上不知何时沾上的木屑,微微挑眉:“你去找严安了?”
“不是,”蔺言低眸看了眼自己的制服,拍掉上面沾的尘土说:“是监狱长把我叫过去了,但是他还没说什么事,就给我安排了任务。”
其实严安不说蔺言也能猜到,无非就是问牧闻谋害他的事。
“我跟你说啊,”憋了一路,蔺言终于找到可以抱怨的人了,他握着克里斯曼的手小声嘟囔:“监狱长办公室的门质量特别差,我敲了一下它就倒了。”
“我知道监狱长抠门,但也不能这么偷工减料吧,下次沙暴来袭被吹塌了怎么办?”
真正导致门倒的罪魁祸首摸了一下鼻尖,一边点头嘴里一边附和道:“对,就是,没错,你说的有道理……”
一连串的肯定词汇用光了克里斯曼毕生所学,周围一圈知道真相的犯人们望天的望天,看地的看地,每个人都有做兵马俑的天分。
执法队成员几次想插话都插不进去,只能忍着脾气站在犯人包围圈外。
腰间的枪是他的底气,也是他唯一的保命手段。
高高兴兴的和克里斯曼嘴完监狱长,蔺言扭头对着执法队成员招了招手,“学长,他就是克里斯曼,也是我在桑德拉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这个介绍词把克里斯曼听得飘飘然。
蔺言的学长?
克里斯曼好奇的看过去,嘴里脱口而出一句:“学长。”
蔺言失笑,“是我的学长,不是你的。”
【夏娃:我看他挺急着见你的家长。】
【蔺言:见不到的,我还有一个月就实习结束了。】
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两个月就过去了,最后一个月,蔺言希望能够保留一些珍贵的、美好的回忆。
克里斯曼一开始是想友好的对待蔺言的学长的,但对方身上的执法队制服勾起了他不好的回忆。
当初将他送来桑德拉的就是执法队,他们的队长和克里斯曼的兄长颇有交情。
对方显然也看他不顺眼,上来直接开门见山:“克里斯曼霍华德,你和江舒游什么关系?”
“没关系。”克里斯曼斜睨着他,语气毫无波澜。
那人立刻质问道:“江舒游在大约三年前就得到了霍华德家族的资助,你们怎么可能没关系?”
蔺言不喜欢执法队成员咄咄逼人的语气,上前一步挡在两人中间,解释道:“因为他已经蹲牢两年了。”
好有道理。
克里斯曼笑不出来。
蔺言抬手拍了拍克里斯曼的后脑勺,充当了他的代言人:“据我所知,三年前克里斯曼并没有得到霍华德家族的经济控制权,资助江舒游的只有可能是他的兄长,而且,一年后克里斯曼就在内斗中大败,从此被关进桑德拉,任何霍华德家族的事务都不可能再询问他的意见。”
“所以,”蔺言抿了下唇,认真的说:“我相信他和江舒游没有任何关系。”
蔺言说的是事实,但是克里斯曼听得耳朵疼,直到最后一句话出来,臭着脸的男人瞳孔微微一亮,蓦地笑起来。
别说,长官说话还挺顺耳的。
蔺言都这么说了,那执法队成员也不能继续发难,他低下头扫了眼终端,脸色一变。
是严安发来的消息。
蔺言口袋里的终端也震了一下。
【助理小陈:小黑屋出事了,程北在砸门。】
啊?
蔺言一拍脑袋,这才想起来自己答应的事,拉着克里斯曼的手,少年快步跑了起来。
克里斯曼不明所以:“怎么了?”
体能废物喘了口气说:“程北,今天是程北出小黑屋的日子。”
居然没有一个狱警去开门,都觉得有人会去,还是都不想重蹈杰森上次被崔堂袭击的覆辙?
蔺言一时也得不出结果,他只知道,要是程北把封荆吵醒,那今天就热闹了。
恨加班。
更恨无工资加班。
【夏娃:你是不是忘了个人。】
【夏娃:地图显示,尹玉成也在向小黑屋靠近。】
蔺言猛地停住了脚步,克里斯曼扶住他的肩,拍着他的背,忍不住说:“你要不要多锻炼一下。”
“不要。”
蔺言抓着克里斯曼的袖子抬起头,眼神坚定,十个字里五个气音,“我努力实习,就是为了有一天能懒洋洋的坐在办公室等死。”
第49章 会咬的狗不叫 监狱长办公……
监狱长办公室
被掐住脖子的严安天都塌了, 助理在旁边一动不敢动,生怕尹玉成把严安当场弄死。
尹玉成瞄了眼地上的鸟笼,“嗯哼”了声,“哟, 异兽都养上了, 监狱长过得这么悠哉啊?”
严安悲愤不已, 他吃个果盘要被人打上门, 养个异兽还要遭遇死亡风险, 想他一生安分守己,到底为什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稍微松开手, 给严安留口气, 尹玉成对一旁的助理扬了扬下巴, “你先出去, 我要和监狱长单独聊聊。”
助理看都没看严安,忙不迭的跑了。
严安:?
路过倒在地上门板,助理犹豫了一下, 将门板重新扶起来, 虚虚的掩住,起到一个装饰的作用。
尹玉成看得啧啧称奇,“你这门是被异兽撞了吗,怎么烂成这样?”
不是异兽, 是比异兽更难搞的生物。
严安刚想说话, 尹玉成又“哎”了一声,“您今年也不小了吧, 怎么还不考虑考虑后事?”
