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迷望山庄】

    第41章 寻宝游戏 庶出的贱种也妄图分家产?……

    商陆的娘亲商游芳只是商老爷的妹妹,嫁给商陆的爹爹才没多两年,爹爹在一次流民争端中无辜受牵连去世,留下商陆母子孤儿寡妇回到商老爷身边,直到五年前他的娘亲也因郁成疾,撒手人寰之后,商陆才辗转几个地方,到了龙都。

    “所以你真姓商?跟娘亲姓吗?”

    面前温润的郎君苦笑一声,“自然是随爹爹姓宁,只不过娘亲一直希望我能跟舅父姓,这样便能在她死后得到舅父一家的庇佑,所以在之前赫连掌柜问我打算选何种草药为名之时,我才会下意识选了商陆做名字。”

    原来是这样。

    “那寻宝游戏又是怎么回事?”

    原来商老爷一生沉迷木艺,最痴迷的就是墨家机关术和鲁班书。他一直渴望成为像墨子和鲁班那样精通机关和各类工匠技术的人,所以才会选择在层云密布的迷望山上修建自己的别院,甚至在弥留之际,都非要回到迷望山上的宅院终老。

    此次他的离世,不但留下许多财富,还有那座当年他云游四海,寻找鲁班书的途中,用一张老红木做的贵妃榻换来的水月玉观音坐像。他留下遗言,只有回到迷望山庄,通过解开重重谜题和机关,寻找到这尊玉观音的人,才可以得到它。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我深知掌柜聪慧过人,若有你相助,定能帮我得到这尊玉观音,圆我娘亲遗愿。”

    听到这里,季窈有些为难。

    “我并非你们商家族人,如何参与其中?怕是要让你失望了。”

    “不会的,”商陆见她并未直接拒绝,心里生出一丝希望,赶紧解释道,“舅父留下的遗言只说任何人都可以参与,但这些消息家里人并未外露。且通知我回去的大哥来信说他们知晓我孤身一人在外多年,也希望我能带上朋友一同回去,好生款待。所以……”

    望着他满是希冀的眼神,少女与南星交换眼神,心里有些动摇。

    寻宝?听上去自是有趣极了,加上对紫云城的美食、美景早有耳闻,她不免心神向往。

    “听说紫云城的美食最多,其中樊楼里梅花汤饼和黄金鸡举世闻名,若是能顺道得品,此生也不枉虚度……”

    听出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南星一步站到两人面前,牵起季窈的手道:“那我也要一同前去才可以。”

    “自然可以……”商陆面露喜色,看向季窈,“不知掌柜意下如何?”

    神域这么大,能云游四方,到各处都去看看自然是最好不过,可是这一来一回,店里的生意怎么办?

    看出季窈的苦恼,京墨轻咳一声,眼中平静如水。

    “商陆于大家既是同舟共济的朋友,更是情谊深厚的家人,既然是他娘亲生前遗愿,掌柜就与南星跟着走上一趟也使得,店里有我和蝉衣,珍哥也会替你照看好的,掌柜尽可放心。”

    他既如此说,自然是最让季窈放心不过。于是少女应承下来,开始准备出发的行囊。

    “迷望山高耸险峻,半山腰以上常年浓雾不散,气候寒冷,掌柜和南星记得多带些御寒的衣物。”

    季窈从来没有在龙都度过冬天,于是南星带着她上街,又置办了许多寒冬衣物。三人雇了辆马车,在南风馆众人不舍的目光中,一路出城向北,前往紫云城。

    越往北,温度自然越低。路上不过十日的车程,气温渐降下许多。还没进紫云城城门,季窈已经将包袱里新买的貂裘大氅披上肩,同时也换上鹿皮夹袄的长靴,带头羊毛毡帽,活脱脱一个边塞牧羊女。

    商陆看着紫云城高耸入云的城门,恍然间才意识到自己又回到了儿时曾与娘亲居住过的地方,心里思绪万千,转过头来对季窈道:“原本迷望山在紫云城外,此去可能需要一天时日,所以我们先进城里买些掌柜喜欢的吃食再行上路。”

    马车在密集的一栋栋房屋前停下,季窈刚将手伸出马车外,立刻被刮过的寒风吹到,瑟瑟发抖。

    “好冷啊。”

    南星顺势一把握住少女双手,捧在掌心呵气,“要不你回马车上待着,想吃什么我和上路去买。”

    “不用,”季窈将手缩回怀里,藏进大氅中,好奇地四处打量,“我也想一观紫云城的风貌。”

    紫云城地处神域最北,气候较其他城池都要冷上许多。此不过寒露节气刚过,龙都百姓还在着两件轻薄外衫,到了紫云城中,路过行人却都早已如季窈一般换上了御寒之物。

    冷风横扫,风雪漫卷,紫云城的深秋不是昏黄落叶满地,而是萧瑟一片,枯败与寂寥共存。街市两边,跑堂的伙计在门口热情地招呼着季窈三人进去小坐,商陆看准前头不远处正好有一家糕点铺子,开口道:“这家店就有掌柜想吃的梅花汤饼和黄金鸡,你们且先进去小坐等我,我到前头铺子里买些糕点待在路上吃,去去就来。”

    一身素衣白裳,身披狐皮大氅的俊逸少年牵着清丽婉约的小娘子迈步进来,鸡汤和羊肉的香气扑面而至。季窈左右看看,见别人饭桌上羊蹄笋和辣熬野味也十分美味的模样,馋得不行。

    “如果我想再多点两道菜,会不会过于奢靡?”

