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骗子说了真心话就完啦 审……
审讯室里的温度偏低, 又是个没有任何供暖系统的毛坯房,蔺带着满身室外的寒意走进来,空气便凝住了。
黑暗从门外一并涌了进来,头顶的白炽灯仅仅抵御了几秒就落入了下风。
里德像只待宰的羊羔, 眼睁睁看着狱警一步步走近, 他仿佛闻到了海风的咸腥气味, 背在后方的双手下意识攥紧。
于是双臂的痛意更加剧烈了。
“里德。”
他听到少年叫了声他的名字, 几秒后, 那个熟悉的词汇换成了一连串冰冷的数字。
他说:“犯人B0974号,晚上好。”
里德打了个激灵, 他想回一句晚上好, 一张嘴就失了声, 喉咙宣告罢工的下一步就是撺掇大脑和它同流合污。
好在, 里德成功的挽留住了自己的脑子,他是第一次进审讯室,也是第一次和蔺言独处, 这样的感觉陌生又刺激, 比带着炸药潜入博物馆还要让人脉搏加速。
里德仰起脸,对着蔺言笑了起来:“长官,您别这么叫我,我听着心里怕。”
话落, 里德看到那少年似笑非笑的挑起唇角, 深邃的眸也成了飞起的月牙。
蔺言捏着电棍在地面上轻轻敲了几下,金属碰撞发出脆响, 无情的碾过耳膜。
“你现在知道怕,今天早上动手的时候怎么不怕?”
里德当然不怕,这是他深思熟虑后做出的选择, 但犯人在狱警面前不需要太有个性。
男人露出了惭愧的表情,低下脸,语气带着浓浓的悔意,“长官,我知道错了。”
“您看过我的档案吧,我虽然是炸药犯,但从来没有炸死过人,”里德说着硬挤出了两滴眼泪,声音也哽咽了起来:“这是我第一次杀人啊,长官!”
眯着眼,里德始终盯着蔺言的影子,嘴里断断续续的发出哭嚎声,悬挂的白炽灯似乎晃动了几下,连带着地面上的影子也变成了一片不规则的图案。
下一瞬,蔺言动了。
里德的声音停了一下,目光跟着蔺言的靴子走,但他不敢表现的太直接,欲盖弥彰的将脸扭到另一边。
余光之中,蔺言距离他更近了,哪怕不抬头,里德也能猜到蔺言正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就像在考场被老师盯着的学生会紧张一样,里德也演的更加卖力了,“长官,我知道自己错得多么离谱,我向您保证,绝对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你是第一次杀人,还是最后一次杀人,我不知道,我也不相信你的说辞。”蔺言冷淡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你的同伴和你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前情旧怨,我也不在乎。”
“桑德拉的规则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改变,里德,你违规的理由一点都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你违规了,而违规者必将接受惩罚。”
【夏娃:你还挺像回事的。】
【蔺言:那当然,我的范文可不是白背的。】
“我明白,长官,我都明白。”里德的嗓子里像是卡着一口气,说话时喘得累。
他确实表现出了一副诚心悔过的姿态,但蔺言对此持怀疑态度。
“抬头。”蔺言说。
里德抖动的肩放缓了,他一下一下抽着气,脑袋依然低垂着。
年轻的狱警轻轻蹙眉,想要将他的脸捞出来,雷声大雨点小的男人却像见不得光似的装起了鸵鸟。
“抬头,里德。”
蔺言微微俯下身,用电棍横着抵住里德的下巴,男人瞬间僵住了,提线木偶似的跟着蔺言的动作缓缓抬起头。
里德露出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长官,您一定要看到我这么狼狈的样子吗?”
狼狈吗?
蔺言不觉得。
收回电棍,少年背着手在审讯室里来回踱了几步,笑道:“审讯室上一次的客人是牧闻和明秋阳。”
“一个头破血流,一个手臂折断,里德,他们那样才叫狼狈。”
里德见过明秋阳当时的模样,顿时背后一阵发寒,要是蔺言也把他打成那样,他估计今晚都熬不过去。
眼珠转了转,里德正要开口,微暖的指腹点在了他的眼角。
蔺言看着里德干涩的双眸,轻轻笑起来:“你没哭啊?”
手指占据了里德近乎一半的视野,他的瞳孔不住的收缩,干巴巴的辩解道:“蒸发了……”
这样的说辞无疑逗笑了蔺言,他煞有介事的点点头:“居然蒸发了,太可惜了。”
里德老实的闭上了嘴,被拷住的双手握在一起,手指拧成了麻花。
蔺言轻笑着走到长桌后方拉开椅子坐下,“既然你已经知道错了,那我们来确认最后一件事吧。”
什么事?
里德咽了口唾沫,腰背挺直,坐姿不由自主的端正起来。
炫目的灯光照得人头脑发昏,里德的呼吸不由自主的加快,满脑子翻找剩余的罪行。
不可能啊,里德紧张的吸了下鼻子,他在桑德拉还是挺小心的,难道遗漏了什么地方吗?
“你的眼珠子都快飞出来了,里德,”少年提醒完,双手交叉支着下巴,笑吟吟的问:“我的手套呢?”
手套,对,手套。
怎么把这个忘了。
绷紧的神经忽的松开,掌心的细汗像是在嘲笑里德的忧虑。
重重的呼出一口气,里德牵起唇问:“在我的口袋里,长官,您要自己拿吗?”
“哪边?”
“左边。”
里德调整了一下坐姿,让左腰的位置更加靠外,嘴里忍不住邀功:“我把上面的血擦掉了,它看着很干净,和原来一样。”
蔺言也从不吝啬自己的夸赞,他惊喜的拍了两下手,发出小小的欢呼:“你太棒了!”
这该死的四个字没道理的撞进了胸腔,里德咬了下舌尖,才用疼痛压过喜悦。
长官,您太会折磨人了。
里德不止一次想,蔺言真的是来当狱警的吗?
他在不同的监狱里进进出出,自认为早就把狱警这个群体摸透了,但蔺言的行为举止和传统狱警完全不同,里德积累多年的经验变成了一戳就破的纸,可怜兮兮的被海水冲烂。
现在,他落入了更加悲惨的境地——情绪也失控了。
里德大概能明白为什么程北宁可冒着那么大的风险也要去激怒蔺言了,因为他想要掌控蔺言的情绪。
理所当然的,程北失败了。
里德不想走他的后路,但里德无路可走。
蔺言没有急着拿回手套,和里德静坐了一会儿,他靠着椅背伸了个懒腰,声音一下子低了下去:“你先留着吧,等我巡逻结束再回来找你拿。”
在A区巡逻,见血是常态。
临走前,蔺言提醒道:“这次不要再让人抢走了。”
“咔哒”房门合上,白炽灯下只剩下了里德一个人。
冷意卷土重来,男人打了个喷嚏,背后泛起一阵寒噤。
好冷。
“好冷啊。”
蔺言缩了缩脖子,乖巧的站在A区门口等待伊索。
背后是闭合的金属大门,身前是一片漆黑的夜晚,蔺言左看右看,一个人影都没有,风声呼啸着带来枯草和细沙,裸露的皮肤有些疼,他更怕了。
【蔺言:夏娃夏娃,快出来,我有点怕。】
【夏娃:怕什么?这里这么多杀-人-犯还镇不住鬼吗?】
【蔺言:不准说那个字!】
少年急的在原地转圈,最后干脆蹲下身把自己团了起来。
【蔺言:说了那个字就会把它们吸引过来的…大概是这样。】
【夏娃:你放心,就算是非生命体也看不上桑德拉。】
说的好有道理。
蔺言眨了眨眼,重新站了起来,踢开脚底的石子,他迈着企鹅步在门口走了两圈,最后认可了夏娃的说法。
来这里的非生命体只有两种可能,被发配流放的和自讨苦吃的。
【夏娃:非要说的话,你属于第二种。】
【蔺言:求卸载人工智能教程。】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夏娃不在,蔺言的实习分就泡汤了。
晚上九点,伊索终于来了。
他是个十分高大的男人,双臂鼓动的肌肉把狱警制服都撑满了,蔺言羡慕的围着他绕圈圈,双眼亮晶晶的。
“前辈,和你一起巡逻好有安全感啊。”蔺言感叹道。
伊索也道:“我跟你一起也很有安全感。”
这可是拳打克里斯曼脚踩崔堂的狠角色,伊索从同事口中得知自己的今晚的巡逻搭档是蔺言的时候饭都多吃了一碗。
今晚跟着蔺言走,扬眉吐气!
蔺言不解,但他还是高兴的笑了起来,转身输入了开门密码。
A区内,犯人们无所事事的坐在一起,克里斯曼很久不玩杀戮游戏了,大家找不到乐子,都没什么兴致。
“狱警怎么还没来啊,我都快睡着了。”
“你急什么急,来个软柿子又不给你捏,”室友翻了个白眼,“等吧,反正肯定会来的。”
“今晚谁巡逻啊,有人知道吗?”
掌握一手消息的牧闻瞬间竖起了耳朵,他笑眯眯的招了招手,将周围的犯人都拢到了一个圈里。
蹲下身,牧闻用气音说:“今晚蔺言巡逻。”
话音刚落,离得最近的几人猛地后仰,撞到了外围圈的犯人们,来不及找麻烦,外围圈也“唰”的散开了。
“我操,一说迟到果然是他!”一名犯人抢占了一个角落,又是摸头发又是搓衣服,手忙脚乱的找不到事做。
“怎么又是蔺言,他不休息的吗?”另一名犯人苦着脸说。
“我这个姿势看着是不是很良民,应该不会被蔺言注意到吧?”
“今天探监的时候他好像看了我几眼,怎么办,我不会被记住了吧?”
之前还满脸颓废的犯人们转眼间变得积极起来,每个人都很忙,但是不知道在忙什么。
罪魁祸首牧闻悠悠哉哉的笑起来,“大家都这个有干劲,长官一定会很高兴。”
“去你的牧闻,”一名犯人对着牧闻啐了一口,“就你天天和狱警走那么近,老子早晚弄死你这个吃里扒外的!”
牧闻也不恼,轻轻摇了摇头:“你就是嫉妒罢了,谁不想获得特殊待遇呢?”
能和狱警打好关系的不止牧闻,但只有牧闻能够获得这么多犯人的恶意,毕竟,别人都是夹着尾巴做人,他不一样,尾巴举的比头都高。
克里斯曼看的心烦,一脚踢了过去,“闭嘴,滚一边去!”
牧闻闪身躲开,吊儿郎当的耸了下肩,笑道:“我懂,你也嫉妒。”
“没办法,谁让我就是和长官聊得来呢?”青年话音拖着长长的腔调,一只手抵在脸侧,屈起的手指压进皮肉,目光斜着划过克里斯曼。
躺在床上的明秋阳也得到了一个眼神。
“我觉得我其实挺有耐心的。”克里斯曼阴鸷的看着牧闻。
“不然我不会忍你这么久。”
牧闻眉心一跳,下一秒,天旋地转。
“砰——!”
克里斯曼的暴起没有任何预兆,一脚直接踹在了牧闻的肚子上,男人横着摔了出去,在地上滑了几米远。
“艹、”牧闻一只手撑着地面,嘴里猛地吐了口血,他捂着脸将第二口血咽了回去,眸中有些许惊愕。
这就破防了?
一脚可不够克里斯曼解气,男人蹲下身揪住牧闻的衣领,冷声道:“在蔺言来之前,你猜我能打断你几根骨头?”
牧闻咳了一声,脸上还在笑,“老大,我很容易死的。”
“那就死吧。”
克里斯曼掐住牧闻的脖子,无所谓的说:“正好,我很久不杀人了。”
“那不赶巧了吗?”牧闻收起笑容,眸子惊恐的睁大,发出尖锐的悲鸣:“长官,救救我!”
极近距离下的叫声把克里斯曼的耳膜都震得发疼,他“嘶”了一声,松开牧闻的衣领,一回身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蔺言。
倒在地上的牧闻像只脱水濒死的鱼,一边剧烈的喘息一边试图站起来,但他的双腿像是被鱼尾取代了一样,挣扎了半天,只蹭了一腿的灰。
克里斯曼看得冷笑,装什么装。
“长官,您来的也太晚了,”克里斯曼双手插兜,不咸不淡的说:“要是来早点,就能看到我收拾他了。”
伊索听得眉头紧锁,犯人之间经常会发生打斗事件,只要不造成严重伤势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不少犯人卡在这条界限边缘动手。
克里斯曼更是有恃无恐。
老实说,牧闻会挨打完全不让人意外,他的性格确实很容易树敌,但动手的是克里斯曼就很耐人寻味了。
牧闻不是傻子,他的挑衅对象只有两种人,打得过的、一半一半的,像克里斯曼这种惹不起的,永远不会出现在牧闻的名单上。
他想干什么?
蔺言看看牧闻,又看看克里斯曼,问道:“你要继续吗?还是先让我巡逻完再打?”
此话一出,牧闻不蛄蛹了,克里斯曼也不摆pose了。
金发青年意外的挑眉:“长官,您不拦我?”
蔺言“嗯哼”了一声,“牧闻不是你的手下吗?一家人没有隔夜仇,有什么矛盾你们先解决,解决不了再来找我。”
牧闻:“……”
他会被克里斯曼解决掉的。
克里斯曼倒是笑了,“长官,我要是把他杀了,您会怪我吗?”
“朋友”到底有多重的分量?
蔺言的回答并不能让克里斯曼满意,他说:“审判长会做出正确的判决。”
刑期加加加,反正历来的罪犯中也不是没有身负几百年刑期的角色,克里斯曼说不定还能破记录呢。
只不过,克里斯曼出不去,蔺言的工作就没着落了。
“啧,”克里斯曼收了杀心,警告的瞥了眼牧闻,大刀阔斧的往床上一坐,“长官,您巡逻吧。”
蔺言歪了歪头:“你不打了吗?”
牧闻一听这话就立刻叫了起来,声音中气十足:“长官,您怎么也不可怜可怜我,我都吐血了。”
和刚才的尖叫一样,牧闻声如洪钟,蔺言实在不能把他现在的形象和声音联系到一起。
“那我给你补补血吧,”蔺言弯下腰,掌心向下,隔着空气在牧闻头顶画了几个圆圈,“没事了没事了。”
有事。
有很大的事。
牧闻翻了个身,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脚深一脚浅的走进了自己的牢房,被子一掀就滚了进去。
牧闻不是会闹脾气的人,这样的反常恰恰说明了有问题。
【蔺言:有点太刻意了。】
【夏娃:你要入套吗?】
蔺言收回手,茫然的看向伊索:“前辈,他怎么了?”
克里斯曼冷哼一声,抢先道:“矫情。”
【蔺言:好强的攻击性。】
【夏娃:你指的是语言攻击还是物理攻击?】
显然,克里斯曼在这两个方面都发展到不错。
蔺言鼓了下腮帮子,凑到伊索耳边说了几句,伊索点点头,提着电棍就近走到了一间牢房前,“犯人A1358,犯人A1496,出来查房!”
蔺言则钻进了牧闻的牢房。
进去之前,蔺言回头对克里斯曼做个手势,防止性格暴躁的霍华德行为艺术家再进来打牧闻一顿。
克里斯曼远远的看着,嘴角一扯,不太乐意的颔首。
蔺言得到了想要的回复,眼尾一弯就笑了起来,不用他开口,牧闻的室友“嗖”的一下钻了出去,比克里斯曼出脚的速度还快。
蔺言羡慕的“哇”了一声,紧接着坐到牧闻床边,隔着被子推了一下。
本以为要僵持一会儿,没想到牧闻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棉被一翻,将蔺言整个人罩了进去。
蔺言被劈头盖脸的裹住,无措的抬眼,只看到一片漆黑,下一秒,被子边缘泄进一片光,牧闻也钻了进来。
两人一个盘腿坐在床上,一个侧身坐在床沿,厚重的被单将外界隔绝,黑暗之中只有他们俩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你怎么也偷袭啊?”蔺言屈起手肘撞了他一下,抓住被角就想出去。
“哎,长官,等会儿,”牧闻想拉他的衣袖,动作一偏,直接握住了蔺言的手,他脸皮厚,就这么继续握了下去,“我有话跟你说。”
蔺言将脸扭了回来,“什么话?”
牧闻勾了勾手指,示意蔺言靠近点,见少年不动,他叹了口气,自己贴了过来:“前几天,明秋阳去了一趟S区慰问他的老板。”
“我猜,他一定和尹老板说了关于你的事,那个黑心鬼指不定已经在打你的主意了。”
牧闻嘴里一股血腥气,蔺言闻着不舒服,他只能憋着气不停的点头,憋着憋着脸上就掀起一阵绯红。
幸好被子里黑,牧闻看不见,蔺言小小的吸了一口气,继续憋。
“还有一件事,是关于克里斯曼的,我不知道克里斯曼有没有告诉过你,当初他被送进桑德拉的时候,霍华德家主也跟着一起来了。”
蔺言点头的幅度小了下去,他双手捂住口鼻问:“他来干嘛?”
“说是看看环境,不知道的还以为克里斯曼是背井离乡来上学的。”
讥诮的笑了笑,牧闻道:“我见过他哥,长得不像,性格也不像,骨子里看不起人的劲儿倒是一模一样。”
蔺言轻轻“嗯”了一声,他没见过克里斯曼的兄长,但克里斯曼口中描述的形象确实不算正面。
牧闻垂下眼,借着一点微弱的光线勾勒蔺言的侧颜,话题渐渐走偏了,“长官,我还有三年就可以出狱了,出狱之后我们就见不到了。”
蔺言抬眸,投去疑问的眼神。
所以?
牧闻轻佻的笑起来:“要是我再犯罪进来,您愿不愿意多关照一下我?”
这个有点难度。
三年之后蔺言都不知道自己在哪打工呢。
抬手抹了一下牧闻嘴边干涸的血,悉悉索索的掉下细密的暗红色碎末,蔺言反问道:“要是你出狱之后在外面遇上我,会对我行凶吗?”
牧闻拉下蔺言的手,用自己的袖子给他擦手,笑眯眯的说:“那可不好说,长官,我还没对你行凶过呢,挺想试一下。”
“要是成功了,再进桑德拉也能和老犯人们吹几句。”
布料在掌心一下下揉过去,蔺言看不清牧闻的表情,也看不清自己的手,他缓缓塌下肩,水红色的唇吐出一口热气,“怎么这次不骗我了?”
牧闻一怔。
“长官?”
蓝瞳在暗色中依然醒目,蔺言轻描淡写的提起了牧闻和他认识以来的种种谎言,挖矿时假装受伤、丢失的药剂瓶、故意激怒克里斯曼——
所有人都知道牧闻不是个好东西,但每次受到质疑,他都会用信誓旦旦的用“天无二日,人无二主”表忠心。
牧闻是个满嘴谎言的骗子,这一点毋庸置疑。
他头一次在蔺言面前承认自己怀揣的恶意。
少年倾身,半张脸压在被子上,脸上憋气的绯红色像是粗糙的棉布磨出来的,颈侧的皮肤薄的透出青色。
晃眼的各色在这张漂亮的面孔上聚集,却因为碍事的被子而不甚清晰。
他半睁着眼看牧闻,声音轻而缓:“我还以为,这一次你也要对我撒谎呢。”
第32章 克里斯曼,你在犯贱吗? ……
桑德拉都是烂人, 这话并不是夸大其词,就算是狱警,大多也有在低等星讨生活的经历,手上或多或少沾过人命。
蔺言刚来的时候, 牧闻将他定义为待宰的羔羊, 后来, 他们说他是食肉羊, 长了一双可以顶破狼腹的角, 再后来,他们不敢评价蔺言了。
哪怕蔺言没有亲手杀过一个人, 桑德拉的犯人们也自动为他扣上了血腥的帽子。
牧闻有些想笑, 但他的表情本就是笑着的, 如今再牵动唇角, 反倒不伦不类了起来。
“长官,您早不说晚不说,偏偏现在戳破我, ”牧闻捂住发痛的腹部, 刻意的露出可怜的神态:“老大给我的这一脚不疼,您的话才伤人。”
惯会花言巧语的男人哪怕装可怜时眼睛也牢牢的锁定在蔺言的脸上,试图从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中挖掘出蔺言现在的所思所想。
但他什么也看不清。
蔺言半睁半闭着眸子,闻言伸手摸向牧闻的肚子, 掌心隔着囚服覆盖上去的瞬间, 牧闻直接打了个抖。
惊愕的眼珠“唰”的占据大量的空间,将眼白都挤到了角落里, 牧闻身体后仰,却撞上了墙壁,只能壁虎一样死死的贴着墙。
我草草草!
等一下, 这对吗?
牧闻发出一声“赫”的气音,这个姿势反倒让他受伤的部位更加显露无疑。
蔺言收回手,轻轻笑起来,“你反应好大啊。”
这个反应才正常吧?
你去摸克里斯曼的肚子看克里斯曼什么反应!
牧闻一时间说不出话,灵活的舌头黏在了上颚,只能用眼神传递慌乱的情绪。
老实说,蔺言看不懂。
他试探性的晃了晃右手:“再摸一下?”
“不行!”牧闻陡然拔高了声调,下一秒又低了下去,“长官,这不好吧,你是狱警,我是罪犯…我们、我们过不了政审。”
啊?
蔺言疑惑的抿唇,“我就摸一下而已。”
牧闻怎么能把这么纯洁的关系说的那么暧昧。
“长官,做人不能这样,”罪行累累的罪犯满脸正直的对蔺言说:“路边看到流浪狗,摸一下喂一下,你只是顺手,狗可是会惦记你一辈子的。”
【夏娃:他承认自己是狗了。】
蔺言“啊”了一声,手指在半空中蜷曲了一下,“那怎么办,我已经摸过你了。”
话落,少年又苦恼的垂下眼,“而且,我还摸过程北的头,克里斯曼的手,里德的脸,褚沙的肩……”
报菜名似的,一连串罪行或轻或重的犯人从蔺言的嘴里蹦了出来,从S区到B区应有尽有,牧闻见过的没见过的都齐了。
他或许是在切实的感到苦恼,但牧闻听着只觉得蔺言在养蛊。
“长官,您弄错了。”
牧闻从墙上把自己拔了下来,重新靠近蔺言,“一只狗叫流浪狗,一群狗聚在一起,叫恶犬。”
深深的看了蔺言一眼,青年唇角挑起笑,“长官,您当心被他们一拥而上咬死。”
这话听着像关心,更像威胁,换个狱警在这多半要给牧闻两棍,教他好好学学语言的艺术。
指了指自己的腹部,牧闻说:“长官,我这一脚可不是白挨的,克里斯曼总要受点罚吧?”
他的本意显然不是给自己讨个公道,反倒是要推着蔺言去惹怒克里斯曼,看着牧闻的脸,蔺言动了动唇。
“那你呢?”
“你是流浪狗,还是恶犬?”
牧闻明面上跟着克里斯曼混,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养不熟的,哪怕没有克里斯曼,他一样会对着另一个投食者摇尾巴。
他身边没有人能够称得上同伴,但也不是形单影只。
被子下方很温暖,以至于牧闻吸进去热气,呼出来的还是热气。
沉默了一会儿,青年“呀”了一声笑起来:“长官,您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么久了,怎么今天就非要让我不痛快呢?”
“是你先给我找麻烦。”蔺言说。
“只是简单的巡逻而已,你不找事,我现在说不定已经躺在床上了。”
“现在也可以躺啊,”牧闻笑眯眯的拍了一下自己的床,“长官,请。”
“我才不要,”蔺言往旁边挪了一下,“克里斯曼要是看到了,第一个就咬你。”
“那我以后也可以吹嘘说从克里斯曼的牙下活了下来。”
牧闻如果当初拿脸皮去挡,绝对不会被踹得吐血。
蔺言好笑的戳了他一下,“别吹了,吹感冒了怎么办?”
“感冒了不是正好?”
牧闻又变回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长官,医务室的床可比牢房舒服多了。”
只不过去医务室需要付出一点血的代价。
蔺言也想起了牧闻头发的触感,赞同的点点头,没有什么比在医务室摸鱼更幸福了。
牢房外,伊索已经飞快的完成了查房的重任,都知道克里斯曼现在心情不好,犯人们十分配合,一口大气都不敢喘。
明秋阳慢吞吞的从床上爬起来,走到牧闻的牢房门前敲了敲,“长官,最后一间了。”
被子里的两人一个抬头一个低头,鼓起的小山坡一下子变成了悬崖,蔺言推了一下弯腰垂脸的牧闻问:“你怎么了?”
牧闻捂住脸,神色痛苦的摇了摇头,“我一听到明秋阳的声音就觉得身上疼。”
真的吗?
那怎么只有今天疼?
蔺言静静的看着他,提议道:“那我叫他进来给你脱敏。”
“这怎么好麻烦您,”牧闻霎时间抬起头,笑容满面的说:“长官,先查房吧,工作最重要是不是?”