三十出头的严安“咕嘟”咽了口口水,眼神满是抗拒,“我能跑能跳, 正是打拼的年纪。”
“要什么直说吧,我又不是给不起。”严安试着缩了缩脖子,尹玉成立刻五指用力,瞬间将男人的声音逼了回去。
严安惯是会骗人的,但是没关系,尹玉成和他算是一种人,欺软怕硬、满嘴跑火车、见风使舵……非要说的话,尹玉成很喜欢这样的人。
比起铁骨铮铮、绝不为钱低头的执法队成员,这样的人越多,尹玉成就能过得越舒服。
“倒也不是和您要什么,”尹玉成狭长的眸中缱绻着淡淡的笑意:“最近S区不是来了个新人吗,说是您亲自抓的,还是个卖药的?”
他一提江舒游,严安垂在身侧的手瞬间贴紧了裤缝,眼珠不安的转动。
今天是什么日子,这么多人都来找江舒游?
“卖吧,应该是卖的…”严安含糊其辞的说。
他不好直接和尹玉成透露江舒游的真实身份,霍华德有没有走私违禁药品可不是严安能多嘴的。
尹玉成乐了,“看您这表情,我们的新室友来头不小啊。”
严安又是一阵眨眼,始终不给出明确的回答,只说:“你这么觉得,一定有你自己的理由。”
尹玉成笑出了气音,手下一用力,男人立刻发出了痛苦的“赫赫”声,双手在桌面上无力的摸索。
“大家都认识这么久了,您拿这些话糊弄我算什么意思,”尹玉成似乎由衷的感到伤心,薄唇下弯,直截了当的问:“你究竟是怎么抓到江舒游的?”
早在江舒游对他透露收益的时候,尹玉成就敏锐的发现了不对劲。
能够一年盈利一千万的药物他不可能没听说过,算算时间,最近一年边缘星横空出世的热门药品只有一个——D19。
至于尹玉成身在监狱怎么知道外界消息的,那就要感谢慷慨的褚沙了,他总是能从狱警手里弄来终端。
实不相瞒,不是我抓的,是他主动跳进来的。
但严安不能说,他答应了江舒游要保密。
哪怕呼吸困难,眼球突起,泛起红色的血丝,眼前一阵眩晕,严安依然没有开口,最开始是他不愿意说,后来是他没法说话了。
他竭力睁大眼,试图像尹玉成传达求救信号,尹玉成误会了严安的意思,“啧”了一声,“您还有这么硬气的时候呢。”
要死了,真的要死了。
严安全身麻痹了一般,嘴动不了,肢体也仿佛和身体脱了节,感受着生命力的流逝,怕死的监狱长绝望的背起了终端银行账户的余额。
“咚!”
一屁股摔在地上,严安捂着肿痛的喉咙,手指颤抖个不停,尹玉成站在他的脸旁,遗憾的说:“没想到您居然真的不怕死。”
严安一张嘴只能发出哈气的声音:“嗬……”
“我现在更好奇了,江舒游头顶究竟是哪颗大树。”
严安:“嗬……”
尹玉成终于停止了话题,他蹲下身问:“你想说什么?”
严安又哈了一口气,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又指了指桌上的茶杯,尹玉成了然,将茶杯递给他。
严安接过茶杯,突兀的笑起来。
“啪!”
一声脆响。
摔杯为令,助理带着一群穿着制服的保镖冲了进来,瞬间将尹玉成团团围住。
助理扶起严安,高声喊道:“按住他,快!”
尹玉成瞳孔收缩,眯起的双眼惊讶的睁开一条缝。
看着对准自己的枪口,他缓缓举起了双手,后背靠在办公桌上,唇角扯开一个假笑:“这么多人,我当初被执法队抓的时候都没这么大排场,来了桑德拉居然还能升咖。”
不止他升咖,助理也看到了自己升职加薪的未来,指着尹玉成说:“上一个袭击监狱长的崔堂已经知道后果了,你想做第二个崔堂吗?”
尹玉成眸光短暂的停住,掩面笑起来:“关小黑屋也算后果吗?”
他曾经被关过七天,出来之后虽然精神失常了几天,但现在想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非要说的话,蔺言给崔堂的那一枪才算是教训。
助理语塞,挥了挥手,示意保镖们动手。
“停。”
尹玉成双手举在脸侧,原地转了一圈,将保镖的脸挨个扫了一遍,这才说:“我自己去。”
说完,大摇大摆的走了,保镖们甚至主动给他让了路。
严安看的太阳穴直跳,他到底花钱雇了些什么人过来?
尹玉成刚走出门,就听到身后传来秘书惊讶的叫声:“程北在砸小黑屋的门!”
尹玉成顿时起了兴趣。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平日里犯人们避而远之的小黑屋今天成了大热景点。
蔺言和克里斯曼并肩走在前面,执法队成员憋屈的跟在后面,再隔上十几米是出来郊游的犯人。
杰森和几名远远的跑了过来,挥舞着电棍将过于自由的犯人们赶到一起,强制送回A区。
在蔺言之前,尹玉成已经先一步到了。
“砰!砰砰!”
“别砸了,”尹玉成伸长脖子笑吟吟的问:“程北是吧,你手不疼吗?”