    少年将热茶斟满递给季窈,又低下头耐心地替她将长长的衣袖挽起,以免用膳时沾上油污,眉眼带笑。

    “想吃什么尽管点,师娘若是怕浪费,我尽量都吃完。”

    这样最好。

    等到美味的菜肴尽数上了桌,商陆也买了不少紫云城特有的糕点回到酒楼。怀里铜青色包袱打开来时是三个油纸小包,各装有羊脂白玉一般的萝卜糕和鲜红胜雪的梅花糕,第三个油纸包里雪青色的细垒青团还在徐徐冒着热气。

    季窈早就忍受不住肚里的馋虫,赶紧招呼商陆入座。

    “快,我又多点了两个菜,咱们进山之前先好好吃一顿。”

    谁知少年夹起来的鸡腿才刚递到季窈碗里,身后大堂里突然传来碗碟碎裂之声,三人循声回望,一个身形魁梧的男人正抓着面前身材娇小的蓝衣女子不放,另一只手正将酒杯喂到女子嘴边,看样子是要让她喝下这杯酒。

    “你去是不去?”

    蓝衣小娘子头转向另一侧,表情极为抗拒,“我不去,你放手!”

    “你怎么就不信我?今天你不去也得去!”

    他语气强硬,而身侧小娘子分明遭他胁迫。季窈抓住桌上佩剑正准备挺身而出,身旁商陆却先站了起来,朝着魁梧男子脱口而出道:“大哥?”

    被这一声“大哥”叫住,男子转头看来,瞧见商陆之后怔愣片刻后,手上松了劲头,蓝衣小娘子随即挣脱开,蹙眉在一旁揉着手腕。

    “行之?你怎么在这?”

    看着商陆朝那男子走去,季窈才反应过来那男人唤的是商陆的真名。两人寒暄一阵听不清说的什么,只看见商陆朝少女这边递了个眼色,两人才一同走过来,到了季窈跟前。

    “这是我大哥,商怀书。大哥,这便是我在信中提到的两位挚友。”

    魁梧男子看清季窈美艳的面容时眼前一亮,“你找帮手的眼光倒是不错。”

    正欲凑到前面时被南星伸手挡住,才悻悻然又退回去,看向商陆,神色轻蔑道:“可惜那尊佛像我早前见过,不过一般白玉造的,破破烂烂无甚稀罕。你想要紧管拿去,用不着还专门找人来替你破那些个无趣的谜题。”

    商陆温润一笑,双手摊在面前表示无奈。

    “那也终归要能找着才好,大哥你说是不是?”

    商怀书不以为然,嗤笑一声后忽然瞧见蓝衣小娘子起身准备离开,赶紧又追上去拦住人家。季窈厌恶之心乍起,起身就拦在商怀书与那女子之间,冷声道:“你老抓着人家小娘子做甚?”

    “什么小娘子,这是我相好。我让她跟我回家去。走……”

    小娘子躲在季窈身后,着急反驳道:“谁是你相好,休要信口胡诌!不过是听你花言巧语,与你认识才几日罢。人家都说了,你就是个穷汉,没钱装阔气,谁要同你相好?”

    “诶我真有钱,商家家大业大,老爷子如今死了那家产田地都是我的,这不正让你跟我回去看看吗?”

    “我不去!”

    **

    出紫云城的官道上,两辆马车先后走过,掀起一阵冷风。

    商陆被大哥叫去,与他同乘,季窈便与南星同坐。因为方才在酒楼里没有吃得尽兴,少女此刻手里捧着一块萝卜糕正慢悠悠啃。

    “你说商陆如此温吞娴静的性子,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好色又粗鲁的表哥?而且名字还叫怀书,不如叫怀石头或者怀草莽。”

    南星听她说法有趣,忍不住莞尔道:“既然是表哥,跟他性子差些也是自然,要我说,叫怀好色也可以。”

    两人在马车里哈哈一阵,路途陡然开始颠簸起来。掀帘望去,马车已经进山,沿着蹒跚的林间窄道一点点往深山里去。此值酉时已到,山林间的光线渐渐暗下来,山间小路上雾气越来越浓,两辆马车不得不放慢速度,高举灯笼朝着迷雾中前进。

    四周寂静无声,脸鸟雀的鸣啼声也不闻。季窈感觉浑身有些发冷,像是雾气隔着貂裘都能钻进衣服里来一样,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缩着脖子抱紧自己。

    下一瞬,一双有力的臂膀将她包围,接着少年炙热的胸膛贴上季窈后背,她顿时感觉寒意退散三分,安下心来。

    南星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唇瓣贴在少女耳边软语,“还冷吗?”

    她轻轻摇头,鬓发扫到少年脖颈,撩动他心弦微乱,“我没想到进山后会这么冷,倒有些寒冬之意了。”

    将下巴搁置在季窈颈窝,南星舒服得叹气。

    “神域北连天山,南接苗疆,边境处皆被来自天山的寒气所笼罩,而紫云城地处神域与天山边界,临至入秋便寒冷异常。哪怕是六月伏天,日头晴好的日子,人们都是正午吃冰、日落添袄的。”

    温存的片刻,马车已经停下。可两人下车瞧来,眼前并非宅院,而是一座吊桥。

    原来他们已经行至半山腰一处山崖裂缝的边缘,对面山崖往上看去,便隐隐能瞧见迷雾之中的微光。季窈走到崖边,只向下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木质粗绳的吊桥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正在山风呼啸之中左右摇晃。

    商怀书挥挥手示意车夫驾马下山,看见季窈和南星略显惊讶的神色嗤之以鼻,转过身去,带头上了吊桥。

    承受着商怀书高达魁梧身材的吊桥摇晃得更加厉害,他却抓着两侧粗绳走得十分坦然,像是经常从这里进出一般,商陆接过季窈的包袱跨在身上,笑得有些腼腆。

    “过了这吊桥,只需要再穿过那边林子就到了。别看着吊桥摇得厉害,其实结实着呢,曾经我们兄弟四个跟着舅父舅母们从桥上来回都没事。”

    话说如此,季窈却还是迟迟不敢迈出第一步。南星上桥站了一会儿,冲她伸手,两人一步一停走了许久,少女的脚踏上对面崖边时,她察觉后背都出了一层薄汗。

    “商陆,以后这种地方别上我了,我惜命。”