蔺言不能说不是。
夏娃在盯着呢。
掀开被子,冷空气瞬间钻了进来,将满满当当的热意冲散,蔺言拍了两下绯红的双颊,在牢房内象征性的走了一圈。
牧闻的视线就跟着他转,蔺言在哪里多停几秒,牧闻也跟着看过去。
“长官,”牧闻突然高声问:“您打算实习多久?”
过往的实习生都没熬到实习期结束就走了,而且是狼狈的落荒而逃,连行李都没收拾全。
蔺言本来也该成为他们其中的一员。
此话一出,A区瞬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牧闻不问,他们都快忘了蔺言只是来实习的,早晚要离开桑德拉,回到属于他的地方。
翘着二郎腿的克里斯曼轻嗤了一声,搭在膝盖上的手却不自在的捏了下指节。
实习期三个字听起来就像离婚冷静期一样,不长,但看不到头,而当它走到最后一天的时候,等来的就是两不相见。
当然,克里斯曼完全有能力在出狱后找到蔺言,之后是报复还是给他介绍工作都是克里斯曼的自由。
但蔺言就不自由了。
霍华德家族没有“打工”一说,只有“卖命”。
舌尖顶了下腮,克里斯曼幽幽的眯起眼,灯光下熠熠生辉的金发投落一片深色的阴影。
不管兄长究竟得了什么病,那个私人医生又是什么来头,去了霍华德,就是他的主场了。
“我都忘了他是来实习的,现在的实习生都这么卷吗?”
“不知道啊,我初中毕业就进来了,没实习过。”
“我也……”
窃窃私语中,明秋阳安静的站在门边,双眸盯着地面,房门开启的瞬间,掀起一阵气流,将地上的浮沙吹起。
沙子重新落地时,一只靴子踩了上去。
蔺言出来了。
低声交谈的犯人们如惊弓之鸟般散开了,哪怕做着靠墙面壁思过的姿势,他们也不忘高高竖起耳朵。
所有人都在等蔺言回答。
蔺言如他们所愿。
“一共实习三个月,现在已经过去半个月了,”少年笑吟吟的耸了下肩,“时间到了我就走了,大家要记得想我啊。”
三个月?!
蔺言实习三个月的事只有严安和闵盛知道,伊索不知情,他还以为蔺言就打算在桑德拉过一辈子了。
毕竟,他真的融入的很快。
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各区的犯人都已经记住了他的名字,甚至会在蔺言面前收敛本性,这是多少老狱警都做不到的事。
蔺言天生就是干这一行的料。
伊索只是感到遗憾,犯人们就是愕然了。
震惊的表情盖过了寒冷和黑夜,成为了A区牢房的主色调,听惯了刑期十年,刑期八十年,刑期一百八十年,陡然听到这么短的数字,众人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才三个月,这也太短了,不是,三个月,认真的吗?”
显然,这位犯人已经忘记了上一位实习生仅仅待了一个月就离开的辉煌战绩。
“我还以为长官要留很久,”另一名犯人阴沉沉的咬住下唇:“喂,我们要不要给长官准备点离别礼物?”
室友连忙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哥们儿,别搞,我还想活着出去呢!”
不是所有人都不怕死,尤其是杀过人的人,他们比其他人更加明白生命只有一次的道理。
克里斯曼缓缓捏住了床柱,手背隐隐鼓起青筋,掌心的伤还没好全,现下只觉得一阵一阵突突的刺痛。
他当然会想念蔺言,谁会忘记第一次见面就给了你两枪的人?
这人嘴上说要和你做朋友,却从来没告诉过你,三个月之后,你们将再无交集。
如果牧闻今天没有问,那他是不是要等到三个月之后的某个早晨才能从闵盛或者随便哪个狱警嘴里知道消息?
明秋阳算什么,蔺言才是真正的诈-骗犯。
光下的少年依然在笑着,那双备受称赞的蓝眸折射出明亮的色彩,克里斯曼看的牙根发痒,恨不得咬穿自己的舌,用痛楚止止痒。
真过分啊,长官。
您的“朋友”受到了欺骗,而您理应接受他的报复。
“我知道三个月很短,但是我很珍惜这段时光,”蔺言垫了下脚,耳边的发丝也跟着上下晃了晃:“等你们出狱了,还是可以再和我叙旧的。”
他笑得明媚,犯人们却背后发毛。
就像毕业生不愿意在大街上遇到教导主任一样,出狱的犯人也不希望再见到狱警。
“长官,如果我是面试官,恐怕不会接受只有三个月实习经验的学生。”
法泽星的资本家克里斯曼换了个腿翘着问:“三个月能积累什么经验?”
“跟面试官吹嘘啊。”
蔺言理直气壮的说:“你以为谁都能说一句我在桑德拉当过狱警吗?”
正是因为外界对桑德拉的不了解才让这座监狱有了“罪犯朝圣地”的名头,而这里的狱警也成了外人眼中的“敢死队”。
和重刑犯共同生活的经历足以得到大多数人的惊叹。
不过蔺言绝对不会告诉他们食堂的草有多难吃。
“那我还在桑德拉当过犯人呢,”牧闻将脑袋从牢门后伸了出来,“长官,你看我能不能也去面试一下,我有三年的桑德拉生活经验。”
“你嘛…”蔺言反问道:“你学历高吗?”
牧闻一愣。
蔺言鼓了一下脸说:“学历不够的话,面试之前就已经被刷掉了。”
别说三年了,第一关过不去,牧闻就算在桑德拉服刑三十年都没用。
他倒是可以考虑一下直接劫持企业老板,说不定可以威逼利诱换一份岗位,当然,失败的话就是在桑德拉服刑时间上再增一笔。
左右都是赚的。
牧闻讪笑了下,将脑袋缩了回去。
桑德拉包吃包住,傻子才出去找工作。
明秋阳轻轻拉了一下蔺言的衣摆,声音平静的说:“长官,已经十点了。”
“长身体的年纪不能熬夜。”
【蔺言:他真是个好人。】
【夏娃:腰子怎么说?】
腰子不会说话。
腰子的主人也说不了话了。
【夏娃:提醒你一下,克里斯曼情绪波动比较大,注意安全。】
嗯?
克里斯曼?
蔺言抬眼望去,克里斯曼始终维持着嚣张的坐姿,一只手搭在膝盖上,一只手撑着床,冷色调的双瞳对着他直直的看了过来。
视线相接,谁也没有移开。
克里斯曼弯起唇,“长官,您看什么?”
看你在憋什么坏水。
蔺言对着他伸出手,“克里,过来。”
非常好的动作,让克里斯曼觉得自己是路边的野狗,如果蔺言再勾一下手指的话,他会更有咬人的欲望。
克里斯曼坐在床上没动,屈起的膝盖弯曲弧度更加明显了,“长官,您有什么指教?”
“过来。”蔺言再次重复了一遍。
这次他放下了手,将电棍递给伊索后,少年慢斯条理的摘下仅剩的手套,纯白的布料在半空中晃了一下,被折成一团扔了出去。
褶皱的手套稳稳的落在了克里斯曼的大腿上,紧接着滑落,歪歪扭扭的挂在床边。
【蔺言:快看!我第一次扔准!】
【夏娃:看到了。】
【夏娃:万一他扔回来怎么办,你能接住吗?】
那当然是接不住的。
他只会跳起来抓住一团空气然后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克里斯曼眼睑下垂,捏住手套,提起来晃了晃问道:“长官,你这是什么意思?”
上扬的唇角收敛了一些,蔺言双手背在身后,走近几步说:“我的另一只手套在你这吧?”
“喜欢就拿去,和里德抢什么?”
这话听着味道太怪了,克里斯曼像是有什么变态收藏癖,他刚想反驳,只听蔺言又问:“你把我的手套放哪了?”
角落里的犯人伸长了脖子,两眼放光。
哦吼,有秘密?
克里斯曼不说话,沉默有的时候比承认更有效果,没几秒,犯人们的眼神都变了。
克里斯曼松开手,心烦的从床上站了起来,辩解道:“长官,我只是随手拿过来了,之后就扔了。”
“扔了?”
蔺言沉吟了几秒,对着克里斯曼摊开掌心:“手。”
什么手?
克里斯曼迟疑的伸出手,搭在蔺言的掌心,少年的指尖向上勾了勾,轻轻搔过克里斯曼的指根,顺着细细的纹理向下,穿过手心,最后停在了脉搏处。
那层皮肉下方,有血涌过,青筋一下一下跳动着。
“怎么跳得这么快?”少年弯起眼:“你刚刚对我撒谎了吗?”
显然,克里斯曼不像牧闻一样能把谎言当水喝。
“没有。”他硬邦邦的说。
“是你的手太热了。”
蔺言又笑了,倾身用手背去摸克里斯曼的脸,“可是你的脸也有点烫,比我的手还烫。”
沙暴过后的桑德拉平均温度只有十几度,犯人们冷得恨不得钻木取火,克里斯曼这样的体温简直反常。
不能再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克里斯曼咬住了后槽牙,后退一步避开了蔺言的手,眸光冷然。
“长官,您就快要离开桑德拉了,问这么多有什么意义?”男人大力的用手背刮了一下自己的脸,接着甩了甩手腕。
他说的挺洒脱,呼吸倒是一下比一下重。
蔺言举着的手僵在了半空,几秒后缓缓放了下去,蓝空黯淡了一片,不见星子。
他感觉到了克里斯曼态度的转变,难免有些不解和委屈,明明是克里斯曼在撒谎不是吗?
为什么突然生气?
【夏娃:电棍在伊索手里。】
【蔺言:不要用暴力解决问题。】
【夏娃:伊索手里有两根电棍。】
好吧。
蔺言意识到了人工智能对于电棍的执着,但他不想就这么和新交的朋友翻脸。
至少,得让他知道原因吧?
“克里…”蔺言的声音很轻,委委屈屈的黏糊成一团堵在喉腔。
克里斯曼眉心一跳,又见蔺言脸上的绯红蔓延到了眼角,湿润的水汽似有似无,像是克里斯曼的错觉。
“我还没生气呢,”蔺言鼻头轻微抽动了一下,说:“你怎么生气了?”
是啊,我为什么要生气?
因为你只在嘴上给我甜头,实际上,我们从来都处在两个世界里,我的身份过往对你全盘托出,而你的秘密我一无所知。
我们的关系不对等。
霍华德理应永远处于上风才对。
不用再等下一句话,克里斯曼的防御全线崩溃了。
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克里斯曼眉峰压低,拉着蔺言向着牢房深处走。
上一次,蔺言用枪逼着他进去。
这一次,克里斯曼主动踏了进去。
人声和视线在背后消失,克里斯曼靠着墙,将蔺言笼进了自己的阴影之中。
怒火和嫉妒灼烧着胸腔,克里斯曼一开口却成了毫无攻击性的质问:“长官,你说我们是朋友,你这句话有几分真?”
蔺言“哎”了一声。
“当然是十分真啊!”
少年没想到克里斯曼铺垫了那么久居然只是在乎这个,踮着脚双手捧住克里斯曼的脸,掌心和皮肉相贴,体温进一步过热。
“克里,你是我在桑德拉交的第一个朋友,你知道第一个有多么特别吧?”
哄小动物似的,蔺言拨开他的金发,一下一下的揉捏克里斯曼的脸和耳朵,“克里,克里,该轮到我生气了。”
“你怎么能质疑我?”
克里斯曼全身僵硬的靠在墙上,动弹不得。
他只是把你当成消遣,你还想尽办法旁敲侧击要从他的嘴里哄出几句好话。
接受他是个骗子对你来说这么难吗?
你在犯贱吗?
克里斯曼,你在犯贱。
唾弃了自己一声,克里斯曼抓住了蔺言的手指,从口袋里抽出手套,塞回了少年的手心,“我没扔。”
“你别生气。”
低声下气的说话已经是克里斯曼的极限了,他一辈子都没对别人示弱过,哪怕是兄长在这都会觉得陌生。
微微屈膝,克里斯曼拉着蔺言的手指放回自己的手腕:“这次没骗你。”
话虽如此,克里斯曼的脉搏依然以惊人的速度跳动着。
在紧张吗?
在害怕吗?
蔺言的法子确实比直白的暴力好用。
垂眸瞧着因下蹲而比他矮的高壮男人,蔺言轻轻挑起眼尾,泄出薄薄的笑意。
“没关系。”
轻柔的抚过克里斯曼的眼尾,少年轻声说:“我原谅你了,克里。”
第33章 多可悲,你根本不恨他 他……
他说他原谅你了。
哈——他原谅你了。
原谅, 这种词居然能用在他身上,如果是以前的克里斯曼绝对不敢想象,法泽星最德高望重的牧师都没有资格宽恕他的罪行。
缱绻的蓝雾中浮动着光,蔺言的脸又贴近了些, “看着我, 克里。”
克里斯曼做不出表情, 嘴角紧紧的抿着, 灰色的瞳孔怪异的缩成圆点, 大面积覆盖眼白的红血丝爬成了蛛网。
他还在用“克里”称呼你。
克里斯曼发自内心抗拒这个过分亲昵的称呼,但蔺言一遍一遍的叫他克里, 他也每一次都应下来了。
你把我当成傻子吗?
似乎是发觉了克里斯曼的情绪波动, 蔺言的声音更温柔了, 年轻的狱警用那双沾着牧闻血渍的手揽住克里斯曼的后颈。
“克里, 看着我,好吗?”
嘶——
克里斯曼浑身抖了一下,后颈的温度堪称灼人, 对于常年混迹生死边界的男人来说, 被触摸致命部位与谋杀无异。
你想杀了我吗?
即使这么想着,克里斯曼依然听从了蔺言的命令。
当然,他拒绝承认那是命令。
膝盖发酸,克里斯曼维持着半蹲的姿势仰起脸, 灰色的双眸水泥一般浑浊, 牢牢的盯着蔺言。
于是蓝色倒灌进水泥色的漩涡之中,吞噬掉最后的理智和不甘。
蔺言重新笑了起来:“我们还是朋友, 对吗?”
“…对。”
至少,在克里斯曼下定决心杀了蔺言,或者他死在蔺言手里之前, 他们会一直做“朋友”。
“真好。”蔺言笑吟吟的和他脸颊贴着脸颊,喉咙里发出一阵黏黏糊糊的哼唧声。
“我喜欢你,克里。”
短短六个字比留在后颈的手还要让人心惊,克里斯曼的大脑一瞬间发出凄厉的尖叫和轰鸣。
克里斯曼瞬间涌起了一股干呕感,胃袋在肚子里扭成了麻花,哪怕是连续吃一周的生菜都没能让他这么难受。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胃袋里爬行,心口一颗熟透的石榴即将炸开,鲜红的汁液争先恐后的撞击表皮,恨不得将整个牢房淹没。
血淋淋的心脏在跳动、挣扎、求救。
他是个玩弄人心的骗子!
不要相信他!
混乱的大脑发出了警报,感受着蔺言脸侧的温度,克里斯曼干涩着声音问:“你很在乎我骗你吗?”
骗子愿意被骗吗?
克里斯曼不知道。
不知道蔺言到底是不是骗子,不知道蔺言对他说的话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不知道怎么夺回主动权——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种蠢问题。
陡然转移了话题,蔺言也没觉得不对,歪了下头,左边的脸微微鼓起,“也没有吧……”
“你也好,牧闻也好,我不太在乎你们撒了多少谎,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
倒不如说,指望桑德拉这群人类道德低谷们诚实守信才是异想天开。
既然蔺言没吃亏,那他就可以从容的忽略他们的谎言,戳破了谁也不高兴,为什么要做让大家不高兴的事呢?
【夏娃:但你刚刚戳破了牧闻。】
【蔺言:因为,感觉那个时候戳破他会很有意思。】
抱歉啦。
至少,蔺言和牧闻之中得有一个人高兴。
收回放在后颈的手,蔺言发现克里斯曼好像放松了些,不过这点变化太过细微,他没多注意。
再次用手背试了一下克里斯曼的额温,他轻轻呼出一口气:“虽然还是有点高,但是应该没发烧。”
关心的口吻比棉花糖还要绵软,手指向下滑了一寸,蔺言戳了戳克里斯曼的嘴角,“笑一个嘛。”
克里斯曼笑不出来。
他说他喜欢你,又说你和牧闻是一路货色,他生怕你发烧,开枪时却毫不留情。
蔺言似乎无论何时都无比诚恳,又像是在掩盖虚伪的真面目。
人怎么能矛盾成这样?
克里斯曼突然有些后悔,如果当初不要那么傲慢,多和兄长学一些揣度人心的手段,是不是就不会这么被动?
“克里?”
蔺言疑惑的叫了他一声,蹲着的男人便露出了一个肌肉僵硬的笑容。
如果不是蔺言真的摸过他的脸,都要怀疑克里斯曼是不是给自己装了一层假皮。
好怪。
【蔺言:这是什么恐怖片式笑容?】
【夏娃:多看多学,以后你也这么笑,没人敢找你麻烦。】
真的吗?
蔺言不觉得自己能学到克里斯曼的精髓。
“一直蹲着不累吗?”蔺言拉了拉克里斯曼的袖子,“你这样半月板很容易受伤的。”
那还是比不上你给的两枪的。
重新站直身体,克里斯曼轻轻的发出吸气声,膝盖的酸痛感刚才还不觉得明显,一站起来就像针扎似的无孔不入。
蔺言有些担忧的垂眸,“没事吧?”
“没事。”靠着墙,克里斯曼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拒绝在蔺言面前丢脸。
于是蔺言就看到克里斯曼一条腿伸长,一条腿弯曲,脚底抵住墙壁,靠在墙上摆pose。
没感觉到帅,但感觉到了风湿。
【蔺言:有点像老寒腿。】
【夏娃:总比假肢好。】
缓了一会儿,克里斯曼低头问:“你来桑德拉,只是为了实习吗?”
“嗯?”
蔺言眉眼弯弯,“当然了。”
不然谁来这受苦啊?
克里斯曼不太信,能实习的地方那么多,蔺言偏偏选中了桑德拉,这里面不可能没猫腻。
“长官,您不会没听说过桑德拉的坏名声吧?”
克里斯曼狐疑的双手抱臂,“这里不适合普通人。”
桑德拉的传闻很多,包括但不限于犯人抱团,趁夜摸黑袭杀狱警;五天一小越狱,七天一大越狱;甚至还有一年一度的异兽围城,内忧外患。
怎么说呢,像科幻片,蔺言觉得有些太夸大其词了,私企怎么可能随便杀狱警,监狱长赔钱都能赔哭。
“听是听说过,但是我相信眼见为实,”指了指眼角,蔺言抿唇笑起来:“现在我不是和你们相处的挺好吗?”
蔺言要是说没听说过,克里斯曼还能信,听过了却非要跳火坑,这怎么信?
“长官,您这话没道理。”
男人抓了抓头发,眸色更深了:“五等星的人或许会用生命冒险,毕竟他们习惯了以小博大,你不是中央星来的吗?”
“没吃过苦的好学生,”克里斯曼挑起唇角:“来找死吗?”
被夸好学生,蔺言还挺开心的。
但克里斯曼的说法蔺言不赞同,为了学分,谁还不是以小博大了?
没实习过的富二代不准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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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明秋阳和牧闻罕见的坐在了一起。
“他们俩在里面聊什么呢?”牧闻撑着下巴问。
“不知道。”
牧闻晃了晃头,神色遗憾:“可惜刚才我没跟进去看两眼,想想就刺激。”
撞了一下明秋阳的肩,牧闻问:“你刚才都不拦一下,干嘛,保护欲和沙尘暴一起飞走了吗?”
沉默是金,明秋阳想必很善于理财。
牧闻不甘寂寞,絮絮叨叨的问:“你说,克里斯曼不会对长官动手吧?长官没带电棍,真打起来不就完了,不对,长官好像带枪了,那恐怕是克里斯曼倒霉…都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听到枪声?”
明秋阳撇了他一眼,“不知道。”
为什么没跟上去?因为明秋阳认为克里斯曼对蔺言没有敌意。
他自小在饿狼环伺的五等星长大,对于杀意、恶意最为敏感,克里斯曼虽然好像很生气,但明秋阳的直觉却将他判定为安全。
这是直觉,不是他的主观想法,所以明秋阳也不懂克里斯曼究竟抱着什么情绪。
牧闻无趣的看着他,“转人工。”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明秋阳问。
“算了,你继续当人机吧。”牧闻捂着耳朵翻了个白眼说。
跟着尹老板混,三天饿九顿,还有被嘎腰子的风险,牧闻就是在桑德拉饿死,也绝不上尹玉成的贼船。
工资够高另说。
伊索已经急的额头冒汗了,他给闵盛和杰森发去了短信,两人不知道在忙什么,居然一个都没回。
什么时代了怎么还有人不看终端啊,你们没有网瘾的吗?
长长的走廊像是巨兽的食管,伊索没胆量独自进去,要是克里斯曼和蔺言没打起来还好,要是已经动手了,他进去就是送菜。
别到时候唯一死者是劝架的,那就好笑了。
原地转了几圈,高壮的青年终于等来了杰森的回复,他激动的深吸一口气,然后就被内容整蒙了。
【四个木:直播给我看看。】
什么玩意?
【伊索:你被人盗号了吗?】
【四个木:没有,他们打起来了吗?】
伊索眉头紧锁,杰森虽然平日里看着不可靠,但绝不是不分轻重的人,尤其蔺言和他关系还不错。
【四个木:让我看看他。】
伊索的感觉更怪了,他反复刷新了几下页面,没等到更多消息,捏着终端的手都在冒汗。
什么情况,杰森喝醉了吗?
桑德拉没有酒,也没有菌子,他只有可能喝了医务室的牛奶,不然伊索想不到更加合理的解释。
【四个木:急急急,你能不能快点?】
语气又变了。
伊索心中的怀疑越烧越旺,果断退出了聊天界面,等待闵盛的回信。
S区
杰森坐在墙角,双手抱着膝盖,生无可恋的看着三个重刑犯围着他的终端,现在看什么香喷喷的肉饼。
抢人终端你们礼貌吗?
“他怎么还不拍张照片?我还没见过蔺言长什么样呢!”说话的是尹玉成,青年作为终端争夺赛的失败者,只能伸长了脖子挤在包围圈里。
真正的赢家、杰森终端的实际掌控者江舒游漫不经心的说:“再等等,说不定他正在和克里斯曼一对一搏斗。”
江舒游胡说八道,康拉德半信半疑,尹玉成信以为真。
多亏了明秋阳之前在他面前留下的只言片语和尹玉成作为骗子的超绝脑补能力,素未蒙面的蔺言在他眼里已经成了一名肩宽两米的魁梧大汉,从头打车到脚要花二十,砂锅大的铁拳一拳一个崔堂。
现在的实习生竟恐怖如斯,真是后生可畏啊。
“哗啦啦”铁链拖动的声音想起,康拉德眯着暗红色的眸子问:“克里斯曼会不会杀了他?”
难得遇到让他念念不忘的血,就这么便宜了克里斯曼怎么行?
“克里斯曼能杀了他?”尹玉成竭力睁大狐狸眼,表达自己的怀疑之情。
江舒游也说:“克里斯曼怎么可能杀了蔺言?”
作为在场唯一一个对蔺言没有滤镜的人,康拉德语调困惑:“为什么不可能?克里斯曼又不是善茬。”
这话说的像蔺言就是善茬一样。
尹玉成和江舒游对视一眼,齐声道:“不可能。”
杰森也悄摸点点头,克里斯曼杀了蔺言的可能性比他买彩票中五百万还低。
鸟不拉屎的桑德拉根本没有彩票店。
康拉德不明白他们俩哪来的默契,正要反驳,江舒游手里的终端突然震动了一下。
三人低头看去,只见不知为何沉默了许久的伊索再次发来了消息。
【伊索:出事了!】
【伊索:闵盛对克里斯曼开枪了!】
江舒游忽的笑了声,“这么刺激?”
尹玉成不解的挑眉,狐狸眼中闪过精光,“闵盛想在桑德拉待一辈子吗,居然对克里斯曼动手?”
谁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着往上爬,得罪霍华德可不是好选择。
能让趋利者亲手毁掉一条有可能攀上的关系网,只有一种可能——另一条更大的馅饼掉下来了。
当然,尹玉成不否认哪怕是最野心勃勃的政客也有自己的私情,但闵盛对蔺言?
他们才认识半个月,这可能吗?
“快问问他什么情况,”尹玉成催促道:“我已经很久没在桑德拉遇到这么有趣的事了。”
江舒游眼神晦暗不明,但他还是照做了。
片刻后,伊索发来了一长串语音消息。
男人又急又快的声音响了起来:“半小时前,克里斯曼和蔺言一起去了牢房深处,我没敢跟上去,就给闵盛发消息求救……”
半小时前,闵盛正在医务室看着褚沙。
程北去了小黑屋后,医务室空旷了许多,只剩下一个动弹不得的崔堂和能动但不想动的褚沙。
这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仅靠机械医生不足以压制他们,闵盛干脆亲自来了一趟。
来了也是沉默无言,他们三个找不到共同话题,崔堂和褚沙也看不起狱警,空气反倒因为闵盛的加入而变得沉重了。
“喂,长官,”崔堂有些受不了被人盯着,不悦的拧眉,“都十点了,您不去睡觉,在这里浪费时间干什么?”