动静小了下去,没几秒比刚才砸的更加用力。
尹玉成摇了摇头,转身向着封荆所在的房间走去。
和程北不同,封荆安静的有些不同寻常,尹玉成特地敲了敲门,依然没有得到回应。
眯起眼,男人警惕的后退了一步。
耳边是程北撞门的轰鸣,除此之外都是一片寂静,环顾四周也没有看到任何可疑痕迹。
尹玉成又退了一步,对着房门喊了声:“封荆,你有本事装死,你有本事开门啊!”
配上程北砸门的声音,尹玉成越喊越有劲。
喊了几声,封荆还是没动静。
揣着手左右平行来回跨了几步,新鲜出炉的黑心螃蟹老板将囚服外套一拢,退到了程北的门口。
似乎是察觉到尹玉成的靠近,程北稍微放慢了敲门的频率,只听门外的男人语音带笑的说:“别着急,你等的人一会儿就来了。”
程北一怔,“你知道我在等谁?”
“还能是谁?”
程北是怎么被扔进海里的,又是怎么狼狈的走进小黑屋的,尹玉成全都听说了。
他用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说:“不就是蔺言吗?”
按照他刚才听到的消息,狱警们恐怕很快就要赶过来了,作为老板,尹玉成明白,实习生向来最有冲劲,不像老油条们能避就避。
程北沉默不语。
尹玉成坏笑着挑起唇,“你要不要也学学崔堂,一会儿蔺言来的时候,给他来上一下?”
“程北,你知道你在A区的声望已经一落千丈了吧,这可是绝无仅有的好机会。”尹玉成眼底划过一丝暗芒,全然将程北当成了试探蔺言的筏子。
对于蔺言的一切都来自于道听途说,虽然尹玉成相信明秋阳不会骗他,也没有能力骗他,但是天生多疑的性子还是让尹玉成忍不住多想。
尤其,今天和蔺言实际接触下来,尹玉成更感到怪异。
其他犯人一口咬定的“恶人狱警”居然想要保封荆的命,甚至还想让他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尹玉成第一时间感到好笑,紧接着就是后怕。
如果蔺言真的做到了,那就恐怖了。
他和蔺言不熟,但他和封荆可是实打实的动过手、见过血的关系。
感化封荆比买彩票重个百万千万都难。
隔着厚重结实的金属门,尹玉成用力扣了两下,没扣下上面的金色碎末,遗憾的收回手,声音充满蛊惑:“你不想把他沉进海里吗?”
报复的火焰能够烧光理智,尹玉成对此深信不疑。
许久,门内的程北终于回话了。
男人的声音低而缓,但对恶意十分敏感的尹玉成确切的从中听出了威胁。
程北说:“你应该叫他长官。”
尹玉成一怔神,脱口而出:“什么?”
“长官,蔺言长官。”程北重新强调了一遍。
笑着的男人失去了表情,漆黑的瞳带着些许讶异和茫然,似乎没有预料到程北会这么说。
大脑空白了几秒,尹玉成发出一声笑音,“程北,你关太久关疯了?”
程北只在蔺言面前压得住脾气,听到尹玉成的话,重重一拳砸在了门上,用巨响表达反驳的情绪。
尹玉成一只手捂住耳朵,一只手抹了把脸,内心波澜起伏,几秒后,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几次想要扯开一个笑,但都在半路上失败了。
看着这扇门,想着这扇门后程北的脸,尹玉成完全笑不出来。
“A区犯人都说你已经被蔺言拔掉了牙齿,我还以为他们夸大了,”眼帘下垂,尹玉成语气复杂的问:“克里斯曼知道你已经不姓霍华德改姓蔺了吗?”
程北发出一声冷笑,他想讽两句老大,但最终没敢多说,只问:“霍华德就姓霍华德吗?”
尹玉成眨了眨眼,脸色一变,他听懂了,但他又觉得应该是自己理解错了。
“你是说…”尹玉成一只手捂住嘴,低声说:“克里斯曼和蔺言…?”
克里斯曼不是也被蔺言开了两枪吗?霍华德不是向来睚眦必报吗?
不是,蔺言会魔法吗?只要念念咒语就可以把一身反骨的重刑犯变成乖巧听话的布娃娃?
程北没回答。
不说话就是默认。
尹玉成表情晦涩难辨,垂着脸一下一下捏着食指的第一个关节,指腹被压下,又缓缓弹回来。
他对蔺言的了解似乎还是太片面了。
最初,他以为蔺言是个杀人不眨眼,满脑子肌肉的壮汉,后来,他以为蔺言是个爱好救赎犯人的自我感动者,能来当狱警,他或许还有些白骑士情节。
现在,尹玉成发现自己错了。
他究竟是为了什么才来当狱警的呢?
钱?实习生拿不到钱。
权?更不可能,牛马哪有权力。
如果不是为了物质,那就是为了满足精神需求了。
尹玉成隐隐有了猜测,但因为前几次的误差,他不敢再随便妄下定论。
“我先确认一下,”尹玉成问:“崔堂应该还姓崔吧?”
比起A区的克里斯曼和程北,尹玉成和崔堂更熟一点,他相信崔堂不会这么容易就被蔺言驯服。
应该不会吧?