    三人跟在商怀书身后,穿过树林到了开阔处。迷雾之中一盏昏黄色的灯笼缓缓靠近,直到一双白色的麻布绣鞋出现在四人眼前,他们才看清来人是一个身着丧服的老叟。

    “郎君回了。”管家老李余光扫过商怀书身后,半拉耸的眼睛暗光闪动,又立刻恢复平静道:“宁郎君也到了。”

    跟随管家的脚步,先是走过石子铺路的门前小径,接着两面石灰色高墙赫然出现在迷雾之后,高墙中间黑漆铜兽首门环上沾满水雾,整栋宅院看上去森然肃穆。

    “你的舅父能在这样偏僻难寻之地建起如此高大的宅院,委实厉害。”

    别的不说,隔着吊桥,一砖一瓦的搬运就十分困难,更何况此地看上去常年浓雾不散,湿气极重,一般木质柜桌易受潮生腐,需要经常打理除湿,必定要耗费不好心血。

    季窈抬头,见浓雾已经如厚重的云团一般压在整座山庄顶上,将屋顶部分全部遮住不可窥见,忍不住又缩了缩脖子,“能住在这里的人也很厉害。”

    所以推门进来,满院的植被已经被白色经幡和纸钱所覆盖,不大的庭院屋檐下挂满白色灯笼,烛光被雾气隐去半隅,正随冷风轻轻摇晃。四人一路跟着管家穿过前院进到正厅,两侧同样身着白色丧服的人,有男有女,皆转过身来看向门口。

    商怀书大大咧咧走在最前面,上前从一名妇人手中接过一支香点燃,举过头顶跪在蒲团上,朝正厅当中香案上摆放着的灵位磕头,然后起身将手中香插进案上香炉。季窈瞧那妇人脸上泪痕未干,年岁看着却不是很大,约莫三十出头,愁云笼罩的眉眼里风韵犹存,抿唇垂目间自带三分妖娆。

    商陆紧随其后,自己行完祭拜礼,带着季窈和南星向灵位鞠躬。几人身后,站在最前头身粗布盖顶的美妇人止住呜咽之声,朝着商怀书开口道:“怀书,几间铺子的账可收回来了?”

    一听她问起,商怀书明显不耐烦起来,目光横过妇人一眼,语气不甚客气。

    “没有,许是知道咱家老头子死了,在我面前赖起账来,一家也没收到。”

    妇人还未应答,她身后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刚到束发之年的少年郎“噌”就站了起来,将下巴仰起,面带不服道:“怕是大哥又将这笔银子拿去花天酒地了吧。”

    商怀书眉宇间霎时染上一层怒气,抬脚便要向少年踢过来,“你算什么东西,敢妄议揣测老子?”

    少年郎见状赶紧往妇人身后躲,男人又追着想教训他,被妇人拦住。抓扯之间,季窈看见灵堂的右侧还跪着一个清秀的少女和一个高个子郎君,面容与商怀书有几分相似。那郎君似乎有些看不下去,起身将商怀书抱住,冷声开口道:“大哥,莫要在爹爹灵前肆意妄为。”

    他将商老爷搬出来,商怀书气焰弱下去几分,瞪着少年郎恶狠狠道:“整个商家都是老子的,老子想怎么花怎么花,想花多少花多少,你也配开口?”说完他略整理衣冠,甩手便离开了灵堂。

    高瘦郎君叹一口气,略转过脸去对管家轻声道:“既然人都到齐了,那便早些开始吧。”

    季窈已经被这一家子面也不和,心也不和的模样吓住,开始担忧起自己此行能否顺利,悄声迈步走到商陆身后,小心翼翼问来。

    “这就开始寻宝了?”

    商陆摇头表示自己也无从得知,三人跟着众人来到灵堂左侧,看上去像是日常一家人聚在一起用膳的地方,分别在两侧交椅上两两相对而坐。

    方才披麻戴孝的妇人将头巾摘下,与商怀书一起坐到了厅堂两个正位上,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静候的片刻,季窈偷偷打量着堂上诸人。

    若她没有记错,堂上坐着的唯一妇人便是还在世的二夫人,方才与商家长子起争执,此刻坐在妇人左手边的少年郎就是三子商怀砚,他与身侧看着年岁相仿的少女商雪诗都是二夫人所生。劝架的应该就是次子商怀墨,他与商怀书都是已经去世的大夫人所生。

    除开这些,厅堂里进进出出仆人和丫鬟看上去总共不过五六人,大家都沉默不语,气氛压抑难耐。

    管家老李复迈步进来,手上已经多了一封书信。他向正位上商怀书和二夫人略鞠躬之后,清了清嗓。

    “老奴受老爷生前委托,要将这封写有谜题的信函在商家族人都聚齐之后当中打开,供大家在这座迷望山庄内寻得水月玉观音坐像之用。”

    只听“嘶啦”一声,管家将手中信封撕开,众人忍不住从座位上起身上前,凑到烛火下想将信纸上的文字看清。

    季窈没好意思凑上前,坐在位置上干着急。只听商怀砚喃喃道:“怎么是首诗?”

    雪白的信笺上,用苍劲飘逸的字体写着释绍昙的《颂古五十五首其一》: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商怀书一把抢过信笺,借着烛火翻来覆去看不出头绪,有些气急,“什么百花秋月,有风有雪的,老头子就爱整这些……你们慢慢看吧,我就不奉陪了。”

    他扔下信笺转身欲走,管家老李在身后又咳嗽一声,再抬头时,目光已然变得锐利。

    “且慢,大郎君,老爷的意思,这个寻宝的游戏,你也必须参加。”

    “为何?”他显然脾气不是很好,一脚将旁边凳子踢倒,转过神来质问道,“老子有商家的田地、房产和家业,不稀罕他那个观音像,让给你们还不行了?”

