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寡妇模范 让掌柜的心落在杜郎君身上。……
蜻蜓点水的一吻,严煜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面前女娘的面容,就已经结束。
季窈唇瓣从他脸上挪开,得意洋洋地看着他摇头晃脑。
“是何感觉?”
料想到他可能会发火,会指着季窈说她不检点、不矜持,甚至有可能说她轻薄于他。可季窈等了一阵,严煜却好像是被人点了穴定在当场一样,迟迟没有半点反应。
“诶,说话啊。”
季窈看着面前人猛的一下站直了身体,伸出舌头在自己嘴唇上舔一下,接着侧过脸去,耳廓浅浅泛红。
果然是个呆子,这样就害羞了。
季窈失去耐心,跨一步走到他面前,双手抓住他双臂,逼迫他直视自己。
“严大人,我问你呢。刚才……作何感觉?”
刚才……是说她刚才亲他吗?
严煜像是眼睛里进了沙子一样,不停地眨眼。他踟蹰一阵,结结巴巴开了口。
“感觉……感觉季掌柜嘴唇柔软……”
“不是问你这个!”听完他的答案,季窈自己也羞红了脸。赶紧双手将他松开,内心小鹿乱撞一样走回床边坐下,“我是说,被不喜欢的人亲一下,是不是很难受?”
原来她是这个意思吗?
看严煜没反应,季窈继续像个过来人一样循循善诱道,“你看,刚才我亲你的时候,你明显很意外,那是否说明你我方才独处如此长时间,你都从未想过我会亲你。再加上方才亲你的时候,你的反应明显怔愣,说明你下意识并不喜欢也并不希望我亲你,下一次我再靠近,你说不定还会条件发射躲开。所以你虽然说你可以娶我,但是很明显,你并不想娶我。娶了我,你也不愿意亲我,更别说是旁的什么事。
按你们读书人的话来讲,这样不喜欢但是也不拒绝的行为根本就不是君子所为。”
这一番绕口令似的说教,严煜只把最后一句“非君子所为”听进去,细想来自己如此想法确实也只是为圆自己自以为是的负责到底,心意上却是真真切切负了别人。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将季窈看作受惠者,确实不妥。
于是他赶紧两步上前走到床边,弯腰向季窈道歉,“是我思虑不周,并没有轻看季掌柜之意,还请你不要误会。”
“嗐,我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吗?”话说出口,她心里其实仍暗藏一丝失落。季窈转身坐回床上,冲他摆手,“如今能证明,你确实不喜欢我,我也没有其他要问的了……”
诶不对,就是这样,她才更要问呢。
“等一下。”她从怀里掏出那张捂了一晚上的小像,满脸写着疑惑不解,“你若是真不喜欢我,画这小像来偷偷赠我又是何意?”
小像?
严煜不明就里,接过季窈手中小像端详片刻,眼中疑惑不比季窈少。
“画得真像,简直就是一模一样。季掌柜何处得了这精妙的小像?”
这话说的。
“不是严大人你画的?”
“自然不是。”他伸手将小像递还给季窈,重新在床边坐下,“季掌柜何以认为,此小像是我所画?”
待她将自己如何从那几本养蛇秘籍中得到此小像的事告诉严煜,他好像第一次听说一样,眉头蹙得更紧。
“好生奇怪,那书从江南捎过来不过两天,期间一直放在我书房之中,也从未有其他人动过,我亦没有腾出时间来翻看一二。”
虽然一时半会儿找不出作画之人,但知道不是严煜,那其余再是谁都不甚大碍。季窈看他不像是撒谎的模样,将枕头捶打几下垫在脑后,悠哉悠哉又躺回去。
“罢了,原来是一场误会。”
她说得云淡风轻,严煜却感觉自己唇上她留下的印记还在翻腾。一下子火烧似的热,一下子针扎似的麻。
这是他第一次同人亲吻,还是被女娘主动的。少年郎闷在一边迟迟不说话也不离开,眼神在季窈身上来回游移,想了好一阵才开口道,“就这样浅显易懂的道理,还要劳烦季掌柜用、用这样的方式来点醒我,我真是羞愧难当……”
这样的方式?
“哦你说我刚才亲了你?这有什么,我一个寡妇,亲过不少人也被不少人亲过,在外人看来我还是个开南风馆的女掌柜,区区一个亲吻算不得什么,我也不在乎别人如何看。你只别放在心上就是。”
“这话不对。”严煜突然接过话头,义正言辞道,“季掌柜聪慧过人,较寻常人又更添一颗善良慈悲之心。与你毫不相干之人你尚且可以做到舍命相救,若是能成为季掌柜的至亲好友,在严某看来那是他的幸运。加上你武功了得,气力过人,除经营好你自己的生意以外,定还能做得许多乐善好施之事。季掌柜你莫要再自轻自贱,别人还没说什么,你倒先把自己看轻了。
再说那寡妇,做与不做,并非季掌柜你自愿。夫君逝世,原你才是最悲痛难忍的那个,外人说三道四那是他们嘴碎、缺德,你不用听进去。谁不愿意自己的枕边人身体康健?谁又非说枕边人死了,这辈子就再无幸福美满之可能?季掌柜你……你很好,若有谁能娶到你,他应当高兴才是。”
这话要换旁人说,或许还带三分恭维。可从严煜嘴里说出来,季窈就可以断定是实打实的真话。
她终于高兴了,偷偷乐呵着将小像揣回怀中,钻进被子里娇羞地看着他。
“严大人过奖。”
后知后觉,他好像又越矩,对着人家女娘如此直接的一通评价,行为着实露骨。
季窈看着严煜刚坐下又站起来,局促紧张到好像这不是他府上。恰好这时季窈肚子不争气地叫一声,严煜如临大赦,找借口说吩咐厨房给她做早膳,再一次逃命似的退了出去,留下季窈在被窝里咯咯直笑。
“呆子。”
真有意思。
待人走远,她复将怀中小像掏出来,放在掌心反复摩挲,嘴里喃喃自语。
“这倒让我宁愿是你画的了。”
**
只能在严府小范围活动的这些日子,季窈才开始觉得身体健康的日子有多好。
她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严煜每日早出晚归,忙的都是衙门里人命关天,不能轻易同外人说道的案子。偶尔回府之时碰见季窈还醒着,扭不过她执意要听,也会同她讲上几句。
这次中毒不比从前,五脏六腑的事儿,恢复极慢,只是她后背上的刮伤却早已经好得连疤都看不见。
彩颦替她药浴之时,瞧见她后背光洁一片,竟连一丝痕迹也无,更加感叹起季窈天赋异禀,非常人之姿。
养病的日子里,幸得南风馆诸人。他们分成好几拨,每天差不同的人来严府看季窈,同时给她带点找乐子的东西。
蝉衣带来的是书摊上新出的话本子,讲的是诗书门第的大家小姐与那落魄书生的爱情故事;京墨带来的是东街上手艺人吹的糖人,有小猪有牛犊,插在泥座子上一字排开,好看得很;商陆把从迷望山庄里带出来的两个鲁班锁送了过来,叫季窈每日得空的时候解上一阵,说是可以让脑子更活泛一些。
只是不见杜仲。
商陆临走的时候,她没忍住开口问杜仲那厮怎么不来,商陆鬼灵精一样笑得鸡贼,凑到季窈耳边悄悄说道,“我实话跟掌柜说了吧。这些个东西都是杜郎君一天到晚上街搜刮来,让我们一个个给你送来的。”
季窈听得眉毛上挑,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当真?你别是看他正同我闹别扭,故意这么说的罢?”
“自然不是。”说话间商陆又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上头密密麻麻写满了药材,“掌柜你瞧这个。”
“这是何物?”
“这是解毒的药方。”他随意翻开其中几页,指着上头说道,“杜郎君知道是自己喂你吃的那颗丸药造成你中毒昏迷,表面上虽然没说什么,我却瞧见他那屋子到了晚上灯就没熄过。三七进去打扫的时候才发现桌上堆满了各类用药用毒的书册子,旁边蜡烛一大堆,全都燃得只剩个屁股,可见他没日没夜研读那些书卷有多用心。要不是咱们拦着,我看他都要亲自以身试毒来给你找解药了。”
“啊?这如何使得!他又不像我天赋异禀、百毒不侵,那剧毒吃下去还不立刻死了?你们可千万看住他才行!”
他这话自然有夸大的成分在。见季窈上钩,他又赶紧添油加醋说了很多杜仲的好话。楚绪在一旁替季窈整理好一些她日常要穿的衣服,实在听不下去,站起身来拉过商陆朝他使眼色,商陆才稍稍收敛,将鲁班锁放在床头,告辞了季窈同楚绪一起走出来。
“你编这么多杜郎君的好话骗掌柜做甚?他俩日常斗嘴大家都是习惯了的,不用你横插一脚,他俩也没什么隔日仇。”
商陆正得意自己的编排起了效果,看一眼楚绪笑道,“这你就不懂了罢。若要说杜郎君与掌柜为寻常琐事拌嘴,那自然是用不着操心。可如今掌柜对那探花郎知府另眼相看,你我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又如何瞒得过杜郎君?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若掌柜非要择一良婿,我自然希望她能在咱们馆里头选一个嫁了。杜郎君、京郎君、蝉郎君,再不济哪怕她选了三七都好,嫁过去总归还是咱们南风馆的人。
可若她真嫁了那探花郎知府,做了知府夫人,你说这南风馆,她以后要还是不要,来还是不来?她若不在,咱们这南风馆以后还开不开?所以我一定要让咱们掌柜的心牢牢地落在杜郎君身上,万不能被那探花郎知府比下去才行。”
有道理!太有道理了!
楚绪做恍然大悟状,说完马上提着裙子往回走,“我知道该如何做了!”
第122章 红娘行为 恩人配仙人,合适?合适。……
原本季窈是个凡事都不往心里放的人。
赫连尘死了就死了,要怪就怪他出门的时候不带她,是以当他出事那日,就算自己想替他去死也不能如愿;南星如果非要说起来,她算半个负心人,毕竟是她先意识到自己同他的问题所在,也不愿给出时间来陪他一起成长。
她都只难过了几日便好了,一点不吃心。
可今日被商陆这么一说,她只感觉自己怀里这些个话本、玩具和干果蜜饯都瞬间变得烫手起来,她是放下也不对,搂着也不对。闲时玩心成了煎熬,奈何她想睡又睡不着。
她没想到杜仲是这么吃心的人,不过说了他几句,怎么能有如此大反应?
那厮若是真的以身试毒,少不得她又得放血相救。
“冤孽啊!”
季窈趴在床上仰天长啸,蜕壳的蛾子一样正扭来扭去,突然听见一些细小的声响。
这声音乍一听像是风吹树叶,叫人一时分不清是从窗外传来还是从头顶,可又是那么熟悉。季窈警觉地床上坐起身,待耳边所有杂音都消失之后,听出了这声音的出处。
她抬头看向房梁,好像那里趴着一个人一样,“下来罢,我知道你在上面。”
回应她的是头顶声响戛然而止。季窈翻个白眼,看着窗外纤长黑影从屋顶一跃而下,稍稍推开窗几一隅。虽然背对月光,季窈仍然能看出他此刻脸上的不自然。
“我还道杜郎君一向以正人君子自居,不曾想你也要做梁上君子的一日。放着严府大门不走,竟偷偷躲在屋顶上偷听别人说话,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杜仲站在窗外,左顾右盼一阵见院中无人,只稍稍踮脚就跳进屋里,假意整理衣冠,咳嗽两声道,“我从未说过自己是正人君子。”
“不是正人君子,那就是卑鄙小人咯?”
闻言他斜季窈一眼,看她一脸无赖,收回目光模样有些扭捏。
“你……你身上的毒,可都解了?”
季窈懒洋洋地靠在枕头上,也没有开口让他坐下。
“七七八八罢,具体还要养多少时日,彩颦也未同我细说。总之她叫我泡澡我就泡澡,她叫我吃药我就吃药。”
“你倒听话。不似怀疑我,以后指不定何时又会喂你吃下剧毒。”
大晚上到底哪里的陈醋翻了,酸得季窈蹙眉。她哼唧两声,掀开被子下床点了烛,冲着杜仲发脾气。
“你到底来做甚?难不成专门跑一趟,就是来酸我的?”
她直截了当,让杜仲没了发挥的空间。郎君面容讪讪,眼神有些闪烁不定。
“还不是听楚娘子说你闹脾气不吃饭,在这里一哭二闹三上吊说着自己这些时日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云云,我怕你若是为同我争吵一事饿坏身体,才……才想来看看。”
闹脾气不吃饭,还一哭二闹三上吊?她何曾做过这种伤害自己身体之事?