“这是我的工作,不算浪费时间。”闵盛不咸不淡的说。
十点,不早不晚,闵盛正是精力充沛的时候,两个病人却不约而同的感到不适。
眼不见心不烦,褚沙背过身闭目养神,崔堂不行,养伤的这几天,他好了伤疤忘了疼,又开始嘴上没门吧了。
“长官,您这么晚还来这里,不会是因为狱警宿舍太孤单了吧?”
嘲笑起闵盛崔堂就不困了,饱含恶意的说:“说起来,您也二十七了吧,还没着落吗?”
闵盛奇怪的看着他,崔堂转行做媒人了?
“叮叮叮!”
接连不断的消息提示音弹了出来,褚沙拧起眉,转过身没好气的命令道:“把你的终端关了。”
他的诉求没有得到回应,闵盛向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似的,一向冷淡的脸上浮起慌乱和焦急,镜片下的双眸睁大了一圈。
崔堂好奇起来:“怎么了,长官,你被炒鱿鱼了?”
听到他的声音,闵盛抬起头,对机械医生交代了几句,匆匆离开了。
崔堂“嘁”了一声,“怎么不说两句就走了,我还想听两句八卦呢。”
褚沙慢悠悠的看向他,声音很轻:“你很好奇吗?”
崔堂全身起了鸡皮疙瘩,往床内侧挪了一下,“你想说什么就直说。”
“机械医生有监控权限,”褚沙轻轻扯开唇角:“你能说服它给你看吗?”
崔堂长长的“啊”了一声,嫌恶的表情淡去,转而露出笑容,“当然。”
和机械医生经常打交道的好处就在这里,机械人的双眼闪烁了一下,对着墙壁射出两道白光,投影画面瞬间清晰了起来。
崔堂和褚沙很快找到了闵盛的身影,男人走得飞快,风衣外套在空气中刮出了残影。
“这是去干嘛,又有犯人杀人了?”崔堂认出闵盛前进的方向是A区,轻蔑的笑了声。
褚沙静静的等待着。
终于,闵盛进入了A区,监控的光线瞬间明亮了起来,两人看到了急急忙忙迎上来的伊索和四处散开的犯人们。
地面上很干净,没有尸体也没有伤员。
唯一脸上带血的牧闻笑嘻嘻的坐在地上,不像有事的样子。
崔堂奇怪的呢喃了声:“怎么只有伊索?”
桑德拉向来是双人巡逻,伊索的同伴呢?
褚沙幽幽的看着监控画面,漆黑的瞳动了动,“在里面。”
伊索的眼神一直在往走廊深处飘。
伊索似乎对闵盛说了什么,男人推了推眼镜,从后腰掏出枪走了进去,伊索谨慎的跟在他身后,和闵盛保持着一米距离。
以防万一,他也举起了枪。
“是克里斯曼吧,”崔堂发现了犯人中少了的身影,不怀好意的说:“有个可怜的狱警被克里斯曼盯上了?”
闵盛越走越深,他的脚步声完全被地面吸尽了,像一团没有生命的影子般飘了进去。
此时,克里斯曼正在帮蔺言戴手套。
里德洗干净的手套反而成了他用来邀功的工具,男人又一次半蹲,展开布料缓缓裹住蔺言的右手。
“好痒啊。”指腹擦过手腕,蔺言止不住的笑起来,头发蹭到了克里斯曼的肩上。
酸水上涌似的,克里斯曼从心肺到喉舌都是难以言喻的麻。
不等他说话,少年缩回手,不知道是抱怨还是朋友间逗趣的问:“你一直都这么没有分寸吗?”
“你看,”蔺言将手腕内侧的皮肉袒露,在克里斯曼眼前上下晃了晃,“都红了。”
这就是污蔑了,克里斯曼已经竭力收住自己的力道,怎么可能把蔺言的皮肤蹭红。
【夏娃:那是牧闻的血吧?】
【蔺言:听起来有点惊悚。】
克里斯曼怔怔的看着他,对方的名字衔在嘴里,融成黏腻的液体流进发痒的喉咙,带起阵阵燎泡,最终在胃袋里扎根。
克里斯曼直起身,蔓延的影子代替双臂,将蔺言裹了进去。
“那我小心点。”他说。
“可以吗?”他又说。
男人再次撑开手套,而蔺言也给了他新的机会。
“当然可以,”伸出手,蔺言将脑袋重新搁到克里斯曼肩上,“喏。”
柠檬。
克里斯曼又闻到了。
他们离得太近,以至于闵盛第一眼看过去,误以为克里斯曼将蔺言锢在怀里。
不。
不是误会。
克里斯曼全身的肌肉都在叫嚣着要把蔺言的骨头揉碎,只不过一直克制着没有行动罢了。
蔺言从克里斯曼的肩头看到了闵盛黑白分明的瞳。
枪口高高举起,没有任何犹豫。
“砰——!”火光飞逝,一颗子弹对准了克里斯曼的背后射了出去。
“啊!”尖叫声来自闵盛身后的伊索,他猛地拉歪了闵盛的手臂,第二颗子弹擦着墙飞了出去,没有命中。
“咔哒”
闵盛冷静的扣下了第三枪。
克里斯曼就地一滚,忍着痛躲了过去,血渍从囚服下大面积的晕开,布料湿漉漉的贴在身上。
“操-他的闵盛!”克里斯曼痛的眼前黑了一瞬,站不稳的身体重新跪回了地面。
“等等,前辈,你等一下!”
蔺言连忙抬手制止了闵盛继续清空弹夹的举动,和伊索一左一右将克里斯曼扶了起来。
下一秒,蔺言手一松,跑到闵盛面前,飞快的从男人手里夺过枪,“前辈,你不能杀他,你也想蹲大牢吗?”
少年焦急的说:“狱警不能杀犯人,这是违法的!”
桑德拉是私企,这里的狱警和执法队不同,他们没有擅自处刑的权利,哪怕严安一直对桑德拉内部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会容许这种情况发生。
杀了人的狱警,就是罪犯。
他话里话外都在替闵盛着想,闵盛没什么表情,垂眸揉了一下蔺言的头发说:“我知道。”
“他死不了的。”
被伊索扶着的克里斯曼闻言立刻阴狠的瞪了过来,“是啊,我死不了。”
“就该轮到你死了。”
“谁死都不错,”崔堂看着这一幕,笑容逐渐扩大,“他们俩要是能同归于尽就好了。”
“俩?”
褚沙的声音从被子下方传来。
“原来,你不希望蓝眼睛死啊。”
第34章 鱼钩一钓,他痛也要迎上来 ……
崔堂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褚沙说的蓝眼睛是指蔺言。
说什么屁话呢?
“哈”了一声, 崔堂眼神怪异的看向一副命不久矣模样的青年,“你的脑子也坏掉了吗?”
身体已经很完蛋了,脑子再罢工就真的没有任何机会了。
褚沙偏了一下头,好像在思考, 又好像只是在发呆, 片刻后, 他说:“我没有伤害过自己的头部。”
他分得清轻重, 也知道该怎么做, 很多时候,褚沙自残的行为只是为了达到目的, 而不是为了死。
譬如威胁狱警放他出去呼吸新鲜空气, 他的把戏所有人都知道, 只不过褚沙做得太狠, 狱警们不敢和他赌而已。
毕竟,你怎么知道褚沙会不会将错就错,把桑德拉当成自己的埋骨地?
被语言攻击了, 褚沙当然不会就这么轻飘飘的揭过去, 他偏过头,慢悠悠的说:“我听说,蓝眼睛曾经打伤过你。”
向前伸了下脖子,青年问:“这是真的吗?”
他总是一副阴沉的样子, 哪怕现在也是如此, 崔堂看着只觉得背后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飘来飘去,因此对褚沙的态度也十分不善。
“问什么问, 别说你没听到广播通报。”
整个桑德拉都知道崔堂在蔺言手里吃了亏,甚至到现在还躺在医务室里修养,凶名赫赫的崔堂已经沦为了笑柄。
但他不甘心。
崔堂一只手屈起, 将自己的上半身撑起来,靠着床头半坐着:“想知道就去问蔺言,看看他怎么说。”
崔堂拒绝提起那晚的经过,知情者只剩下蔺言、牧闻以及杰森,牧闻识趣,不会到处传播崔堂丢脸的事,其他两人就不好说了。
就目前而言,他还没听到什么风言风语。
褚沙仿佛对崔堂的话感到惊讶,漆黑的瞳睁得更大了:“意思是,你完全认可他说的一切吗?”
很好。
你果然脑子有问题。
崔堂收回视线,不想继续和神经病浪费时间,投影画面中,克里斯曼哪怕站不住身体也不忘挑衅闵盛。
不过,从克里斯曼的视角看,那还真不算挑衅,顶多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警告。
闵盛推了推眼镜,一只手卷起了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
“现在已经过了晚上十点了,犯人们应该待在自己的牢房里,克里斯曼,你违规了。”
他说的冠冕堂皇,克里斯曼冷笑道:“仅仅因为这个理由,可不能让我挨一枪。”
“闵盛,”克里斯曼没再叫他长官,直呼其名道:“你最好不要落单。”
落单的狱警会遭遇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
闵盛面无表情的勾住蔺言的后领,将想过去关心克里斯曼的少年拉了回来,“别落单,克里斯曼好心提醒过了。”
好心两个字被闵盛用这种语气说出来一股子嘲笑的意味。
蔺言脑袋后仰,自下而上的看向闵盛,蓝眸眨了眨。
啊?
还有我的事吗?
【夏娃:还不快谢谢好心人。】
【蔺言:你指的是哪一个?】
好心提醒狱警不要落单的克里斯曼还是好心拦住他的闵盛?
【夏娃:一定要从他们两个之间选吗?】
蔺言有些犯了难,显然他们俩都不符合好心人的标准,但这可是桑德拉,桑德拉最不缺爱凑热闹的人了。
把闵盛叫来的人是谁不必多说。
从闵盛手里将自己的衣领救了出来,蔺言转身看向伊索,小虎牙压在唇角:“前辈,谢谢!”
虽然蔺言不觉得自己受到了什么威胁,但伊索的所作所为确实是为了帮助他。
伊索“哈哈”干笑了两声,他担心蔺言出事是真的,想吃瓜的心也是真的。
克里斯曼不爽的吸了口气,咬牙切齿的提醒道:“长官,我受伤了。”
蔺言闻言脑袋上下晃动,“我知道呀,放心,我一会儿给你上药。”
话落,蔺言急忙改了口:“不是,我一会儿让机械医生给你上药。”
蔺言不懂这些,万一把克里斯曼治死了,他就要和牧闻他们当室友了。
倒不是嫌室友不好,主要是怕赔了学分又折兵。
听蔺言这么一说,克里斯曼本就因失血而难看的脸色更加沉了下去。
闵盛一来,蔺言的立场瞬间变了,刚才的暧昧好像只是他一个人的错觉,就像浮出水面的泡沫,阳光一照就炸开了。
“长官,您的手套还在我这。”克里斯曼双目牢牢的盯着蔺言,低声说。
“你先留着吧,”蔺言摆摆手,寸步不离的站在闵盛旁边,“我可以去地下仓库补货的。”
免费的羊毛不薅白不薅。
【夏娃:严安最大方的一次。】
克里斯曼嗤笑一声,背后的痛楚逐渐弱了下去,麻痹感四处蔓延,蛛网一样延伸到身体各处,连手指动一下都仿佛用尽了全力。
闵盛的手轻轻压在了蔺言的肩头,“很晚了,你先回宿舍吧,我带克里斯曼去包扎。”
蔺言先是点头,紧接着又摇摇头,“我不放心他。”
鱼钩向上,克里斯曼嘴里尝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气,说话声音却中气十足起来:“长官,你要和我一起去医务室吗?”
蔺言几乎每天都要跑一趟医务室,快被腌出味了。
他纠结了一下,还没选出结果,闵盛已经贴心的替他承包了这份额外加班。
“我带他去,你好好休息。”
“闵盛,你能不能少管闲事?”就在闵盛刚说完,克里斯曼立刻接上。
“我和长官之间的事外人少插手。”
克里斯曼似乎已经忍耐到极限了,他推开伊索,向前走了几步,一身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闵盛挑眉:“打伤你的是我,怎么成了你和他的事?”
克里斯曼才不管,他硬生生忍着疼挤进了闵盛和蔺言中间,手臂一搭勾住了蔺言的肩膀,“长官,你的朋友受伤了,你不该陪着我吗?”
他都没要求蔺言为他讨回公道,蔺言总不能还忽略他的需求吧?
眼珠左右转了转,少年一时间有些难以抉择。
【夏娃:医务室现在还有崔堂和褚沙在,你去了多半又要出事。】
【蔺言:没有加班费我是不会去的。】
然而,看着克里斯曼衣服上洇出的血,几秒后,心软的大学生还是妥协了,“那我陪你去吧,你别死在路上哦。”
克里斯曼咧唇笑起来:“不会的。”
他命硬的很。
外面,牧闻望眼欲穿,他听到了枪响,要么是克里斯曼被打了,要么是克里斯曼被群殴了,不管哪个都是好结局,但是——情况完全不对。
三声枪响过后,牧闻没能看到克里斯曼倒霉的样子,反倒看见了一只战胜的公鸡。
克里斯曼高昂着脑袋和蔺言并肩走了出来,哪怕身上有伤都不能掩盖男人得意的表情。
闵盛和伊索跟在后面,牧闻发现闵盛别在后腰的枪不见了,而蔺言手里则握着一把左轮。
哦哟。
牧闻眯着眼笑起来。
“长官,您要走了吗?”牧闻举起一只手问。
蔺言还没说话,克里斯曼一个眼神飞了过来:“滚开。”
可惜,牧闻不会滚,他只会拖着腮继续问:“长官,您没有受伤吧,我听到枪声了。”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受伤的是谁,牧闻这话摆明了就是刺激克里斯曼,如他所料,克里斯曼露出了阴鸷的眼神。
“克里,”蔺言安抚的叫了他一声,握住男人的手,“别理他,跟我走。”
手指包住手背,处在暴怒边缘的克里斯曼瞬间熄了火,他别开眼,从牧闻身旁绕了过去,竭力克制住杀人的欲望。
再挨克里斯曼一脚,牧闻可就不是简单的吐血了。
见克里斯曼这么听话,牧闻笑得弧度更大了,他对着蔺言和克里斯曼的背影挥挥手,转头就对明秋阳说:“看到狗了吗?”
明秋阳茫然的抬头。
牧闻用肩膀撞了明秋阳一下,“没想到克里斯曼也会摇尾巴。”
明秋阳依然不理解,克里斯曼又没有返祖,哪来的尾巴?
得不到明秋阳的反应,牧闻习以为常的耸了耸肩,整个A区,他自诩唯一的正常人。
此时的S区
从伊索嘴里听完了全部过程的江舒游摸了摸下巴感慨道:“三枪,亏克里斯曼躲得快,不然今晚就能开席。”
康拉德冷笑热讽道:“开什么席,啃沙子吗?”
尹玉成没说话,一只手支着脸,狐狸眼在两人的脸上来回扫视,最终轻声笑了起来。
“克里斯曼要是知道你们在背后蛐蛐他,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江舒游无所谓的耸肩,“有本事先让他从A区升进S区。”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S区每多一个人,对于整个监狱来说就多了一个麻烦。
“我说,你们能不能把终端还给我。”杰森从角落里伸出头问。
江舒游抛了下终端,笑眯眯的拒绝了,“长官,我们只是暂时借用一下而已。”
杰森欲哭无泪,褚沙好歹还知道付钱,这三个要么抠搜要么黑心要么不做人,从他们手里捞不到油水还风险高,简直是无本买卖。
“长官,别着急啊,”尹玉成挥了挥手说:“我们正看到有意思的地方呢。”
伊索的消息断断续续的发了过来。
【伊索:克里斯曼跟着蔺言去了医务室。】
【伊索:崔堂和褚沙也在医务室里!】
【伊索:我靠靠靠蔺言是不是和崔堂有仇来着?】
【伊索:杰森你说句话啊!】
杰森说不了话,江舒游可以替他说。
【四个木:崔堂和蔺言打起来了吗?】
【伊索:那倒没有。】
遗憾的摇摇头,江舒游和尹玉成对视一眼,双双从对方的眸中看到了可惜。
【四个木:再探再报。】
医务室
听到蔺言说要陪克里斯曼去医务室,坐着看戏的崔堂缓缓躺了回去,双手压好被角,两眼一闭开始装睡。
褚沙幽幽的看着他,“装死?”
崔堂翻了个身,背对着褚沙,面对着墙壁,呼吸逐渐平稳。
在完全恢复之前,他没打算和蔺言直接发生冲突。
褚沙不理解崔堂的所作所为,他应该是敌视蔺言的,但他似乎至今都没有做什么不利于蔺言的事。
只在语言上自我暗示吗?
这算什么?精神胜利法?
正想着,医务室的门开了。
等候多时的机械人立刻滑了过去,机械臂锢住克里斯曼的双臂,全方面进行扫描。
“嘀,发现伤口。”
机械医生二话不说展开了治疗,克里斯曼声音都没发出来就被按到了椅子上。
“嘶——”克里斯曼疼得泌出冷汗。
机械医生将嵌进肉里的子弹挑了出来,在一圈好似烧焦了的肉上倒上药水,最后抽出纱布包裹。
蔺言站在一庞,一边看一边忍不住蹙眉,他钻到了闵盛的身后小声问:“前辈,你会不会受罚啊?”
“不会。”
闵盛将蔺言的脑袋按了下去,“严安不会管这些小事。”
蔺言不知道桑德拉对于小事的定义是什么,克里斯曼死了算不算大事?
大概算的,毕竟被关的霍华德也是霍华德。
抬起眼,蔺言又问:“前辈,你为什么要对克里斯曼动手,我记得,你之前一直在容忍他吧?”
没错,闵盛一直在纵容克里斯曼。
他一共只阻拦过克里斯曼两次,第一次是例行检查,闵盛给了克里斯曼一电棍,第二次就是这次。
闵盛居然开枪了。
“一定要有理由吗?”男人垂眸,和蔺言四目相接。
“就不能是我容忍不了他了吗?”
蔺言呼出一口气,拽着闵盛的袖口松开了,垂着脑袋嘟囔道:“我还以为前辈是来帮我的呢。”
他一下一下轻轻的用额头撞击闵盛的肩膀,反复问:“真的不是为了我吗?前辈,让我高兴一下嘛。”
克里斯曼痛的眼睛都红了,他一言不发的盯着亲密无间的闵盛和蔺言,眼圈的血丝更重。
闵盛轻轻叹了口气,一只手抵住蔺言的额头,微凉的掌心和温暖的皮肉相贴,“嗯,是为了你。”
蔺言笑了声,“前辈,你怎么也不戴手套?”
为了防止开枪时影响手感。
想归想,闵盛没说出来。
身后突然传来褚沙的声音,“蓝眼睛,崔堂说他想你。”
躺在床上的崔堂眉心一跳,猝不及防听了一耳朵的蔺言也惊讶的回过头。
“我吗?”他指了指自己,有些不敢相信。
褚沙的恶意扑面而来,他缓缓“嗯”了一声,道:“崔堂很关心你,他一直在看着你。”
这是实话,但褚沙独特的表述方式让它走偏了。
崔堂明明是为了找到蔺言的弱点,被褚沙这么一说,倒像是什么变态偷窥狂一样。
褚沙还在说,他说刚才A区牢房里发生的一切他们都看到了,他闵盛动手时是奔着杀了克里斯曼去的。
他说蔺言分明看到闵盛举枪,既没有及时阻止也没有推开克里斯曼,他凉薄的放任克里斯曼受伤倒地。
他说蔺言远比闵盛危险的多。
蔺言:“……”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的运动神经和反射神经真的不怎么样?
不要阴谋论啊!我只是个普通的实习生!
最后,褚沙说:“我觉得崔堂早晚会在你手上中第二枪。”
崔堂睡不下去了,翻了个身从床上坐起来,“褚沙,把你的嘴闭上!”
褚沙恍若未闻,一字一顿的说:“你不是想杀了他吗?崔堂,要抓住机会呀。”
崔堂“啧”了一声。
他现在这样子,到底谁杀谁啊?
抓起床头柜上的空药瓶,崔堂大力扔了过去,药瓶砸在床柱上,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飞溅的碎玻璃落在褚沙的被子上,青年无所谓的摸了下被割破的下巴,将血一抹,没放在心上。
蔺言抿了抿唇,看看褚沙,又看看崔堂,“你们俩要不要先打一架?”
他的提议并没有被采纳。
闵盛无奈的低眉,一只手捂住蔺言的嘴,“别理他们,S区没有正常人。”
那不是巧了吗?
蔺言在外界眼里似乎也脱离了正常人的范畴,至少,A、B两区都双手双脚支持他挑个牢房搬进去住。
还是豪华单人间。
拉开闵盛的手,蔺言问:“褚沙,你说这些想做什么?”
“告诉我崔堂的企图,对你有什么好处?”
敏锐的直觉系从不被蒙骗,哪怕褚沙故意把崔堂说的像个求而不得暗恋者,将话题由血腥导向青春疼痛也掩盖不了其中的怪异之处。
“好处?”
褚沙阴冷的眸中折射出兴味的光,他没做什么表情,直直的看着蔺言:“蓝眼睛,你怕死吗?”
通常,这种问题之后,死亡风险便接踵而来。
蔺言后颈一凉,眼珠左右转了转,看到闵盛和克里斯曼在身后站着,又觉得不冷了。
小小的医务室里挤了这么多人,阳气很足。
蔺言沉吟了一会儿,举起闵盛的枪对准褚沙:“在此之前,先回答一下我的问题吧。”
“褚沙,你怕死吗?”
第35章 伊甸园里的毒蛇也是这样骗亚当的 ……
中央星
执法队总部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慈眉善目的老妇人端坐在等候室, 帽子压住灰白的发丝,手里提着一个毛茸茸的包。
温纶弯腰递上一杯茶后,安静的退了出去。
门合上,穿着白色制服的同事这才敢开口:“怎么样, 封女士情绪稳定吗?”
温纶微微颔首:“挺好的。”
执法队成员呼出一口气, 彼此之间对视一眼, 心中稍微有了点底。
摸了摸下巴上的青茬, 一名成员说:“看来封荆的事已经有着落了, 就是不知道她拜托的哪个犯人替她杀封荆。”
“嘘——”另一人立刻做出了噤声的手势:“这是能讨论的话题吗你就说!”
男人不以为然:“有什么大不了的,封荆死了也是为民除害了。”
温纶安静的听着, 手里端着一杯茶, 杯底的热意烫的指腹发红, 留下一道下压的痕迹。
封并不是一个少见的姓氏, 但在中央星,提到封,就不得不提一句当年的第三军团了。
联邦所有军团都是征兵制, 只有第三军团全体血脉相连, 他们全都姓封,封女士年轻时就是第三军团的一名少校。
封荆并不是封女士的亲生儿子,而是她当年在边境星球救下的孤儿,封女士心善, 退役后收养了很多孩子, 封荆是其中最不安定的。
“你说,要是封荆这次真的死在桑德拉, ”一名执法队成员小声说:“少校会不会伤心啊?”
虽然是封女士主动决定处理掉这块危害联邦的毒瘤,但毕竟相伴了二十多年,养只虫子都养出感情了。
温纶多看了他一眼, 军团出身的,怪不得叫军衔。
“不会。”推了推眼镜,温纶说。
“你怎么知道?”
温纶晃了晃手里的茶杯,看着在液体中起伏的茶梗,平静的说:“桑德拉没有犯人杀的了封荆。”
且不说桑德拉本就是个害虫集中营,封荆在里面只会如鱼得水,就算封女士安排了人杀他,封荆又不是纸人,你说撕就能撕了。
封荆一开始可是打算进入第三军团的,无论是格斗水平还是身体素质都不输任何人。
“没有吗?”
先前问话的执法队成员抓了抓脸,“我记得霍华德家有人在里面吧,还有谁来着,弗朗泽?”
他一说弗朗泽戴维,众人立刻哄笑起来,谁不知道赫赫有名的戴维家族出了个丢尽脸面的笨蛋,诈骗骗到自家婶婶头上,婶婶还是审判长。
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我记得斯科特队长当时都笑岔气了,”腰间配着枪的女人笑着摇摇头:“打开家族群比看新闻更快。”
斯科特一觉醒来天都塌了,自家表弟骗了婶婶的钱,还被婶婶下了狱,他还要早起当牛马押送表弟去桑德拉。
“审判长才狠呢,被骗五十星币就把弗朗泽扔去桑德拉面壁思过五年,我都不知道星币什么时候这么值钱了。”
“你这话说的,”女人双手抱臂,道:“星币值不值钱,要看它在谁手里。”
普通人给五十星币,你嫌少还连吃带拿。
审判长给五十星币,你敢多说一句?