    商怀砚没能忍住,又伸长脖子开口反驳。

    “爹爹死前未曾留下要将所有家产留给你的遗言,按神域律法,爹爹的遗产应该是平分给我们四个才是。就算大哥你这么说,我们也不会就这么看着你,把爹爹留下的家产全部败个精光。”

    此言一出,季窈隔老远都能感受到商怀书的怒气,她刚拉着商陆闪开,一把交椅就从天而降,差点落到商怀砚的头上。

    商怀书一把凳子没砸着,又去拿另一把凳子,嘴里嚷嚷着“我砸死你个小兔崽子,庶出的贱种还敢妄想分家产!”

    被逼至角落,眼看着第二把凳子就要落在商怀砚头上,二夫人惊慌失措,伸手阻止不及,只能哭喊道:“不要!”

    就在这时,不知哪儿刮来一阵穿堂风,急促的像是有人从众人之中快速跑过,堂上灯笼和烛台上的烛火瞬间全部熄灭,整个厅堂陷入黑暗。

    南星第一反应在黑暗之中找到季窈,将她护在怀中。还没等她看清黑暗中的众人,一声尖叫突然划破寂静。

    “啊啊啊啊!”

    第42章 密室杀人 “大早上,正经些。”……

    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厅堂之中,少女尖锐的嘶吼吓得众人顿时慌乱起来。

    听清是自己的女儿商雪诗在尖叫,二夫人立刻从儿子身边跑向她,将她抱在怀中轻声安抚。

    “没事、没事。”

    商雪诗则是声线颤抖,闷在二夫人怀里哭喊道:“爹爹……是爹爹在那里。”

    “什么?”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惊诧。待迅速适应了黑暗之后,季窈已经能清晰看见,商雪诗手臂颤抖着指向大堂门口的方向,一团人形的白色虚影出现在门外石阶上,寂寂然缓缓地飘动着。

    看得出来,那虚影的移动方向是朝着厅堂而来,但是因为季窈就站在门口不远处位置,他几次上前又几次后退,如此再三,终于停在原地不动。

    众人这时想必也已经适应黑暗,于一片漆黑之中瞧见了商老爷的游灵,吸气声、惊呼声一个接着一个在厅堂之中响起。

    长子商怀书自然也瞧见了,他颤抖着伸出手,想指向那个虚影,又有些害怕的将手指弯曲。

    “那、那是鬼吗?”

    在场的人之中,能将游灵的人形体态看清楚的只有季窈和南星,二人闻言皆是皱眉。

    商怀砚年岁虽小,胆子却大,他仗着自己没做过亏心事,站直了腰板大声道:“就是爹爹!爹爹被你气得从地府找上门来了!”

    话虽如此说,他们不知道商老爷的游灵害怕季窈,只看见那团虚影一直在门外徘徊。商怀书既不敢上前,见游灵停在原地也不打算跑,大着胆子继续道:“老子又没说错!二弟病秧子一个,肩不挑手不能提,断担不起家主之位;三弟和四妹不过是妾室所生,老头子没死之前他们连主宅的门槛都没摸过,哪来的资格分家产?至于宁行之那小子,就是老头子的侄子,连半个儿子都算不上,左不过一个穷亲戚罢了。若不是看在他只是求一座玉观音,老子连门都不打算让他进!”

    黑暗之中,只剩下商怀书大放厥词,季窈悄悄的看着他们的表情,有悲伤、也有愤怒,商怀墨则是一声不吭地坐在位置上,攥紧的拳头上青筋暴起。

    直到一个细碎但沉着的脚步声响起,接着管家手中重燃烛火,众人看着门口那团白色的虚影渐渐消失,一时间神色各异。只有二夫人似乎动了情,手帕捂住嘴大声痛哭起来,商雪诗随即也半蹲下身,伏在娘亲膝上暗自垂泪。

    商怀书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横一眼管家又道:“老李,你倒是说说,爹为何非要我参加那个无趣的寻宝游戏?”

    将厅堂里四盏烛台悉数点亮,管家回到众人面前,略一点头答来。

    “老爷生前最大的心愿便是造出如墨家机关术和鲁班书中所写那样的精器巧物,所以他在仙逝之前,已经将商家所有田地、宅院、商铺和积蓄兑换成一张张地契、房契和银票,与水月玉观音坐像一同藏了起来,只有找到它们的人才可以决定如何分配这些家产。”

    “什么!”听到这,包括二夫人在内,所有商家人的脸上都不约而同浮现震惊之色。他们没想到商老爷临终前还像个孩童一般,就算是死了也要他们同自己玩这样一场游戏。商怀书立刻将地上已经被踩烂的信笺捡起来,放在灯下翻来覆去看不明白,只好急着转过身来朝着季窈和南星大喊:“既然是商家人的事,你们这些外人就不可以参与进来,老李,明日一早,送他们下山!”

    他生怕信笺被别人看见似的,赶不及就往自己怀里藏,殊不知其实在场大多数人都知道这首诗。商陆虽然觉得面上无光,但他早已不在乎这些,他只想完成娘亲的心愿,于是站出来半带哀求道:“我这两位朋友天生聪慧过于常人,我拜托他们前来不过只为那尊观音像。若是大哥不放心,我现在就当着所有人的面起誓,就算我的两位挚友最终帮忙找到了观音像和那些家产,我也只要观音像,绝不碰家产一分,但求我们能尽快破解谜题,送舅父早日出殡送灵要紧。不知大哥意下如何?”