“楚绪这话从何人口中听说的?我顿顿吃饱、喝足、睡得香,日子不知道过得多舒坦。不信你看。”
她将头高高仰起,一张小脸白净细嫩,透着红润的血色。
杜仲盯着她看一阵,目光逐渐下移,落到她略敞开的衣襟里深陷的锁骨上。
她的身子还是这么薄,好像一张纸片,稍稍用力就可以折成两段。
意识到自己可能被骗,杜仲低头蹙眉,显出一丝沮丧。季窈看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有趣得紧,心里也知道他是担心自己才会跑这一趟,剩下刁难和嘲讽他的话临到嘴边又咽下去。
“她到底是如何同你说的?”
楚绪那日听完商陆的话就像是领了圣旨的太监一样,恨不得立刻召来十万八千禁军将“把掌柜的心牢牢落在杜郎君身上”这声命令执行下去,不吃到他俩成亲那日的喜酒誓不罢休。
从前她尚未摆脱马家两父子之时,每每光临这南风馆就是因为喜欢杜仲。龙都城繁华热闹,玉面书生、风流少侠她见了不少,杜仲却一直是里头最最拔尖儿的那个。如今她得季窈庇护能拥有自己的人生,虽然近距离接触了杜仲之后更加觉得他天人之姿,只可远观不可亵玩,但就冲着自己平日里对他和掌柜二人的观察,她就断定这两人关系绝非一般。
季掌柜是她的恩人,杜郎君是她头顶的仙人。
合适,着实合适。
杜仲原本仍日日坐在南风馆二楼窗边看书,每日能在其他人从那个严府回来之后,也顺便能偷听季窈伤势恢复的情况。
这日他正想着商陆和楚绪去了半日还不曾回来,就听见楚绪哭哭啼啼进门,有意无意抬头看一眼二楼的杜仲,确认过他在场以后,“扑通”一声趴在桌子上开始捶胸顿足演起来。
三七听见动静从厨房出来,难得看见楚绪也有闹情绪的时候,赶紧上前问她怎么了。楚绪吸吸鼻子,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
“我是看掌柜这么不好,我心里难受。”
“啊?她不好?她哪儿不好?毒不是已经解了大半,难道还有其他的伤不成?”
以三七在明,杜仲在暗的观众席已就位。
“这明面上的伤虽然解了,可我看掌柜吃不下也睡不着的样子,明显就是心里还装着事儿。这心伤不好治,所以她这段时日才会瘦了这么多。前几日你去也瞧见了,那掌柜瘦得,脸上都没肉了。”
“掌柜还有心伤,怎的之前从未听她提起?”
“你们这些臭男人不解风情,说了也是听不懂的。我只知道掌柜每次看我们去了之后都还是左顾右盼,翘首以待,不知道等谁似的。我想着馆里一共就咱们几个人,难不成她在等……”
说到这她还故意停顿,余光扫见二楼那个白衣飘飘的身影确实比方才又坐得近些,此刻纹丝未动,手上书也未曾翻页,就知道他还在听。
“……哎,我问她在等谁她也不说,只道什么不来就算了,她那毒算是白受着,这苦也是白吃了。我方才走出来的时候不放心往回看,还瞧见她对着那蓝白相间的包袱皮唉声叹气呢。”
别的三七听不懂,唯独这蓝白色的包袱皮他有印象。
“诶,那不是……”
大堂里两个人同时噤声,抬头朝二楼看去,正好与杜仲目光相撞。他听见楼下说话声渐小,以为是他们二人声音放低,正转过来将身子探出栏杆,想听个明白,没想到被这二人抬头抓个正着。
一丝尴尬划过杜仲脸面,他赶紧直起腰身咳嗽两声,捏着书卷匆匆离开,留下楚绪和三七在大堂捂嘴偷笑。
听杜仲断断续续说完,季窈已经瘫倒在床上,笑到肚子疼。
“哈哈哈,她就没跟你说,我唉声叹气的原因?”
她还真对着包袱皮唉声叹气了?见杜仲的眼神看过来,她伸手把床头放着的蓝白色包袱拿下来打开,将里面一本封皮写着“剪烛词话”的话本子拿出来。
“是这本《剪烛词话》的话本子我看得揪心。你说如此好看的书,里头惠方娘子和一死了上百年的英俊男鬼正爱得死去活来,难舍难分,怎的就突然没了下文?我之前已经告诉他们,赶紧去书摊子上帮我把下半本寻摸来,总是不能如愿。如此凄美的人鬼真情就此断了音讯,怎能叫我不叹惋?”
原来是为这事!楚绪……
杜仲自觉脸上灼烧火辣,碍于同楚绪不熟,这话又是偷听来的,一肚子闷火咽回肚里起身欲走,被季窈开口叫住。
“诶,既然来了,再略坐会儿。”她拉过床边长衫穿上,走到桌边给杜仲倒一杯茶递给他,声音软下来。
“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才来的。你放心,我知道寡妇门前是非多,我又是个外人,这严府定是住不长久的。等明日我问过彩颦,看这药浴到哪一日不用再泡,我就哪一日回南风馆。”
接过她手里热茶的同时,少女指尖划过他手掌,温凉触感带来一丝慰藉。杜仲在她旁边坐下,眼睛直直地盯着手里茶汤冒出的热气。
“或许,那小……严大人并不将你当作外人,许你常住也未可知。”
严煜不但几次三番救季窈于危难,还让府上医女为她治伤。如此尽心竭力,要说他对季窈一点其他心思都没有,他是绝对不信的。
季窈听完这话却笑了。要说是外人,他可是已经向自己求过亲了;要说不是外人,自己又很清楚,他并不喜欢自己。
杜仲看她低下头笑两声,从怀里掏出一张巴掌大的小像扔给他,顺势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实话跟你说,我想留在严府不过是想知道这画是从哪儿来,是何人画的。不过如今我已经知道,不是严煜所画,就无所谓了。”
杜仲听完这话,刚松开的眉头又蹙在一起,“你从何处得到此画?”
“几本旧书里。”
顺着季窈的目光,他在床头将那三本养蛇的旧书拿出来,与小像放在一起细看。先是将书卷简略翻看,指腹在画像上来回摩挲,感受这上面松油的光滑。再凑到鼻子前嗅了嗅,一点松油气味都没有闻到。
“若不是松油起效果,这画像或许早就没了。”
季窈喝水哽到,放下茶杯看他,“这话怎么说?”
杜仲将其中一本书摊开翻到某一页,指着上头一处明显未曾泛黄的四方痕迹说道,“这痕迹与你这张小像的大小刚好一样,应该是被人刚好夹在这一页,长期保存所致。虽然你这小像烘了松油不易发旧,这书却不一样,未曾被小像挡住的地方已经完全发黄。”
说罢他抬起头,眼神中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
“这画像的念头,比那小子的年龄还大,断不会是他画的。”
第123章 蛇蛇生病 不能被杜仲知道。……
啊?
“你说这小像画了二十几年了?”
“兴许还不止。”杜仲把书合上,将那张小像扔在桌上,端水喝茶,“再说那上头人穿的衣裳,我此前从未见你有过一样的,可见画上之人,不是你。”
那她岂不是自作多情了?
“可这人长得,未免同我也太像了……”
这话引杜仲侧眸,看向一旁发呆的少女。因为养病的缘故,往日圆润脸蛋如今下颌尖窄,脸色粉白之中透着绯红,气色还算不错。她那双如枝头甜果般溜圆的杏子眼即便到了晚上也灿若繁星,只微微眨来,便如同春塘之上从长长羽睫下抖落一池星光。
是像,除开衣着和那画的年岁,上头画的人简直同她长得一模一样,怪不得她和严煜都会认错。
难道不是错认?
“你说这画像是从书里掉出来的,这书是何来历?”
“严大人家中祖父所写,人似乎已经不在了。我想起来了,”她好像想起什么,陡然一巴掌拍在桌面上,发出不小的响动,“之前严大人曾说,他祖父之所以懂得养蛇之术,皆是因为年轻时曾在苗疆带过一段时日。你说会不会,这画像也是从苗疆得来的?”
又是苗疆。
“等我送往苗疆的书信有了回信,结果自然一目了然。”说罢他起身,顺手将小像拿走,状若平常道,“这小像看着着实不寻常,我拿走再找人瞧瞧。”
画像笔触细腻,一看就对画上之人有着非比寻常的感情。不管那人是谁,杜仲都不想让他再出现在季窈面前。
她身边的男人还真是络绎不绝啊。
“掌柜既然没事,我便告辞了。”
季窈不知道他哪根筋不对,这会子语气又莫名僵硬来,赶紧伸手拉住他衣袖一角,换上讨好的神色。
“你何时再来?”
柔柔弱弱五个字,像是一颗蜜糖放进杜仲嘴里。他眼神先是一亮,接着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愉悦起来,嘴角止不住上扬。
她这是何意?希望自己再来?
“咳,掌柜……希望我再来?”
“嗯。”
原来她还是想着他的。
“你既开口,我也没有不应的道理。明日若馆中事务不忙,我便早些来看你。”
“好。”
这会子她突然这么听话,杜仲竟有些不适应。
“那……那你记着早些歇息,那些个玩具话本入夜了就别碰了,久看伤眼,没事儿也别让严煜进来,他到底是个外人,还是个男人……”趁她听话,杜仲又婆婆妈妈嘱咐一阵,最后看外头天色实在晚了,起身准备离开。
眼看着他就要走,季窈终于忍不住,最后一次开口叫他。
“那你明天来的时候,可以给我带点东西吗?”
这有何难?她既惦记着他,叫他带什么都使得。
看他点头,季窈脸上浮现兴奋之色,“我想吃烧鹅。”
刚还神情愉悦的杜仲脸色刷地垮下来,“你盼我来,就为这个?”
“嗯嗯。”她连连点头,认真说来,“你轻功了得,帮我带只烧鹅进来这屋子里的人断不会察觉,我就晚上悄悄吃,吃完睡一觉谁也察觉不到,彩颦和严大人也不会说我,多好。”
好好好,原来在这等着他。
杜仲黑着脸从季窈手里扯回自己衣袖,留下“休想”二字直接一个起跃跳上屋顶,等季窈抬头看的时候他已经从夜色中消失。
“嘁,小气鬼。”
**
结果季窈没等到身上的毒全部解掉,还是被楚绪两句话就骗回南风馆。
不为杜仲,也不为将她从严府带走,而是为了金哥。
等季窈在后舍竹林里转了好几圈也没找着金哥,只好蹲在郁郁葱葱的林子外面喊它的名字。杜仲看她提前回来,纵然嘴上什么话没有,跟在季窈身后的脚步却明显轻快起来。
“馆里头的人没一个人挂在你心上,那畜生有一点动静你回来得倒快。”
季窈一边喊金哥的名字,盼着它从竹林里冒头,一边在竹林外席地而坐。
“别叫它‘畜生’好不好?金哥同你们一样,都是我放在心尖尖上的亲人。再者离了我,你们都能将自己照顾得很好,它却左不过还是一条三岁不到的幼童,平日里有我照顾尚不能完全独立,又如何能同你们相提并论?”
杜仲展袍坐在季窈身旁,眉眼带笑地看着她,目光在她眉宇间游移,好像已经很久不曾见着她一样。
“旁的也就罢了,它知道自己叫‘金哥’吗?你别白费嗓子。”
话音刚落,一道闪电般黄白色的长影从两人头顶闪过,径直跃过杜仲落在季窈身上,她只感觉到肩头瞬间千斤重似的压下来,接着一股凉意擦挂少女脸庞,微弱“嘶嘶”声此起彼伏。
“金哥!”
拳头大黄白相间的蛇脑袋猫咪似的贴在季窈侧脸蹭她,少女肩膀太窄,金哥的尾巴只能甩在杜仲身上,有一下没一下打在杜仲身上,他几次伸手推开未果,只能忍住。
季窈将金哥抓在怀里,把它翻来覆去检查,发现它较前些日子确实轻了些。
“商陆说看见它近日没精打采,竹林中瞧见它的粪便也是绿的?你可瞧见了?”
“没有,它似乎并不喜欢我。”虽然馆里头几乎没有人敢接近金哥,商陆也是受季窈再三托付才答应偶尔帮她照看一二。
将金哥浑身上下查看一遍,发现它腹部发绿以外,鳞片之间也有少许血渍渗出,看着又不像是被林中猛兽所伤。
“确实不太对劲,我得找个大夫来同它瞧瞧。”
她刚起身又被身边人一把拉住,杜仲与她肩头的蛇脑袋对视一眼,那阴森可怖的蛇眼里看不出丝毫情绪。
“你带着它出去,是想让整条簋街陷入恐慌吗?”