值得高兴的是,程北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松了口气,尹玉成拍板道:“我知道蔺言究竟是什么人了。”
他是一个——
热衷于玩弄犯人,抓住他们心灵的空隙,将他们变成全然不同的另一个样子,将之称之为救赎,以此获得精神满足的愉悦犯。
而且,他也没那么在乎犯人的命。
尹玉成还记得,蔺言当时的意思是,如果封荆确实没办法感化,就允许他杀了他。
允许,尹玉成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实在有些微妙,封荆又不是蔺言的附属品。
或者说,只是现在不是。
尹玉成轻轻抿唇,余光盯着毫无动静的另一扇门,脑海中是蔺言轻描淡写的话语。
残忍的救世主。
封荆要么步入程北的后尘,要么死,蔺言只给了他两个选项——地狱,还是地狱?
正想着,尹玉成倏然眯起黑眸,偏头看向左侧方,蔺言和克里斯曼的身影由远及近。
漂亮的少年牵着克里斯曼的手,蓝眸中笑意浅浅,缱绻着一汪春水,帽檐映下淡淡的影子,和额前的发丝一起试图藏住两颗惹人窥探的蓝宝石。
尹玉成看了两眼,从扭头变成了半个身体都转了过去。
而克里斯曼的表情让尹玉成觉得不忍直视。
好一个情窦初开的黑-手党二少爷,这是犯人看狱警的眼神吗,克里斯曼有没有照过镜子?
如果霍华德家主在这里,尹玉成一定会幸灾乐祸的告诉他你弟弟完了。
如果霍华德家主身患隐疾的传闻是真的,那尹玉成还要加一句霍华德也完了。
靠在门板上的肩一用力,尹玉成站直了身体,将衣摆一捋,眉眼一弯,活脱脱的迎宾小哥。
“长官!”他中气十足的叫了一声,确保小黑屋里的两人都能听见。
随之猛地压低声音,在蔺言惊讶混杂着茫然的眼神中笑起来:“我和您赌。”
克里斯曼:“什么赌?”
“没事,”尹玉成摸了下喉咙,“吃多了,嗓子堵。”
克里斯曼才不信,声音霎时冷了下去,“说清楚,别想囊塞我。”
尹玉成偏头示意他看蔺言:“这是我和长官的秘密,能不能告诉你,得由长官决定。”
尹玉成称这一招叫做“祸水东引”,蔺言称之为“死道友不死贫道”。
克里斯曼于是看向蔺言,蔺言也抬头看他,青年硬邦邦的问:“他说的是真的吗?”
“假的。”
蔺言直接道:“他骗你。”
克里斯曼不太在意,转而继续问:“那你告诉我什么是真的?”
蔺言举起他们握在一起的手,一抬眉,逆着光的脸柔和而明亮。
“这个是真的。”
仅仅一个动作,就让克里斯曼心跳如擂鼓。
雀跃一脚踢开了嫉妒,在胸腔疯狂滋长,克里斯曼的情绪再一次失控起来。
陌生的情愫在心头翻涌,不是最初的报复心,也不是幼稚的征服欲。
克里斯曼咬住牙关,下颔绷紧,过速的心跳像是什么不详的预兆,他的眼前闪过了无数画面,最后在蔺言捧着他脸的画面上定格。
如水的笑意自弯起的蓝眸中倾泻而出,给予他怜悯般的原谅。
克里斯曼攥紧了蔺言的手,转移话题似的问:“你来小黑屋干嘛?”
蔺言瞄了眼克里斯曼发红的脖颈,善良的没有点破他的心思,道:“今天是程北出来的日子,你不知道吗?”
从来不关心手下的克里斯曼:“…哦,对,是今天。”
被无视的尹玉成刚想插话,身后安静了一段时间的门再一次传来了剧烈的撞击声。
“砰!砰!砰!”
和克里斯曼过速的心跳同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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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审讯室
除了一盏灯,横七竖八的椅子,审讯室里什么也没有,墙还是灰色的毛坯,边边角角积满了灰,打一个喷嚏都要担心引起雪崩。
牧闻看着天花板,那里没有钟,也没有星空,他估摸的时间,一次又一次看向门口,一次又一次落空。
蔺言说晚上再来,是巡逻之前,还是巡逻之后?
如果是巡逻之前,现在应该已经七,不,八点了,蔺言早该过来了。
如果是巡逻之后,蔺言万一又被哪个不长眼的犯人绊住了脚怎么办?
人在无聊的时候大脑就会空前的活跃,牧闻又开始想蔺言的值日表,三十个狱警轮流巡逻,今天蔺言应该能休息,杰森不敢这么压榨实习生。
既然不用巡逻,那蔺言为什么还没来?
“彭!”
牧闻一脚踹开倒在地上的椅子,眉眼有些阴鸷,但很快,那丝戾气在刺目的灯光中消失了,他重新恢复了一贯的笑容,脚尖在地上一点一点。
七点,八点,九点,牧闻咬了咬舌尖,根本无法在四面不透光的房间中准确的判定时间流逝的速度。
蔺言一定会来,牧闻这么告诉自己,他不会撒谎,只不过偶尔迟到罢了。
实习生迟到很正常。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牧闻终于等到了蔺言。
灯光下,牧闻笑眯眯的抬起头,一条腿屈起,一条腿伸直,“长官,你让我等的好苦啊!”
蔺言扫了眼终端,“现在才十点。”
根本不算晚。
牧闻无言。
距离他们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足足九个小时,限制行动,无事可做,并且因为椅子太硬根本睡不着,这比在小黑屋里还难受。
蔺言上下打量了牧闻一眼,视线从他被灰弄脏的小腿上扫过,再一看变了位置的椅子,心下了然。
走过去摸了摸牧闻后脑勺的小辫子,蔺言轻轻一扯,“怎么了,猎人先生,你又急了?”