“那审判长给斯科特队长发红包算什么?”另一人若有所思的问。
算受贿。
女人做了个手势终止这个话题,问道:“封荆死了,严安要给个交代吧?”
普通犯人死了,严安还能掩过去,封荆死了可不好处理。
“严安又不是傻子,他难道看不出来封荆的死有没有蹊跷吗?”
能屈能伸就是不能赔钱的监狱长遇到过最歹毒的事就是免费把犯人送进来,等死了之后跟他要安葬钱。
像克里斯曼霍华德这种付费入狱的才是严安的心头好。
低头啜了口茶,温纶看了眼时间,转身推开房门,“封女士,请。”
身后的执法队成员瞬间安静了下去,他们之中有不少人和封荆打过多次交道,却是第一次见封女士。
她一站起来,众人才发现,封女士看着和斯科特长官差不多高,年轻时恐怕还要更高点。
有一种北极兔的即视感。
“麻烦带路。”老妇人对着温纶笑了笑。
她从走廊上经过时,有一名执法队成员悄悄比了一下自己的身高,等封女士离开后发出一声惊叹:“军团的风水养人啊。”
“纠正,是第三军团。”
执法队队长办公室
早在封荆第一次入狱,封女士就来过执法队一趟,那时执法队队长还不是斯科特。
封荆也是他的老熟人了,斯科特开门见山的说:“少校,封荆下周就会被送去镜环星,您可以放心。”
老妇人笑呵呵的摆摆手,“我不是不放心执法队,我只是想见他一面。”
“虽然这孩子给我招了不少麻烦,但他都快死了,我也不是小心眼的人,最后陪他说说句啊,免得他死了来找我托梦。”
封女士轻轻拍了拍胸口,“我年纪大了,经不起吓。”
执法队有专门扣押犯人的场所,在他们被送往各个监狱服刑之前,又或者等待判决的时候都会待在这里。
外界称呼为垃圾中转站。
斯科特转了转笔,没从封女士的语气中听出任何害怕的情绪。
“见是能见,但是必须由一名执法队成员陪同,”斯科特放下笔,正襟危坐:“少校,那里关的不少都是重刑犯,就等着最终判决,很危险,无论您能不能应付,按规定我们都必须保证您的安全。”
不然出事了斯科特也可以收拾收拾下岗了。
封女士想和封荆说的话显然不适合外人听,思考了一会儿,她选择了妥协:“麻烦您了,斯科特队长。”
“不麻烦。”
斯科特倒是挺无所谓的:“您把封荆弄死了也省了我的事,不过,我还是提醒您一句,这件事执法队内部有不少人知道,要是被哪个嘴巴没把门的说出去,审判庭派人来调查,您恐怕也要进去。”
封女士笑了笑:“不会的。”
不会有人说出去还是不会进监狱,她没有明说。
“哦,对了,我还有一件事要拜托您。”
封女士拿起自己的手提包,在里面翻了一会儿,最后找到一张薄薄的名片递了过去。
“这张名片是两年前我从一个年轻人手里得到的,他说只要钱到位什么事都能做,前几天,我去找了他。”
“虽然因为一些特殊原因,我们没能见到,但他的手下和我见了一面。”
封女士和蔼的笑着,指腹在名片边缘略微锋利的角上轻轻摩挲:“斯科特队长,等封荆的事结束后,希望您能安排我再见他一面。”
黑色的名片悬在半空中,半晌后,斯科特接了过来。
上面只有三个字:尹玉成。
斯科特捏着名片看了会儿,慢悠悠的折了起来,一道清晰的折痕从玉字上劈过。
他说:“我考虑一下。”
究竟考不考虑,就看封荆死不死的成了。
执法队大楼地下一层
温纶和封女士并肩站在电梯前,天花板上的白炽灯刺目,两侧的铁门密不透风,每个房间里都关着一名即将去各大监狱锻炼体力的挖矿捕鱼预备役。
听到脚步声,房间里的人们躁动起来,拍门的拍门,怪叫的怪叫,有人在骂执法队,有人在呼喊自己的亲人的名字。
温纶目不斜视,带着她走到了关押封荆的房间。
“嘀!”的一声,墙上出现了一个透明的玻璃板,只有电脑屏幕那么大。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床上空无一人。
突然,一张脸“啪”的压在了玻璃板上,五官都仿佛变了形。
“surprise!”
温纶被吓了一跳,身体猛地后倾,封女士见怪不怪的拍了拍温纶的肩说:“孩子,你能稍微走远一点吗?我想和他聊点心里话。”
温纶没有拒绝。
实习生那么敬业干嘛。
待温纶的身影逐渐远去,到拐角处消失后,封女士才收回视线,看向玻璃板后方的青年。
他长得不差,黑发黑眼,脸颊和唇下各有一颗痣,穿着件灰色的格子外套,看着像个面善的学生。
封荆笑眯眯的搓了搓脸,依然保持着趴在玻璃板上的姿势问:“您是来捞我的吗?”
不等封女士回答,封荆又说:“不捞也行,告诉我一下我接下来要去哪个监狱,我提前做一下准备。”
封女士面露忧色:“你确实需要准备一下。”
“嗯?”
封荆靠得更近了,吐气喷在玻璃面上,瞬间覆了一层薄雾。
“你的判决结果和上次一样,桑德拉监狱,有期徒刑四年。”
“…哇哦。”
桑德拉。
桑德拉!
好的,来想想你上次在桑德拉都做了什么吧?在程北的饭里扔沙子,对着克里斯曼比中指,骂狱警都是傻子。
嗯。
不用再回忆了,再回忆下去就是走马灯了。
封荆直起身,在房间里走了一圈,接着猛地跪了下来,双手高高举起,“少校,捞捞!”
“少校,我是你最最最亲爱的孩子啊,捞我一下吧,我绝对不会再犯错了,捞一下捞一下,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封荆这种话也不是第一次说了,谁信他谁倒霉。
“你上次也说这是最后一次,”封女士幽幽的叹了口气:“我怎么信你呢?”
封荆转了下眼珠,没想起来上一次自己是怎么说的,台词一样不妨碍他这一次依然嚎的真情实感。
“少校,您忍心看着我被桑德拉那群恶棍欺负吗?”封荆扒拉着玻璃板站起来,双眼眨了眨,又眨了眨,竭力憋出一点眼泪出来。
封女士不语。
封荆何尝不是恶棍之一呢?
道德绑架失败,封荆三指并拢立誓道:“少校,我发誓我以后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他说的情真意切,封女士叹了口气,“你既然害怕被报复,又为什么要做那些事呢?”
如果封荆不作恶,就不会二次进入桑德拉了。
封荆愣了一下,紧接着笑起来:“因为那些人报复不了我啊。”
只有恶人才能让恶人恐惧。
多么理直气壮,以至于封女士一瞬间怀疑自己已经老到听不清话了,但她知道,自己的身体很好。
她在战场上杀过很多人,这些人加起来都未必有封荆一人恶。
封女士定定的看着他,许久后,微微颔首:“你就抱着这样的想法去死吧。”
**
温纶没想到封女士这么快就出来,收起终端迎了上去,他没有多问,直接说:“我带您回去。”
封女士点点头,沉默着跟在温纶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电梯,封女士突然问:“孩子,你杀过人吗?”
这个问题把温纶都问懵了。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值得被问这个问题,他难道看着像个杀人狂吗?
温纶看向镜子里的自己,斩钉截铁的说:“没有。”
封女士也在看,镜子里的她虽然年纪大了,但双眸依然清明,得到温纶的回答,封女士轻轻弯了一下眼。
“好孩子。”
想起去桑德拉探监时遇到的那名年轻狱警,封女士又重复了一遍:“好孩子。”
联邦需要的是这些好孩子,而不是封荆。
死亡是封荆的最优选。
**
桑德拉监狱医务室
崔堂幸灾乐祸的看着褚沙,活该,叫你胡说八道,被枪指着就老实了。
克里斯曼也从疼痛中分出视线,但他看的不是褚沙,而是举着枪的蔺言,桑德拉的制服勾勒出少年的腰线,只要稍微动动手指,就能剥夺一条生命。
掌心好似在发烫,克里斯曼握紧了拳,又缓缓张开,五指压在膝盖上,光滑的手背已经看不到伤口了,但克里斯曼知道,就在那里。
子弹的烙印。
蔺言送给他的见面礼。
闵盛向右跨了一步,挡住了克里斯曼明目张胆的视线,克里斯曼瞬间睁大了眼,刚要开骂,机械医生手下一用力,他瞬间疼的低下了头。
勾八!闵盛和这群破机械人是一伙儿的!
不想在蔺言面前丢脸,克里斯曼咬紧了牙关,硬生生把痛呼声咽了回去。
好样的克里斯曼,你就是忍痛的神!
一边给自己加油麻痹痛觉神经,一边试图扭动脖子越过闵盛的阻挡,克里斯曼觉得自己再努力一点杀了兄长都行了。
怪不得媒体说从桑德拉出狱之后罪犯变得更强了。
唯一觉得自己的存在有点太过多余的是伊索。
大家好像都很忙,只有他在玩终端给杰森进行文字直播是不是不太好?
蔺言也觉得自己这个姿势不太好。
手好酸,可恶,我在军训吗?
【夏娃:要不你放下来?】
【蔺言:我在等他给我台阶。】
有的时候蔺言真希望自己能拥有和牧闻一样刀枪不入的脸皮,那样他就可以自己给自己造台阶。
【夏娃:支持你用牧闻的脸皮造台阶。】
有点不礼貌了。
褚沙看着面前黑洞洞的枪口,面无表情的问:“蓝眼睛,你敢开枪吗?”
我敢吗?
那肯定敢啊。
“我敢不敢不重要,”小拇指已经开始抖了,蔺言说话的声音却不抖:“重要的是,有必要的时候,我一定会开枪。”
“褚沙,你还有一年就可以出狱了,不要做多余的事。”
弯下腰,冰冷的枪口和褚沙的额头相碰,蔺言眉眼弯弯:“不要给我找麻烦,好吗?”
崔堂就是个大麻烦。
褚沙的病床靠着床,月光入侵的时候,蔺言就是第一个受害者。
金棕发并不完全服帖,总有些许碎发想要从帽檐下逃出来,月光从他的发丝一直吻到下颔,水一般漾开。
颀长的颈被浮白色的光晕涂抹,垂下的睫毛在眼尾积聚成一片淡淡的阴影,若是不笑,便郁气横生。
褚沙见过很多普世意义上足以被夸赞容貌的人,蔺言比他们多了一股柔软的错觉。
就像奶酪一样,不用摸,大脑就自动补充了触感,欺骗你它是多么入口即化,至于它究竟怎么样,那就要亲自尝一口才知道。
是云朵吗?
是石头吗?
一口咬出血的是石头,咬一口无伤大雅,多咬几口就没了支撑,从高空坠落摔的骨肉粉碎是云朵。
崔堂运气好,第一口就受了痛,用血换了教训。
克里斯曼运气不太好,咬一口磕掉了一颗牙,仗着牙多还想再咬一口。
褚沙,他从来没有好运过。
放下手,发酸的手臂得到了解脱,蔺言舒服的眯起眼,坐到褚沙床边替他拉了拉被子:“我要是真的开枪的话,你怕不怕?”
褚沙眼珠动了动,不理解蔺言在高兴什么。
没回答,褚沙说:“热。”
“哦。”蔺言向下拉了一下被子,碎玻璃渣顺着被单滑落。
褚沙的视线顺着沾血的碎玻璃移动到蔺言的手上,“那你为什么不开枪?”
蔺言当然不会对褚沙开枪,褚沙又没做什么坏事,他无缘无故的开枪干嘛。
月光似乎变了,它不在眷恋蔺言的皮肤,汇成一束流进了少年的瞳孔,静谧的蓝色落在褚沙的脸上。
月下的少年笑着问:“你希望我开吗?”
这话无异于“你希望我杀了你吗?”
褚沙听懂了,他缓缓挪开眼,不再看蔺言,双眸盯着天花板,又移向了墙上的窗户,远处是打圈的探照灯、平静的海面、以及深夜出来捕猎的小型异兽。
小型往往意味着无害,而这些看似无害的生物在面对自己的食物时又成了恐怖的噩梦。
褚沙平稳的呼吸着,他垂下眼,摸了摸下巴上的伤口,血已经凝固了,蹭过去只剩下细密的疼痛感。
他受过枪伤,不止一次,痛不痛褚沙不记得了,这具身体总是浸泡在疼痛之中,分不清哪个叫剧痛,哪个叫微痛。
所以,褚沙问:“你的子弹痛吗?”
“不痛的话就开吧。”
蔺言轻轻的发出一声疑问的“嗯”,随后鼓起了嘴。
【蔺言:他怕疼吗?可是他从三楼跳下来哎!】
【夏娃:害怕什么就要直面什么。】
说的好有道理,可是不对吧。
那怕死就要去死吗?
诡辩!这是诡辩!
再一次举起枪,蔺言收紧了手指,眉心,是个不错的选择,但蔺言只在那里停留了一瞬,缓缓下移。
鼻梁、下巴、脖颈——心口。
枪口隔着被子对准了褚沙的心脏,褚沙看到了湿润的蓝眸氤氲着雾气,听到了心跳撞击肋骨的声音,预见了血液在被单上流淌的污浊。
下一秒,心跳被掩盖,蔺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放心,不会痛的。”
骗子。
骗子。
褚沙想,蓝眼睛是个骗子。
伊甸园的毒蛇也是这样欺骗亚当的。
他是喜欢发疯,不是真的没脑子,如果被子弹贯穿身体不会痛,那吞下禁果的就是上帝。
“害怕的话就闭眼吧。”蔺言笑着说。
如果不看他手里的枪,这一定是副温馨的场面。
褚沙抿住唇,一言不发。
狱警里没有人敢让他死,哪怕四肢俱断,他们也要给他续命,只要他活着,严安就能从褚兆冶身上榨出更多钱。
死亡真的降临之时,褚沙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情绪,恐慌吗?有一点,好像不多。
遗憾?抗拒?求生欲?
人的大脑太过复杂,纷杂的的思绪绞成了麻花,而褚沙现在只想安静一会儿。
于是他闭上了眼。
伊索已经愣住了,他惊惶的看向闵盛,又看向蔺言,不是,真开吗?
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褚沙死了他们怎么跟玉吉星星长交代?
终端里的信息还在不断的弹出来,杰森焦急的询问蔺言是不是真的要杀褚沙,伊索眼一闭,直接把终端关机了。
闵盛不拦,他也不敢插手蔺言的事,万一蔺言把他一起崩了怎么办?
崔堂神色复杂的看着两人,蔺言那次避开了他的要害,显然,他对于人体的了解并不差。
当然,就算没有专业知识也该明白心脏的重要性。
轻蔑的笑了声,崔堂重新躺了回去,死吧,S区确实有点挤了。
克里斯曼大概是唯一一个感到高兴的了,他和褚沙无冤无仇,但他乐的看蔺言开枪。
好看,爱看。
只要不是对着他开,克里斯曼都十分欢迎。
蔺言终于扣下了扳机。
“砰——!”
空响声在静谧的室内响起,褚沙感觉到了一股冲击力,好似要把他的心脏凿穿,但实际上,什么也没有。
不痛。
一点儿也不。
没子弹了——意识到这一点,褚沙猛地睁开眼。
天空坠落,掀起海啸,蓝色与蓝色撞在一起,爆破的颜料涂满了视网膜。
失重感在脑内盘旋,褚沙怔怔的看着蔺言。
而少年只是望着他笑。
下巴上的伤口好像又撕开了,褚沙说话时也带动着发疼。
“骗子。”
“嗯。”
蔺言轻笑着颔首:“我是骗子。”
他骗了你。
但他真的不让你疼。
第36章 实习生就是能屈能伸 执法……
执法队总部地下一层
封女士离开后, 罪犯们也安静了下去,他们等待着自己的死期,也幻想着能够被放出去。
电费不要钱似的燃烧,没有人能在三百六十五度全方位包围的刺目灯光中安然入睡, 除非他是个瞎子。
显然, 封荆的视力并没有因为刑期的反复而受到影响。
全身呈大字型躺在床上, 封荆打了个哈欠, 几秒后又打了一个, 口腔中呼出的热气在冷空气中形成了一片水雾。
桑德拉啊,又要回去了。
封荆不明白, 他这次明明留了手, 罪行算不上多么夸张, 顶多去个普通监狱待上两年, 再依靠表现良好减刑,为什么还会被送去桑德拉。
有人从中作祟了吗?
抬起右手,封荆眯着眼遮住光, 一个个名字从脑海中滚过, 他首先排除了受害者的亲属,每一个受害者都是封荆精挑细选的,他们有没有能力,有没有门路报复他, 封荆一清二楚。
不是他们, 那就是和他有过节的人了。
军团的人吗?
封荆当年仗着自己能力出众,树敌不少, 甚至将一名同期重伤,害得对方永远不可能再次踏足军部。
以血脉维系的第三军团最忌讳内部不和,封荆也因此吃了教训, 三年内禁止入职第三军团,也就是这三年,他找到了犯罪的乐趣。
如果是军团的人就说的通了,封荆很清楚自己在军团里的名声有多么糟糕,趁着他倒霉的档口踩上一脚也不奇怪。
唯一的问题是,谁有这个能力?
翻了个身,封荆面向房门侧躺着,灯光也跟着追了上来,前赴后继的占据青年的视网膜。
闭了闭眼,封荆不耐的将被子拉过头顶,心中再一次开始了排除大业。
能接触到这件事并且给予一定影响的人在整个军部里都不多,第三军团更是寥寥无几,掀起唇,封荆缓缓笑了起来。
只要知道是谁,等他再出狱,一定要给那人送上一份大礼。
正想着,头顶突然传来轻微的敲击声,封荆的头正好抵着墙,隔壁的男人一说话就像闷雷一般,声音低而重。
“喂,封荆,刚才来的是你什么人啊?”
回忆了几秒,没想起来这人是犯了什么罪,封荆兴致缺缺的闭上眼,没等到回答的男人安静了一会儿,突然大力撞起了墙。
“咚!咚咚!”
“神经病啊你!”封荆抵住墙壁,对着隔壁喊道:“把执法队招来了你就高兴了是吧?”
隔壁瞬间没了动静,封荆翻了个白眼,不悦的重新躺了回去,男人却阴魂不散的再次问:“你要去桑德拉了吗?”
隔音不好的坏处就在这里,封荆要重回桑德拉的事情已经传开了,他“昂”了一声,“对啊,怎么,你想替我去吗?”
那当然是不想的。
隔壁的男人安静了下去,封荆不屑的发出一声低哼,卷起左边的袖子露出手臂,封荆对准手腕按了一下。
“滋滋”的电流声响起,一道蓝光沿着手腕向着小臂延伸,几秒后逐渐消失。
他的左臂在一次斗殴中断了,但封荆不亏,因为那个折断他手臂的人这辈子都别想离开桑德拉。
握了一下拳,封荆满意的笑了起来,新装的机械臂比老款好用多了,外表上也更加真实,摸上去的触感几乎没有任何破绽。
非要说有什么缺点,太贵。
贵到封荆下单前沐浴焚香了三天才敢付款,等待到货的几天里也一直荤素搭配,绝不挑食。
敲了敲墙壁,封荆主动搭话道:“哥们儿,你犯了什么罪?”
隔壁没说话,封荆也不恼,面上依然笑着,壁虎一样贴着墙壁说:“我已经去过一次桑德拉了,下周就回去了,那里可是个好地方。”
好地方,听到这个评价,隔壁的男人瞬间露出了不可理喻的表情,可惜封荆看不到,继续说:“上次出来之后我就觉得挺怀念的,那里面的犯人都很友善。”
“真的吗?”隔壁的男人半信半疑的说:“我怎么记得桑德拉出了名的不友好?”
封荆笑了,没说话。
两天后,前来押送他的执法队成员打开门,封荆猛地扑了出去,却不是对着执法队队员,而是冲着隔壁的犯人的。
金属机械臂放出电流,密码门在一瞬间失灵,封荆大力一撞就开了。
房内的男人和他想的一样高壮,看到封荆,男人震惊的瞪圆了眼,他急忙从床上站起来,眸中有仓皇,也有不解。
“你要…”干什么?
话音断了,封荆没有丝毫停留,“咔”的一声扭断了男人的脖子。
仅仅一个照面的功夫,力大无穷的机械臂就残酷的收割了一条生命。
“封荆!你在干什么!”
猝不及防被挣开的执法队成员立刻追了上去,封荆后颈一痛,被两人重重的压在地上,双手拧在背后。
“长官,你们来晚了。”封荆的语气不乏挑衅意味。
身后的执法队成员立刻给了他一拳,恶狠狠的说:“你完了,四年不够,你就等着一辈子待在桑德拉吧!”
几年都无所谓,联邦就是个巨大的罪犯培养皿,封荆恶意的想,就算他不在,犯罪率也不会有任何降低。
“别和他废话,”另一名执法队成员走到男人的尸体边看了会儿,神色一凝,“已经死了。”
封荆感觉到身后的力道更重了,脸皮和地面摩擦,又疼又痒。
感受着执法队成员的怒火,封荆反而愈发得意,快意爬上了眼角,盯着那具没了呼吸的尸体,他无声的动了动口型:“你吵死了。”
这样的罪行才配的上桑德拉嘛,封荆想,当着执法队的面行凶,听起来多酷。
反正桑德拉里没几个人这么做过,他们也就欺负欺负没什么本事的狱警了。
另一名执法队成员脸色难看的给上级发消息说明情况,几分钟后,他沉声道:“星舰已经在外面等着了,带他走。”
同伴点点头,语气不善的对封荆说:“去桑德拉等死吧。”
封荆拱起脊背,被两人从地上拖了起来,他笑眯眯的对那名明显看他不顺眼的执法队成员说:“您的拳头没力气,等我出来了,再来找您讨教一二。”
执法队成员冷笑了声,没理会他的屁话。
他们都知道,封荆不可能再出来了。
桑德拉有惊喜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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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德拉监狱
被褚沙说是骗子,蔺言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他将空枪别在后腰,伸出一只手拨开褚沙凌乱的黑发。
“你好好养伤,等你伤好了我再送你回S区,好不好?”
不好。
褚沙不想回去。
他偏过头,半张脸埋进枕头里,只留下右眼斜斜的盯着蔺言,浓重的黑眼圈似乎要掉下来。
他不说话,蔺言就当他默认了,踩着轻快的步伐回到闵盛身边,戳了一下闵盛的手背:“前辈,我可以回去睡觉了吗?”
巡逻也巡逻完了,再加班就不礼貌了。
【夏娃:提醒一下,你的学分几天没动过了。】
【蔺言:为什么?】
明明已经拳打克里斯曼脚踩褚沙了,居然还不够吗?
【夏娃:早在之前你就已经和克里斯曼、褚沙打过交道了,建议你开发一些新的学分搭子。】
懂了。
叫我去祸害别人,不要总逮着同一只羊薅。
闵盛看出了蔺言的疲态,递过去一张湿巾,平和的说:“我刚刚就让你先回去了。”
蔺言接过湿巾拍在脸上,“职责所在嘛,你们都在工作,就我去睡觉,多不好啊。”
伊索心虚的摸了下鼻尖。
那到也没有。
我在吃瓜。
克里斯曼恰在此时插了进来:“长官,你回去了,那我呢?”
“你要回A区吗?”桑德拉空气干燥,蔺言脸上的水汽很快蒸发了,他攥着湿巾,指了指空床,“这边的床更舒服。”
对于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克里斯曼,哪边的床都是一样的廉价,没有高低之分。
他从鼻腔里呼出一口气,眉骨处的疤痕抽动了一下,“长官,你的朋友受伤了,你不该关心一下吗?”
“哦,”蔺言点点头,例行公事一般问:“那你还疼吗?”
克里斯曼如鲠在喉。
疼,那不就是向闵盛示弱吗?
不疼,蔺言又不会心疼他。
深吸了几口气,克里斯曼咬牙道:“疼,我快疼死了。”
咬字重,语速又慢,配上他不甘不愿的表情,倒真像那么一回事,蔺言张了张嘴,轻轻的在克里斯曼的肩上拍了两下。
拍完,蔺言求救的看向闵盛,对着他努了努嘴。
闵盛指了指后腰,示意蔺言给他再来一枪,少年立刻惊恐的摇头,顺毛一样一下一下抚摸克里斯曼的肩臂,“还疼吗?”