她想了想又坐下来。
“那我去翻翻严大人赠我的书,你也出去帮我问问,可有能给金哥看病的大夫,或者兽医。”
把金哥抱回房间,她倚靠在窗边翻看书卷,金哥和珍哥一个趴在她膝盖,一个站在她手边陪她。窗外池塘里荷叶已丰,清风拂面还算怡人。她在其中一本书中看到类似的描述,猜测金哥可能是肠胃出了问题。
吃坏肚子了?能如何治呢?
严煜那张令人心安的脸自季窈脑海一闪而过,又被她立刻摇头否认。
算了,要是被杜仲知道她又去找严煜,指不定在南风馆掀起多大浪来。她遵照医书里的方子上医馆抓了点治疗腹泻但药效稍稍不那么强劲的草药来搓成丸,因着金哥不吃,最后又磨成粉给塞进拔了毛了整鸡肚里,喂金哥吃下去。如是再三,虽未解决它身上鳞片渗血问题,好歹食欲恢复些许。
这日入夜,南风馆刚打烊,季窈陪着女客们喝了不少酒。众人皆知她千杯不醉,同她畅饮起来都叫最为痛快过瘾。她乐得多赚钱银,可喝多了也着实胀肚。
“喇嘴的东西,又不甜,怎么就如此多人爱喝?”
她如厕回来,摸着肚子往自己房间走,老远从木桥这一头就看见房门口盘卧着一卷白黄相间的影子,圆不溜秋像是打天上掉下来的月亮。待走近两步,看清那卷线香似的蛇影,季窈心头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提起裙摆冲上去。
“金哥!”
另一边衙门口。
严煜刚做完手头上的事,拿上书桌上几卷尚未看完的案卷卷宗,走出衙门正登车准备打道回府,一只脚刚迈上去,就听得巷子另一头渐次传来车轱辘声和马蹄声。
他抬眼望去,不远处一辆马车由远及近,正正朝着有他们的方向而来,他越看越觉得那辆马车似曾相识,待车马到了灯下明亮处,他才看清来者正是自己府上另一辆平日里留养代步的马车。
府上此刻并无外客,他又尚未归,这好端端的怎会有自己府上的人乘车出来?
满肚子疑问有待解决,严煜看着那辆马车在自己面前停下,一道熟悉的身影掀开帘子,满脸着急地站在他面前。
“季掌柜?你怎么会坐这辆马车……”
季窈伸手一把将严煜从马车上拉下来,气力之大,拽严煜这样五大三粗的男人竟好似扯着一根风筝线一般。两辆马车上的车夫见状都忍不住感叹少女天生神力。
她着严煜上到另外一辆马车,掀开帘子指向车内阴暗处一角,神色慌张,“我先去了你府上,仆人说你尚未归,我带着它又十分不便,托彩颦的福,她帮我找来贵府的马车才送我们过来。严大人快帮我看看它罢。”
严煜登车,借窗外月光几许,瞧见车内青灰色毛毡垫上,此前见过几次的那条黄金蟒正盘踞其上,见严煜靠近一点警惕性也无,只眼瞳微闪,看他一眼。
“金哥怎么了?”
季窈接着迈步上来,轻轻将金哥身体翻转过来,手上粘带血渍,在月光下格外瘆人。严煜立刻看见黄金蟒身上某一段鳞片似有不正常脱落,血肉裸露处猩红一片。
季窈忍不住红了眼眶,一边哭一边拿巾帕小心翼翼替它按着伤口。
“早前我离开严府那日它就不太好了,我照着你给我的书上所写喂了些草药给它,腹部淤青尚缓解,可身上鳞片莫名剥落,血流不止却一直断断续续怎么敷药也不见效。完看书上写的应该是皮肉之内出了问题。我实在没招,只好带着它来找你。”
严煜虽说自小跟着祖父也同不少蛇生活过一段时日,祖父救蛇治蛇之时他却从未参与。伸手覆上金哥身子,摸上去似乎连鳞片都软了不少,他沉思一阵,想起一事。
“此事我恐帮不上忙,不过我记得祖父生前曾提起一名叫木绛的养蛇人,按祖父的话,他养蛇治蛇的功夫出神入化,不若我们去找他给金哥看病如何?”
【卷六·冤鬼屠村】
第124章 妖娆妩媚 “他还看过你的身子!?”……
严府门口,一辆装陈简约但造工精美的马车前,严府下人们正战战兢兢将装有金哥的笼子搬上去放好。季窈接过楚绪手里的包袱,让她和身后京墨、蝉衣、杜仲和商陆早些回去。
“此去路途不算远,一来一回若不算上给金哥治疗的日子,左不过半月也就回来了。你们照顾好店里的生意,可别趁我不在卷钱走人哦。”
可她这一行要跟着严煜一起出去,本来南风馆里这几个人先前就担心她会被严煜诓骗去做了知府夫人,如今人刚回来两天,又要撇下众人跟严煜单独出去,可叫她怎么放心?
楚绪看身后四个人高马大的男人都不说话,憋了半天还是说出口,“金哥生病,掌柜随便找个人带它去找那个什么养蛇人看病就是,用不着自己亲自去啊!你方才都说,就算不算上给金哥看病都要半月,如若它这病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你还在那边常住了不成?我不同意。”
末了她还补充一句,“杜郎君也不同意。”
季窈闻言,余光扫过站在一边,脸比鞋底还黑的杜仲,眼神别扭,“旁人哪能同我一样,对金哥的病如此上心?它已经没了牙齿,若是被人半路上随便找了个山头就扔了,恐怕只能死在荒郊野岭,被谁捡去跑了酒也未可知。我断不能让它就此殒命。”
“呵,连蟒蛇天生就没有牙齿一事都不知,还说自己将金哥当做亲人。”杜仲面无表情冷笑一声,从众人身后走上前来,“摊上你这么个主人,不光是金哥倒霉,我们摊上你这么个三天两头都不在馆里的掌柜,也只能自认倒霉。”
又来了又来了。季窈瞪他一眼,看着他那张道貌岸然的脸,突然坏笑起来。
“可那晚你悄悄来我房中,分明不是如此说的。”
此言一说,众人不由得瞪大双眼看向杜仲。加上季窈声线娇媚,话语间参杂几分哀怨与娇羞,不禁让人浮想联翩。
“胡说什么?”杜仲一口气提起来差点憋死,涨红脸看看她又看看身边人,心里莫名升起一丝羞耻。
季窈把包袱递给身后车夫,坏笑着走到杜仲面前,瘪着嘴继续控诉他。
“那晚杜郎君的关心和思念,难道都是骗我的不成?哎,可怜我在这龙都城中孤苦无依,身边连个知心人都没有,才会被杜郎君三言两语就……唔……”
没等她胡说八道完,杜仲捂着她的嘴将之拉到一边,恶狠狠松开她。
“当着大家的面胡诌些什么鬼话?也不怕大家笑?”
“逗大家笑总比像你一样只会惹我生气的好。我如今做什么你都不相信我,哪天我回来,发现你已经从南风馆离开,另寻高枝去了也未可知。”
“我那是信不过你吗?我那是……”
他话到嘴边又停下。
“那是什么?”季窈叉腰追问,随后反应过来,“哦,你说严大人。”
她还知道他说的是严煜。
“哎呀你放一百个心,我们一路上都有车夫跟着,又不是孤男寡女。再者严大人又不喜欢我,否则早在他看光我身子那日就……”
“他看光你身子?何时?何地?我怎么不知道?”
糟了,这他妈一时嘴快,怎么竟然忘了要三缄其口。
季窈捂着嘴停下来,心虚不敢抬头看他。下一瞬,少女身子被强行板过来,被迫与他面对面。
四目相对,杜仲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我的好掌柜,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郝、郝掌柜在野龙谷喂猴呢……”听见门口彩颦唤她的声音,季窈赶紧一个金蝉脱壳从杜仲手中挣脱出来,逃命似的跑开,“她们叫我呢,有何事等我回来再说罢。”
不等杜仲追上来,她跑回严府门口即刻登车,不顾车上严煜疑惑的眼神,催促车夫赶紧驾马出发。
原本见杜仲单独把季窈拉走,楚绪以为此事尚有转机,在一旁探头探脑,想知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却不想最终还是看着季窈一个人匆匆跑出来,一个垫步上了马车。
看着马车渐行渐远,楚绪没忍住用责怪的眼神看向杜仲,少有地同他说起话来。
“杜郎君你怎么也不好好劝劝,掌柜这一去,何时才能回来?”
“放心罢,她心里有你们,必不会在外久留。”
她不以为然地斜杜仲一眼,声音小下去。
“光有我们有何用?就怕她回来的时候,心里多了一个严大人……”
“她敢!”
话音刚落,杜仲自知失言,余光下落不曾回过头去看南风馆众人一眼,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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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去年从迷望山回来以后,这还是季窈今年头一回出远门。
马车一路西行出西城门,与迎来送往的脚夫、客商们擦肩而过。她一边照看金哥,一边好奇地四处打量。
入春以来,万物繁茂。出城路上绿荫红云,繁花胜锦。
偶一春风吹拂,将马车上帘子吹起一隅,露出里头面若桃花的少女和端正静坐、眉眼如画的俊俏郎君来,与其说他们出城看病,倒像是才子佳人携手踏青更说得过去。
要说寻常人忙里偷闲,得了出游的机会,都是兴奋难耐,可严煜却好像只是换了个地方办公,一路上都坐在靠窗的位置翻看手里卷宗,时不时还将其中几页折起来做个记号。
季窈看到什么新鲜的、有趣的,下意识想找人谈天,转过头来却只有一个专心看书的严煜杵在她面前,再高的兴致也被他浇灭。随着路途颠簸,黄昏之后气温也低下去,严煜看完手里几件案子的状纸回过神,发现季窈已经睡着。
严煜自认一向对女色和皮相没什么认知。除亲人以外,他通常只将人按身份分类。苦主、贼人、尸体,亦或是仆人、手下,至于他们长相如何,并不影响严煜对待这些人的态度。
与面前女子第一次见面,还是去南风馆里逮她私盗官银。
季窈睡得迷迷糊糊,开春以后蚊子多起来,她老觉得耳边嗡嗡作响。严煜看她在睡梦中蹙眉回收站,略探出身子挥手替她赶走蚊虫,也因此又更靠近她一些。
即便闭着眼,仍然能通过她长而卷翘的羽睫判断出这双眼睛睁开之时有多漂亮,原本严煜看季窈同其他女娘无异,最多就是莽撞了些。对于外界说南风馆那位女掌柜“长得妖娆妩媚,还会妖术”一事,他只记住了“会妖术”,知道她同野兽猛禽有着天然的亲和力。今日得以细细端详,倒让他对她这张皮相的“妖娆妩媚”有所了解。
大概是她这张小而饱满的红唇像红了的樱桃,加上春雨之后沾挂几滴春露,更显晶莹。肌肤的白同鬓发的黑相互映衬,一呼一吸之间美得没有一点烟火气。
美人如玉,古今褒奖美人的诗词在这一刻具像化。
季窈做梦正吃枣泥糕,唇瓣微张,眼皮下眼珠子不时滚动。下一瞬临到嘴边的美味消失不见,她忍不住伸长脖子扑过去却扑了个空,美梦之外整个人也从马车坐垫上滚下来,正巧被就近的严煜一把接住,两人四目相对,都有些发怔。
“严、严大人?”
就是他把枣泥糕端走的吗?可恶。
严煜看出来她已经醒了,忍不住浅笑出声,“醒了?”
啊,难道她在做梦?
环视一圈,发现自己确实还在马车之中,季窈从严煜怀里略坐起身,擦擦嘴角口水,“嗯。”
赶路的日子,严煜大多数时候都在看书,偶得歇息之时季窈能同他聊上几句,其余时候她都在照顾金哥和自娱自乐中度过。待到第五日上午,两人一蛇终于来到此行目的地:黄金下村。
据严煜回忆,他祖父口中这位叫木绛的养蛇之人曾提到过自己就住在江南以北,距离龙都七百里以外著名的淘珍宿山下一个叫黄金下村的地方,当初游历四方,不过是为了能回到自己的家乡更好的照顾那些世世代代就生活在宿山里的动物。如今严煜祖父去世多年,木绛早就学成离开,能在他的家乡寻得他的机会很大。
黄金下村坐落在山脚,是以进村的路不算难走。严煜牵着季窈走下马车,看着面前一块巨石上刻“黄金下村”四个力透纸背的大字。
临近黄昏,按道理来说应该是村里人农忙之后,家去吃饭之时,季窈往村子里面看去,一栋栋房屋之上却未见炊烟,他们站在村口一阵,也未见来人。
“怎么回事?难道这里没人?”