    他说得坦坦荡荡,眉宇间一片清明。商怀书摸着怀里那页残纸,心里明白自己多半是解不出来的。再看身边坐着的商怀墨,因为体弱多病的缘故,闲暇时间基本都以看书度日,解诗谜这种事情简直就是为他专门设计的,心里也动了歪念头。

    “行,有你做担保,也不怕他们闹事。就跟着你住在东厢房那边。”

    他吩咐老李安排下人打扫出两间客房,之后便带着信笺独自回了房间。

    因为这场不愉快,用晚膳的时候他也没有出现,而是吩咐仆人将饭菜送到他的房里。

    戌时一刻,香漏里铜球刚落下不久,商陆带着季窈和南星从穿堂走过,径直朝东厢房而去。与迷望山里郁郁葱茏的花草相比,山庄内的草植皆是盆景小植,经过精心修剪后显得雅观而怡人,唯独少了一份生机。此时屋檐下细雨不断,银丝坠地,季窈一路走来半颗雨点子都没有淋到,举目望去,才发现整个山庄后院,东西厢房都与主卧房相连,中间虽然空置许多房间但也都被一整面墙壁两成一线,呈严丝合缝的凹字形。

    “为何要将所有的房间都连起来?也不怕吵。”

    商陆与管家一同走在前面,抿唇一笑,像是回忆起什么有趣之事,“舅父喜静,却又怕孤单,所以建造这所宅院的时候就要求要将东西边厢房拐弯处的回廊直接延长建成他做木匠活的房间,与正当中大堂和他的卧房都是相连的,取‘同在一个屋檐下’之意,旨在和气生财。平日里舅父忙碌之时,大家都不敢高声说话的。”

    比起南风馆,这里真是过于安静了,真有些不习惯。

    响起方才商怀书想要将他们赶走的嘴脸,季窈翻了个白眼,“你那大哥年岁看着至少二十有五了吧,怎的还没娶亲?”

    商陆看一眼管家老李,两人都是一脸为难。

    “舅父在世时不曾让他插手家业,他每月能拿到的钱银不多,且都花得精光,相看了好几家门当户对的小娘子都找借口将婚事推了,家世差一些的他又看不上,是以至今未娶。”

    “呵,这也算他做了一件好事。”推门而入,屋内阴暗闭塞,点燃烛火后看清房内的那一刻,少女眼现不满,“为何窗户这么少?”

    这座宅院建的四四方方,一眼望去全是灰墙黑瓦,本就十分压抑,如今这东厢房的卧房只有朝院中的一侧有窗户,靠向院外则是一堵沉闷的高墙,虽挂了些珠帘壁画,靠墙的衣柜也还算大气高雅,到底死气沉沉的,不甚通透。

    商陆知道季窈平日里住惯了三面都是窗户的房间,将她的包袱放在桌上,赔笑道:“山中不比其他地方,常有野兽出没,加上总是风大雨大,生怕仆人偶有一日忘记关窗,雨水和野兽进了屋子就不好收拾,所以并排的房间里都只朝内安窗……”他又好似想起什么,走出门外到了走廊里,指着末尾最后一间房道,“对了,旁边这间房因是最尾端的一间,进门右手边会多一扇朝外的窗户,掌柜可要选那一间?”

    南星按下季窈欲起身的肩膀,自己拎起包袱往那间房走去,“既然多风雨野兽,还是我住那间最为稳妥。师娘若是嫌闷,可以到我房里小坐。”

    他那点心思,当着商陆的面季窈没好意思说。好在她这间屋子正门口对着的便是一株桂树,此时桂花飘香,美不胜收,总算弥补一些,于是少女瘪瘪嘴,应承下来。

    待沐浴完毕,她只觉身心舒畅,忍不住将那首释绍昙的诗又手写一遍,拿到烛台下反复看。

    一首诗的谜底会是什么呢?藏头诗吗?

    “春、夏、若、便……也不是啊。”

    难道是四季?抑或是一个既有百花、凉风,又有明月和落雪的地方?

    “那不就是迷望山吗?”

    不对,照目前她的观察,迷望山每逢日落便会起雾,由以夏秋最为严重,如此看来,不像是能看到月亮的地方。

    “真是的,一个木匠写什么酸诗作谜面啊?直接给我一个机关锁解着玩,不是有趣得多?”

    扔下纸页,季窈自觉困乏,只能暂时作罢,剪烛上榻。

    **

    一夜无梦,少女醒来时天色已经渐亮,她从床上坐起来,还打着呵欠,门外忽然传来南星温润的声音。

    “师娘。”

    他倒是起得早。季窈走上前来开门时,才发现这里的门拴不似一般房门的普通门拴。寻常门拴只需要将横向木杆插入两扇门上孔洞即可完成上锁,这里的门拴上锁后却完全卡死,需要用手指伸进其中一个空洞上方圆形小孔里往上提起,才可以将门阀取出来完成开门。

    于是季窈只好将身上衣衫穿好,双手一起用力才将房门打开。

    “我还没起呢。”

    少年走进来,将怀中信笺掏出来的同时看到季窈书桌上的诗句,目光微黯。

    “原来师娘也把诗句写下来了,看来是我多此一举。”

    他将自己写下的那一份诗句放在桌上,转过身来,拉着少女的手轻轻将她拥入怀中。不同于少女平日里沐浴常用的兰草,这里的丫鬟给她准备的是花汁子擦身,留香时间很长。少年鼻息间全是淡然恬静的幽香,轻嗅之下令人心旷神怡。

    “师娘好香。”

    季窈知道他醉翁之意不在酒,抬起头促狭地看他,“大早上的,正经些。”

    少女眉眼弯弯,灵动而妩媚,南星鼻尖轻蹭,薄唇擦过少女耳畔,沉声缓缓开口。

    “我很正经。”

    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少女脖颈,痒得她不停地乱动。

    “哎呀,痒得很。”

    两人正笑闹着,门外幽暗的走廊突然亮了。管家老李提着衣袍走一步摔一步,一路跌跌撞撞从西厢房一直跑到东厢房,嘴里不停的喊着“出事了、出事了”,众人渐次从房中走出,你看看我,我瞧瞧你,没个头绪。

    二夫人走出房门,眉宇间带着嫌恶,“发生何事?”

    老李停在郎君跟前,咽了咽口水,整个人微微发抖。

    “早晨到了给老爷灵前请第一炷香的时辰,老奴就去敲大郎君的房门,却发现门内始终无人应答。隔着门缝看去,我好像隐约看见地上躺着一个人,那地上还有血迹,所以……所以……”

    **

    商怀书住西边第一间厢房。

    季窈跟随众人一同到达他房门口时,商怀墨和商怀砚已经站在门前。

    二夫人和商陆分别从门缝和窗户的缝隙里望进去,确实看到房中地上躺着一个人,身形与商怀书极为相似。

    季窈跟在后头又没挤进去,急得她直催,“还看什么?翻窗户进去救人啊!”