克里斯曼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愉悦的眯眼,“好像还有点疼,嘶——长官,你再摸摸。”
蔺言动作一顿,狐疑的看着克里斯曼的侧脸,手指向下移动,对准枪伤摸了上去。
“我操!”克里斯曼全身一抖,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一回头,只见蔺言双手抱臂,瞪着蓝眸看他。
哦吼。
生气了。
克里斯曼刚扯开一个笑,蔺言直接转身走出了医务室,他走得快,阅兵仪式似的大踏步,克里斯曼刚想跟上去,就被机械医生强行拦住。
“你的伤还没好,”机械医生尽职尽责的说:“最好等到明天观察一下。”
克里斯曼是枪伤专业户了,哪里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是什么状况,他甩开机械臂,对着闵盛比了个中指,紧接着追了出去。
闵盛看着克里斯曼的背影,眼中划过讽意,“杰森呢?”
看得正入迷的伊索愣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闵盛是在跟自己说话,他连忙回答:“杰森在S区。”
“嗯。”
闵盛回头看了眼躺在床上的褚沙,也走出了医务室,只剩下伊索不明所以的站在原地。
“沙沙”
不知道是灌木丛被风吹动的声音,还是有小型异兽在其中活动。
蔺言走着走着就放慢了脚步,几次三番的回头看,幽深的夜色像是融化的淤泥,他看来看去没看到任何活体生命,心中有些不安。
【蔺言:你说我现在回去会不会有点丢脸?】
【夏娃:你害怕了吗?】
实习生不可以说害怕!
【蔺言:我怕。】
能屈能伸也是实习生的美好品德!
【夏娃:旁边有颗树,吊上去就是别人怕你了。】
非常好的建议,扣十分。
蔺言一寸一寸挪到树下,背靠着树干,感受着身后结实的触感,稍微安下了心。
屈膝蹲下,蔺言对着脚边的小草打了个招呼,顺理成章的和它做了邻居。
“前辈应该会来找我吧,”蔺言自言自语道:“前辈那么好。”
克里斯曼骗他,克里斯曼坏。
这么想着,头顶的帽子突然被人摘了,蔺言吓得抬起头,对上了一双弯起的凤眼。
那人一只手叉腰,一只手勾着蔺言的帽子,囚服外套松松垮垮的架在胳膊肘上,一个金色的铭牌滑了出来。
尹玉成。
“学长听的多了,你要是现在改口叫我前辈也行。”
江舒游笑着说:“学弟,晚上好啊。”
夜风吹动了蔺言的发丝,少年呆愣了几秒,一声“救命”脱口而出。
【夏娃:为什么是救命?】
【蔺言:因为他长得不像好人。】
以貌取人不好,但这种深夜孤身一人的情况下还是取一下吧。
刚想摸枪,蔺言动作一顿,蓝眸骤缩。
枪里没子弹了!
要死要死要死!
蔺言团吧团吧湿巾捏在掌心,紧急在内心呼唤江舒游的导师。
没有人可以在导师面前抬着头离开!
“学弟,别怕啊,我……”
与此同时,江舒游身后传来一股劲风,他猛地向右侧一跳,躲开了克里斯曼的横踢。
男人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凤眼圆睁:“一上来就动手,二少爷,你不用这么恨我吧。”
蔺言站起身,啪嗒啪嗒跑到克里斯曼身后,一只手搭在克里斯曼肩上,一只手指着江舒游告状:“他,就是他以前骗我。”
说骗其实不太恰当,江舒游从来只说一部分真话,但他说的那些话里确实没有掺假。
克里斯曼警惕的盯着江舒游,“居然是你。”
兄长身边消失的私人医生毫无征兆的出现在了桑德拉,而且,他身上的铭牌竟然是尹玉成的。
兄长又在算计什么?
克里斯曼从来猜不到兄长的意图,他只知道,有兄长参与的事多半都损人利己。
至于什么学长学弟,克里斯曼根本不放在心上,这么生分的关系哪里比得上“朋友”。
“二少爷,好久不见啊,”江舒游一手插兜,一手在空中晃了晃,视线穿过克里斯曼的肩,落在蔺言的脸上:“学弟,我又不是鬼,你怕什么?”
不要说那个字啊,可恶。
蔺言从克里斯曼身后挪出一步,伸出手说:“帽子还我。”
江舒游不还。
克里斯曼挑眉:“医生,你想被我打断手,还是把帽子还给他?”
【蔺言:怎么回事,这小子突然帅起来了。】
【夏娃:孔雀开屏求偶罢了。】
在蔺言面前,克里斯曼当然是可劲的装了,但他嚣张的态度并不能让江舒游感到害怕。
江舒游只是用一种惋惜的眼神看着克里斯曼,紧接着轻轻摇摇头。
“看样子,您在桑德拉也没学到什么东西。”
不,来监狱学到真东西就遭了。
蔺言暗自吐槽,这里可是集百家之长的桑德拉,每一个优秀毕业生都曾经为祸一方。
这能学吗?啊?
见克里斯曼眼神逐渐阴沉,江舒游识趣的将帽子扔了回去,双手举起,做出投降的姿态,“杰森长官,我们回去吧。”
杰森?
听到杰森的名字,蔺言左右看了看,只见浓郁的夜色之中缓缓走出一个人影,杰森心累的挠了挠脸解释道:“这家伙非要出来,不让他出来就学褚沙,我刚把他放出来,他就直奔医务室来了。”
蔺言“啊”了一声,“怎么好的不学尽学坏的啊。”
因为有用。
“我只是出来透个气而已,”江舒游耸肩:“学弟,下次见。”
杰森叹了口气,小心翼翼的绕过克里斯曼,给江舒游带上电子镣铐,这才牵羊一样将人拉走。
蔺言像推盾牌一样推着克里斯曼转了个圈,始终保持克里斯曼的正脸对着江舒游,小声说:“下次不见。”
两人远去之后,蔺言“唰”的收回手,向着狱警宿舍的方向走去。
克里斯曼哭笑不得,“长官,你怎么用完就扔啊?”
“谁让你骗我。”
蔺言只给他看后脑勺,嘴里咕噜咕噜的吐了两个泡泡,“不是疼吗?怎么不留在医务室?”
“没骗你,真的疼。”
克里斯曼亦步亦趋的跟着蔺言,蔺言跨大步他就跨大步,蔺言像企鹅一样挪腾,他也跟着慢下来,始终保证自己像个背后灵。
“朋友之间是不会互相欺骗的,对吧?”克里斯曼开始套用蔺言的朋友理论给自己解释。
海边不太平,沙子下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蛄蛹,钻出一个个柿子大的坑洞,蔺言专门跟着洞走,立志跨过每一个小洞。
克里斯曼就随便多了,一脚能把洞口踩的陷进去。
“长官,你也骗骗我吧,骗完了我们就扯平了。”男人这话说的轻描淡写,蔺言却停住了。
他扭头看向克里斯曼,眼尾因为怒意变得微红,水汽氤氲的眼底跌宕着海浪。
克里斯曼忽的失了声。
他不知道自己又说错了什么,他总是会惹怒蔺言,有时是语言,有时是行为,当然,激怒他不是克里斯曼的本意。
但结果就是如此。
他又错了。
于是克里斯曼开始羡慕兄长,羡慕他的圆滑,羡慕他看透人心的能力,但自傲刻在他的骨子里,这些暗羡就只能埋葬。
克里斯曼不会说什么好话,但他知道,这个时候该认错。
认错,这个词也是克里斯曼最近才学会的,江舒游说的不对,他其实在桑德拉学会了很多东西。
海风在耳边呼啸,克里斯曼低下头,接着是颈、腰、膝,他全身都矮了下去,自下而上的看蔺言的脸,那绮丽的红便更明显了。
克里斯曼屏住呼吸问:“长官,又怎么了?你先别生气,你告诉我,我下次避开。”
蔺言向来是直白的,哪怕心里有气,他也不会憋着不说。
“朋友之间不可以这样。”少年认真的说。
“你骗我一次,我骗你一次,为了不吃亏这样反反复复骗下去,就不是朋友了。”
反正蔺言和温纶是不会这样的。
克里斯曼完全没想那么多,他只是单纯的想要哄蔺言开心,毕竟,在克里斯曼的思维中,“朋友”这个词太浅薄了。
他无法体会理解,自然也不知道这话对蔺言来说有些难以接受。
法泽星的居民们将谎言当做一日三餐,将械斗定为日常生活,朋友为了利益反目更是家常便饭。
但克里斯曼不会这么告诉蔺言。
他只会说:“我记住了。”
反驳是没有意义的,他想要蔺言开心,那就只需要认可蔺言的话,克里斯曼特地追出来可不是为了换一次争吵。
蔺言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便重新笑了起来,他牵起克里斯曼的手,和比他高了半个头的男人并肩走在海边。
海水涨了潮,一眼望过去,海面上有几双发亮的眼,再仔细一看又消失了。
一脚浅一脚深的踩在沙滩上,蔺言突然问:“克里,你的刑期还有多久?”
克里斯曼一怔,“问这个干什么?”
男人还对蔺言短暂的实习期耿耿于怀,一想到两个半月的时间过得有多快,克里斯曼就觉得海风也难闻,星空也丑陋。
垃圾联邦大学,三个月的实习期也敢拿出来。
“接你出狱啊,”蔺言笑吟吟的抬眸看他,“我看别人都有亲人来接,你不是和你哥关系不好吗?我来呗。”
“但是你别指望豪舰,我还是没工资的实习生呢,最多给你拉个圆满释放的横幅,五米够不够长?”
蔺言比划了一下,眼里亮晶晶的,克里斯曼看着他的笑容,抿紧的唇也松开了。
“四年,”克里斯曼说:“理论上还有四年。”
桑德拉是没有表现良好就减刑的规矩的,进来了装的再乖都没用。
蔺言“哈”了一口气,四年的刑期让他想起了另一个人,他踮起脚,抓着克里斯曼的手臂凑到他的耳边说:“偷偷告诉你,封荆也判了四年。”
克里斯曼耳朵一痒,他没动,像个衣架一样挂着蔺言,“你怎么知道?”
蔺言“哼哼”了两声,得意的说:“我朋友多,消息广。”
感谢小明同学。
克里斯曼也想起了蔺言的那位“朋友”,眼底晦暗不明。
明秋阳是尹玉成的人,江舒游似乎也跟尹玉成关系密切,尹玉成这个搅屎棍,怎么哪都有他?
蔺言发觉了克里斯曼的情绪变化,松开他的手臂,语气有些担忧:“你会不会报复他啊?”
“怎么了?”克里斯曼忍不住酸道:“封荆也是你的朋友?”
蔺言拨浪鼓似的摇摇头,“我才不和让妈妈伤心的人做朋友。”
但是,明秋阳要保封荆,克里斯曼要是对封荆下手,蔺言不知道自己站哪边。
【夏娃:站军姿。】
【蔺言:不行,绝对不行!】
没工资就算了,还要站军姿,这是虐待!虐待!
【夏娃:有工资就能站了吗?】
之前说什么来着,能屈能伸也是实习生的美好品德!
【蔺言:我是很尊敬不要钱也愿意站军姿的人的,但是,夏娃,亲爱的夏娃,我都来当实习生了,对吧?】
对没工资的实习生要求那么多的都去和程北坐一桌。
吃草。
第37章 还我两米壮汉砂锅铁拳 回……
回到宿舍没多久, 蔺言就收到了闵盛的消息,下周能去S区巡逻了。
终于等到你,还好我没有放弃!
【蔺言:进了S区,加学分简直易如反掌啊易如反掌。】
【夏娃:别高兴的太早, 拿不到学分你就知道哭了。】
【蔺言:不爱听。】
【蔺言:能不能说点吉利话?】
【夏娃:早太的兴高别。】
夏娃如果去拜年一定会被其他人工智能赶出来。
摘下帽子, 蔺言换上了棉呼呼的睡衣, 双手揣进袖子里, 两腿一盘钻进了被子。
人不能没有终端, 就像西方不能没有耶路撒冷,蔺言是人, 所以他一上床就看终端合情合理。
这些天有不少同学师长都给他发来了关心的消息, 蔺言一个个回复后, 偷偷摸摸看了几眼好友们的动态, 这才点进温纶的聊天框。
【希望你幸福:当当当当!小狮子大王驾到,快来接驾!】
【温温纶纶:大王万岁万岁万万岁,有什么吩咐啊大王?】
现在是午夜, 温纶居然秒回, 蔺言挑眉,紧接着了然的笑了起来。
摸鱼是吧,我就知道。
【希望你幸福:你上贡的蜂蜜蛋糕呢?被星盗劫走了吗?】
不会吧不会吧,现在的星盗都混这么拉了吗?这样的战绩写进档案里都会被同行说闲话的。
【温温纶纶:报告大王, 我这边显示已经到了。】
蔺言抬头看天看地看墙壁, 很好,朴素的房间一览无余, 多一只蜜蜂都能在第一时间发现。
【希望你幸福:大胆!竟然敢欺骗本王!】
温纶立刻高呼冤枉,别看桑德拉凶名赫赫,地处偏远, 只要有钱赚,物流公司能把快递送进异兽的胃袋里,更何况只是小小的“罪犯朝圣地”。
【希望你幸福:算了,我再等等吧,你知不知道桑德拉附近的异兽种类啊,感觉最近有点不安全。】
他的话题跳的极快,好在温纶早就习惯了蔺言的说话模式,他瞥了眼办公桌后打瞌睡的斯科特,果断顶风作案,调出了后台的资料。
绿色的进度条很快加载完毕,温纶将五花八门的文件打包一次性全发了过去。
【温温纶纶:大王,请看。】
蔺言兴冲冲的打开文件,屏幕猛地黑掉了。
捧着关机的终端,蔺言无措的晃了两下,声音带上了哭腔:“终端,你不能死啊终端,你是我在桑德拉唯一的娱乐了。”
等了几秒都没等到屏幕重新亮起来,蔺言双手合十跪在床中央,嘴里默默的念起了桑德拉监狱保护神严安的名字。
不知道有没有用,先念了再说。
【夏娃:严安还没死呢。】
蔺言苦着脸高高举起终端,“夏娃,救救。”
【夏娃:我也没死。】
【夏娃:资料太多了,终端有点吃不消而已,你等会儿重启就行。】
哭脸瞬间变成了笑脸,高兴了没多久,门外传来了节奏感极强的敲门声,蔺言心情好,蹦蹦跳跳的跑去开门,门外是只有一米高的机械人,头顶的托盘上是一个金属盒。
“您的快递到了,”机械人说着将盒子从头顶取了下来:“食品类快递请尽快食用,避免引来异兽。”
蔺言接过快递,道谢后重新关上门。
刚才开门时屋子里涌进了冷气,蔺言将手指蜷缩进袖子,抱着金属盒飞快的跳回床上,躲进被子里哆嗦了几下才缓过来。
桑德拉的温度常年保持三十度左右,前两天骤然降温,不少异兽都提前出来活动了,桑德拉附近时常能看到小型动物的残骸。
这也是蔺言担心的地方,犯人们之间时不时爆发冲突,血腥味只多不少,极易引来异兽,小型异兽神出鬼没不好抓,大型异兽更是重量级选手。
到时候,就看犯人和异兽谁更恶了。
等待终端重启的时间,蔺言打开了盒子,温纶寄来的蛋糕下面压了一个薄薄的文件袋,蔺言眨了眨眼,将文件袋拿起来晃了晃。
没有奇怪的声音。
拆开袋子,里面是几张照片,蔺言对着灯光仔细看了眼,昏暗的路灯下,戴着口罩的男人堵在巷子口,他背对着镜头,手里举着一支注射剂。
在男人的身旁是一名佝偻着腰的流浪汉,他靠着墙坐在地上,双手托举在半空中,脸上满是幸福和满足。
就在巷子里的地面上躺着另一名流浪汉,他已经没了理智似的软倒着,手里抱着一根空试管在笑。
第二张照片拍到了男人的侧脸,熟悉的凤眼明晃晃的揭露了他的身份。
江舒游。
地上的流浪汉也从坐姿变成了仰躺,他双手双脚高高举起,像一只四脚朝天的乌龟,脸上充斥着夸张的笑容。
江舒游手里的针管也已经空了。
显然,江舒游在挑选流浪汉试验D-19的实际效果。
第三张照片换了个背景,不再是见不得人的废弃巷子,而是车来车往的马路边,江舒游一手插兜,一手接过西装男人递过来的手提箱。
江舒游大概是在笑,那黑西装男人面无表情,动作十分迅速,他的左心口别着一个金色的胸针,图案近似百合花。
只要不是和世界脱节太久,都知道百合花是哪个家族的标志。
“戴维…”蔺言轻轻念了出来。
江舒游和戴维家族有联系,这是蔺言没想到的,戴维家族和伦纳德家族都是中央星根深蒂固的老牌贵族,根系遍布各大星球,两家保持着多年姻亲关系。
值得一提的是,执法队队长斯科特就姓伦纳德。
而S区则有一位弗朗泽戴维。
斯科特知道江舒游和戴维的关系吗?
蔺言若有所思的拖着下巴,手指在百合花胸针上来回抚摸,如果说有戴维家族的暗中帮助,那江舒游能从执法队手里屡屡逃脱就不奇怪了。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夏娃:温纶知道,斯科特当然也知道。】
哦。
你这样显得我像个笨蛋。
蔺言保持着思考的姿势,一言不发的抽出了第四张,也是最后一张照片。
照片里的江舒游披着白大褂站在手术台边,一个年纪约莫五十岁上下的壮年男人躺在手术台上,他的腰腹处裹满了绷带,血渗了出来。
在中年男人身上有黑水笔写下的几个字:玉吉星星长,褚兆冶。
这个字迹一看就是温纶,蔺言细细的观察了一遍照片里的环境,最后得出结论:星长和褚沙长得不太像。
【夏娃:这个结论重要吗?】
重点完全偏了啊。
【蔺言:那重点是什么?】
江舒游和戴维关系密切算重点吗?不算,因为江舒游已经锒铛入狱了,就算是戴维家族亲自下场也不能把他直接捞出去。
更何况,不捞弗朗泽捞江舒游,戴维家族又不是疯了。
D-19的危害算重点吗?也不算,整个桑德拉都知道D-19的效果,其中不少人还亲身体验过,他们比蔺言更了解D-19。
更何况,看今晚克里斯曼和江舒游的互动,霍华德家主的私人医生多半就是他。
一口气牵扯这么多人,江舒游就像一只巨大的蜘蛛,结成蛛网的每一条丝线末尾都牵引着庞然大物。
他们是江舒游的猎物,但也是因为有他们撑开网,江舒游才能捕到一些渺小的飞虫,再向它们注入毒液——D-19。
【蔺言:学长还怪厉害的。】
夏娃没应声。
蔺言有一个小毛病,他分析问题时总是容易忽略自己,或者说,他总是把自己从中摘出去。
在外人看来,作为江舒游的学弟,和江舒游打过多次交道的蔺言也代表着一条丝线。
戴维、霍华德、玉吉星星长、蔺言,他和前面三个大人物是多么格格不入,但他硬是混进去了。
三角形是最稳定的结构,本来一切都在有序发展,如果不是江舒游脑子一抽,把蔺言牵扯了进来,他也不至于那么快被执法队盯上。
【夏娃:你也挺厉害的。】
突然被夸,不知道理由,但是开心。
蔺言对着空气比了个大拇指:“夏娃和温纶也厉害。”
端水大师,名不虚传。
“嗡”的一声,终端再次亮了起来。
蔺言放下手中的照片,低头看去,关机的时间里,温纶陆陆续续给他发了十几条消息。
一眼扫过去,蔺言又扫了一眼,两眼才看明白。
之前在沙蛟口中死里逃生的A区犯人已经基本康复了,将会在五天后和封荆一起送回来。
【温温纶纶:无论封荆做什么,你都尽可能不要管。】
【温温纶纶:会有人教训他的。】
你说的这个教训,不是普通的教育和训导吧?
封荆在桑德拉的战绩蔺言早有耳闻,上到狱警下到罪犯他一个都没放过,全得罪了个遍。
蔺言要是放任不管,封荆基本上就是被撕碎的命。
【希望你幸福:我忠诚的子民啊,本王已经收到你的供奉了,作为奖励,本王允许你许个愿望。】
太难的不干。
温纶失笑,可能是实习生当久了,他第一反应居然是许愿不要加班。
左右看了看满脸疲态的同事们,温纶抬起头看向电脑屏幕,屏幕中的他同样不太像活人,一身的萎靡气息。
【温温纶纶:给我点鼓励吧,打工好累。】
蔺言在被子里翻了个身,吐泡泡似的呼出一口气。
半分钟后,温纶收到了一条语音消息。
戴上耳机,少年的声音便在耳边响了起来:“不要太努力了,摸摸鱼也很棒哦,只需要对本王全力效忠就够了。”
最后一句话比前面声音低了不止一个度,显然,蔺言自己都说的不好意思了。
中二病少年也会羞耻吗?
【温温纶纶:大王万岁!】
【希望你幸福:头顶王冠叉腰.jpg】
聊天也不能忘了正事,蔺言再次点开温纶发过来的文件包,这次只卡顿了几秒就顺利打开了。
【超磁能源炮的制作方法入门篇】
【教你如何在三秒钟内干翻一头巨型乌角牛】
【理性讨论,斯科特长官这么大了还母单,究竟是爱工作还是单纯性冷淡?】
【被crush主动表白了,可我昨晚才接受了另一个追求者,现在怎么办?】
温纶到底打包了什么东西啊?
【夏娃:我比较好奇最后一个。】
太过分了夏娃,我们怎么能在这么重要的时候看八卦呢?
桑德拉的明天需要我们,异兽肆虐害死犯人怎么办?
这是为了夏娃你,不是我想看哦。
蔺言鼓起脸,果断点进了最后一个文件,高高兴兴的吃完瓜之后,他才终于从几百个压缩包里找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
镜环星自然天灾频发,野外食物稀少,降水量又低,大多数陆生异兽找不到淡水湖,又无法直接饮用海水,最后只能选择袭击桑德拉监狱。
海洋中的巨型异兽不会对桑德拉造成太大的影响,真正需要注意的是沙蛟和炙岩蟒,炙岩蟒体型庞大,皮糙肉厚,普通的热武器连它的皮都打不穿。
沙蛟体型上不占优势,但神出鬼没,埋伏在沙子下方,还能够顺着水管爬进建筑物内部。
但它们都不是危害最大的异兽,根据往期数据统计,杀害犯人最多的异兽是——赤尾蜥。
赤尾蜥仗着体型小,不但能够轻易潜入桑德拉内部,还能在其中埋伏长达一个月之久,攻击迅猛,毒液发作速度快,防不胜防。
一个人够赤尾蜥吃上好几天了。
最下面一行字被单独加粗:建议使用武器超磁能源炮。
【夏娃:看来你真的要在桑德拉手搓超磁能源炮了。】
格局小了。
【蔺言:地下仓库里有各种火箭炮。】
唯一的问题就是伤害范围太广,容易误伤。
【夏娃:上班不小心攻击一下同事很正常。】
不,火箭炮的攻击性还是有点太强了。
蔺言退出界面,将蜂蜜蛋糕吃了一半,剩下一半用罩子罩起来放在了柜子顶上。
已经过了午夜,新的一天开始了,窗外黑黝黝的,零星的一点星光也被盖了过去。
蔺言没由来的有些不安,从在沙滩时他就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看着他,却怎么也找不到窥伺者。
乐天派稍微思考了几秒就决定放弃,没有什么比吃饭睡觉赚学分更重要,如果有,那就是工资。
【希望你幸福:晚安,我忠诚的大将军。】
【温温纶纶:大王,您歇息吧。】
【温温纶纶:臣退了,这一退,就是一辈子。】
三天后,蔺言再一次踏进了S区,但他却高兴不起来。
三天里,A区七人受伤,B区十三人受伤,如果说全是异兽袭击,那频率也太高了。
狱警们在监狱外发现了明显的蛇类游动的踪迹,但炙岩蟒吃一次可以几个月都不用狩猎,不可能这样高强度反复进行袭击。
闵盛提出了一个猜测:这条炙岩蟒在报复,它或许曾经在某个人类手里吃过亏,所以敌视人类。
然而猜测毕竟只是猜测,他们又不可能去跟炙岩蟒谈心,只能加强桑德拉的防御系统。
电梯缓缓上升,蔺言低头看着脚尖,难得脸上没有笑容。
闵盛回头看了他一眼,“怕吗?”
蔺言摇摇头,怕倒不至于,他只是有些担心犯人们的安危,而且,他怀疑真正的袭击者并不是异兽,而是饲养异兽的人类。
那天晚上,一定有人在看他。
S区内,尹玉成正在和江舒游分享自己的成名之路,他发过传单挖过油田,下过矿洞开过星舰,最后发现还是诈-骗最赚钱。
自己打工哪里比得上让别人给他打工。
康拉德正打算点评两句,突然听到“叮”的一声轻响,脑袋猛地一扭,看向了走廊尽头的方向。
暗红色的瞳孔一张一缩,康拉德用手指将齐肩的银发拨到一边,嘴里咀嚼着那人的名字,呼吸逐渐急促起来。
尹玉成羡慕的撇了眼康拉德的脖子,这才将注意力放在远远走来的二人身上。
前面的是闵盛,尹玉成认得,后面那个就面生了。
严安花心思最多的地方大概就是桑德拉的制服,一眼扫过去肩宽腰窄,身形修长,腰间别着的电棍都从凶器变成了装饰品。
尹玉成又去看他的脸,那人有一张得天独厚的皮囊,漂亮又不张扬,金棕发与湖蓝色的双瞳都是明亮却不扎眼的颜色。
如果让尹玉成选择客户,这名狱警一定会被他踢出名单。
出众的年轻人总是不好骗的,他应当自小就听惯了甜言蜜语、阿谀奉承,身边想必也是人群环伺,没有让尹玉成抓住心灵破绽的机会。
尹玉成推了一下康拉德,对方没理他,他又去问江舒游:“这谁啊?”