严煜看一眼就近两家农舍外的情形,神色淡然,“不会,这家人院子里晾晒的衣裳还在滴水,对面那户人家门口放着的木柴切口尚新鲜,应该都是有人住着的。”
吩咐车夫看好马车和车上的金哥,严煜和季窈迈步往村里头走来。
“咚”、“咚”、“咚”三声锣响从一条小路传来,接着是稀稀疏疏的脚步声。季窈停下脚步往右侧看去,先是看见一大把白色纸钱突然从小路一侧围墙之上洒出来,第二把、第三把。
接着一道道身着丧服的白影渐次从墙内走出,伴随此起彼伏的阵阵哭声和抛洒纸钱的刷刷声,在原本宁静的村庄之中显得诡异。
不是吧?一来就撞上死人,这运气也太差了。
严煜未曾犹豫,几步上前追上哭丧的队伍,拉住其中一个年纪稍大些的男人轻声问道,“敢问这位大哥,村里可有一位叫木绛的养蛇之人?”
此言一出,整个队伍登时停下,全部回过头来盯着严煜,神色意味不明但每个人的表情显然并不友善。
想起关于深山老林里的人大多野蛮排外的传言,季窈生怕这个书呆子被村里人欺负,上前两步正准备开口,不想被走在最前头头发花白的一个老妪看见,立刻瞪大双眼扑过来,拉住季窈的手就开哭。
“蓉蓉,你可算回来了!”
第125章 苏家祠堂 她如今是他的窈窈妹妹。
没来由的,季窈被老妪一声“蓉蓉”唤得愣在当场。
可她非常确定,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名老妪。
“老嬷嬷,你认错人了吧?我不叫蓉蓉,我叫季窈。”
那老妪推开身边同样穿着丧服的人,拄拐颤颤巍巍走到季窈面前一把抓住她的手,枯槁蜡黄的脸上露出悲伤的神色。
“蓉蓉,你终于回来了……阿娘没日没夜地想你啊……”
这……
她站立得十分吃力,抓着季窈将她当作拐棍一般。严煜见季窈被她抓得蹙眉,赶紧上前接过老妪的手将她扶好,低声问来。
“老嬷嬷,您确定她真是你认识的蓉蓉吗?”
言下之意,如果这老妪真见过季窈,说不定对她的身世来历略知一二。
老妪此时已经激动到说不出话,抓着严煜只是一味点头。季窈刚有些兴奋,身旁两个穿丧服的壮硕男人赶紧走上前来将老妪拉开。
“何婶,你又在说什么胡话?她哪里是苏亦蓉,分明就是个外头来的陌生女子。”
“说,你们两个外乡人来我们黄金下村做甚?”
这一番话,将季窈心中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又扑灭,她失望地同严煜对视一眼,眼神黯淡下去。
“我们此番是来……”
“吁~~”
话没说完,众人身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接着车夫拉停马车的声音也随之传来,面前哭丧队伍听见动静也顾不上严煜和季窈,推开他们就朝村口走去。
“诶我话没说完呢,这些人真没礼貌。”
季窈瘪嘴,同严煜跟在这些人身后一同走到村口哦,看见一辆用料讲究、装饰华丽的马车停在村口,马夫掀帘牵出一位体态丰腴、容貌出众的女娘。看她长发盘髻,额头光洁,应该是一名已经出嫁的妇人。
老妪见了那美貌妇人,神情更加激动难耐,甩开严煜就朝马车扑过去。
“蓉蓉!”
美妇人见状,表情虽带有几分不悦,却还是选择伸出双臂接住老妪,一面空出一只手略遮掩自己口鼻,像是有些嫌弃老妪身上腌臢气味,一面极不情愿地从嘴里挤出一个字来。
“娘。”
“诶,诶。”老妪应答不迭,布满褶皱的脸艰难地露出一个笑容。接着,她身后哭丧队伍里,方才同季窈说过话的那个壮汉走出来,看着美妇人阴阳怪气起来。
“苏二妹,你大哥死了你才肯露面,村里的人都以为你已经死了呢。”
被唤苏二妹的美妇人翻了个白眼,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要不是外头送信来说大哥死了,我自然是死都不会回的。”
众人一阵横眉冷对,你来我往,表面上寒暄几句,美妇人搀着老妪也走到哭丧的队伍当中,一起往村里头走去。
季窈跟在队伍后头没看太明白,心里惦记马车上金哥,硬着头皮又拉住几个人问养蛇之人的去向,对方也只甩了“没见过”、“不认识”几个字给她就匆匆离去,气得季窈叉腰站在路中间生气。
“这村里的人怎么都如此没有礼貌?”
严煜看队伍前方像是一栋比较大的房子,里头青烟袅袅,人头攒动,走到季窈前面道,“前头看着像是祠堂,他们赶着去祠堂祭拜做法事。村子里的人应该都在那,我们再多找几个人问问。”
季窈仍觉得不解气,不情不愿地跟在严煜身后走近,发现他们确实来到一座祠堂门口,里头人不论男女老少左手手臂衣服上都用别针别着一块白布,方才哭丧队伍里那些人走进去以后便开始招呼他们到一一到一侧灵堂里烧纸。
灵堂正当间站着一虎背熊腰的中年男人看见季窈和严煜两个陌生面孔立刻警觉起来,拿起旁边手臂粗的扁担就朝着二人打过来,严煜一个灵活侧身躲过之后拉着季窈往旁边走,少女差点被扁担打中,一边躲一边吵嚷。
“怎么说动手就动手啊?你谁啊你?”
中年壮汉横眉竖眼,见着季窈像是见了仇人,下手一点情面不留,“你们还敢来?看我不打死你!”
好哇,她不过是来找个人,就要落得被人打死的地步?
季窈瞪他一眼,立刻施展轻功跳开,接着在男人身后落下,掐住他后脖颈把人直接推到祠堂一侧墙边,死死地按在墙上。
身后这些村里人见中年男人被突然出现在村里的陌生少女擒住,也纷纷赶上来想帮忙,严煜没能及时挤进人堆之中,急得在一旁探头,却刚好看见季窈按住中年男人的头朝墙上撞了一下,“咚”的一声,男人直接两眼一翻昏倒在地。
接着她转过身来,抄起扁担开始教训这些围过来的村民,边打边骂人,“来啊,我看谁要打死我!”
村里最壮实的几个人接连被她几闷棍敲昏在地,余下村民没了上前的胆量,稍稍散开一些围成半圈,严煜才终于钻进来拉着季窈放下扁担。
“我看有误会,快住手。”
季窈死死抓着扁担,时不时朝村民挥舞一下,觉得有趣,“住手什么,他们都扬言要我死了。嘿,这些人不知道你姑奶奶我的厉害,只把你我当傻子一样按头欺负呢,看我不打得你们满地找牙。”
“何人生事?”
众村民身后突然响起一个极威严的声音,接着村民们循声回头,给来人让出一条路来。
严煜下意识挡在季窈面前,这个举动让季窈又对他添一分好感:书呆子是没用了些,该站在前头的时候倒也还算有骨气。
从村民之中走出来的人圆脸圆身,中气十足,看穿着也比其他村民更讲究些,估计是村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方才还拉着季窈哭哭啼啼的老妪从一边踉踉跄跄跑出来,先是扑到昏迷的中年男人身边哭闹几声,又站起来指着季窈对着那个衣着讲究的男人说道,“村长,就是他们!就是他们还要来我儿的灵前闹事!求你给我们做主啊!”
啊?谁要闹事了?
季窈刚伸长脖子打算回嘴,被严煜按住摇了摇头。
“这位就是村长?”
村长周力群看严煜衣着不俗、谈吐不凡,知晓他绝非一般人,便叫身边人都按兵不动,上前答话道,“正是。你们是……”
“我与舍妹前来此地,乃是为了寻找一位名叫‘木绛’的养蛇之人,求他救治一条家养的蟒蛇,绝非来此闹事。若在座各位有谁能带我们找到这位养蛇之人,我定有重金酬谢。”
“原来如此。”周力群放下心来,招呼身边人和老妪一起将地上的中年男子扶起来,面容温和道,“何婶,他们不是黄皮子派来的打手,你们不用担心。”
打手?
季窈躲在严煜身后不解问道,“你们做了什么坏事,还怕打手?”
方才被唤苏二妹的美妇人十分不情愿地走出来,将老妪和昏迷男人搀走,村长笑眯眯地引着严煜和季窈到一旁坐下,才将村子里的事情一一道来。
原来今日办丧事这家姓苏,家主苏老头就是刚才和季窈打起来的中年男人,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种田人,与夫人何婶生下一儿一女,哥哥叫苏亦凡,妹妹叫苏亦蓉。
这哥哥从小憨厚老实,说更直白些叫蠢笨迟钝,好在性子不坏,任谁都能使唤两句,挨打了也不还手。小哥哥两岁的妹妹苏亦蓉,大家都唤一声苏二妹,从小机灵懂事,长得也好。
十年前某天,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年仅十四的苏二妹一夜之间就从家里消失,不知道去了何处。直到三年前托人送信回来,苏家人才知道她在外头另找了归宿,不但嫁了人,听说婆家人还是当地有头有脸的富贵人家。
今日苏家办丧事,棺材里头装的就是如今刚好二十六岁的哥哥苏亦凡。据村里人说苏亦凡干了小半辈子农活,一直都勤勤恳恳,直到半月前不知着了什么魔,开始想方设法联系外村人,后来还真叫他勾搭上一位富商。听他说那富商答应收他田里发现的宝贝,他们家至此就要富起来了。
可没过两天,就传来他失手打了富商,被富商家里的打手寻仇上门,他为不连累苏老头和何婶,七天前自己一个人躲进山上的茅草屋,锁上门在里头悄悄自杀了。
今日是头七,按村里的习俗,他们全村人都要在苏亦凡的棺椁前给他烧纸,然后一起吃一种叫“福寿饼”的食物,以表示全村人的团结一心,送苏亦凡的灵魂早日登仙。
那富商养的打手曾扬言还要来找他们苏家的麻烦,所以苏老头看见季窈和严煜两个陌生面孔出现在祠堂,以为他们就是富商派来的打手,才会对他们拳脚相加。
“误会,都是误会。”周力群将新沏好的茶端给严煜,神色讨好,“你们想找的养蛇之人,我已经派人出去挨个问了,一有消息就马上告诉你们。”
说完他眼珠子滴溜一转,嘴角笑意更深,“还不知你们找到那养蛇之后,打算拿出多少钱来酬谢村民啊?”
季窈看不惯他一副见钱眼开的样子,一拍胸脯说道,“嘁,你们还怕我们拿不出钱来不成?我告诉你,我可是……”
严煜伸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沉声接话道,“我们带的钱银半道上落在驿站,待找到木绛,我会立刻叫人把钱送来。到时候五十两还是一百两,村长尽可开口。”
“一百两?!”哪怕是周力群这个村长,都没有见过、听过这么多钱,立刻站起身来打算亲自去外头找人,“好说、好说,我这就加派人手给你们找去。这就去!”
看着那个胖乎乎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季窈疑惑不解。
“为何不直接把钱放他们面前?他们看见真金白银,帮我们找起人来不更有干劲?”
严煜低头看一眼大大咧咧的季窈,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温声道,“若是在这群山野村夫面前露了财,只怕是皇帝来了也要被一闷棍打死再扒个精光。季掌柜你太单纯。”
原来如此。季窈不服气地抬头看他一眼,叉着腰笑道,“什么季掌柜,如今在村民眼里,我可是你舍妹,你要叫我一声窈窈妹妹才是。”
“窈窈……妹妹?”
短短四个字从严煜口中说出,软软绵绵,带着些许疏朗的微风,好听极了。季窈被他这么一唤,还没习惯,有些怔愣,严煜说完这后也立刻觉察不妥,收敛神色,默默红了耳垂。
第126章 四大家族 一来就想娶她。
黄昏时候,因为身处山脚下的缘故,黄金下村头顶的太阳早早落下,气温异常阴冷,一点也不像是即将入夏的时节。
季窈带的几身衣裳都单薄,严煜找来矮凳将她安置在炉火边,又找村长周力群要了两件长衫来穿。
这时候苏家祠堂里已经是人满为患,男人、孩童们坐在祠堂天井里等吃饭,女人们就走进厨房来帮着何婶和苏亦蓉做饭。
季窈看他们一大群女人忙里忙外,将做好的白色面团压扁后,在正中间用花瓣子拧出来的汁子点上红点,觉得新奇。
“怎么你们一家人办丧事,全村人都来吃饭啊?这又是什么?”