    商陆一推窗户,发出刺耳的“嘎吱”声,“不行,窗户也从里面锁上了。”

    “那就破门。”

    商怀墨一声令下,两个仆人开始以身撞门。随着木头断裂的声音响起,两人抽身不及,跟着打开的房门一起摔倒在地。商陆看清地上躺着的确实是商怀书,赶忙冲进去查看。季窈跟着南星走进去时,不小心踩到一个硌脚的硬物,抬脚看来,是一根两指宽的金条,从商怀书的身边一直蔓延到门边,零零散散不下数十根。与之一起散落在地的还有摔碎的酒壶和酒杯,看样子他死前应该在房中喝酒。

    二夫人带着两个孩子等在门口,因为害怕的缘故不敢进去。商怀墨则是一脸淡漠,面对里面可能受伤的大哥没什么情绪。商陆检查完地上商怀书的伤口,探过鼻息后,缓缓起身,朝季窈和南星递来一个沉重的眼神。

    “已经死了。”

    “死了!?”二夫人不禁惊呼,一时间门口众人,包含一干仆人丫鬟,皆是惊讶捂嘴。

    季窈大着胆子上前,见商怀书仰面朝天,左胸口上好几个血洞已经没有再流血,衣衫全部沁满血渍,由红转黑,一直延伸到地面。尸体脚边不远处,除了散落的金条,还有一把带血的匕首,看上去他应该就是被这把匕首刺穿胸膛而死。

    最诡异的是,尸体身上还放着一张纸,季窈从他胸口上拿起来,看完之后,瞳孔不自觉收缩。

    “写的什么?”

    南星接过信纸,与商陆一同读来。

    原来这是一封忏悔书,字迹歪斜,上面写着自己这些年苛待弟妹、嗜赌成性、不尊庶母,甚至在商老爷灵前说出许多大逆不道之言等等罪行,最后希望商老爷在天之灵能宽恕他,家中族人能原谅他。

    “这是大哥的笔迹吗?”

    将书信递给二夫人,管家老李凑上前来看了看,“虽然有些潦草,但就是大郎君的笔迹。”

    不排除是他喝醉之后写下。

    季窈蹙眉,环视着整个房间,“可他不像是一晚上就能想得如此通透,甚至还自我了断的那种人。”

    外人一晚上就能将商怀书看得如此透彻,更惶论在场其他人。二夫人指尖颤抖,整个人惶恐不安道:“那……照小娘子所言,他非自尽,而是被人杀害的吗?”

    此言一出,又引起一阵恐慌。

    迷望山上常年积雾,山兽、毒瘴甚多,此刻山庄内除了在场的人不可能还有其他人存在,如若商怀书真是被人杀死,那么凶手就只能在他们这群人当中。

    见无人应答,二夫人仍是恍惚,喃喃自语道:“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了怀书呢?”

    “还能为什么?”

    季窈冷淡地接过话头,目光落在地上那些散碎的金条上面。

    与灰黑沁湿的砖块相比,金条小小一根却在昏暗的房间中散发着刺眼的光芒,好似无论人心多么黑暗,都与它,与这世上所有的财富无关一样,蒙尘腐烂的是人心,不是这些金条。

    商怀书若真是被人杀死,杀他的人只能是为了商家的家产。

    二夫人身后,商雪诗因为过度惊吓开始低声啜泣,商怀砚一边安慰自己的妹妹,一边抢过话头道:“不可能!我们进来之前这门窗都是从里面锁住,试问除了大哥自己从里面将门窗都反锁以外,还有谁能做到将大哥杀死以后从房间逃离呢?他一定是自杀的,跟大家没关系!”

    说着,他还不忘恶狠狠地瞪季窈一眼,好像她说了什么罪大恶极的话一样,“你一个外人,休要掺合进我们商家人家事当中,伤了我们的和气!”

    嘿,双手一叉腰,季窈乐了。她这人什么都吃,就是不吃瘪。谁都别想冲她发脾气。

    “小兄弟,你们家有和气吗?我怎么没看见?再说,你别跟我说你真的相信,你大哥会在一夜之间幡然醒悟、弃恶从善吧?”

    “你!”他仰起头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被二夫人呵斥后略缩回去一些,站在二夫人身后仍是嘴硬,“他死都死了,身边那些掉落的金条一定就是他从紫云城里收回来的账换的,还敢说自己一个铜板都没收到,这不是铁证?或者你告诉我,谁能在杀死他之后从房间离开,土行孙吗?”

    “这……”她又不是神仙,哪能说看破就看破,“总之有不合理的地方就必定有鬼,大家如果认为他是自杀就放松了警惕,只怕就正如凶手所愿了。”

    一旁啜泣许久的商雪诗忽然吸吸鼻子,说出自己的看法,“会不会是爹爹?”

    商老爷?!

    “对啊,鬼魂就可以做到杀人于无形,趁夜悄然潜入大哥房中,逼他写下认罪书后仍觉得不解气,将他杀死之后再消失在房中,都不需要出来。”

    这个说法似乎更能站得住脚,毕竟昨晚疑似商老爷的游灵出现在厅堂之外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一时间大家变了脸色,兴许都是在回忆自己是否有得罪商老爷的地方。

    季窈听完,冷眼看向一边沾沾自喜的商怀砚,语气冷漠,“游灵不会杀人。”

    “那可说不准。”

    门框边上,斜靠在一边观望许久的商怀墨开了口,“善与恶的选择有时候就在一瞬间……不过事情既然没有定论,老李,你带人将大哥的尸体收敛,同时去山下买现成的棺材送上山来,尽快入棺,放到爹爹灵堂后面与他的棺椁放在一起。在此之前,先把尸体抬到后院空置的下人房里去。”

    “是。”管家带着仆人忙活起来,众人只能退出来。动作之间,少女看见管家穿得比众人都多,额头正不停的冒汗,不禁多问了一句,“你不热吗?”