江舒游奇怪的看了尹玉成一眼,“你不认识?”
尹玉成摇头,“没见过。”
江舒游似笑非笑的挑唇,“那你现在好好记住,他叫蔺言。”
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传进了耳朵,尹玉成一瞬间没反应过来,做在原地怔了几秒,“唰”的瞪大了眼。
“蔺言?”
“就那个,”尹玉成指了指斜对面崔堂的牢房,“把他教训了一顿的那个?”
江舒游笑而不语。
这就是默认了。
不是,哥们儿,现实和想象差距也太大了。
尹玉成张着嘴点点头,手动帮自己托起下巴,再次看向蔺言时欣赏的眼神已经变了味,审视般将蔺言从头到脚刮了一遍。
江舒游热情的招了招手,刻意的选择了与其他人都不同的称呼问:“学弟,吃了吗?”
“学弟?”这是尹玉成。
“你们认识?”这是闵盛。
尹玉成的视线在蔺言和江舒游之间来回,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关系户啊,怪不得杰森总是过来看你。”
“哎,长官,你看我怎么样?”尹玉成眯起狭长的狐狸眼,指着自己的脸问:“我也想要狱警一对一陪同的待遇,感觉坐牢坐成老板了。”
蔺言没搭腔,对闵盛解释道:“也没有很熟,就是在同一个食堂吃过饭的关系。”
浅吃了半年。
【夏娃:熟不熟不知道,但是饭应该挺好吃的。】
“学弟,你这话就伤人心了。”
江舒游将头发别到耳后,声音有些低:“我当初会被执法队盯上,可都是托你的福。”
下一秒,江舒游又瞬间变回了可亲的模样,“学弟,最近身体还好吗?”
“没有不舒服吧?”
蔺言不喜欢江舒游说话的口吻,像是在暗示他什么,他和江舒游的交集只有D-19,江舒游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多关心一下自己吧,学长。”蔺言微微俯身,隔着栏杆与坐在地上的江舒游对视,肩上垂下的穗子几乎能擦过江舒游的眼睛。
他像是在提醒,又像是在警告:“最近桑德拉不安全。”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了一声闷响,像是什么东西摔落的声音,蔺言和闵盛同时回头,只见S08号牢房中,一个蛋卷似的被子正在吭哧吭哧的从地上往床上爬。
被子尖端露出了一点亚麻色的卷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终于,床板“嘎吱嘎吱”摇动的声音停止了,蛋卷躺回了床上,多余的卷发也缓缓缩了进去。
不知道是不是蔺言的错觉,那个蛋卷好像胖了一点。
闵盛低声说:“他已经裹成那样很多天了,杰森来送饭的时候也没见他出来。”
微微蹙起眉,蔺言径直走向了S08号牢房。
褚沙和崔堂都不在,S区只剩下四个人,尹玉成、江舒游、康拉德,以及S08号牢房里的弗朗泽戴维。
“犯人S08,起床。”
弗朗泽蜷缩在被子里,闷声闷气的说:“我不要。”
“咔”
密码输入,铁门直接开了。
弗朗泽感觉到有人走了进来,又安静了一会儿,一只手隔着被子按住了他的头。
“出来,戴维。”
“你不会以为躲着我就有用了吧?”
第38章 年轻人正是被pua的年纪 ……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人在桑德拉监狱, 左边是墙壁,右边是狱警,怎么办?
什么,听起来不够危急?
好消息, 和高中毕业之后再没见过面的暗恋对象重逢了。
坏消息, 我锒铛入狱, 他是狱警。
够危急了吗?
这比白月光回国而我已经家道中落还要让人气闷, 如果早知道蔺言会来桑德拉当狱警, 弗朗泽宁可从星舰上跳下去也不会来监狱蹲大牢。
当然,他应该会在跳下去之前被斯科特绑成粽子扔进仓库里。
做人还是不能太老实, 当初要是厚着脸皮找婶婶负荆请罪, 今天也不至于落入这个境地。
没脸见蔺言的弗朗泽只能誓死捍卫自己最后的伪装, 企图用厚重的棉被增加生命的重量。
蔺言推了推巨大的茧, 对方向着墙壁的方向晃了一下,紧接着弹了回来。
“戴维,”蔺言按住被子的手微微用力, 俯身扯住一个角, “我只给你一分钟的时间。”
要么他自己出来,要么蔺言把他拖出来。
弗朗泽的声音很低,有些心虚的问:“我能不能不出来?”
蔺言垂下眸子,戳了戳大概是脸的部位, 棉被凹了进去, 又缓慢的重新蓬起来。
“你不想见到我吗?”
如果弗朗泽说不想,蔺言就不管了, 大不了学分不要了。
【夏娃:嗯?】
【蔺言:干嘛?】
【夏娃:为了他你居然可以不要学分?】
现在轮到蔺言疑惑了。
哪来的为了他?夏娃怎么随便扩句啊。
蔺言只是考虑放弃弗朗泽这一分而已,一来他和弗朗泽是高中同学,也算是朋友, 二来,弗朗泽戴维不是什么需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穷凶极恶之徒,这一分拿不到也不可惜。
哪怕两人之间还有一层棉被的阻隔,弗朗泽都能被蔺言一句话弄得头晕脑胀。
他当然想见蔺言!
当初在兴竹中学的时候有个阴魂不散的温纶处处挡路,要不是弗朗泽砸钱砸得够狠,背景又大,根本不可能挤进蔺言所在的尖子班。
虽然兴竹对外宣传“任何阶级都将被消除,唯一评价标准只有成绩”,但他们都知道,这只是用来骗骗那些不配进入阶级排序的人。
如果兴竹真的做到言行合一,那它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录取交白卷的弗朗泽。
高中三年里,弗朗泽的成绩一潭死水,春心倒是二十四小时荡漾个不停,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看蔺言。
并且见缝插针的在蔺言面前大秀经济实力。
本来弗朗泽想着毕业之后继续砸钱和蔺言去同一所大学,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假期期间,他被恨铁不成钢的表哥提溜到了审判庭长长见识。
审判长特地将他安排在了较低的岗位,以便弗朗泽能够和人民密切接触。
她和斯科特都希望弗朗泽能明白民众就是选票,善待他们才能得到回报。
然而,弗朗泽对于平民的苦难毫无兴趣。
房子被强占了,那能怎么办?攒钱买回来啊。
工资拖欠?为什么只拖你的不拖别人的?自己反思一下。
你说他要杀人骗保,你这不是还活着吗?等他动手了再说。
一番操作把斯科特气得两眼一黑,而更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弗朗泽居然为了离开审判庭多次对审判长撒谎,甚至无师自通学会了一套骗钱技巧,并且将审判长当成了试验对象。
被送进桑德拉的那天,弗朗泽得到了表哥亲切的祝福。
“学不好是吧,那别学了,去里面沉淀沉淀吧。”
距今已经沉淀了两年,弗朗泽暗自腹诽,他头发也不护理了,皮肤也不光滑了,天天啃草啃的脸都绿了,绝对不能让蔺言看到他现在的样子!
本来就没可能,再给蔺言看看落魄大少爷的狼狈样,更没可能了。
没有得到弗朗泽的回答,蔺言又推了他一下,熟稔的说:“回答呀。”
弗朗泽立刻用洪亮的嗓音喊了出来:“想!”
哪怕隔着这么厚的棉花都能听出一股热血沸腾的感觉。
很好,很有精神。
“想就看啊,”蔺言轻轻扯动最顶端的被子尖尖,“出来,我又不会吃了你。”
蔺言要是真的吃了他,弗朗泽做梦都能笑醒,他从被子里伸手,往外顶出一个突起,低声说:“我不敢看你。”
蔺言掌心下移,按住了那片突起,两人的手心便贴合在了一起,他笑吟吟的说:“有什么敢不敢的,又不是没见过,出来嘛。”
【夏娃:一分钟已经过了。】
【蔺言:戳破我的耍酷台词能让你涨工资吗?】
【夏娃:人工智能没有工资。】
哦。
那对不起。
就在蔺言和弗朗泽拉扯的时候,牢房外的江舒游和闵盛齐齐露出了沉思的表情。
作为狱警,闵盛和弗朗泽打过很多次交道,戴维家族的大少爷进来后依然趾高气昂,改不掉看不起平民的习惯,第一个月就差点被崔堂杀了。
要不是戴维这个姓氏在,弗朗泽的坟头草都够犯人们吃一天。
而让闵盛感到意外的是,弗朗泽在蔺言面前居然畏畏缩缩的,裹着被子不肯见人就算了,说话语气也没有了那股讨人厌的味道。
戴维,戴维,能够让大名鼎鼎的戴维家族的人都忌惮,蔺言真的只是普通的中央星居民吗?
闵盛不可避免的怀疑严安给他看过的档案造假了,不然没法解释这些怪异之处。
手指轻轻的敲击裤缝,闵盛神色晦暗不明的盯着栏杆后的少年。
他看人很准,对于他人的善意和恶意也十分敏感,依靠这份足以洞察一切都直觉,闵盛年轻时在低等星摸爬滚打的活了下来。
他的直觉在蔺言身上似乎失了效。
如果蔺言如克里斯曼所说是个满口谎言的骗子,那闵盛觉得自己应当就是被骗子牢牢捆住的猎物,因为他根本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他引以为傲的警惕心已经向蔺言投降了。
闵盛有过短暂的恐慌,但很快,这份恐慌被理智强行压了下去,他已经不是低等星的行尸走肉了,从踏足桑德拉,换上这身狱警制服开始,闵盛就不再是闵盛。
不要去怀疑你的同伴。
不要让他伤心。
说不定有一天,蔺言会主动对他坦白。
江舒游则摸了摸下巴,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气音,中央星人远比外人更了解中央星,他也比闵盛认识蔺言的时间更长。
蔺言身边只有一个形影不离的发小,没听他提过弗朗泽,这就很有意思了。
弗朗泽一个人在自作多情吗?
有人自顾自分析上了,当然也有人直接要破解版。
尹玉成左手拉一下康拉德,右手扒一下江舒游,“哎,他们什么关系?”
康拉德嫌弃的拍开他的手,双眸阴冷的半眯:“我怎么知道?”
江舒游笑了笑:“尹老板,免费的消息不准,您意思意思,我就和您说道说道。”
尹玉成一向奉行钱要花在刀刃上的道理,可惜桑德拉没人卖刀,他也没有钱。
耸了下肩,尹玉成侧身靠在栏杆上,远远的看着蔺言的身影,再看这幅皮囊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就是他把程北和崔堂折腾了一遍,并且至今没有遭到报复。
程北就算了,崔堂怎么也这么老实?
弗朗泽其实已经有些意动了,但头顶的被子就像他的保护伞,被戴维家族保护了一辈子的他拒绝将脑袋伸出戴维的势力范畴。
蔺言有些苦恼,他最一次问道:“你真的不出来?”
弗朗泽好像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不对,抓紧被子的手松了松,他是不想让蔺言看到自己狼狈的一面,不是想惹蔺言不高兴。
蔺言不会以为他是故意不见他吧?
慌慌张张的在被子里耸动了两下,弗朗泽连连改口:“出来,我这就出来。”
蔺言立刻笑了出来,他松开手后退半步,望着巨大的茧从某个部位崩开,瞬间像个被扎破了的气球似的瘪了下去。
亚麻色的卷发从被子的一角显露了出来,接着是头、脸、脖子、身体,双腿还被裹在被子里,弗朗泽只能靠双手把自己刨出来。
“呼——”
喘了口气,弗朗泽呼吸到了新鲜空气,大脑都清明了许多,脸侧突然伸来一只手,轻轻的贴在面颊上。
弗朗泽身形一顿,侧目望去,撞进了一遍蓝色的湖泊当中。
啊——
又见到了。
弗朗泽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掌心朝下抓紧了被子,双眸一眨不眨的盯着那熟悉的人。
蔺言笑眯眯的弯着腰,眼里全是弗朗泽的身影,他的嗓子里仿佛含着一颗蜜糖,语气颇有些惊喜的意味:“呀,你的脸还和以前一样。”
是吗?
弗朗泽不知道,他在桑德拉几乎不照镜子,也不记得两年前的自己究竟长什么样了。
但蔺言这么说,一定是真的。
弗朗泽张了张嘴,半晌憋出了一句:“你也是。”
蔺言似乎一点也没变,他还是那么出众,无论在哪里都是视觉焦点,在兴竹的时候他的身边就围满了人,现在也是如此。
是因为和S区的其他犯人相处久了吗?弗朗泽的沟通能力直线下滑,他咽了口唾沫,试图让自己的大脑重新转动起来。
背过的土味情话是时候上阵了,快说啊!
“蔺言…”弗朗泽叫了一声。
“嗯?”蔺言投去疑惑的视线。
“长官。”弗朗泽又叫。
任他怎么叫,少年都挨个应了,好奇的问:“怎么了,弗朗泽,你想说什么?”
弗朗泽不知道,土味情话模块加载失败,脑子里一片空白,他怔怔的瞧着蔺言唇边的笑,眸中漾开的柔色,情绪盖过了理智,一句话脱口而出。
“我好想你。”
话出了口似乎就变得简单了,弗朗泽一遍遍的重复:“我想你,每天都在想你。”
S区的生活枯燥而乏味,弗朗泽又和这些动不动就把法律踩在脚下摩擦的重刑犯找不到共同话题,当然,他也看不起他们就是了。
无聊的日子里,思念成了派遣寂寞的好法子,弗朗泽时常一个人躺在床上,思念他记了五年的初恋。
想归想,当初恋变成狱警,浪漫故事就逐渐抓马了起来。
我们的重逢可以是青春洋溢的开学典礼,也可以是推杯换盏的宴会,但绝不对能是监狱。
蔺言眨了眨眼,按在弗朗泽脸上的手缓缓收了回来,“为什么想我?”
这是个好机会,弗朗泽大可以对蔺言说清楚自己的感情,但弗朗泽偏不。
谁要穿着一身囚服坐在床上表白啊,好歹也要等他出狱了,打扮的光鲜亮丽,再坐着豪华星舰环游中央星一圈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真心,这才对得起戴维的血统。
“为什么不能想你?”弗朗泽拉住蔺言垂下去的右手,重新放回了自己的脸上。
“真的没变吗?”他有些不安的问。
“没有,”蔺言俯身逼近,睁大了双眼将弗朗泽的眉目仔仔细细的扫了一遍,“还和以前一样。”
弗朗泽终于松了口气。
下一秒他的气又提了上来,因为蔺言抽回了手,转身要走,弗朗泽连忙去抓他的袖子,却被蔺言躲了过去。
少年侧身看他,双眸盛满了笑,“明天我还会过来,抓紧时间收拾一下怎么样?”
食指在半空中点了点,蔺言一笑就露出了小虎牙,“你不是最注重形象了吗,戴维?”
从被子里钻出来的弗朗泽头发乱糟糟的不说,囚服也以一种不理解但一定有他的道理的模样叠穿在一起。
很有特色,但不是中央星的特色。
弗朗泽跪坐在床上,呆滞了几秒,被子一掀猛地钻了回去。
看着重新鼓起来的大包,蔺言侧身靠着栏杆低声笑了起来,肩膀轻轻的耸动,金色的穗子一下一下的晃着,像是狮子的尾巴尖。
等他笑够了,推门走出牢房回到闵盛身边,闵盛按耐不住的问:“你认识弗朗泽戴维?”
“认识啊。”
蔺言扫了眼齐齐投来视线的各个犯人,疑惑的问:“怎么了?认识他犯法吗?”
尹玉成“哼哼”笑了两声,“不犯法,就是有点意外,您的交友范围还真广。”
那应该是比不上尹玉成的,蔺言想,尹玉成才是真的五湖四海皆兄弟,只不过他的兄弟们不是被嘎了腰子就是和他一起进了监狱。
闵盛抬起一只手挡在蔺言和尹玉成之间,提醒道:“他不安好心,别理他。”
尹玉成立刻叫冤:“长官,您不能平白污人清白啊,我哪里不安好心了?”
蔺言一步跨到闵盛背后,歪过头看他,“对啊前辈,他哪里不安好心了?”
尹玉成和蔺言互相看了眼,一个觉得对方在装傻,一个觉得对方人还不坏。
【夏娃:十年赚两万,你再想想呢?】
【蔺言:太坏了!】
十年赚两万,喝西北风都能喝饱了。
尹玉成只看到上一秒还对他和颜悦色的蔺言下一秒就变了脸,凑到闵盛耳边嘀咕了几句,闵盛不知道说了什么,蔺言看他的表情更怪了。
蔺言抿了抿唇问:“尹老板,你到现在都没给小明同学发过工资吗?”
太黑了吧。
尹玉成第一反应哪个小明同学,第二反应才是明秋阳,他惊讶的挑眉,“小吗?”
明秋阳一米九的大高个,虽然没有砂锅大的铁拳,但有宽阔的双开门肩膀,又不善言辞,总是僵着一张脸,怎么也不可能和“小明同学”这个外号挂钩。
“长官,不是我不发工资,您误会了,”尹玉成给自己辩解道:“我们园区的模式是先干十年,十年满的当天一次性发足十年的钱。”
“先苦后甜嘛,”尹玉成熟练的搬出了一套pua话术,“不吃苦中苦,怎成人上人,明秋、不是,小明同学还年轻,正是吃苦的年纪,等他以后就会明白我的良苦用心了。”
蔺言:“?”
这不就是当了十年实习生然后告诉你可以退休了,一笔钱把你打发走吗?
蔺言还抱有最后一丝希望,问:“那你一次性结清的钱具体是多少?”
“两万。”
尹玉成恐怕自己也觉得太少了,说话时狐狸眼眯成了一条缝,像是闭上了眼。
【蔺言:居然真的只有两万啊……人怎么能黑心成这样?】
【夏娃:为数不多诚实的时候。】
“长官,您不要觉得少,”像是知道蔺言在想什么,尹玉成又说:“他在我这里学到的经验是无比宝贵的,多少钱都换不来。”
“什么经验?”
“被骗的经验。”
话落,尹玉成和蔺言都陷入了沉默。
康拉德兴致缺缺的听着,身为一方领主,习惯于剥削领地子民的他对这些早就见怪不怪,别人只是被骂“吸血鬼”,他是真吸血。
蔺言鼓着脸一个个看过去,好家伙,在场的罪犯里只有更黑心,没有最黑心,比起杀了十几人的连环杀人犯,他们随随便便就能坑害数百人。
被他们害了的民众甚至未必能意识到自己是受害者。
要不怎么你们在S区,而克里斯曼只配在A区呢?
有的时候蔺言也会好奇,桑德拉的罪犯们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作恶?
明知道会被审判,明知道要接受惩罚,为什么还要一意孤行呢?
【夏娃:因为判刑不够重。】
在监狱里蹲五年,蹲十年,蹲五十年,归根到底不过是换个环境养老罢了,吃喝不愁还能认识志同道合的“朋友”,等于提前养老。
如果把蹲大牢换成每天服苦役,或者每天挨打,联邦的犯罪率一定能够大幅度降低。
但这不现实。
因为罪犯也有人权。
狱警确实是高危职业,罪犯们不介意再多杀几个人,而狱警们一旦真的对犯人下杀手,从此就再也不可能回归正常生活。
例行公事的检查完房间,蔺言跟着闵盛离开了,临走前,他听到了弗朗泽的声音,一颗刻着百合图案的纽扣扔了出来,正好落在蔺言的脚边。
蔺言俯身捡了起来,沉甸甸的手感瞬间让他想到了什么。
【夏娃:你猜对了,纯金的。】
尹玉成眼睛都亮了,“长官,给我咬一口!”
好原始的鉴别方法。
蔺言捏着纽扣连连后退,对着尹玉成笑了一下,转身就跑。
再次进入电梯,闵盛和蔺言并肩站在一起,见蔺言好奇的把玩那颗纽扣,闵盛忍不住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谁?”
蔺言抬起头,被闵盛眼底幽深的情绪惊了一瞬。
“弗朗泽。”闵盛说话时的语气很平静,如果不看那双眼睛,任谁都无法察觉他压抑的情绪。
这绝不是今天的事,应当是最近一直积压的情绪无处发泄导致的。
因为克里斯曼?因为牧闻?还是因为江舒游?
蔺言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食指轻轻勾住闵盛垂在身侧的手,小声问:“前辈,你不高兴吗?”
“没有。”闵盛立刻否认。
但否认的速度太快,反而更像是有问题了。
蔺言缓缓拧起秀气的眉,他放开闵盛的手,向着远离他的方向跨了一步。
两人之间空出了足以塞下半个人的空档,闵盛沉默了几秒,跟着蔺言走了过去。
蔺言赌气似的又跨了一步,闵盛又跟了上来,如此反复,最后蔺言被挤到了墙边,无处可走。
【夏娃:准备穿墙吗?】
【蔺言:准备求他退退退。】
窝囊怎么了,总比学穿墙快。
闵盛也觉得自己有病。
三天前对着克里斯曼开枪就足够疯狂了,要是再招惹一个戴维,那这狱警也别当了,收拾收拾准备逃亡吧。
第一个发现“嫉妒”这一情绪的人究竟经历了什么?
我握不住的流星,在一个夜晚眷顾了多少人?
“我没有生气,我只是担心你。”闵盛轻轻揽住蔺言的肩,他不太习惯这样亲昵的姿态,做起来束手束脚的。
“戴维不是什么好人,他和克里斯曼一样自视甚高,但他比克里斯曼更有资本,在他眼里,平民就是臭虫。”
这是实话,不是诋毁。
一句话拉踩了两个人,闵盛垂下眼睫,怕蔺言看到他的眼,从中窥见燎原的嫉妒之火。
蔺言抬起头,电梯顶部打下的冷光映在他的脸上,血管在光下透出青色,皮肤脆弱的像是随时会碎掉的玻璃。
他发现了闵盛不敢用力的手,也察觉了男人刻意放缓的呼吸,好学生轻易的得出了结论:他在紧张。
“先担心一下A、B两区的犯人吧,前辈,”蔺言说:“我比他们安全多了。”
低下头,蔺言埋进闵盛的肩窝,隔着血肉和衣物倾听男人的心跳。
“至于弗朗泽,我和他是高中同学,”蔺言不紧不慢的说:“算起来,认识有五年了,只不过之前两年都没见过面。”
天知道蔺言看到S08号的铭牌居然写着弗朗泽戴维的时候有多惊讶。
你怎么背着我提前进来了啊。
五年。
听到这个词,闵盛心脏抽搐了一下,嫉妒确实能啃食人的理智,滋养出墨水般的恶意,恶念在他的胸腔里繁衍,用这具身体作为养料。
如果弗朗泽不姓戴维,又或者今天蔺言不在S区,他说不定真的会做出什么。
五年和一个月,不仅仅是天差地别,这两个词就没必要放在一起比较。
背对着电梯里的镜子,他看不到自己的脸,但闵盛确定自己的表情恐怕不堪入目。
于是他轻声问:“你们关系很好吗?”
蔺言“嗯”了一声,又摇了摇头。
“温纶不喜欢他,让我不要和弗朗泽走得太近,虽然弗朗泽经常邀请我一起玩,不过我很少答应。”
“算是朋友吧,没那么亲近的朋友。”
闵盛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情绪再一次失控起来,像是转瞬即逝的烟花竭力释放每一丝火星。
温纶又是谁?
第39章 他对你的心思你全然不知吗?(二合一)^^……
温纶是谁, 这真是个好问题。
是现役执法队实习生,加班地狱唯一幸存者,斯科特队长寄予厚望的助理,揭发江舒游走私药物的正义使者……太长了不念了, 总之温纶的头衔多到蔺言担心他脖子的安危。
但蔺言想的不是该怎么像闵盛介绍温纶, 而是疑惑闵盛为什么会这么问。
蔺言奇怪的眨了眨眼, 解释道:“就是我的发小啊, 前辈, 你不是看到过我和他的聊天记录吗?”
闵盛一怔。
蔺言的脸还埋在他的肩头,伸出一只手在空气中比划了一下, 解释道:“就是我找你吹头发那天呀, 前辈, 你不记得了吗?”