苏亦蓉一身华贵的衣裳被厨房灶火弄脏,一脸的不高兴。她伸手擦一擦脸上污渍,看一眼干干净净的季窈,语气带着不满。
“黄金下村但凡有村民去世,都是要一起吃饭的。今日我哥头七,除开吃饭,我还得跟着我娘一起做‘福寿饼’分发给大家,这东西拿到手必须立刻吃了,才算对死者的敬重。可你看这笼屉这么小,一次最多只能蒸十个饼,我看我是要忙到晚上了。我哥也真是,到死了还给我添麻烦,真烦。”
这口气能听出她对她哥苏亦凡兴许也没什么感情。季窈听她大倒苦水正不知道说什么,先前被她打翻在地的苏家家主苏老头走过来伸手就给了苏亦蓉一耳光,随后将笼屉端走,放上锅蒸。
“糊涂东西!你大哥尸骨未寒,岂容你当着外人的面说这些混账话。倒不如不要回来,我们只当你死了!”
苏亦蓉被扇了一巴掌,怔愣之后第一反应是委屈,捂着脸冲苏老头喊,“是我想回吗?那不是你们找人送信来非要我回来见大哥最后一面!也不知道那个懦弱蠢笨的大哥有何值得你们惦念的?这些年我好不容易嫁了个好人家,如今回娘家我夫君和君姑都冲我甩脸色,只让我跟你们断了关系才好!”
一听这话,已经打算要走出去的苏老头又转身回来,冲着苏亦蓉作出要再打她的架势,“畜生东西,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见势不对,季窈立刻上前一把捉住苏老头挥过来的巴掌,两人都不忍让,在厨房里扭打起来。何婶端着空盘子走进来,见状赶紧来拉苏老头,一边又开口劝苏亦蓉别哭,四个人在厨房里闹了好一阵才消停。
严煜出去走了一圈,回来的时候看见季窈同苏老头吹胡子瞪眼,询问她发生何事。少女回炉火边坐下,心有不甘。
“哼,还能有什么?一心只想攀附富贵的妹妹,欺软怕硬的老爹和和稀泥的娘,这一家子都是奇葩。”她回过神来,看着严煜问道,“金哥怎么样了?”
“无甚大碍,我方才给它鳞片脱落的地方涂了些药,虽作用甚小,至少能暂缓其伤势,待我们找到木绛,它就有救了。”
说话间,第一屉福寿饼已经蒸好出锅,笼屉掀开的瞬间,面香四溢。坐在离门口最近的几桌人明显闻着香味却没有起身,而是派一个人跑了出去,片刻后带着几个人走了回来。
为首的男人身影壮硕,年纪看着与苏亦蓉相仿,他身后男女老少都有,只是穿着打扮上更讲究些。见他们来到门口,苏老头一改臭脸,笑意盈盈地低着头把手里福寿饼一一递过去,看他们走回单独一张桌子边开始吃起来。
这一番行为再次引起季窈好奇,她拉着苏亦蓉到边上,小声询问道,“为何让让这几个人先吃?难不成吃个饼也有规矩?”
没想到苏亦蓉点点头,一副见怪不怪模样。
“不错,这福寿饼做出来都是要先紧着四大家族的人先吃,等他们都领过了才轮得到其他人。”
“四大家族?”季窈看一眼为首的壮硕男人,看面相同村长有几分相似。
苏亦蓉看她目光落在那男人身上,声音压低继续说道,“以村长为首的周家,还有村长夫人所在郑家,以及坐在最前头那两桌的高家和刘家,就是我们村里最德高望重的四大家族。村里但凡大事小事、红白喜事,都要经过他们的同意才行。”
原来如此。
两人正说话,厨房里第二屉福寿饼已经上锅,苏亦蓉被何婶喊回去,严煜也走过来拉着季窈往外头去。
“做甚?”
“村长说找着木绛了。”
“真的?”
两人从祠堂走出来,外头天色已暗。村长周力群吩咐两个村民点了灯笼,带着严煜和季窈往村子深处走。
深山老林里的村落没什么营生可做,家家户户要么种田要么养鸡,一路上从鸡圈猪舍里飘出来的气味腥臊难闻。季窈捂着鼻子,跟在三人身后一路走出村落里住户最密集的路段,在接近山崖下的地方看见一栋破败茅草屋。
两个村民把提灯塞给季窈,努嘴指了指那栋茅屋,不打算再靠近。
“木老头就住着,你们自己进去罢,我们是肯定不会进去的。”
“为何?”
他脸上立刻露出鄙夷的神色,“那屋子里有蛇,还有数不清的老鼠和毒虫,谁赶进去?最开始他还和咱们住在一起,后来那些个蛇虫鼠蚁实在烦人,我们才把他赶到这里来住着。”
说罢他们转身呢,朝严煜和季窈挥手。
“如果他不在里头,应该就上山抓蛇去了,你们保重。”
蛇虫一类季窈虽然不怕,但老鼠如果多起来就有些恶心。见她面露怯色,严煜接过灯笼示意季窈就在门口等着,自己进去看看。
茅屋外头看着破败,里头自然也好不到哪去。严煜打着灯笼在里头转一圈,旧物发霉发臭之气实在难闻。见里头漆黑一片,唤了两声也无人应答,便又走出来。
“没人,明日再来罢。”
也好,白天来,兴许他就在了呢。季窈跟在严煜身后往回走,感觉腹中空空。
“先回去吃饭罢,我好饿。”
严煜看她娇憨的模样甚是可爱,没忍住打趣道,“都是些不沾油腥的素菜,季……”季掌柜三个字刚要说出口,他反应片刻略吞吞肚肚继续说道,“……你吃得惯吗?”
窈窈妹妹四个字像是烫嘴,季窈看他局促改口的样子好笑,眉眼间染上笑意。
“肚子饿了吃什么都好,再说我看他们那个福寿饼就很好吃,待会儿若是真美味,你替我向村长开口,找那苏家人再多要几个来吃不就好了?”
两人说说笑笑回到祠堂,衣着稍富贵些,看着应该是四大家族的人都已经领完福寿饼坐在席间有一口没一口地嚼着,剩下的村民尚在厨房门口等着。
季窈排在最后头,终于拿到最后两个饼,递给严煜刚准备开吃,她晃眼看见厨房旁边小屋里烛火幽暗,两道身影好似在里头拉扯不清,眼神一亮。
哎哟,这是哪家小娘子和小郎君如此不检点,竟敢在灵堂前做出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情?她不得去瞧一瞧、看一看?
于是季窈起身,猫着腰走到小屋外窗边,还没来得及抬头往里头看,屋门突然打开,苏亦蓉衣衫不整的从里面走出来,看见季窈在门口站着,手里还捏着福寿饼,神色慌张,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赶紧跑开。接着,之前看到过的壮硕男子走出来,一脸不满足的样子整理衣衫,看见季窈在门口先是一愣,看清季窈貌美无双的面容后表情又忽然变得谄媚,满脸带笑靠近她说道,“哪儿来的小姑娘,长得真俊。”
他刚伸出手准备抚摸季窈头发,还没触碰到她鬓发就被一只大手抓住。严煜冷脸站到男人与季窈中间,沉声道,“休要对舍妹动手动脚,还请自重。”
“你妹妹?芳名几何?可曾婚娶?”看出严煜眼中寒意,他站直身子,趾高气扬道,“你们还不知道我是谁吗?我是村长的儿子,姓周名越。你妹妹若是嫁我,保管让她以后有享不尽的福。”
原来是村长的儿子,怪不得如此嚣张跋扈。季窈拉住严煜胳膊从他身后探头,阴阳怪气道,“周郎君刚同苏家二妹在小屋子里说了体己话,怎么一走出来就想着要娶我了?当真是多情啊。”
说到苏亦蓉,周越的表情变得不屑。
“水性杨花的婊子,嫁了人也不听话。”
他才是婊子,他全家都是婊子!知道人家都成亲了还去招惹,还打量自己是什么好人不成?
季窈刚准备开口骂回去,严煜回头看她一眼示意她安静。
“舍妹已经定亲,不劳周郎君挂心。”说罢也不等周越应答,严煜拉着季窈就往外走。
没能找到木绛,季窈和严煜吃完饭之后打算找地方落脚,村长吩咐村民去找两间空屋子收拾出来,让他们就在灵堂稍等片刻。
季窈坐在篝火边,看着祠堂里的人一个不少,询问之下才知道,这村里丧事若遇头七,全村人都必须在灵堂值守一夜,直到天亮才可以离开。
“真是奇怪的地方,说他们团结吧,每家每户的小九九多不胜数;说他们不团结吧,一家出事家家都来,死一个人,全村还都来心甘情愿地守着。”
等待的间隙,纸钱燃烧的气味和苏家人哭丧的声音不断传来,就在季窈披着外衫,坐在篝火边昏昏欲睡之时,祠堂天井最前排处突然传来板凳倒地的声音,她猛地一惊从瞌睡中醒来,起身同众人一起看过去,发现掉下凳子倒在地上的人正是村长的儿子周越。
只见他浑身颤抖,四肢僵硬,伸长双手往空中不停地乱抓。大家被他奇怪的举动吓得不敢上前,只能远远围成一圈看着。片刻后他嘴角溢出黑色沫子,双眼爆睁猩红骇人,接着裤头沁湿一片,显然已经失禁。
季窈冲到前面来看的时候,他僵直好似鸡爪一样的手突然停在空中,最终像断线傀儡一样浑身松懈垂落在地,彻底不动了。
这、这是何意?
严煜走上前来探他鼻息,再抓住手腕摸了摸脉象,黑眸幽沉。
“死了。”
第127章 冤魂索命 到所有人下地狱。
亥时二刻,寒鸦四起。
惨白凄冷的月光不知何时被几天黑云遮盖,整个祠堂只留下几盏飘忽的白色蜡烛。
远处不知为何惊飞的蝙蝠乌压压从漆黑的树林冠顶上四散窜出,哗啦啦掠过季窈头顶,吓得她缩了缩脖子,将自己身上衣衫拢紧。
听到严煜说周越死了,身后一众村民入滴水入热油一般炸开了锅,胆大的上前窥视,胆小的连连后退。身边几个看着像是周家人的村民吓得直接跪倒在地,扑在周越身边对着尸体摇晃不止。
“怎、怎么会这样?”
苏家长子的头七,周家长子莫名惨死当场。如此丧上加丧的事,季窈一时间只觉后脊发凉。
闻讯赶来的周力群慌慌张张推开众人挤进来,看清倒在地上的人确是自己儿子,又怒又惊,双眼圆睁冲过来一把跪在地上,抱起尚有余温的尸体哭喊。
“越儿,越儿你醒醒!”他狰狞地将尸体摇晃几下,继而对着在场所有人开始质问,“谁,是谁杀了我儿,看我不把你剥皮拆骨、挫骨扬灰!”
离周越最近的村民被周力群抓住衣襟拎起来,吓得差点尿裤子,“不是我、不是我,我同他无冤无仇,再说这村里谁敢动周家的人……”
“那就是你!”周力群正没头苍蝇似的,随手抓住谁就开始盘问他,场面一时陷入混乱。
深山里的人目不识丁,小小村落里竟也分出三六九等来,这些人落在四大家族眼里宛若蝼蚁。周力群作为村长更是高人一等,随手拎起人质问几句又扔下去,任由那人摔在地上疼得直嚷。
季窈看尸体嘴角渗出黑色沫子,生前很有可能吃过什么有毒之物才会导致毒发身亡,刚打算走上前去拉住周力群,身后不止从何处灌进一阵阴风,吹得众人鬓发散乱、衣袂翻飞。
更甚者这风竟经久不息,打着卷直直地朝着灵堂而去,直接将屋子里仅剩的几盏蜡烛全部吹灭。棺椁和屋檐下数朵大白花被吹得前后摇摆,撞在木头上发出刺耳的“铛铛”声,连同白幡亦在风眼中呼呼作响。
分明是入夏的时节,整个苏家祠堂里此刻却如深秋入夜,苦寒凄冷,季窈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穿堂风声,后背凉意又添一分,瑟缩着裹紧外衫躲在严煜身后。
“邪门,真邪门。”
周力群被这诡异的妖风吹得忘了发火,直愣愣从地上站起来,看着漆黑一片的灵堂,眼神露怯。季窈话音刚落,却听见灵堂里传来类似于木门打开的“嘎吱”声。
“谁?谁在里面?”