“不急,”牧闻翘起二郎腿,后仰着脸对蔺言吹了口气,“就是担心您,我记得程北今天出来,关了这么多天,他没疯吧?”
“你希望他疯吗?”
蔺言扯过一把椅子,这次他不像白天那样近距离的和牧闻坐在一起,两人中间隔了一米远。
牧闻笑着摇摇头:“他疯了比较有意思。”
矛盾的语言和动作换来了少年不解的目光,蔺言若有所思的托着下巴说:“那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在蔺言打开小黑屋的门后,程北没有任何越界的行为,甚至没有动,静静的站在门内。
有血腥味,但不是程北身上的,他可怜的室友正缩在墙角,双手捂着额头寻找他丢失的触角。
克里斯曼直接走了进去,把蜜蜂同学拽了出来,而程北也如梦初醒一般,从小黑屋里向外踏了一步。
“长官。”
程北叫了一声,蔺言投去询问的目光,“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摇摇头,程北斜了眼不远处的尹玉成,那人对他比了个闭嘴的手势。
程北略微思索了一下,将原本的台词咽了回去,摇摇头,走到了克里斯曼身后。
一切都很顺利。
牧闻听完,反而笑了。
身体向后一靠,牧闻懒洋洋的躺在椅背上,脑袋歪向一边,“长官,您听说过一句话吗?”
他有意卖关子似的一顿,蔺言抬眸,示意他继续说。
牧闻笑道:“有句话说得好,会咬的狗不叫。”
正如牧闻之前所说,一只狗的时候叫流浪狗,一群狗的时候,叫恶犬。
灯光自上而下从两人之间穿过,牧闻翘起二郎腿,上半身前倾,意有所指的看向蔺言的右手,手套的最外延是一圈氧化发黑的暗红色血渍。
“不如来说说您迟到的原因吧。”
牧闻轻佻的弯起唇,眸底似有层散不去的阴霾。
“是哪条狗咬了您?”
第50章 他们都该下地狱 ……
镜环星有很多异兽, 独独没有狗。
桑德拉倒是有狗,只不过披着人皮。
牧闻一句话出来,蔺言弯弯的眉眼收敛了,沉静如海的蓝眸被垂下的眼睑遮了一半。
牧闻要伸长了脖子, 睁大了眼睛, 才能窥见海底翻涌的漩涡。
“是封荆?”牧闻问了句, 很快自己否认了猜测。
“封荆都折腾成那样了, 他咬不了人, 不是克里斯曼也不是程北…”
牧闻忽的笑出来,“长官, 总不能是尹玉成吧?”
话是这么说, 牧闻心里清楚不可能是尹玉成, 除非必要, 他向来不会主动找人麻烦,更不可能和蔺言起冲突。
究竟是谁?
轻轻咬住腮帮子内侧的黏膜,牧闻双眼定定的看着蔺言, 少年一只手搭在膝盖上, 一上一下的轻敲着,灯光一照,手套边缘的血便更加醒目了。
【夏娃:还是关的不够久,不想着出去, 想着咬你。】
【蔺言:他不是在关心我吗?】
【夏娃:他只是不高兴有人先咬了你而已。】
对于夏娃的看法, 蔺言不赞同也不反驳,每个人解读的角度都不一样, 在他看来,牧闻不像要咬他,更像要舔掉他的血。
好变态。
回想起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时牧闻的表现, 蔺言心中再次说了一句变态。
不知道自己的形象已经完全扭曲的牧闻还在笑,见蔺言不说话,他点了点头说:“看来不是尹玉成了。”
一个一个排除是不现实的,桑德拉有太多危险分子,眼珠转了转,牧闻突然“啊”了一声。
“不会是崔堂吧?”
疑问句,语气却十分笃定,牧闻翘着的二郎腿晃了晃,“长官,崔堂从医务室里爬出来咬你了,对吧?”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崔堂伤势痊愈后理应要被重新塞回小黑屋,蔺言遇到他的可能性很高。
“真是,”蔺言重新抬起眼,漂亮的面容被苦恼的神色覆盖,“为了不让你等太久,我连医务室都没去就来了,你居然抓着这一点血猜那么多。”
“猜到是谁对你有什么好处吗,牧闻?”
少年左边鼓一下脸,右边又鼓一下脸,最后对着牧闻的头发吹了口气,“你是罪犯,不是侦探,我也不会给你发奖金。”
牧闻笑嘻嘻的回了一口气,“能让您坐在这陪我玩这么久的侦探游戏不就是奖励吗?”
这么长时间见不到人,牧闻都快无聊死了。
“所以,”牧闻说:“是崔堂了?”
“恭喜你,猎人转职侦探成功,”蔺言举起沾着血的右手,在空中画了个圈:“当当!从今天起你就是桑德拉第一侦探啦!”
由于没有同行,所以也是倒数第一。
牧闻跟着蔺言画圈的手指晃了一圈脑袋,没说话,猜没猜对无所谓,他想知道的是崔堂究竟做了什么。
审讯室里完全接触不到外界,对于习惯性收集情报的牧闻来说无异于给网瘾少年断网。
慢斯条理的摘下沾血的手套,右手腕骨处的小痣也被血染红了,蔺言随手抹了两下,擦不掉便不再在意。
倒是牧闻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哝,你看。”蔺言转了转手腕,袖子向上一提,露出一道伤痕。
轻轻抚过表面结的一层淡淡血疤,蔺言抬眼,眉毛拧成了八字:“他是不是很过分?”