他这么一说, 闵盛才想起来,但他当时的注意力全在聊天记录中的褚沙身上,反而忽略了温纶。
似乎, 是有这么一号人。
能够接触到褚沙的情报, 甚至知道褚沙没死的秘密,温纶要么身份特殊,要么有一些灰色渠道,无论哪一种都值得大做文章。
“记得。”闵盛搭在蔺言肩上的手指微微抽动了一下, 似乎在回忆指尖插入发丝时柔软干燥的触感。
究竟是记得什么呢?
闵盛摩挲了一下指腹, 语气加重的重复了一遍:“我记得。”
记得流星向我飞了过来,又从我的指缝消失了。
短暂的星辉中, 闵盛许愿了吗?
他自己也说不清,如果大脑在那一刻闪过的思绪算愿望,那他未免太过贪婪。
如果潜意识里的第一个想法是愿望, 那他的愿望实在遥不可及。
如果流星知道他曾许下什么愿望,流星都要对他避而远之。
搭在肩上的手下移,闵盛的掌心按在了蔺言的背上,更准确些,是后心的位置,他摸不出少年的体温,也感受不到少年的心跳,但他依然止不住的抚摸,打转。
蔺言被他弄得不自在,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姿态躲闪的想要退开,但他们的位置正好在墙角,蔺言一动就碰到了冰冷的电梯内壁。
后颈的皮肤瞬间汗毛倒立。
蔺言“嘶”了一声,重新钻回闵盛的肩颈,男人的体温驱散的寒意,狭窄的空间只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周围的一切都虚化了,闵盛垂眸,鬼迷心窍似的摸上了蔺言的后颈,紧接着被少年猛地抓住。
蔺言紧扣着闵盛的手,与怔神的前辈四目相对,眼镜挡不住任何东西,闵盛的情绪一览无余,他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剥去了皮肉,只剩下一具孤零零的骨架子,由着蔺言看穿每一处缝隙。
【夏娃:有点太暧昧了。】
夏娃的机械音一出来,氛围瞬间变了味,蔺言松开闵盛的手,闵盛也顺势后退了半步。
距离拉开了,闵盛的呼吸却更加困难了。
【蔺言:我们是正经的前后辈关系,你不要看什么都暧昧。】
【夏娃:我也没说你们不正经啊。】
蔺言忍不住鼓起了脸。
好嘛,人工智能这么智能,早晚有人类后悔的时候。
闵盛深吸一口气平复了情绪,转移话题似的问:“你能和我说说温纶的事吗?”
蔺言歪了歪头,倒也不是不行。
虽然不知道闵盛为什么会好奇温纶,但这并不是坏事,一个是他最好的朋友,一个是对他多有关照的的前辈,如果他们也能成为朋友那就太好了。
蔺言仰起头,亮出自己的终端屏保,指着黑发孩子笑得格外灿烂,“就是他,他叫温纶,以前弗朗泽每次来找我,都会被温纶拦下来,偶尔他运气好,温纶不在,弗朗泽能偷溜进宿舍楼,但是温纶早就交代了机械宿管,只要弗朗泽来了就第一时间给他发消息,基本上弗朗泽来的半小时之内就能看到温纶,所以他们关系一直不太好。”
蔺言说着有些苦恼的皱眉:“我和温纶一起出门的时候总是会偶遇弗朗泽,最后变成一群人一起,也不是说人多了不好,但是…”
少年快速的眨眼,睫毛像是蜻蜓翅膀般高频率颤动,蔺言叹了口气,“但是,我一开始只是想和温纶两个人安静的逛逛街而已。”
只要弗朗泽出现,那么他们原定的计划基本就泡汤了。
三年前,中央星,亚斯许罗郡
这里是中央星知名的旅游郡,阳光,沙滩,海洋,一切都是那么的完美,蔺言亲昵的和温纶十指相扣,隔着落地窗俯视下方的人群。
“没有比这更让人心潮澎湃的假期了。”蔺言感叹了一声,转身给自己点了一份小蛋糕。
温纶笑了笑,摘下眼镜伸了个懒腰,“难得我们可以出来放松一下,记得把终端调成静音。”
蔺言得意的“哼哼”了两声,“我买了新终端,和上学的终端分开。”
正说着,门外传来了轻轻的敲击声,蔺言先是惊讶于蛋糕店送餐居然这么快,紧接着让温纶去开门。
出乎意料的,门外不是送餐机械人,而是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温纶下意识就要关门,弗朗泽一只脚抵住门板,笑嘻嘻的挤了进来,“早上好啊,蔺言,你居然也在这里,我们真有缘。”
蔺言悄摸在背后竖了个大拇指。
一个月偶遇四次,这不叫缘分,叫追杀。
“我对这里很熟,整个亚斯许罗郡都布满了戴维家族的产业,蔺言,要不要我给你当导游?”弗朗泽拨了拨头发,一手插兜,露出胜券在握的微笑。
“嗯…”蔺言沉吟了一会儿,偏头看向温纶,用眼神投去疑问。
温纶平静的说:“我们来之前已经做好攻略了。”
“那怎么能一样?”
弗朗泽先是给了温纶一个不善的眼神,紧接着说:“有我在,一些不对旅客开放的场所也可以自由出入,蔺言,你知道亚斯许罗郡的德塞圣大教堂吧,你不想进去看看吗?”
德赛圣大教堂,据说是千年前留下的文化遗迹,星网上只有廖廖几张外景的照片,内部一直是个谜。
蔺言有些心动,他左右转了转眼珠,没说话。
弗朗泽还想说什么,温纶突然一脚踹了过去,趁着弗朗泽后退的空档直接“啪”的将门一甩,充分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滚。
蔺言捂着唇笑了两声,待温纶看过来,他无辜的摊了摊手:“我也没想到弗朗泽会找到这里来。”
中央星哪里都有戴维的眼线,蔺言去哪玩弗朗泽都能在第一时间知道,躲着他根本没意义。
弗朗泽对蔺言的心思藏得不深,温纶看得出来,弗朗泽的附庸家族们看得出来,蔺言当然也看得出来。
蔺言对弗朗泽没有那方面的意思,一直以来也以朋友相处,弗朗泽多半感觉到了,但他头铁,非要撞一撞南墙。
少年躺倒在沙发上,一条手臂伸直,手背几乎触及地面,金棕发零乱的压在脑后。
他皱了下鼻子问:“我们今天还出去吗?”
不用怀疑,一旦蔺言踏出酒店,刚上路就会被弗朗泽成功拦截,然后将双人假期变成多人度假。
温纶神色不变,“来都来了,不出去太亏。”
蔺言轻易的被他说服了。
德赛圣大教堂的确很有吸引力。
正如蔺言所想的那样,他们的队伍理所当然的多了几位过于热情的同行者。
坐在戴维家的车上,蔺言单手撑着下巴,目光落在窗外的建筑物上,温纶被弗朗泽“好心”安排到了另一辆车,没能和他一起。
看着看着,眼睑逐渐变沉,撑着下巴的手也软了下去,没多久就靠着椅背合上了眼。
弗朗泽挑起眉,光明正大的欣赏蔺言入睡的模样。
鸭舌帽扣在头上,被牢牢压住的金棕发搭上他的脸侧,光线透过车窗打在蔺言的鼻梁上,印出立体的轮廓。
睡着的蔺言像是收敛了锋芒的刺猬,露出柔软的内里,触手可及。
弗朗泽一瞬间恍了神,上半身前倾,拉长的影子投在了蔺言身上,代替他抚摸蔺言的发,感知蔺言的温度。
车身突然晃了一下,盖在蔺言脸上的发被抖落回肩头,少年的睫毛颤了颤,很快归于平静。
别看了!
弗朗泽猛地清醒过来,身体向远离蔺言的方向挪了挪,双手在腹前无措的结印。
不要当恋爱脑,会变得不幸。
好在,戴维旗下的餐厅距离蔺言落脚的酒店并不远,弗朗泽解完第九条代数题时,车身在餐厅门口稳稳当当的停住。
司机恭谨的拉开车门,全程低眉垂目,不敢多看车内一眼。
蔺言懒洋洋的掀起眼皮,半睁的眼里浮着一层水汽,看谁都无端多情。
“蔺言,我们到了。”弗朗泽先一步下了车,其他几辆车纷纷抵达,几名穿着兴竹校服的少年聚集在一起,出色的外表引人侧目。
亚斯许罗郡几乎可以说是被戴维一手把控,本地的家族自然认出了戴维的车。
让他们意外的是,弗朗泽下车后走到了车身的另一侧,亲手拉开了车门。
“车上还有人?”
“能让弗朗泽亲自开门,是伦纳德的?”
他的猜测很快被同伴驳回。
“伦纳德就剩下斯科特了吧?他哪有时间来我们这?会不会是弗朗泽的那谁…”说到这里,男人揶揄的笑了笑。
笔直的长腿伸了出来,鞋底与地面相接,发出几不可闻的低响,私语骤然间消失一空,数道隐晦的视线投了过来。
墨绿色的兴竹校服十分具有识别度,人们第一反应就是这又是某个家族的少爷。
出乎意料的,少年头上扣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眉眼被额前的碎发遮挡了大半,只能看到线条流畅的下颚线。
弗朗泽站在他的身侧,其余几名兴竹的学生也围了过来。
众星捧月,不外如是。
蔺言早就习惯了被注视,他左右看了看,等温纶走过来,这才牵着对方的手进了餐厅。
弗朗泽迈步跟上,对温纶的不满又多一层。
十几人浩浩荡荡的走进酒店,看着不像去用餐的,像去讨债的。
餐厅外,人们议论着那不知名的少年,将中央星有头有脸的家族猜了个遍,依然没能找到符合特征的角色。
“会不会是平民?兴竹每年都招了不少成绩优异的平民学生的。”
这话立刻遭到了激烈的反驳,身旁的西装男人叫起来:“怎么可能!弗朗泽怎么会和平民坐同一辆车,还给平民开车门?”
他这么激动,周围的几人都吓了一跳,彼此对视几眼,猜测又是一个妄图攀附戴维家族失败的可怜虫。
“要我说,他是权贵还是平民都无所谓,有了戴维这棵大树,蚍蜉都能变成大象。”
这话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赞同。
餐厅内
有人认出了弗朗泽的身份,他们没敢上来搭话,只远远的往这边看。
蔺言一手托腮,一手百无聊赖的刷着终端,琳琅满目的菜品挤满了屏幕,根本选不出来。
拉了拉温纶的袖子,少年小声问:“有没有你觉得好吃的?”
话音刚落,另一旁的弗朗泽立刻坐不住了,他拉着椅子离蔺言坐得更近了些,伸出一只手,隔空在屏幕上点了点:“我觉得这个不错。”
蔺言“嗯”了声,没动。
弗朗泽锲而不舍,脸几乎要撞到蔺言的鼻梁上,电光火石之间,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所在。
蔺言的口味,他还没问。
懊恼的抿了抿唇,弗朗泽问:“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这话一耳朵听上去有歧义,一出口,蔺言忍不住笑了,“大概不喜欢你这类型。”
弗朗泽面色羞赧,低着头一只手抵住额角没再说话。
“怎么又不说了?”蔺言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他,眼尾挑起,吐息如瀑布般涌了出来,“你不是想知道我喜欢什么类型吗?”
这话太暧昧,不是他们的关系可以说的。
弗朗泽的耳尖“唰”的红了,他的头压的更低,眼神四处乱飞,嘴里没底气的问:“那,那你喜欢什么类型?”
一团浆糊的大脑翻来覆去的思考自己属于什么类型,弗朗泽越想越觉得头疼,他究竟属于人傻钱多型还是属于情深意切型?
就在弗朗泽不安时,蔺言轻笑了声:“我喜欢甜食。”
哦。
原来是这个类型。
弗朗泽蹭了下鼻尖,视线紧盯着桌面没说话,暗自记下了蔺言的喜好。
二人的一举一动全都落进了有心人的眼中,亚斯许罗郡当地的家族子弟面面相觑,各个惊疑不定。
弗朗泽戴维他们认识,但那和弗朗泽关系亲密的人他们却没见过,这究竟是哪个家族的,居然能让弗朗泽对他如此忍让?
他来亚斯许罗郡又有什么目的?
温纶已经安静的点完了餐,他对蔺言的喜好了如指掌,无论怎么点都不会出错。
蔺言一回头就笑弯了眼,隔着空气“啵”的亲了温纶一口,“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如果不是因为有蔺言在中间,弗朗泽绝对能做出给温纶随便安个罪名再暗箱操作处以死刑的事。
同样的,温纶也能送弗朗泽去地下见见世面。
蔺言察觉到了温纶和弗朗泽之间的摩擦,他当然是站在温纶这边的,弗朗泽是名门贵子,身边跟班都能凑个连了,温纶却只有他一个人。
如果连蔺言都不站在温纶这边,那温纶就真的孤身一人了。
他们能成为最好的朋友,不仅仅是因为从小认识,更因为彼此交付了真心。
“真心,”弗朗泽站在巨大的画像前,意味不明的再次重复了一遍:“真心啊。”
蔺言背对着他欣赏德塞圣大教堂内部的模样,螺旋状的白色石膏花纹从穹顶一直大面积的蔓延到四面的墙壁、柱子、画像框。
弗朗泽忍不住问:“蔺言,你和温纶只是发小吗?”
“嗯?”
蔺言回身,面露疑惑。
“你想问什么?”
弗朗泽抓了抓头发,手指在掌心轻轻扣弄,像个多动症患者一样在画像前来回踱步,最后问:“你看不出来温纶对你的心思吗?”
这话其实不对。
弗朗泽想问的根本不是这个。
他想问,你真的看不出我对你的心思吗?
但弗朗泽不敢去赌,如果吓到蔺言,或者从此被蔺言移出社交圈,那才是真的得不偿失。
蔺言眼尾轻轻弯起,“看出来又怎么样?”
什么?
弗朗泽一怔,这是他没想到的回答。
蔺言轻描淡写的说:“他知道我知道,我们从来不隐瞒对方任何事。”
弗朗泽一时语塞,他突然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蔺言。
没有秘密的两个人,这可能吗?
不,不,弗朗泽突然又想笑了,哪怕他们的感情如此深厚,温纶依然止步于“最好的朋友”的行列。
为什么不告白,是不想吗?
温纶没把握,他也没把握,弗朗泽压着石块的心脏陡然松快了,普通朋友又怎么样,最好的朋友又怎么样,他们争的又不是朋友的排序。
他们争的是独一无二的恋人。
也就是说,他和温纶其实在同一起跑线上。
想通了这一切,弗朗泽眉毛微微上挑,藏不住的笑意从眼角眉梢流露出来,兴奋感如同电流,贯穿全身。
蔺言对于情绪的敏锐程度相当高,更何况弗朗泽完全没有遮掩的意思。
“你很高兴吗?”蔺言问。
弗朗泽颔首,他面颊发热的说:“这是我今天最高兴的时候了。”
玩了一天,弗朗泽没从中体会到乐趣,始终专注于和温纶斗气,现在他才真正发自内心的感到愉悦。
“可我觉得,你还可以更高兴一点。”
蔺言摘下了鸭舌帽,发丝散下来,穹顶的光线虚幻的不真实,一圈圈细碎的光晕笼罩着蔺言,他澄澈的蓝眸,他颈侧脆弱的白色,他腕骨上浅色的小痣——他像一把软刀子,割开弗朗泽的喉管。
呼吸都使不上力。
弗朗泽呆呆的看着他,肩膀撞到了身后名为《真心》的油画,他直直的看着蔺言走近,一只手伸进了他的口袋。
什么东西被抽了出去。
弗朗泽瞳孔骤缩,不等他喊出声,蔺言已经看到了那张照片,他“哇”了一声,蓝眸惊讶的睁大。
那是一张弗朗泽和蔺言的合照,温纶和其他人被P掉了,而蔺言和温纶紧握的左手也消失了。
几秒后,蔺言又“哇”了一声。
弗朗泽居然把自己P得更帅了。
“真过分,”蔺言嘟囔了一句,“怎么只p自己啊。”
回忆断在这里,闵盛没能听到后面的事,他猜测再往后多半涉及到了他不能接触的东西,戴维家族的秘密之类的。
“而且啊,前辈,你知道戴维和伦纳德是姻亲关系吗?”蔺言没骨头似的向后一倒靠在电梯墙壁上。
中央星的大家族跺跺脚,其他星球就要抖三抖,闵盛再孤陋寡闻也不可能没听说过这事。
见男人点头,蔺言继续说:“斯科特队长是弗朗泽的表哥,温纶现在在给斯科特队长打工。”
【夏娃:准确来说,是打白工。】
温纶也是倒贴工资上班。
闵盛的心思瞬间活络了起来。
执法队要是知道褚沙还活着,对玉吉星星长来说可是个天大的把柄,温纶正好在执法队……如果玉吉星星长知道,温纶恐怕会沦为斯科特和玉吉星星长斗争中牺牲品。
但只要玉吉星星长盯上温纶,蔺言也有极大的可能性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闵盛从不做风险太大的事。
“前辈,你又在想什么呢?”蔺言突然靠了过来,鼻尖动了动,像是闻到了什么味道。
闵盛刚想说话,也突然停住了,空气中飘荡着一股铁锈味,给两人送去警告。
电梯门已经反复开合了多次,这一次,蔺言终于走了出去。
S区的电梯外,一条小型赤尾蜥盘着身体倒在沙地上,血腥味就是从它身上传来的。
闵盛快步走过去,蹲下身翻看了一下赤尾蜥的尸体,致命伤口在颈部,一击毙命,但奇怪的是,造成伤口的既不是异兽啃咬,也不是刀具,摸上去皮肉分离,像是被什么粗糙的东西划开了。
蔺言站在闵盛身后,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这个伤口他可太熟悉了。
这不就是医务室的药剂瓶吗?
牧闻干的?
【夏娃:万一是程北呢?】
如果程北从小黑屋里逃出来还有精力秒杀赤尾蜥,那他的身体素质和精神抵抗力就太夸张了。
有这本事给克里斯曼干什么活啊,起义啊!
让我们一起推翻严安的统治,携手共创美好明天,什么?克里斯曼发工资了?哦,那算了,程北你自己努力吧。
【夏娃:这也是实习生的能屈能伸吗?】
【蔺言:这是老油条。】
“怎么样,前辈,您看出什么了吗?”蔺言蹲下身问。
闵盛闻到了血腥味中夹杂的另一种味道,很淡,甚至挺好闻的,对上蔺言的眼,他才想起来,这人的洗发水是柠檬味。
很适合海边的味道。
“问题不大。”闵盛放下赤尾蜥的尸体,拍了拍手,用沙子掩盖手套上沾染的血腥味,免得引来更多异兽。
“看起来不是异兽干的,应该是人为,最近不少犯人受伤,我怀疑也有人为因素在。”
短短几天就遭到集中性攻击很不正常,要知道,A区和B区的牢房都是全金属构造,大门也需要指纹解锁,异兽根本不可能轻易潜入。
只有两种可能,一,有人故意饲养异兽攻击犯人,不需要再从外界放异兽进入,二,这些天所有的异兽伤人事件都是意外。
二的可行性低到闵盛能去买彩票。
“总之,我觉得这件事是人在捣鬼。”
听他说完,蔺言露出惊讶的表情,“您也觉得是人为吗?”
将那天夜里被偷窥的感觉告诉闵盛后,蔺言清晰的体会到了闵盛不悦时的低气压。
他无声的发出冷笑,声音似乎随时会被夜风吹散:“我会找出那个家伙的。”
“他需要受到应有的惩罚。”
S区
蔺言和闵盛走了,S区却没安静下来。
江舒游笑着走到S08号牢房前,屈指敲了敲金属栏杆,发出刺耳的声响。
蔺言不在,弗朗泽也不必继续遮掩,被子一掀不耐的问:“敲什么敲,想死吗?”
江舒游不想死,但面对弗朗泽,他也不怕死,戴维势大又怎么样,他们的手插不进桑德拉,管不到内部斗殴,江舒游就是失手杀了弗朗泽也是合理的。
顶多就是小黑屋几日游,比被戴维家族追杀之类的轻松多了。
“大少爷,脾气别那么差,你在蔺言面前可不是这样的。”江舒游眼眸位闪,嘴角勾勒出一抹淡笑。
弗朗泽“嘁”了一声,“你又不是蔺言。”
哪怕是让斯科特恨铁不成钢的弗朗泽戴维也知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道理,对S区的罪犯没必要多寒暄。
一句话,让他知道你不好惹就行。
江舒游温和的笑着:“我确实不是蔺言,但我和斯科特队长关系不错。”
斯科特的名字一出来,弗朗泽瞬间没了脾气,他慢吞吞的从床上走了下来,在距离牢门一齿库的位置停住。
康拉德幽幽的看着,暗红色的双眸在眼眶中轻轻的打转,“斯科特知道自己的名字这么好用吗?”
尹玉成笑了:“当然知道。”
执法队对于罪犯的威慑性不必多说。
弗朗泽看着江舒游的脸,没好气的问:“你想干什么?”
“别激动啊,大少爷,”江舒游耸了下肩,“我只是想问问您和蔺言长官的事而已。”
笑的不怀好意的青年完全可以出现在一些恐怖片场景里,弗朗泽一阵恶寒,他知道不能以貌取人,但不以貌取人,他要怎么初步了解一个陌生人?
更何况,一上来就拿斯科特压他,江舒游能是什么好东西?
翻了个白眼,弗朗泽冷笑:“你和我表哥熟,你问他去啊,怎么还在这里,他没把你保释出去?”
江舒游不以为意:“你不也在这?”
一句话给弗朗泽干破防了。
A区
牧闻突然打了个喷嚏,他裹了裹外套,语气吊儿郎当的说:“谁在想我,怎么不直说?”
“我,我在想你,”另一名A区犯人高高举起手,笑出一口大牙:“想你有奖励不?”
“奖励你一拳,要吗?”牧闻也笑,他卷起袖子露出一截小臂,手背上的血痕十分扎眼。
那犯人好奇的问:“你怎么流血了?”
牧闻垂下眸,奇怪的看了眼自己的手臂,最后说:“不知道,别人的血吧。”
他说话不可信是众所周知的,另一名犯人只当他在胡说八糟,用以掩盖杀人的事。
那犯人和舍友耳语:“说不定过几天我们就能在哪个角落旮沓里看见尸体。”
“你怎么知道那尸体就是最近的,”他的舍友思虑更周全:“万一是以前留下来的库存呢?”
“那没办法了,”犯人耸肩:“总要找一个人认领杀人犯的名头,不然狱警就要把我们全扔进去了。”
明秋阳形单影只,牧闻平日里的行踪更是没人知道,他们俩都属于上了法庭拿不出不在场证明的人,只能依靠终端的浏览记录证明清白。
但,有几个人愿意公开浏览记录呢?
“我说,最近那么多人受伤,狱警那边处理了没有?不就是几只异兽吗?用得着拖这么久?”
克里斯曼挑眉,“你懂个屁,狱警这么做当然有他的道理。”
牧闻扯开唇角,没说话,用一种难以形容的眼神看向克里斯曼,待克里斯曼不善的瞪回来时,牧闻双手举起,做出投降的姿态。
“抱歉啊老大,我让你难受了吗?”牧闻嬉皮笑脸的问。
这更加激怒了克里斯曼,他见不得这个动作,牧闻还故意当着他的面做,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牧闻最近几次三番做出出格的行为,克里斯曼也不是傻子,多少猜出了点什么。
金发男人冷笑一声,猜到了不代表他就能容忍。
上下打量了牧闻一眼,克里斯曼看向角落里独自一人的明秋阳,“喂,明秋阳,你要不要揍牧闻一顿?”
四周的犯人瞬间收了声,眼神中透露出惊讶之色,他们来回扫视克里斯曼和明秋阳,一时之间不明白究竟谁和谁才是一道儿的。
克里斯曼和牧闻反目成仇?
克里斯曼和明秋阳达成合作?
克里斯曼真正的小弟程北反倒无人在意。
明秋阳慢悠悠的抬起头,指了指自己:“我吗?”
克里斯曼傲慢的抬高了头:“除了你,A区还有第二个叫明秋阳的吗?”