众人死死地盯着伸手不见五指的灵堂深处,却迟迟不见里头有人走出来。
接着“嘎吱”声截然而止,一声声木头相撞的声音接连而来。
铛、铛、铛。
未知的事物最是瘆人。在场村民已经有人开始小声呜咽。就在大家你推我搡,打算选出两个人进到灵堂里将蜡烛重新点亮时,季窈却分明瞧见方才被风吹灭的蜡烛又燃起来。
只是这烛火重燃的一刹那,随之点亮的还有灵堂里摆放棺椁的地方。
“那、那棺材打开了!”
人群中不知谁吼了一声,季窈和严煜顺势看去,原本被经幡盖住的棺椁此刻已经打开,远远看去里头白森森、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瑟缩在一旁许久不敢吱声的何婶见自己儿子尸身没了,这才踉跄起身,哭着喊着准备扑过去,棺材旁一直漆黑无人的屋子里却倏忽间闪过一道白影。
那白影轮廓像极了人,好似一道幽魂一般在窗边上下翻飞,众人见状立刻惊叫出声,围观的人群又接连后退几步,全部退到天井外。
“有鬼!有鬼啊!”
苏亦蓉抓住何婶不让她上前,伸手指着那道鬼影颤巍巍发抖,“哥……是大哥……是大哥回来了……”
自古习俗相传,人会在死后第七日回魂阳间,看望自己在人世放心不下的至亲故友。众人被她这么一说,彻底慌了神,再顾不上什么全村人一同守灵的旧例,在天井里抱头鼠窜,几欲逃离。
“大家莫慌!许是有人故弄玄虚,待我进屋亲自查看一番。”严煜站起来出言安抚,奈何一个外人人微言轻,没人信他。
季窈一把拉住郎君衣袖让他蹲下,挤眉弄眼道,“你这时候瞎掺合什么?待会儿进去再被游灵伤着。我从前接触过怨气极重的游灵,它若调动屋内床榻柜椅,砸你个筋断骨折如何是好?”
严煜虽然蹲下,眼眉神色却是放松,他推开季窈抓住自己的手,温声细语,“你从前不是说,我看不见游灵吗?那如今我看见了,是不是反而说明,里头飘来荡去的不是鬼,而是有人装神弄鬼也未可知。”
经他这么一说,季窈想起之前莫子衿一案的时候,确实说过他看不见游灵。
杜仲曾说,只有亲眼看到自己最重要的人死在自己面前的人才能看见游灵具象,其他寻常人不过只能看见一团飘忽的白色虚影而已。
“那……那我陪你一起去。”
严煜算不上细胳膊细腿,肌肉也算扎实,可他不会武功,万一被里头贼人伤着,受累的还是自己。
季窈畏畏缩缩站起身,跟在严煜后面朝有鬼的屋子里走去。
也不怪她害怕。寻常游灵她见了不少,可在灵堂里掀开棺材出现的冤魂,她还是头一回瞧见。
两人一前一后往旁边屋子里来,还没等他们推开窗户一窥究竟,窗内鬼影瞬间消失,严煜见状赶紧上前把窗户打开,只看见里面蜡黄的纸页飞得满屋子都是。
季窈上前随手抓住一张纸,拿到烛火下细看,见身边人都围上来,只好将上头的文字念出来。
“此离世之苦,非吾所愿,实乃落于歹人之手,含冤而终。如今长夜未明,惟以鲜血祭,每隔一个时辰献祭一人,直至带黄金下村所有人同下地狱,方得安息。”
这是何意?季窈磕磕巴巴刚念完,身边就已经有人崩溃大喊。
“苏亦凡的冤魂要带我们全村人下地狱!他要带我们下地狱!”
“啊啊啊我不在这里待了,我要走,放我出去!”
周力群和其他三大家族的人竭力守住祠堂门,不准任何人出去。即便如此,仍然有一些胆小怕事的人几欲夺门而出。
严煜听完季窈的话,从窗口一跃而下进到屋子,季窈也擒上烛盏跟进来。
“其他纸页上写的什么?”
随手捡起地上几张,无论是被折成三角黄符一样的纸,还是被折得四四方方的纸,都写满了同一段话。
季窈看着满地的黄纸,像极了某种恶毒的诅咒,疑惑不解道,“他这话是何意?苏亦凡的死还有蹊跷?难道他不是自杀吗?”
少年郎眸色幽暗,闪动的烛火在他眼中跳跃。严煜将手中黄纸捏成团,带着季窈走出来。
“尸体呢?可还在棺材里?”
“方才不就已经不见了吗?这会子怎么可能……”话没说完,两人走到棺椁旁往里探头,看见里面完好无损的尸体心里又是一惊,“……诶?”
尸体怎么又回来了?
只见黄杨木的棺材里层被糊上白纸,又刷了白漆,一具模样看着约莫二十五、六的男尸面容平静安详地躺在其中,纯白寿衣遮住脖子,双手置于身体两侧,显然经过了家里人细心的处理。
何婶被苏亦蓉搀扶着,和苏老头扑过来,看见里头苏亦凡的尸体完好无损后松一口气。严煜侧眸看向面如死灰的苏老头,神情同样凝重。
“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就……就是自己一个人关在茅屋里自杀的啊。”
“我是问你,他的死因!绳子、刀、棍棒,还是服毒?”
苏老头第一次见严煜发火,被吓得愣在当场,“是……是割腕放血。”
闻言他伸手从棺椁里将尸体右手掏出来,衣袖向上挽起,手腕上光洁无暇,又赶紧查看左手,果不其然在手腕上看见一道已经有些愈合之势的刀伤。伤口约两寸,能看得出来是生前造成。
季窈和严煜忙着查看苏亦凡的尸体,具体死因细节还没来得及问,周力群突然带着几个人从身后将苏老头一家三口人全部抓起来,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恶狠狠道,“就是你们弄虚作假杀了我儿,今天老子要你们全家偿命!”
“住手!”
季窈一把上前抓住苏亦蓉脖子上的刀刃,横眉道,“无凭无据,你凭什么杀人?还有没有王法?”
周力群用力将季窈的手甩开,改将刀刃架在季窈脖子上,瞪眼看她,“要什么证据,你们手上这满纸的荒唐话写的明明白白,就是铁证!苏亦凡一死,他苏家断了后,他们家怀疑他儿子死得蹊跷,还打算拉我们全村人给他陪葬,他奶奶的就先拿我儿开刀,难道不是吗?”
说罢他挥刀就朝苏老头脖子砍去。
严煜眼疾手快,一个纵步上前将他拦住,从怀中掏出银鱼袋挡下刀刃,颜清语正说道,“休要胡来。我乃朝廷四品知府,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滥杀无辜。”
也许周力群这个村长是个莽夫,不过也是个见过少许世面的莽夫。他皱着眉头把严煜手里银鱼袋细看两眼,虽心有不甘,也只能放下手中长刀,想了想说道,“朝廷命官也不能包庇他们,来人呐,给我把苏家三口人全部绑起来扔到空屋里,十二个时辰严加看管。待我找出他们杀害我儿的证据,即刻就地正法!”
表面上周越的死和苏亦凡头七回魂两者之间一定有直接关系,见苏家三人都被控制住,在场村民终于稍稍放心,默不作声,又各自坐回自己原本守灵的位置。
季窈看着人群之中陆续走出来两个衣着讲究的男子,来到周力群面前悄悄说什么,接着两人同时朝严煜拱手行礼,其中个头稍稍高一些的男子说道,“大人好,我是郑家长子郑磊,这是高家二把手高成,大人有任何要求,可以随时告诉我们,必定为大人马首是瞻。”
原来是两个拍马屁的。
季窈不以为意,擒着烛盏专心致志查看苏亦凡的尸体。严煜从棺椁里抬头,眉目清朗。
“按那索命信上所言,每一个时辰都会死人,你们一定要看好在场所有村民,切莫再让凶手有机可乘。”
“嗐,吓唬人的把式也值得大人如此在意。”名叫高成的男子一脸轻松,转过身去看向祠堂里黑压压的人群,表情满是不屑,“只有傻子才信什么冤魂索命,一个小时死一个人,我们四大家族的人带刀把整个祠堂围得严严实实,连只蚊子都别想飞进来,我倒要看看它怎么杀人。”
此时距离周越倒地身亡刚好过去一个时辰,高成话音刚落,突然从人群之中传出一声尖叫。
“啊啊啊啊!死人了!”
第128章 诅咒成真 “给你喝点我的血罢。”……
听见人群之中再一次传出尖叫声,不仅季窈感觉头皮发麻,包括周力群在内的四大家族的人简直像疯了一样往人群里冲。
郑磊、高成走在最前头,推开众人挤进人群,只见一富态丰腴的中年妇人从板凳上摔下来,捂着胸口直吐白沫。
“娘!”
高成大惊失色,蹲下身将妇人抱在怀中,不停伸手替她擦拭嘴角沫子。只是这沫子一点点从白色变成绿色,最后变成了黑色。
“是中毒!应该是和周越一样的毒!赶紧灌她东西,给她催吐!”
严煜赶忙从桌边随手端起一碗水准备往她嘴里灌,可妇人刚喝进去立刻又吐出来。季窈见状赶紧去到厨房,在泔水桶里盛了一碗恶臭难闻的泔水赶回来,往妇人嘴里灌。
结果腥臭难闻的泔水只喝进去一半,妇人双脚渐渐绷直,最后两眼一翻,脑袋无力垂落下来,气绝身亡。
“娘!”
看着高家家主夫人魂断当场,恰好与那鬼魂信上所写“每隔一个时辰杀一人”的诅咒对上,众人一时间惊叫起来,刚刚平静下来不久的现场顿时再次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鬼魂!是鬼魂!苏家那个大傻子变成厉鬼回来杀人了!”
“我不想死,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村民们又打又闹,哭喊声、叫骂声不绝于耳,周力群不得已将冲在最前头的两个村民打昏,横躺在祠堂门口,都没能平息村民们的恐惧。不少老弱妇孺抱头痛哭,场面几乎完全失控。
季窈被他们吵得脑瓜仁疼,捂住耳朵大喊,“周越和高家夫人都是死于中毒!不是什么冤魂索命,大家不要慌!”
原本还在吵闹的众人听少女如此说,刚稍稍安心下来又立刻被另一种可能性吓到。
“你说中毒?他们吃的东西我们不也都吃了吗?那不是死定了?!”
此言一出,众人都感觉自己腹中一阵翻江倒海,加上接连目睹两个人在自己面前死去,死状还如此骇人,几个年轻点的女娘率先捂着肚子干呕起来,剩余人见状也赶紧将手指伸进喉咙,企图催自己吐出毒物。
可此时距离大家吃完饭已经过去接近三个时辰,因祠堂地势有限,不少人甚至是申时就赶来祠堂吃席,此刻无论怎么催吐都吐不出来。季窈听着祠堂里作呕的声音接连响起,恶心得她也感觉自己肚子里直冒酸水。
“哎呀你们吐不出来的,别白费力气了。”
季窈正低头查看高家夫人的死状,将她嘴角黑色沫子刮下来打算同周越嘴角边的黑色沫子做对比,突然被严煜从身后一把拉住手腕拖到一边,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急切地看着她。
“方才的饭菜你可吃了?”
“吃了。不是你同我一起吃的吗?只不过我实在太饿,又一向没心没肺惯了,吃得比你多了些。”
季窈嘻嘻哈哈的样子却让严煜更加焦急,他低头在季窈面前来回踱步,整张脸皱得五官都要挤在一起。
“这可如何是好?那或许下一个毒发身亡的就是你我。我死到无甚大碍,可季掌柜你若是死了,我如何向南风馆众人交代?”