    管家伸手擦去汗渍,却仍是拢了拢脖子上的衣服,并没有打算脱下来,“昨日受了风寒,今日捂着出些汗才好得快。”

    兴许这就是久居迷望山的毛病吧。

    季窈耸肩,不再开口,弯腰将地上匕首捡起,仔细端详着匕首手柄上凤羽的图案。

    “商陆,你可曾见过这把匕首?”

    商陆惊魂未定,还沉浸在不可置信当中。他原本打算接过匕首,但见上面还沾着商怀书的血下意识又缩回去,眼眶有些泛红,“是放在舅父专门用来做木工的房中案几上的塔瓦弯刀。那间屋子里放了许多他从神域以外各处各地寻来的宝贝,其中不乏各种各样的鲁班锁和机关盒。不过,那间房平日里都是任人进出的,以前我住在这里的时候,就经常去拿房间里的鲁班锁玩。”

    可如今物是人非,这里也不再是可以任他玩闹的地方了。

    一缕惆怅起,千般思绪乱。

    因为商怀书死得突然,灵堂里莫名又多出一具棺材,整座迷望山庄被愁云笼罩。用午膳之时,已经不光是桌面上的人愁眉苦脸,食欲不振,就连传菜上菜的人仆人丫鬟们都是一脸心神不宁。

    迷望山的午后,仍是清冷,仿佛鼻腔里总有霜雪往鼻子里钻似的。季窈因为今晨商怀砚的挑衅,非要南星陪着她再去到商怀书的房间。

    “凶手能从这间密室里逃出去,我也一定可以。”

    她一定要向众人证明她的猜想,商怀书就是被人杀死的。

    两人一起进到房间以后,季窈将新换上的门拴插上,同时将窗户的卡扣也拴上,然后拉着南星退至房间正中央站定,“来吧,开始。”

    “开始什么?”

    少女一脸兴奋,目光不停地在门拴和窗户上来回游移,“开始想怎么在不开门也不开窗的情况下从这个房间逃出去。”

    先是推推门,尝试着将自己从门缝里塞出去,接着又贴在窗户上,检查窗户是否可以将木窗框拆下来再装上去。南星则是笑着摇头,仍然陪着她在屋子里四处转悠,时不时敲敲墙砖,推一推桌子。

    “不像是有暗道或者其他出口的地方呢。”

    她不信这个邪,趴到地上连床底下都搜了,确实没有敲到哪一块砖是空心。

    时辰过半,两人仍一无所获。看着季窈一脸沮丧,南星打开房门将她拉着往外走。

    “哎呀,别急着走嘛,我还想再找找。”

    结果少年只是将她拉到走廊上,然后把房门虚掩起来,双手一摊,“在里面找不到办法,就到外面找找。”

    “什么意思?”

    少年纤长指节轻点上季窈额头,目光满是宠溺与疼爱,“既然我们做不到从上锁的房间里出来,想必凶手也是做不到的。那不如换个思路,想一想如何从外面将房门锁上。”

    对啊!她怎么没有想到?

    她喜上眉梢,忍不住抓着面前人的双臂兴奋地蹦起来,“南星你真聪明!”

    令人惊喜的发现让季窈从未时一直研究到酉时,看着天色一点点暗下去,正如少女一点点流逝的耐心。无论是将门关上之后,翻窗出来,以寻求单独锁窗的技巧,抑或是锁好窗户之后,再从门出来,研究门如何从外面锁上,她尝试再三,依旧没能如愿。

    烦躁涌上心头,季窈开始在房间内外踱步。目光随意扫过墙面,她突然被一抹艳色吸引,忍不住伸出手去指着墙上。

    “南星你看!”

    第43章 藏叶于林 氏族大家里每个人都有秘密。……

    临近傍晚,迷望山浓雾四起,灰白色的水汽蒸腾,将整个迷望山庄屋顶遮盖,在丛林密布的山色中显得宁静而诡异。

    南星顺着季窈的声音走进屋里,在昏暗的室内无法做到向季窈那般视物清晰,只好点燃一盏烛台,朝墙边靠近。

    闪烁的烛光之中,一幅画卷出现在少年面前,画上江南三月,一派桃红柳绿,盛开的桃花从小舟泊岸的江边一直延伸到远山之下,灿然似锦。

    “是山水画?”

    季窈找来凳子,提裙踩上去一伸手将画摘下来,拿在手中不停地翻看。

    “这不就是商老爷留下的四季诗中的第一个春景吗?”

    仿佛在一团乱麻之中找到了绳子其中一端,两人举灯走得更近,贴在墙边开始一幅幅审视挂着的画卷。

    可惜只有他们手中这一幅是春景,其他所画都是一些看不出时节的仕女或者山水。

    四季……他们家里又刚好有四兄弟姊妹,难道……

    南星收回目光,伸手将季窈的脸轻轻捧住,让她看着自己,“或许四个季节的提示,分别放在了商家四个兄弟姊妹房中也未可知,你且就在此处等我,我想办法去其他三人房间看看。”

    季窈看着他温柔的目光,心想反正现在密室没什么进展,换另一条路先解诗谜也是个办法。

    “好。”接过烛台,季窈看着南星走出房门,拐过穿堂朝商怀墨所居住的最后一间房走去。

    闲着也是闲着,季窈干脆将烛台放到桌上,自己就着凳子站在高处,开始查看房梁和墙上是否会有机关。光滑的墙面别说是机关,连一点点凹凸都没有,正百无聊赖之际,房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和有东西拖动的声音。探头看去,原来是管家带着两个仆人,扛着梯子正准备上隔壁房间的房顶。

    “你们这是做什么?”