牧闻紧跟着笑起来:“老大,您这话说的,要不我先和明秋阳一起送走您好了。”
反正最近不少人中了异兽的招,就当克里斯曼也不幸惨遭毒手算了。
这个提议明秋阳也拒绝。
他只想安安稳稳赚钱过日子,非必要情况,明秋阳很少会和别人起冲突,更何况是和克里斯曼。
尹玉成来了也不可能和克里斯曼撕破脸。
“别说蠢话了,牧闻,”克里斯曼翘着二郎腿露出犬牙,脸色比前几日好看了许多,“你敢对我动手,就等着去小黑屋和程北团聚吧。”
话音刚落,A区牢门打开了。
杰森站在门口,高声喊道:“犯人A1019,犯人A74112,出来。”
居然是克里斯曼和牧闻。
不只是两人感到不解,其他犯人也没想明白什么事能把他们俩同时叫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出去,A区金属大门缓缓闭合,杰森一路领着他们到了审讯室,绷紧的神经这才略微放松了下来。
推开门,杰森说:“请进吧。”
现在是白天,审讯室里不再需要白炽灯维持光亮,单单靠射进来的日光,因此审讯室里有一部分是亮起的,剩下的部分是昏暗的,界限分明。
蔺言站在日光投射而入的位置,瞳孔摇曳着流光,淡淡的红眼圈在光下愈发显眼,死死攀附在少年的肤上。
看到两人进来,蔺言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缓步走到审讯室最中央的位置,接着指了指面前的两把椅子,“坐吧。”
“长官,您看起来心情不太好啊。”牧闻没坐,站在门口说。
蔺言心情确实不好。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再次指了指椅子,克里斯曼先一步动了,他双腿一张,大刀阔斧的坐下,这么一来,倒显得心思谨慎的牧闻不懂事了。
牧闻笑嘻嘻的跟上,心里已经把克里斯曼骂了一个来回。
“我刚刚从S区回来。”蔺言说。
克里斯曼和牧闻一个挑眉,一个身体前倾,不约而同的露出惊讶的表情。
“我和闵盛前辈在S区外发现了一只刚刚死去的赤尾蜥,它的伤口很不寻常,有极大的可能是人类动的手。”
“但是,”蔺言略微一顿,很快重新笑起来:“现在不是放风时间,A区和B区都处于封闭状态,谁也出不来。”
所以,要么是狱警动的手,要么——桑德拉有外人混进来了。
克里斯曼脸色微变,旋即嘴角轻轻向下一撇。
这是个相当荒诞的猜测,这可是桑德拉,每天被风沙糊脸,被海兽袭击,把自己养成草食动物的桑德拉!
谁会想混进这里?
牧闻失笑,“要是真的有外人躲了进来,那他也太励志了。”
蔺言努努嘴,“我一开始还想过会不会是记者,只有他们能够为了头条做出这么大的牺牲。”
毕竟桑德拉的内部运营模式一直是个谜,外界说法不一,每一个都竭力往最恐怖、最森严的方向猜测。
但是,民众们显然忘了一件事。
狱警的命也是命啊!
真按照他们传的那样的话,狱警不就是来服刑的吗?
【夏娃:记者也遭不住桑德拉。】
三天一小死,五天一大死,死神冲KPI的第一选择,轻松无负担。
【蔺言:你这样我真的会以为混进来的是死神。】
克里斯曼想的不太一样,他若有所思的咬住犬牙,视线在审讯室里乱转,自小接触家族斗争的他虽然比不上兄长,但也不是什么都没学到。
“长官,你有没有过另一种可能?”
克里斯曼很少露出这副从容的模样,和他以往给蔺言的感觉不太一样。
突然长脑子了。
“什么可能?”蔺言问。
“或许,是某个犯人的同党潜入进来了,想要帮助他越狱。”克里斯曼说完,意味深长的指了指天花板。
住在最高处,没有被异兽攻击,有背景有后台不缺营救者——S区的犯人。
此时此刻,中央星,执法队总部
穿着囚服的犯人们被执法队队员从地下一层挨个押了上来,他们的双手被电子镣铐铐在身后,双腿同样被禁锢住了,走路时一脚轻一脚重。
封荆被戴上了眼罩,剥夺视线之后,他的危险性大大降低,但这还不够。
一个胆大到能在执法队面前杀人的角色必须谨慎对待。
星舰升空,带着这批囚犯前往各个囚星,面露悲戚的亲属们在下方或歇斯底里,或抽噎不断,甚至有人一路狂奔着试图去追星舰。
最后只能痛哭流涕,绝望的看着星舰消失在空中。
树荫下,封清嘉戴着个遮阳帽,静静的坐在长椅上,哪怕已经打点好了一切,她依然感到了强烈的不安。
如果半路上出现了意外,封荆没有被顺利送到桑德拉,又或者明秋阳能力不足,对付不了封荆,甚至被封荆反杀——这并不是完全没可能。
那么封荆还能再逍遥快活几年,甚至继续作恶,这是封清嘉绝对不愿意看到的。
穿着白色制服的青年走了过来,俯身致意,“少校,您不必担心,我们多加了几层保险,绝不可能出纰漏。”
封清嘉微微颔首,温柔的对他道谢,她没有问所谓的多层保险是什么,想来不是符合人道主义的手段。
年迈的女人缓缓站起身,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前往囚星的星舰上
有幸第二次进入桑德拉,封荆拥有的待遇远超其他犯人,除了四名执法队成员亲自护送外,还另外配备了两个强效安眠喷雾。
封荆从上星舰到下星舰没有一秒是清醒的,睡过了全程,再一睁眼,人已经被吹了满脸黄沙了。
天空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风卷起了几根枯树枝,黄昏时分,余晖洒在黄沙上,一眼望去看不到天际。
还是熟悉的味道。
双手被反扣在身后,封荆对着灰蒙蒙的天空笑了起来,身后的执法队成员语气暗含警告:“安分点,别想趁乱逃跑。”
“放心好了,长官,”封荆笑得意味深长,眸中溢出几分自得,“我不会逃的。”
他的左手就是在桑德拉断的,封荆原本没想过回来,但既然审判长把他扔回来了,那左手的账也该重新算算。
封荆眸色稍暗,一步一步深深的踩进沙坑之中。
远处,负责接收犯人的狱警小队也在缓慢逼近。
第40章 换个左手更好用 有外人混……
有外人混进桑德拉的事只有少数人知道, 不是为了防止犯人们恐慌,而是为了防止他们对这位闯入者做出太过分的事。
虽然不知道闯入者是好是坏,有没有案底在身,但这么多天还没被发现, 他们的人数不会超过一只手。
桑德拉可是有着数百名罪犯, 而且各个都是联邦数一数二说的上名字的恶棍, 冬天能拿案底当柴火烧。
遇到他们, 是外来者羊入虎口。
这事瞒得住, 封荆回来的事却瞒不住。
牧闻看热闹不嫌事大,早早的就将这事透露了出去, 除去一些新来的犯人不认识封荆, 老犯人各个摩拳擦掌, 恨不得生啖其肉。
说起封荆曾经在桑德拉的战绩, 堪称“辉煌”二字。
虽然他被分到了危险性最低B区,但事实证明,B区不适合他。
最初, 封荆入狱时大多数犯人都是绕着他走的, 原因也很简单,他是军团的人。
大多数罪犯的施暴对象都是弱者,他们将欺软怕硬当成了值得炫耀的资本,热衷于从不如自己的人身上寻找价值感。
而将他们就地正法的人是各星球的执法队, 执法队只有逮捕权, 没有杀人豁免权,军团不同, 只要有合理的理由,军团可以直接动手清除威胁。
罪犯们长期和执法队斗智斗勇,却从来没和军团有过任何交集。
至少, 对于B区的罪犯来说,军团是不可言说的庞然大物,令人望而生畏。
封这个姓氏明明白白的点明了他是第三军团的人,外界对于第三军团的了解也很刻板印象:好斗、善战以及重视家人。
总而言之,封荆的身份天生站在了轨道的另一侧,和犯人们就像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
甚至有犯人推测封荆是几大军团斗争中失败的牺牲品,跑来桑德拉监狱政-治避难的。
对此,克里斯曼嗤之以鼻。
但在封荆进入桑德拉一周后,罪犯们意识到了不对劲。
先是因为床不舒服杀了室友,再是因为餐食不和胃口攻击了一名刚走进食堂,毫无防备的狱警,封荆的行为处事说是多年在逃犯都有人信。
彼时,抱着沙拉碗狂啃的牧闻“哇哦”了一声,用叉子卷起一片生菜高高举起,“哥们儿你是这个!”
同样对餐食深恶痛绝的程北问:“什么意思?”
牧闻晃了一下叉子,“菜啊。”
别人不知道,牧闻还能不知道吗?狱警比犯人团结多了,打了一个狱警,就等着其他狱警来找你麻烦吧。
果不其然,封荆入狱一周就喜提一日小黑屋,打破了崔堂的记录,成为桑德拉监狱最快入小黑屋第一人。
顺便一提,被关时间最长的是尹玉成。
根据某不愿透露姓名的牧某闻的小道消息,尹玉成被关的七天里有六天都在试图向一起被关小黑屋的犯人介绍他的园区,努力拉他们入伙。
只有一名以为自己是棕熊的犯人被他打动了,因为尹玉成说他的园区鲑鱼吃到饱。
最后一天,他将目标转移到了来开门的狱警身上,严安为此专门设了一条新规:上班禁止和尹玉成说话,一次扣五十。
这条规定很快就被撤销了,因为狱警的工资不够扣。
封荆被关进小黑屋的那天,仗着和狱警混的熟又脸皮厚,牧闻从狱警嘴里问出了封荆入狱的原因。
“他啊,他当街撞死了三个平民,其中一名甚至是因战事残疾而退役的士兵,”杰森扭头“呸”了一声,“就这种丧心病狂的货色,也就我们桑德拉敢要。”
星舰伤人的事很少见,意外导致星舰伤人的事更少见,要是低等星用垃圾拼成的星舰那还有可能,毕竟那玩意儿一个不高兴连驾驶者一起死。
但中央星的星舰都是经过严密筛查的,一旦检测到前方三米内有活物就会自动避开。
封荆驾驶的星舰可是军用款,比市面上的星舰更加灵敏,他能撞到人,绝对是故意的。
蹲在地上的牧闻露出惊讶的表情,他指着地面说:“长官,你素质也不高啊。”
杰森靠在墙上吸了口烟,眼珠向上翻了翻,“我就一低等星混出来的,我要素质干嘛?监狱长又不给我涨工资。”
牧闻笑而不语。
就算是低等星之间也分三六九等,四等星可从来不愿意被人拿去和五等星做比较,杰森究竟是哪一边的就很耐人寻味了。
“但是,他不是军团的人吗?”牧闻双手交叉向前伸直,拉伸了一下双臂,笑着问:“军团满嘴都是保护平民、捍卫联邦,封荆疯了?”
牧闻对于军团的了解比其他犯人多上一些,他真的接触过军团的人。
牧闻的家乡——勒多星,被称为“边境线上的探照灯”,第一军团和第二军团都在勒多星建立了军事基地,规模庞大,经常有吃不饱的居民直接躺在基地门口等死。
通常,他们能够得到一顿丰盛且量大的早饭。
牧闻儿时经常混在其中,凭借着年纪小又会说好话,白吃白喝了好几天,后来被同行举报了。
因为他连吃带拿,跟土匪进村一样席卷一空,六十斤的人背着二十斤的打包盒跑得比山里的猴子还快。
在牧闻的记忆中,军团对平民还是挺友好的,封荆这样的人,不是没有,但至少不会摆在明面上。
杰森扭头吐出一口烟圈,左手捧着烟灰缸接住掉下的烟灰,摇摇头说:“你一个通缉犯懂什么军团。”
“工资五千,我说平民就是我的家人,工资五万,我说我要捍卫联邦的土地,工资五十万,我说你们都是臭虫,一脚就能踩死。”
杰森嗤笑一声,“你猜,封荆是哪一档?”
封荆看上去也就二十五六岁,大学刚毕业的年纪罢了,牧闻挑眉:“他军衔很高?”
“屁。”
杰森说:“他没军衔。”
牧闻明白了。
他若有所思笑起来:“那就是有背景喽?还是个二代啊。”
比起消息封闭的罪犯,杰森有终端,能看到联邦新闻,了解的远比他们多。
他碾灭了烟,手在空气中挥了挥,道:“他也不算背景大的,纯粹是运气好。”
平日里没人能八卦,难得可以大说特说,杰森左右看了看,低下头对着牧闻做了个手势。
牧闻侧过脸,将耳朵对准杰森。
杰森又一次左右检查了一下,这才说:“二十多年前的平山郡战役,知道不?”
牧闻摇头,“我没上过学,长官,你考我历史我一窍不通啊。”
“滚,我也没上过,”杰森说:“反正就是二十多年前,第三军团从平山郡带回了战争受害者,成年人就帮助他们在中央星安顿,没有亲属在世的孩子们就给他们找领养人,封荆运气好,被第三军团的人收养了。”
这都是从新闻上看来的,杰森转述起来也头头是道:“他本来想进军团,但是性格不服管教,不听指挥,还总是和其他士兵发生冲突,就被军团强制回家休息一段时间。”
这还是看着封清嘉的面子,要不然封荆绝对要挨上几下。
牧闻点头附和,“确实性格差。”
不是克里斯曼那种傲慢,是单纯的无法无天,简单来说,就是闲的,总要找点麻烦。
虽然牧闻也赞同食堂的饭不是人吃的,但是话又说回来,要是没有食堂,难道要他去海里吃生鱼吗?
除非日常劳动,很少有犯人会主动去捕鱼,一方面海里异兽多,虎口夺食有极高的可能变成食;另一方面,严安喜欢放生。
据他说,这样可以积累功德,弥补桑德拉缺失的人道主义。
但严安什么东西都敢乱放,没有犯人想去冒险。
杰森不知道牧闻对食堂的怨念,接着说:“就是这段时间里,封荆多次造成小型斗殴事件,一开始情况不严重,都是罚款了就轻拿轻放了,直到他驾驶星舰撞人,才终于被押上了审判庭。”
杰森不知道的是,封荆一开始并没有被判进桑德拉,是封清嘉主动拜访了审判长,希望能够从重处罚。
不然,三条人命的战绩放在桑德拉还真有些不够看。
“长官,照你这个意思,封荆上面有人,你还敢随便关他小黑屋?”牧闻一年问,一边用食指在沙地上写了个字。
沙子被挤到一边,清晰的“褚”字露了出来。
褚沙从来没被关过小黑屋。
杰森没说话。
封荆上面有没有人,有几个人,都不是他可以讨论的,监狱长下达指令,他照做,就这么简单。
狱警不用太聪明,混日子才是真理,像闵盛那样成天给自己谋划下一条路怎么走的才是异类。
哪怕没有得到杰森的回答,牧闻心里也已经有数了,他笑眯眯的站起身,蹬了两下发麻的小腿,道:“要关就关久一点,一天,我睡觉都能睡过去。”
“哦,对了,”经验丰富的牧师傅又说:“别忘了给他隔离。”
这话没说错。
可惜,他说的晚了。
第二天,狱警刚开门就被刺鼻的血腥味冲的脑袋一懵,他第一反应是褚沙又来给他们增加工作量了,再定睛一看,地上躺了一具刺头的尸体。
他像一滩烂泥似的瘫软在地,长期没有修剪的头发糊住了脸,
而罪魁祸首,正是和他同房间的封荆。
昏暗狭小的屋子里没有窗户,外界的光线进不来,只有门开时才能视物,墙壁上布满了斑斑点点的血污,空气中除了血腥气,还有一股潮湿的霉味。
封荆站在他的尸体边,指甲里满是血泥,笑起来时脸颊会鼓起,脸颊上的痣便也跟着动起来,杏仁状的眼弯起,过于漆黑的瞳叫人背后发凉。
两名狱警又惊又怒,立刻将封荆一棍子击倒在地,封荆也不反抗,只是笑,他发觉了狱警愤怒下的慌张,笑得更欢了。
老实说,桑德拉和他想的不太一样,外界把这里描述成了地狱,封荆却觉得,这里太平和了。
大多数罪犯都想着按部就班的生活,刑期到了顺利出狱,少部分刺头也在反反复复的惩罚和磨合中逐渐适应了桑德拉的生活。
没意思。
既然如此,封荆只能自己努力了。
第一步,他要破坏桑德拉的秩序。
牧闻第二次得知封荆的消息来自克里斯曼,讨人厌的霍华德随手捡起半掩在沙子下的海螺打水漂,道:“封荆又被关小黑屋了,三天。”
“他做什么了?”牧闻数了一下,克里斯曼扔了八个水花,技术不太行。
“撺掇犯人和他一起袭击狱警,”克里斯曼轻蔑的挑唇:“居然真的有蠢货信他。”
牧闻不关心这个,他问:“狱警呢?死了吗?”
“重伤,已经被送去其他星球了,严安这下要赔一大笔钱。”
静环星没有医院,医务室更不够看,只能先送去隔壁星球,牧闻慢悠悠的笑了:“看样子,以后的日子不太平了。”
牧闻也没想到自己一语成谶,他只是喜欢看乐子,可不喜欢被当成乐子,而封荆想让他们所有人都加入他的游戏。
“我觉得他疯了。”这是牧闻的评价。
在之后的几年,牧闻每天都在盼着荆封赶紧滚。
而现在,他滚回来了。
牧闻也已经不是当初的牧闻了,他热烈欢迎封荆回归,恨不得他一辈子留在这里。
多刺激啊,封荆破坏秩序,蔺言维护秩序,还有克里斯曼、崔堂之流在其中搅局,更不能忘了当初断了封荆一条胳膊的那人。
牧闻又有乐子看了。
**
桑德拉监狱外,烈日灼沙,地面似乎在发光,热气将视野中的画面扭曲,每走一步都会激起炙热的沙浪。
依靠里德积累了经验,蔺言对于接封荆进桑德拉感觉良好,长靴有效隔离了滚烫的沙粒,却挡不住黑色的制服吸热。
蔺言难受的压了压帽子,一只手拉住了闵盛的袖子,小声道:“前辈,好热啊。”
不只是热,还有蒸炉一样的闷。
闵盛也不舒服,他看了眼远处降落的星舰,安慰道:“快到了,接到人我们就立刻回去。”
蔺言刚想笑,干裂的唇刺痛了一下,他下意识舔了下唇角,尝到了淡淡的铁锈味。
闵盛皱起了眉,蔺言却不觉得有什么,他轻声催促道:“走吧走吧前辈,我们快点搞定。”
“好。”
杰森摘下帽子,用手背擦了一下额角的汗,快步跟了上去。
又走了一段路,八名狱警终于和执法队成功汇合。
闵盛和那名执法队成员相熟,他接过封荆的控制权,就听那人说:“你小心点,他比前几年更喜怒无常了。”
蔺言好奇的看着封荆,青年的眼睛被眼罩遮住,只能看到鼻子和下半张脸,但任由蔺言怎么看,封荆的脸都没有什么攻击性。
蔺言是笑起来才显得纯良,面无表情时反而一股子疏离感。
封荆不同,他就长了张好人脸。
【蔺言:我懂,这叫童脸狼。】
【夏娃:你懂的有点太多了。】
星舰里探出一颗头,身着白色制服的执法队成员眯着眼看了一会儿,突然喊道:“蔺言?”
“嗯?”
蔺言闻声望去,只见那人对着他挥了挥手,“真的是你,你居然来桑德拉实习了!”
眨了眨眼,蔺言从记忆里翻了翻,最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他微微颔首,抿唇笑起来:“学长好。”
那人耳朵一热,有些意外:“你还记得我啊?”
“嗯。”
眉眼弯弯,少年笑着说:“我记忆力一直很好。”
【夏娃:他不是你的群发对象之一吗?】
【蔺言:不是,只是在我和上一届学生会副会长交接的时候见过面。】
蔺言也没想到对方居然还记得他。
虽然对谁都是一副笑脸,但实际拥有蔺言联系方式的人并不多,大多数人只是围在他的身边,像是跟着日光转头的向日葵。
一动不动的封荆向着传来声音的地方,略略偏了下脸,记住了执法队成员所说的名字。
蔺言。
陌生。
新来的实习生吗?怪不得他不认识。
留给两人叙旧的时间不多,星舰里还有其他犯人要押送,执法队的成员们和狱警们打完招呼就走了。
“轰——”
星舰升空,黄沙飞舞,蔺言捂着耳朵背过身,等待了几分钟后才重新睁开眼。
缓缓呼出一口气,少年将帽子一摘,左右甩了下头,发丝在空中晃动,沙子飞了出来,噼里啪啦的落了一地。
蔺言鼓着脸按住炸毛的头发,湿漉漉的眼中透露出委屈,狱警们的头发要么偏短,要么顺滑,只有他的容易吸附沙子。
【夏娃:再甩一下,还有沙子。】
【蔺言:哦。】
可怜巴巴的应了一声,全体狱警都看到了小狮子甩头的场面,闵盛失笑,“别把头甩疼了。”
蔺言不疼,但是有点晕。
用手指重新拨好发丝,他带好帽子,双手叉腰,雄赳赳气昂昂的挺起胸,“好了,出发吧!”
封荆看不到画面,光靠耳朵接收声音能够得到的信息太少了,想了想,他选择继续沉默。
有什么事等进去再搞,大家都是老熟人了,怎么能不准备重逢的礼物呢?
正想着,身后突然传来一股拉力,封荆手腕一紧,听到了闵盛的声音:“你的左手接上了?”
封荆微微扬起唇,“我换了个更好用的。”
一整天没进水食,封荆的声音十分沙哑,像是被烟熏火燎过一般,光是听着就让人忍不住皱眉。
简单来说,像卡了痰。
【蔺言:好有安全感的声音。】
封荆长得像个好欺负的,走在路上遇到劫匪,就靠这个嗓子都能震慑他们。
【夏娃:不如我。】
声卡作弊器,上可网恋下可诈-骗,从民法到刑法均可就业,可惜现在只能给蔺言当闹钟。
忍不住又舔了一下发疼的下唇,蔺言道:“前辈,我们回去吧。”
蔺言一开口,闵盛顺势放开了封荆可疑的左手,他对杰森使了个眼神,杰森轻轻颔首,一电棍敲在了封荆的后颈。
青年当场软倒在地。
蔺言发出一声惊呼,然后就看到封荆抽着气重新抬起了头,少年稍微松了口气,只听“彭”的一声。
闵盛补了第二棍。
这下封荆彻底昏迷过去了。
【蔺言:他是晕了不是死了对吧?】
【夏娃:活着。】
“他不安分,打晕了带走比较好。”杰森一边解释一边和另一名狱警将荆封拖起来。
荆封的脑袋断了线似的垂下,随着两人拉扯的动作晃来晃去。
更像死了。
蔺言:“……”
这对吗?
不管对不对,也不管符不符合人道主义,总之一行人顺利返程。
海风呼啸,浪花拍打着礁石发出轰鸣,封荆没有像之前的犯人一样被送往牢房,而是被狱警们押去了悬崖边。
和监狱外的热浪不同,桑德拉温度偏低,像是处于另一个世界,海边更是凉意入骨。
蔺言见识到了闵盛之前告诉他的,独属于桑德拉的人道主义——下马威。
“给,”杰森将装了肌肉松弛剂的试管递给蔺言,“他之前进来的时候被分到了B区,没注射过,这次监狱长给了指令,一针都不能少。”
封荆已经醒了,他被两名狱警架着双臂,勾起一抹笑,“肌肉松弛剂,桑德拉用这玩意儿之前联邦报备过吗?”
“报什么报?”杰森翻了个白眼,“监狱里还有人吸违禁药物呢,他们吸之前报备了吗?”
桑德拉是半个法外之地,联邦一直以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严安捞钱,监狱只要做到了监狱的职责,好好收容这些罪犯,其他的小毛病无伤大雅。
拿着针管,蔺言走到封荆面前,他在崔堂和克里斯曼身上练过,做起来轻车熟路。
颈侧忽的一痛,封荆全身发冷,有什么液体流了进来,视觉被剥夺后,其他的感知更加敏锐了起来。
他听到了浪花与礁石的撞击声,摸到了腕上坚硬的镣铐,闻到了海风中的咸腥气味。
“放松。”
耳边有人在说话。
封荆偏头想要避开,但身后的狱警注定了他无法擅自行动,少年清亮的嗓音代替了浪花轰鸣,温柔的蒙住了耳廓。
“放松点,你太紧张了。”
封荆在脑袋里转了一圈,想起这人叫蔺言。
他张了张嘴,声音逐渐从沙哑变得流畅:“长官,您可别把我捅死了,我的钱还没花完呢。”
蔺言动作一顿,眼神复杂的看着封荆。
【蔺言:他不知道A区的犯人都等着排队打他吗?】
命都快没了,还想回去花钱。
【夏娃:因为,他真的有钱。】
某个没钱的人:“……”
【蔺言:TD。】
幸好还有褚沙答应他的五十万和克里斯曼画的大饼,这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有盼头。
注射完毕,干燥的棉花按住了针孔,无力感潮水般涌来,封荆向后一倒,被狱警们抓着双臂重新扶稳。
“哥们儿,我的胳膊要断了,”趁着舌头还能动,封荆高声喊道:“松松!真的要断了!”
杰森“啊呀呀”的叫了声:“别喊了,等药效彻底发挥作用,你就是真断了也感觉不到疼。”
封荆没理他,自顾自的叫了一会儿,舌头也开始麻痹,慢慢的,他安静了下去,只有眼珠子还在眼皮下不停的转动。
眼罩终于摘掉了。
光线重新眷顾双眼的那一刻,封荆看到了血。
一滴血落了下来,“啪嗒”一声,轻得消失在空气中。
他看到了被血洇湿的薄浅唇纹。
看到了若隐若现的虎牙压在唇角。
看到了那陌生的漂亮少年捂着下唇说。
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