血腥味不浓,盘踞在鼻尖,牧闻看着看着,眼尾略略下垂,语调夸张的附和道:“他可真过分!”
“长官,您一定给他惩罚了,对吗?”
蔺言眯着眼笑起来,“侦探先生,你又猜对了!”
将克里斯曼和程北送回A区后,蔺言本来打算送尹玉成回S区,但那名执法队成员还跟着,蔺言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让他和江舒游见面。
严安和江舒游之间有什么交易和秘密,蔺言一点都不感兴趣,但他怕严安记仇,给他穿小鞋。
“学长,”蔺言伸出食指在半空中指了指,“您要一直跟着我吗?”
那名执法队成员低下头摸了摸鼻尖,人生地不熟的他也不知道自己除了跟着蔺言还有什么别的选择。
“学弟,这地方我就跟你熟一点,”执法队成员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要不,你带我去宿舍安顿一下?”
蔺言面露惊色,“你要在桑德拉待很久吗?”
这里可不是度假村,虽然靠着海,但从沙子到海底的每一步都有可能踩中异兽的巢穴,没有提前了解过的人来着太危险了。
“不是,就今晚睡一下,”那执法队成员连连摆手,“既然你说克里斯曼不知道,那我明天就回去汇报情况,看看能不能从法泽星下手。”
反正资助江舒游的是霍华德家族,不是克里斯曼就是他哥,既然如此,直接从根源解决问题。
他相信斯科特长官一定也很乐意分一口霍华德的蛋糕。
尹玉成眼底掠过一丝异色,唇角微微上扬,插在口袋里的手轻轻握住。
执法队要对法泽星的地头蛇动手可不是嘴皮子一碰就能行的,最坏的结果就是被霍华德找个地方埋了,执法队直接大换血。
等会儿。
蔺言抬手说:“学长,你等一下,我捋捋。”
【蔺言:从法泽星下手的意思是要端了霍华德吗?】
【夏娃:不一定端的了,但确实是这个意思。】
霍华德没了等于克里斯曼给他画的大饼没了等于蔺言毕业即失业。
不行!
绝对不行!
蔺言一把拉住学长的手,“学长,先别说这些,你陪我一起送尹玉成回S区吧。”
学长耳根一红,“哦,行。”
对不起了江学长,两个学长之间他只能选一个。
【夏娃:别说的好像白月光和朱砂痣一样。】
【夏娃:严安那边怎么处理?】
蔺言眼神飘忽了一下。
【蔺言:让克里斯曼去处理。】
对不起了监狱长,两个老板之间我也只能选一个。
夏娃先是惊讶,随之感到一阵欣慰,笔记第三条:当遇到生存危机的时候,傻子也会变聪明。
想了想,它又补上了第四条:不建议他人效仿,风险较高。
【夏娃:临时考核,请在一个小时之内破除尹玉成的试探。】
什么试探?
蔺言茫然的扭头看向身后,四目相对,尹玉成笑眯眯的问:“怎么了,长官?”
“没事。”
蔺言说完继续盯着他看,目光炯炯,像尹玉成骗了他的钱一样。
执法队成员也跟着看过来,“怎么了,学弟?”
蔺言摇摇头,声音不大不小,但让尹玉成听到已经够了:“没事,就是感觉他在憋坏水。”
这话在大多数时候都不算冤枉了尹玉成。
尹玉成笑容不变,“长官,您这样想就是误会我了,在桑德拉,我一向是最诚实无害的。”
执法队成员知道他是什么货色,嘴里发出一声“呵”。
尹玉成没管他,随口报了几个名字,牧闻赫然在其中,“这些才是您需要小心的,尤其是牧闻。”
继将封荆描述成饿狼之后,尹玉成给牧闻也安排上了:“您看到监狱长办公室里的那只异兽了吧?他是不是说那是只喰骨兽亚种?”
“你知道它是什么?”蔺言挑眉。
克里斯曼都不知道,尹玉成居然知道。
“知道啊,”尹玉成双手抱臂,咧开一个不似好人的笑容:“那是一只被染成了白色的卷须兽。”
卷须兽,最明显的特征就是头顶有两根卷曲的触手,这类异兽出了名的饿死鬼大胃王,不挑食,什么都吃。
“牧闻就跟它差不多,只要有的吃,谁都能做他的主人。”
尹玉成不动声色的眨了眨眼,“长官,你要小心,别哪天被他当成食物吃了。”
后半句话蔺言完全没听进去,他脑子里只有卷须兽三个字在循环播放。
这像吗?
哪里像了?
须呢?
执法队成员也是一样的想法,他问:“你怎么知道是卷须兽?”
“我卖的。”
啊?
尹玉成摊了摊手说:“几年前卖出去的,喰骨兽比卷须兽价格高,白色的亚种更是稀少,我就给它染了色,不止它,一窝我都染了。”
须直接断了,变成两根小角,没想到最后转手转来转去转到严安手里了。
严安是真不识货,他就喜欢钱,其他东西一概不懂,哪里会想到大人物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蔺言睁大了眼控诉道:“你刚刚还说你最诚实无害!”
这才几秒啊就暴露了。
“我是说,在桑德拉,”尹玉成咬着字音强调道:“和这么多重刑犯比,我的确更可信。”
轻佻的勾了勾发尾,尹玉成微笑着说:“我只要钱,他们还收命呢。”
【夏娃:你猜他收没收过命。】
这还用猜吗?