原来他在担心这个。
季窈一把抓住严煜胳膊,迫使他停下脚步,面色轻松道,“别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的,晃得我头都晕了。如果我们都是吃了席上饭菜中的毒,那这是流水席,每个时辰来吃饭的村民都是定好了数量的。若是凶手算好时间,每个时辰都会有村民毒发的话,你我也是最后死的两个。在他们全死光之前,你我尚且安全,不用太过担心。”
“如何叫我不担心?”严煜简直要被她嘴里那套歪门邪说糊弄过去,想了想还是不对,“早死晚死,只要没有找到解药不是一样要死?不行,我一定要尽快破案,找出凶手拿到解药。”
说罢他立刻就迈步准备朝几具尸体走去,季窈一把将他拉回来,左右看看,四下无人,伏在严煜耳边小声说道,“悄悄告诉你罢,其实我百毒不侵,这点子小毒药最多让我病几天,是绝对要不了我的命的……啊说到这个,你赶紧喝点我的血,以防万一。”
眼看着季窈打算咬破手指头,严煜赶紧将她拦下,握着她的手小声呵斥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只当作儿戏!赶紧破案要紧。”
看着严煜走开的背影,季窈撅嘴自言自语。
“我才没有儿戏,都是正经事……算了,等前面那拨人万一真死得差不多了再给你喂血罢。”-
回到祠堂天井,周越和高家夫人两具尸体已经并排被放在灵堂前,与最里头苏亦凡的棺椁放在一起,场面说不出多诡异。
严煜蹲下身检查两具尸体的口鼻,又将两人嘴边黑色沫子放到鼻边轻嗅,确认都是同一种气味。季窈走出来刚好看见他转身去了厨房,小跑三两步跟上他一同进到厨房里头,顺势从季窈头上取下一根银钗,开始就厨房里所有食材一一查验。
厨房里吃剩下的食物不多,将银钗插进碗里,钗子尖端并未发黑。正当两人在厨房里忙活时,听到门外传来苏亦蓉哭哭啼啼的声音。
季窈循声从厨房窗口看去,才瞧见周力群找人压着苏家三人被人从屋子里拖出来,压在地上痛哭不止。
周力群用脚踩住苏老头的脸,凶神恶煞道,“还不承认就是你们在饭菜里下了毒!快把解药交出来!”
苏亦蓉鬓发散乱,脸上脏污不堪,乍一看像个乞儿一样。她双手被反绑,只能哭着扑到自己爹爹身边,求周力群把脚拿来,“我们没有下毒!不是我们做的!那饭菜我们也吃了,在场村民皆是见证!求村长放过我们罢!”
厨房这边,严煜动作极快,已经将厨房里所有摆放的饭菜、蔬菜,包括米面粮油都一一查验完毕,确认全部无毒之后,走出来制止周力群。
“村长且慢,我们刚才查验过厨房里所有的食材、炊具和碗筷,都没有毒素反应,说明他们并没有在饭菜里下毒。”
“对啊对啊,”季窈跟着走出来,用力推开四大家族的人,给苏亦蓉松绑,“这样说来,刚才高家夫人中毒之时,苏家三人都被你们的人看管起来,绝无下毒行凶之可能,如此排除他们杀人的嫌疑,你也该给他们松绑。”
周力群无奈只好吩咐手下给他们松绑,朝严煜拱手行礼后脸上表情更加急不可耐。
“那凶手到底是如何下的毒?高家夫人毒发之前身边人只看到她喝过桌上大的水,难不成凶手是将毒药下在井水之中?”
面色冷凝的少年郎缓缓摇头,余光扫过不远处桌上的水碗和水壶,“不会,早在高家夫人毒发时我就验过桌上的水碗和水壶,里面并没有被下毒。再者如果凶手是将毒下在井水之中,那他就无法控制每个人喝水的时间和频率,那就无法做到他纸上所写‘一个时辰杀一人’的诅咒。”
如果凶手就在这些人之中,那他是如何避开所有人视线,把毒下在周越和高家夫人身上?
如果凶手不在这些之中,那就更没有人能够做到在被团团围住的祠堂之外杀人于无形。
季窈看出严煜浑身紧绷,明显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上前轻声问道,“我们还没有搜在场每个人的身,说不定他们有人身上会有毒药或者其他线索呢?”
有道理。
不等严煜反应,周力群立刻派人通知祠堂众人,站成几行依次接受他手下人的搜身。
因为在场有不少女眷,正当周力群其中一个手下准备将手伸向一个年轻女娘时,季窈及时出现,表示她来搜女人们的身。
将她们一一带到空屋内,避开屋外男人们的视线,季窈一边搜身,一边轻声安慰她们。
苏亦蓉已经哭成泪人,此刻也顾不得身上衣服脏还是不脏,脸上妆容素净还是凌乱,她抓着季窈,嘴里不停地求她,“求求小娘子,无论如何一定要救我。我不想死在这里……”
看她的模样着实可怜,季窈柔声问道,“那你哥哥的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可还知道更多?”
她吸吸鼻子,努力回想起来,“我只知道他好像在田里挖到了什么宝贝,托人在村外找了个富商进村详谈采买一事。可惜最终没成,他就自杀了。我也是今日回村里来才听见乡亲们说,大哥他死的时候身上血都流尽了,茅草屋里血海似的,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你说,会不会是富商派人来要把我们一个村里的人全部杀光了解气啊?”
季窈搜完她的身,除一些散碎银两和金银首饰以外,再无其他。
“不会,那诅咒信分明是冲着替你哥报仇而来,刚好与富商家的打手站在对立面,断不会是他们。或许,你再仔细想想,你大哥在这村里,有无亲近、交心之人?”
她搜完身也不敢出去,怯生生地站到季窈身后,努力回想一阵最终摇头。
“我离开村里多年,许多事情都记不清了,不若我去问一问爹娘再来答复你。”
时间一点点过去,眼看着下一个时辰又要来临,村民们犹如惊弓之鸟,全都竖着汗毛各自抱团看着彼此,左顾右盼之间看谁都像凶手。
严煜查看完两具尸体,确认他们是中毒身亡后再无其他线索,毕竟两个人都是活生生在自己面前被毒死。他起身,向苏老头询问两句之后,到女娘们搜身的屋子边敲门。
“妹妹。”
季窈愣神一阵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唤自己,赶紧伸长脖子应答,“诶,我在的,何事?”
门外传来严煜清透的声音。
“我让村长找人带我去苏亦凡生前住的房子看看,你要一起吗?”
第129章 割腕放血 下一个死的,会是谁呢?……
走出苏家祠堂,外头上上下下空无一人,只有枝头寒鸦不时尖着嗓子叫两声,让季窈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可往村子里头更深处再走上一段,狗叫、猫喊,灯影幢幢,她又忍不住抱紧胳膊,警惕地看着四周。
前面带路之人走到一个看上去有些年头的院子门口停下,双手颤抖着将手中提灯交给严煜,不敢再往前一步。
“此处就是苏家,苏家那个大傻……长、长子就住在右边第二间屋子里。”
看他作势就要离开,季窈将他拦住,态度有些吊儿郎当。
“你把我们扔在此处,就不怕我们跑了,你们没办法向村长交代?”
那人看季窈和严煜一眼,眼神里满是恐惧和胆怯,垮着一张脸小声道,“出村只有村口一条道,那边村长派人栓了好几条大狗正守着呢,一有动静就会叫唤,不、不怕。”
话刚说完,背后苏家院子里刮过一阵寒风,嗡嗡作响。他浑身一个激灵,顾不上向两人告辞,赶紧脚底抹油消失在季窈视线。
少女翻一个白眼,转过身来傲气说道,“我若是真想走,上山下河都可以走,他以为他们守住门口就能拦住我吗?”
说话间严煜已经带头进了院子,将手中提灯举高,企图照亮右边苏亦凡住的屋子。
“若凶手已经将毒药事先下在所有人身上,那此时你我身上尚有剧毒未解,必定会留下等找到凶手、得到解药,断不会选择在此时离开。”
他能想到,周力群想必也能想到。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屋子前,伸手推开门的一瞬间,一股淡淡的霉气扑面而来。屋子里想来已经有七日未曾住人,加上前两日雨水丰沛,这屋里估计不少东西已经发霉。
严煜取出提灯中的蜡烛,点燃屋内桌上另一只黄蜡,递给季窈示意她拿好,“抓紧时间,务必要找仔细些。”
如果按照夺命书信所言,下一个时辰,也就是子时三刻,这黄金下村里又会有一人惨死于苏亦凡的诅咒之下。季窈自觉压力甚重,拿蜡烛的手摇晃两下,被滴落的蜡油烫了手。
屋里东西杂乱,衣服、被褥都混作一团,胡乱堆在床上。就连他吃过饭、喝过酒的碗盅和酒坛子都还放在桌上。严煜看着屋子角落有一处杂物被布盖住,走近掀开来。
“这是什么?”
季窈看着那一堆石锤、凿子和铲子,以及石头制成的凹槽器皿,里头还有不少碎石渣子。
“感觉像是要把石头砸碎。”再看旁边,季窈从未见过如此小的石磨,简单比了比,不过酒坛子大小,“难道他在房中砸石头、再把石头磨成泥浆?”
这是要做甚,用泥浆修房子?
没人回答。严煜起身,擒着烛盏在在屋子里略转一圈,表情渐渐凝重。
“他不是自杀。”
“啊?”
季窈上前两步追上他,跟着他的视线看一眼屋子,没瞧出什么不对劲来,“你从何处看出来的?”
他走到屋子正中间桌子边上,指着上面散乱的碗盅说道,“你瞧这些碗筷、酒坛子,还有床头挂衣服和巾帕的架子。”
季窈低头研究一阵,连碗筷都一一拿起来看了个遍,抬头看他,“没什么问题啊,既没有毒物粉末残留,也没有留下血迹。”
“不对,”少年郎自信昂扬,眼神里微光闪动,“你仔细看,他筷子摆放的位置、酒碗和酒坛摆放的位置,还有架子上腰带、擦脸用的巾帕。它们所摆放的位置,都在左手边。”
顺着严煜的话,季窈又看了面前这些生活物什一眼,发现这些东西果不其然都放在更靠左的位置,就连筷子都是放在饭碗左边的桌上。
他的意思……
“你是说,苏亦凡是个左撇子!”
“没错。”严煜眉眼一丝精光闪过,眼神变得笃定,“一个左撇子,又怎么会在自杀的时候选择用右手持刀,划破自己左手手腕?这样不仅力气不如左手,划出的伤口也容易因为深度和宽度不够,让他选择不得不划第二倒、第三刀。可割腕之痛,彻心彻骨,常人断然忍受不了,所以他若是自杀,且一心求死,必定会条件发射选择用左手割开右手手腕才对。”
季窈将烛盏持近,照亮床上上上下下逐一搜寻时,晃眼看一件靛蓝色短衫兜里露出白色一角,伸手掏出来看竟然是几封信。
“严大人快看!”
她将烛盏递给严煜,自己双手展开,发现面上第一张纸原来不是信件,只不过是他随手写下的几个字。
“置办马车所需,十两,置办过冬行头、新被褥,五两,路上驿站住宿,五两……这些都是他用的花销?”
严煜盯着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眉头紧锁,“应该不是,村里人说过,他自小生在村里、长在村里,应该从来没有出去过才对。加上纸上所写马车和新被褥,屋里屋外显然没有,应该只是他的计划。”
既然有这样的计划未曾实现,那他就更不可能匆匆寻死。
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严煜低头示意季窈继续往下看,“你再看看下一页写的什么。”
季窈刚翻到下一页,还没来得及看清上面写的什么,屋外突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若是祠堂里的人来催,必定是大大方方、吵吵嚷嚷地来,断不会像这个脚步声一样听上鬼鬼祟祟。
她下意识看严煜一眼,顺手将书信揣入怀中,一人拿一盏蜡烛往屋外走。
“谁?”
那个模糊的身影原本在院子门口徘徊,听见季窈的声音才敢从边上冒头。
“季掌柜、严大人,是我。”
看清来人正是伴随两人一路进村的车夫王伯,严煜和季窈走近,“王伯,你怎么来了?”
王伯一脸苦相,搓着手又冷又怕的模样着实可怜,“我瞧着你们都被关在那祠堂里头,也不敢进来救你们,就在那附近守着。看到你们跟这一个村民出来了这才敢过来看看你们好不好。”
“嗐,谁动得了我一根汗毛啊?”
严煜将腰上银鱼袋取下递给王伯,郑重其事道,“也好,王伯你不在那些人眼皮子底下,也没有吃那祠堂里任何东西,正好可以拿着我的银鱼袋出去,到淘珍宿山下最近的益阳城中,找到县丞,派人来救我们。另外记得告诉他们,我们都身重剧毒,如果有幸能活到你带人赶回来,最好还是带上大夫和解毒的药才好。
金哥就让它留在马车上,你将它的笼子打开,如若它实在饿了,也能自己先出去找找吃食。
你骑马走,快些。”
王伯颤巍巍接过银鱼袋,仿佛此物有千斤重一般,“可、可村口现在七八条大狗栓在那,老夫如何出得去啊?”