尹玉成把人拆成了几个人,一条命分了几条命。
蔺言收回视线,目之所及是一群正在向这个方向靠近的狱警,在他们的前方是一名双手戴着电子镣铐的男人。
看到生龙活虎的崔堂,蔺言立刻停住了脚步。
【蔺言:他是不是想报复我来着?】
【夏娃:准确点说,想杀了你。】
这就是尹玉成的试探吗?
崔堂可不是善茬。
【蔺言:他一点都不诚实。】
【夏娃:没关系,你可以慢慢教他。】
蔺言悄悄向后退了半步,正好夹在执法队成员和尹玉成之间。
而看到蔺言身后的尹玉成,几名狱警也停住了,双方隔着几米远的距离,都警惕的提起了心。
高个狱警撞了一下同伴,“我们让让,先让蔺言和尹玉成过去。”
同伴眼珠一动,示意他看崔堂,“是我不让吗?你看崔堂愿不愿意让尹玉成先过。”
都是S区的,崔堂性子又桀骜不驯,怎么可能主动避让。
“那怎么办?”高个狱警心里发慌,“总不能让蔺言让开吧,我有点怵他。”
虽然蔺言在狱警面前一直都表现的活泼爱笑,但他们都见过蔺言是怎么教训犯人的。
和高个狱警一样,同伴也不敢。
两人双双陷入了沉默。
崔堂径直向前继续走,他的病服外面草草的套了一件囚服外套,绷带已经拆掉了,行动自如,没有半点影响。
执法队成员握住了后腰的枪,神色凝重的看着他。
崔堂的眼里没有执法队成员,也没有尹玉成,距离逐渐缩短,突然,崔堂纵身扑了出去。
就像他袭击杰森那样,猎豹一样的男人用肩膀撞开执法队队员,缩紧的瞳孔中是猎物惊讶的脸。
哈啊——
“砰!”
第一枪被撞歪了,执法队成员立刻开了第二枪,子弹擦着崔堂的后背飞了出去。
电光火石之间,蔺言已经倒在了地上,而崔堂狠狠的咬住了蔺言横挡在脸前的手臂。
他的双手被电子镣铐禁锢,全身上下唯一的利器就是牙齿。
狱警们吓了一跳,尹玉成也意外的扬眉,蔺言居然这么容易就受伤了?
帽子因为惯性飞了出去,金棕发在水泥地面散开,蔺言似乎还沉浸在惊愕之中,波光粼粼的蓝眸一眨不眨的睁着。
崔堂露出一抹快意的笑容,舌尖尝到了血腥味,胸口澎湃的情绪愈发浓烈。
他等了这么久,就是等的这一刻。
蔺言回过神似的拧起眉,发出一声吃痛的吸气声,他的眼睛红了一圈,但任崔堂怎么看,都找不到水光。
透过他的瞳,崔堂目睹了自己狰狞的表情,他像是一只渴求鲜血的野兽,在蔺言面前露出丑态。
你也会痛吗?
你也体会到我的痛了吗?
血丝沿着手臂滑动,一滴血“啪”的坠落,滴在了蔺言的脸上。
玻璃一样的皮肤碎开了一样,血跟着渗了进去,于是蔺言的眼下也红了。
“松开。”少年说。
崔堂听到了,但他没动,甚至在心里嘲笑蔺言的天真。
哪有猎物命令捕猎者松开的道理。
蔺言微微抿唇,眼尾像是抹不开的胭脂,他冷静的看着崔堂,语气毫无波澜的重复了一遍:“松开。”
崔堂终于从兴奋中恢复了理智,视线下移,猛地一惊。
蔺言另一只手拿着把枪,现在,枪口正对准他的腹腔。
蔺言微微用力,枪口隔着衣服抵住皮肉,他问:“这里是哪?”
崔堂缓缓松开了牙,喉结动了动,道:“胃。”
蔺言受伤的手臂在空气中晃动了一下,他伸出大拇指,替崔堂抹去了嘴边的血迹。
反手擦在了崔堂的衣领上。
崔堂下巴绷紧,眼神依然充满了恶意,扯开唇问道:“长官,您痛吗?”
蔺言没理他,继续问:“这里呢?”
崔堂沉默了几秒,呼吸似乎重了些。
最终,他咬牙切齿的吐出一个字:“脾。”
少年轻轻颔首,枪口继续向上,“这里呢?”
心脏。
只要对着这里开一枪,崔堂必死无疑。
像是有一盆看不见的冷水从头泼到了脚,崔堂沸腾的血液都凝固了,粗重的呼吸仿佛在嘲笑他的失算。
崔堂没回答,蔺言也没兴趣等,他屈起膝盖撞了一下崔堂的腰,“起来。”
背后,狱警和执法队成员纷纷举着枪,被数个黑洞洞的枪口指着,崔堂眼皮都没眨一下。
他被蔺言用枪推着站起身,尹玉成站在蔺言身后,同他对视了一眼,露出一个笑。
能让蔺言流血的,他是第一个。
崔堂面无表情的别开眼,尹玉成有什么打算和他无关,齿尖残留的血腥气在身体里游走,梦里的白鸽似乎又出现了。
那白鸽越飞越近,最后落在了他的肩头。
“砰!”