季窈圆眼在眼眶中打转,从腰间解下自己随身佩戴的香囊来,“你带着这个,上头有我的气味,你走到那附近就拿出香囊使劲挥,那些狗闻着我的味道,定不会为难你。”
送走王伯,两人赶紧回到祠堂中来。季窈加快脚步,不顾身边村长等一众人的询问,朝灵堂里苏亦凡的棺椁走去。
“现下最重要的就是找出杀害苏亦凡的凶手,如此那个躲在暗处准备叫全村人陪葬的凶手才会善罢甘休。”
她走到棺椁前,不等严煜赶到,自己垫步用力已经将棺材盖推开,接着翻看苏亦凡左手手腕上的伤口,果不其然只看到伤口又长又深,显然是一刀造成。
严煜向周力群解释完在苏家的发现,走上前来一同往里面看去,“如果他不是自杀而是被杀,那他就不会如此听话地趴在那里等凶手将自己手腕割开,所以他身上一定还有其他痕迹。”
两人在尸体上翻找一阵,发现尸体嘴唇颜色正常,七窍无渗血,银钗探进口腔内没有检测到毒药,双手双脚也没有被捆绑过的痕迹。
最终,严煜来到棺材前端,双手抱住尸体头颅在头发里摸索一阵,有了发现。
“是被人砸晕的。”
顺着严煜的目光,季窈上前将手指伸进尸体发缝,摸到颅骨后脑勺正中间有一处凹陷。能将头骨打成这样,当时苏亦凡一定被这一下敲晕在地,接着割腕放血,一气呵成。
正当两人为新发现高兴,灵堂侧边角落里放置的黄铜钟漏传来“滴答”、“滴答”的声音。
这声响不大,却像是黑白无常贴到在场全村人头顶的一道催命符一样,好几个村民满脸恐慌站起身,抱着头开始崩溃大喊。
“子时到了!还有三刻……还有三刻就要再死一个人!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随着子时到来,村民之中开始爆发新一轮的混乱,大家又想离开这诡异的诅咒之地,又怕自己出去之后等时辰一到,一样会惨死在外头。
好几个妇孺抱着孩子跪在季窈面前,哭喊着求她找出凶手,不停磕头直到额头见血。季窈心中万分焦急却什么也做不了,无奈之下她扯着嗓子对所有人大喊道,“我们已经能确定,苏亦凡是被人杀死而非自杀!那个杀了苏亦凡的凶手,我知道你就在这些人之中,为了全村人性命,你就自己站出来好不好!”
没有人回答,只有一波又一波绝望的哭喊声在季窈耳边回荡。
周力群被这震天的哭声击垮,脱下村长威严的面具,他也变得绝望而悲恸。季窈看着他把这些妇人、孩子扶起来,面如死灰。
“不会有人承认的,我们村里自古以来都有规定,在村里犯下不可饶恕之重罪的人,都要送到村头台子上烧死。”
站出来承认也是死,躲在所有人之中也是死,如果他是凶手,也宁可苟活在人群之中,多活一个时辰算一个时辰。
一片混乱之中,痛哭流涕的妇人被严煜从地上扶起,她怀中孩童口袋里突然掉出一物,摔在地上掉落不少残渣。严煜只低头看了一眼,瞳孔骤缩,出声喝住众人。
“等一下!”
第130章 福寿双全 ……全没了。
突然被严煜出声喝住,连同季窈在内,一时间所有离得近的村民都止住哭喊之声,朝严煜看过去。
身型挺拔的少年郎缓缓弯腰,从地上将孩童衣兜里掉落的东西捡起来。
“这是……福寿饼?”
这不是刚才苏家给每个人分发的饼吗?
看着那小半块福寿饼,季窈上前想去拿,被严煜躲开,接着他伸手从季窈头上拔下那根用了一晚上的银钗,伸进饼内,然后在烛盏微光闪动之中,看着它一点点变黑。
“黑了!”
原来凶手是将毒药放进了福寿饼里!
这就能解释为何凶手可以控制每个时辰杀一人,因为这饼每个时辰只能做十个,所以全村人从下午一直排队领饼领到晚上。如若毒药服下后都在同一段时长之后发作,就可以造成是冤魂每一个时辰带走一个人的假象。
“有毒!这饼有毒!”
周力群忍不住喊出声后,所有村民仿佛被人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淋个彻底。
方才抱着孩子还站在季窈面前的妇人看着严煜手里半块福寿饼像是看见了什么妖魔鬼怪一样,一边哆嗦一边后退。
“这饼我们全村人都吃了,那是不是说明,我们都没救了!都只有等死了!”
“啊啊啊!”
绝望的嘶吼声再一次响彻黄金下村上空,周力群双眼圆睁,额头青筋暴起,吩咐人再一次将苏家三口人抓到灵堂前,揪住苏老头的衣领恨不得活吃了他。
“就是你们!现在证据确凿,就是你们把毒药下在这福寿饼了哄我们吃下去,现在就把解药交出来!”
苏老头刚松一口气又立刻被提起来,满脸惊恐连连摆手,“没有!我没有!”
“那就是你们娘俩!”周力群一脚狠狠踢在苏亦蓉身上,将她和何婶抓到面前,“苏老头一直在外头忙活,真正在厨房里张罗做饼的人是你们两个!快把解药交出来!”
见她俩仍然矢口否认,愤怒的村民开始围上来对着苏家三人拳打脚踢,更甚者直接扬言,将她们三人绑到村口点火,把他们架在火堆上,不信他们不交出解药。
严煜去到厨房搜寻一阵,复拿着手里面团和一碗红豆沙走回来试图推开围攻苏家人的村民。
“大家住手!他们没有下毒!”
说罢他立刻举起手里两件东西,接着说道,“面皮和馅我已重新验过,都没有毒,真正的毒应该是被凶手悄悄抹在饼上。”
“对啊对啊,”季窈赶紧蹲下来护住苏亦蓉和何婶,冲着村民大喊,“把毒下在这里面,那不摆明了告诉大家,这毒就是苏家人下的?未免也太过明显。那他们只需要在你们全部吃完饼之后悄悄逃跑便是,又何苦冒着注定会被你们发现的风险,留在这灵堂里演一出冤魂索命的戏来吓唬你们呢?”
周力群企图强行推开季窈,反倒被季窈手上发力轻轻松松扔出去数丈远,从地上爬起来狼狈道,“就算不在饼里,那面上的毒他们也可以抹上去!说不定就是饼面上那一抹红色的花瓣汁子!下毒的是苏家二妹!你这个早就不把自己当成我们黄金下村人的毒妇!”
苏亦蓉被打得口鼻带血,脸也肿得老高,抓紧自己胸口凌乱衣衫绝望呐喊。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那个傻子大哥死了,与我何干?我一个嫁出去的人,哪里犯得上回来为他报仇?你们冤枉我!”
眼看着时间不断流逝,村民索要解药未果,几乎快要发疯。人群之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句,“把他们绑到村头,架火上烧!不信他们不松口!”
“烧死他们!烧死他们!”
一人提议,百人响应。大家众口铄金,喊得周力群面前几个壮汉立刻冲上来,架住苏家三口人就往祠堂门口推过去。
三人求饶的哭喊与身后上百人振臂高呼的声音形成鲜明对比,听得季窈心痛。
这些人怎么能如此蛮横不讲理?不行,哪怕是冒着被针对的风险,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无辜的人被烧死。
苏家三人刚被推到门口,抓住他们的壮汉突然从身后松了手。几人泪眼婆娑着回头,刚好看见季窈施展轻功,踩在众人肩膀上直接到了门口,从侧面一脚把其中一个壮汉踢翻在地。接着她甩开膀子,索性跟这群人打起来,他们没想到季窈看着小小一只,不光功夫了得,这气力更是大得惊人。五大三粗的村中壮汉不一会儿全部被她撂倒,其余人纷纷露了怯,不敢再上前。
人群瞬间又分成两面,季窈护着苏家三人站在门口,剩余其他村民全部围在旁边。人群之中不知谁喊了一句“把她也一起烧死”,彻底激起季窈内心愤怒,她脸色骤变,眼中怒火如潮水般涌上脸颊,喊声之大,直叫头发都差点竖起来。
“我看谁敢!”
这一声震怒响彻云霄,惊起祠堂后树林里一片鸟雀惊飞。接着,密密麻麻的振翅之声突然从黑暗的森林中传来,这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响,直至震耳欲聋。众人循声回头,看见黑压压一大群蝙蝠如黑云压境一般朝着众人飞过来。
“啊啊啊!”
众人在蝙蝠的突然袭击下抱头鼠窜,慌乱之中不少人跌倒之后又被后来的人踩到,场面更加混乱。
季窈呆愣一阵,反应过来可能是自己同这些动物之间微妙的联系又起了作用,拉着一旁同样看呆了的严煜止不住笑声。
兴许是感受到季窈的怒气散去,蝙蝠们逐渐停止攻击,陆陆续续从这些人身上离开,扑腾几下翅膀又飞回树林。这些人惊魂未定从地上站起来,再没有人敢对着季窈说要烧死她。
“妖女……那是个妖女!”
“我们村几十年来一直相安无事,这两个外村人来得实在蹊跷。一个自称朝廷命官,却迟迟找不到凶手,一个看着就妖精媚气,竟然还会招来蝙蝠,说不定都是两个邪祟妖物!”
“嘿我说你们这些人!”季窈上前一步,村民们立刻退开两三步,严煜拉住她,她只好稍稍按下愤怒,嘲讽道,“什么叫朝廷命官找不到凶手?这才过去几个时辰,你们当他是玉皇大帝还是王母娘娘?开个天眼就能找到凶手是吗?要不你们自己来试试?”
“再说我,谁说我是妖女?我明明是能呼风唤雨的山神!否则那些蝙蝠能听我的吗?再邪门也比你们之中有人真的杀了人好!反正棺材里那个不是我杀的,这毒饼我也同你们一起吃了,再惹我,我就叫蝙蝠来围着你们,等你们全死光了让它们喝你们的血,扒你们的皮,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这一通威胁十分管用,大家在季窈嘴里分不清哪句是真哪句是假,眼看着时辰就要到,索性又跪地求饶起来。
周力群被季窈打得哎呦连天,跟着村民一起跪下,缓缓说道,“求二位神仙救命!就算你们不愿意显灵神通救我们,也至少让苏家那三个人把解药交出来啊!”
苏亦蓉生怕他的话影响到季窈,赶紧跪在地上,用膝盖走两步到季窈跟前,一把抱住少女的腿,拼命摇头,“不是我们,真的不是我们……”
这一下,反倒把季窈架在中间。她正手足无措之时,众人却看见苏老头痛苦哀嚎一声,突然倒在地上。
“爹?”
众目睽睽之下,苏老头就像之前死掉的周越以及高家夫人一样,先是四肢抽搐,嘴角渗出黑色沫子,接着下身失禁,挣扎了一会儿就毒发身亡。
“爹!”
就算感情再淡,好歹是血肉至亲。苏亦蓉抱着苏老头的尸体痛哭流涕,何婶在一边眼睁睁看着自己老伴咽气,眼睛瞪大浑身颤栗一阵,两眼一闭昏死过去。
苏亦蓉刚抱住苏老头,又转过头来看向何婶,脸上带着对在场所有人最深的怨恨,“这下你们满意了!”
众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下一个死的竟然是苏老头。这下苏家人下毒的猜测不攻自破,整个祠堂又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季窈扶苏亦蓉起来,看着其他村民在周力群指挥下,将苏老头尸体抬到灵堂,与其他几具尸体并排放在一起。地上何婶还躺在大门口,苏亦蓉拭干泪水,将何婶搀扶起来亦往灵堂走去。
季窈跟着严煜走回篝火旁边坐下,望着闪烁的火苗发怔。
“我们要不要把所有人吃饼的顺序排一下,至少能知道下一个死的人在哪十个人之中,兴许喂他吃一点这村里头能寻摸到的药也好啊。”
说完她立刻想到什么,一拍大腿道,“对啊,这村里难道一个大夫都没有吗?让他找点解毒的药出来吃吃看,没准有效呢!”
还没等她转过身去,身后周力群已经开始叹气,他自觉愧疚,踟蹰一阵才开口。
“村里人每日种田养鸡,生病得不多……其实、其实那木绛,原本就是我们村里半个大夫,他在村里人家也不知道他叫木绛,都管他叫赦大夫,还以为他真姓赦呢,没想到是我们错把蛇字听成了赦。这下……”
这下知道,村里头找不出一个能看病解毒的大夫有多难受了。
如今子时已过,众人被死亡阴影笼罩,一点睡意也无,只是这腹中空空,大人忍得,孩子却忍不住。既排除苏家人投毒嫌疑,听到人群中有孩子吵着饿,周力群又摇着头起身,招呼几个妇孺到厨房里做些吃食给大家送去。
就在他起身的瞬间,一道金色的光闪过季窈眼睛,晃得她睁不开眼。待少女看清那道金光是为何物时,联想起苏亦凡生前遭遇种种,她突然从篝火旁站起身,满脸兴奋。
“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