火光一闪而过,子弹穿过了他的右肩,白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涌出的鲜血。
蔺言的血之前抹在这。
他们的血融在了一起。
两名狱警迅速按住崔堂的双臂,粗暴的将他压在了地上,电棍压住崔堂的后颈,他的侧脸紧贴地面,几乎变了形。
“别动!”
高个狱警怒喝一声,膝盖跪压在崔堂的脊背上,“还想再来一枪吗!”
血从肩膀蔓延到地面,将崔堂的脸洇湿,崔堂竭力将眼珠撇向眼角,才能从这个角度看到蔺言。
那人放下袖子遮住了伤痕,弯腰捡起帽子,伸手掸了掸上面的灰,重新扣回发顶。
蔺言扭过头问:“你们要送他回小黑屋吗?”
高个狱警忙不迭的点点头。
蔺言垂下眸子,崔堂确信他在看他,于是血泊里的男人扯开阴鸷的笑容,仿佛泥沼中的毒蛇。
你要说什么?
你要救我吗?
哪怕我想杀你?
在医务室那段时间已经足够崔堂从各个人口中了解关于蔺言的事迹了,和克里斯曼一样,崔堂也觉得蔺言不该来桑德拉。
善良的人会死在这里。
你救不了任何人,他们都该下地狱。
空气在沉默中凝结,压的人喘不过气,执法队成员左右看看,终究没插话。
这是桑德拉内部的事,他无权管理。
血顺着指尖滴落。
少年收回视线,微微侧过脸对前辈们颔首,语调轻而缓,“把他和封荆关一间吧。”
捏着枪的狱警们不约而同的愣住了。
崔堂猛地抬起头,力道极大,高个狱警的警棍都差点脱手。
封荆杀人从来不需要理由,小黑屋又是完全没有娱乐的地方,和他关一起,他们俩之间只能活一个。
【夏娃:你又要二选一了吗?】
【蔺言:这叫驱虎吞狼。】
一个身负枪伤,一个失血过多,恶人自有恶人磨。
“长官,您还真养蛊啊?”牧闻打断了蔺言的叙述,眉毛夸张的挑起。
他是开玩笑,蔺言却认真的反驳:“两个人不够养蛊,打牌都要三斗一呢。”
牧闻失笑,问道:“那尹玉成呢?您把他送回S区了?”
当然没有。
蔺言将尹玉成和执法队成员留在了下面,独自乘坐电梯上了S区。
S区很安静,但蔺言出现后,所有人都活了。
对上弗朗泽殷殷切切的眼神,蔺言笑了一下,在对方面露喜色时果断移开了视线。
长长的走廊通往江舒游的牢房,左边是康拉德,右边是褚沙,无论谁的眼神都湿冷的不像话,蔺言走在他们的注视下,像在异兽的肠道里寻找出口。
江舒游笑嘻嘻的盘腿坐在水泥地上,左手是铭牌,右手是袖扣,左右来回抛着玩。
直到蔺言在牢房门口站定,江舒游才开口:“你怎么一个人来了,狱警不都是两人组队吗?”
“我的队友在下面等着。”蔺言说。
“嗯?”江舒游有些奇怪的眨了下眼,但他没多想,狱警们确实都不喜欢来S区。
蔺言居高临下的看着江舒游,虽然都是学长,但是江舒游和那名执法队成员完全是两类人,一个作恶多端,一个执行程序正义。
“学长,你和霍华德是什么关系?”
江舒游凤眼挑起,装傻道:“哪个霍华德?克里斯曼吗?”
“霍华德家主。”
蔺言伸出右手,血色映入江舒游的眼底,他眼睁睁看着蔺言的手从栏杆中央伸了进来,恍惚间,江舒游似乎回来了两年前的那个荒宅。
就是这双手,无端带给他莫大的恐惧。
江舒游一把握住了蔺言的手,笑容消失后的脸看着不近人情,“你已经知道了?”
“嗯。”
蔺言微微挣了一下,见挣不开,索性继续说:“如果不是监狱长抓到你的,那就是你主动来的。”
“学长,这又是你的新实验吗?”
普通人观察腻了,想要进监狱观察罪犯,还是用罪犯试试某个新药?
江舒游直直的望进蔺言眼底,他没问蔺言怎么知道的,也没问还有谁知道了。
唇线拉平,江舒游松开手,低头拿起铭牌和袖扣,在背后交换了几次,伸出双手说:“猜对了我就告诉你。”
然而,蔺言已经没有耐心了,他还要赶场子去见牧闻。
扫了眼江舒游的手,少年轻声道:“执法队派人来了,监狱长让他和我暂时组队,直到明天他才会离开。”
江舒游瞳孔猛地一缩。
“你不告诉我,我就叫他上来。”
轻描淡写的口吻,但江舒游知道,蔺言是认真的。
轻笑一声,江舒游摊开双手,露出两个空荡荡的掌心,“呀,你居然猜对了。”
【蔺言:太阴险了,居然耍这种把戏!】
【夏娃:这么黑,我去和其他人工智能蛐蛐他。】
【蔺言:那我下班了和导师蛐蛐他。】
联邦大学有史以来第一位有幸进入桑德拉的犯人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声即将迎来二次打击。
他放下手,轻易出卖了自己的老板:“是霍华德让我来的。”
“他现在是我的老板。”
尤利塞斯霍华德,克里斯曼霍华德的兄长,三年前家族内斗中的胜利者。
出身名门,看不起人工智能和机械人的“人类至上”主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