    管家老李指挥着其中一个看上去有些瘦小的仆人将梯子搭好,转过头来回答道:“昨儿下人进房间洒扫的时候发现屋顶瓦片碎了几块,估摸着可能是被山里的大鸟踩碎的。不及时补上,这雾一降下来,屋子里放的东西可就全部要遭殃发霉了。”

    说完,他看见那个瘦弱的仆人已经抬脚开始往上爬,突然厉声呵斥道:“怎么又这样上去了,不是叫你在腰上拴根绳子吗?还要像上回那样再摔断腿你才能长记性是不是!”

    被骂的仆人忙点头不迭,从梯子上下来,接过管家递来的粗绳往自己腰上拴。看季窈盯着他们,管家好声好气解释道:“小娘子别看这个阿豹瘦瘦小小一个,没什么力气,腿脚确实出了名的快,让他在山庄里里外外传个话、送点东西什么的,跑得比谁都快。平时也总是神出鬼没的,我们都打趣叫他‘鬼脚孙’。”

    季窈随口敷衍着,看着他又爬了上去,把绳子另一头系在屋檐下最粗的那根横杆上,临了还不忘来回拖动几下,确认是否拴紧,才开始补屋顶。

    “绳子……”

    少女看着横杆与绳索,脑海中骤然闪过商怀书房门门拴的构造,眼神倏忽间亮起,“李叔,你的绳子能否借我一用?”

    **

    南星带着手里的东西回到西边厢房来寻季窈时,她正拿着绳子兴致勃勃的做着实验。

    “你回来了?找得如何,其他三人房中可有线索?”

    “嗯,”他将手中木质四方形雕花漆盒递到季窈面前,“这是在商雪诗房中找到的。”

    垂目看来,漆盒盖子上雕刻着梅花数枝,在枝头上开得正艳,打开来却空空如也。

    “其他人呢?”

    原来少年到了商怀墨房门外,发现他一直闭门未出,不知道在房中做什么。南星想起他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眉眼,想来要到他房中搜寻有关四季诗迷的线索多半不会被允许,于是便选择先到东厢房来寻商怀砚和商雪诗。

    商怀砚正跟着二夫人守在灵堂抄录亡经,南星索性直接推开窗户,翻身进去查看。而商雪诗病恹恹地躺在房里,听人敲门也只是应答着让他自己进来。

    “商怀砚房里我是偷偷进的,不敢点灯也不敢多做停留,不过就商雪诗房中找到梅花图案而言,次子和三子房中必定留有夏和秋的线索。”

    只不过这一张画和一个空的漆盒有何关联,实在不容易想,季窈干脆将盒子扔还给南星,自己又低头开始做着自己的实验。

    南星看她把绳子绑在门拴上,笑得温吞,“师娘已经破解了密室?”

    “嗯!”季窈难掩面上兴奋之色,便动手边解释道:“你看,像这样将绳子绑在门拴的这根横木上,先穿过门洞,再穿过窗户的缝隙往房外延伸,然后我只要在门里面将窗户锁上,从门走出去后将门关起来,再拉住那根绳子让横木穿过另一扇门的门扣就可以把门从里面锁上了。”

    说着,她已经设置好了机关,拉着南星走出房门到窗户边,开始动手拉绳子。

    正如少女预料的那般,绳扣带动横木跃过第二扇门,来到门扣边,却因为粗绳绳结太大的缘故,直接卡在了门扣里。

    南星看她用力拉扯导致手都勒红了,接过来道:“看来是绳子太粗了。”

    “那就换细绳。”

    季窈不死心,到房中搜寻一圈未果,干脆将自己鬓发上的丝带解下来。丝带质地轻薄,蚕丝柔韧度却好,她第二次尝试,看着横木十分顺利的穿过第二个门扣,成功将门从内部锁上。

    少女高兴地跳起来,双手搭在南星肩上兴奋极了,“成功了!我就说不是什么自杀,也不是游灵杀人!人也可以做到!”

    南星目光瞟到窗边,虽然有些不忍,但还是将她按住,缓缓开口道:“那……那个怎么办?”

    顺着少年的目光回望,那一截垂下的丝带还挂在窗户上,迎风微动。

    “这个好办,抽出来就是了。”

    季窈伸手去扯,却发现自己方才在横木上打的死结,此刻自己越用力拉扯,绳结缠得越紧,根本没办法从横木上取下来,她再一用力,直接将丝带扯断,整个人仰面向后倒去。

    “啊!”

    少年眼疾手快从身后接住她,看着她丧气的小脸憋得通红,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不行就再试别的,至少我们解开了诗迷。”

    不行,她可不是轻易就会认输的人。

    从少年怀里站直身体,季窈解下自己头上另一根丝带,推开窗户翻了进去,“既然这个办法已经可以从外面将门从里面锁上,就证明我至少对了一半,只不过是丝带被我打了死结才会抽不出来……这次我系活结就是。”

    活结可以抽出来,可这次她缠得又太松,还没到把横木拉过门扣的时候,丝带的结已经从上面脱落。少女尝试再三,得到的结果都是一样。

    要么门拴成功上锁之后,丝带抽不出来,要么绳结提前松掉,无法完成锁门。

    在房里房外忙活半日,体力也渐渐耗尽,季窈垂头丧气地将丝带扔开,一屁股坐在地上。

    “难道是我想错了?”

    隔壁房间的屋顶已经修缮完毕,管家来到商怀书房门口,毕恭毕敬道:“到用晚膳的时辰了,二位要随我走吗?”

    南星上前扶起季窈,细心替她整理鬓发和衣袍后跟着管家到了前厅,东西厢房和灵堂里的人也陆陆续续到场。

    商怀砚用筷子扒拉了面前一道青菜,面露不满:“怎么看着不大新鲜?”

    方才上房顶补瓦的仆人低头站出来,支支吾吾道:“老爷留下每日采买吃食的钱银都是分好了的,突然拿出一大部分给大郎君置办棺材,是以钱银上有些短缺,所以……”

    “呵,”商怀砚冷笑一声搁下筷子,脸上满是讥讽,“那他不是还留下那些金条了吗?怎么没拿来用?死了都还要带着我们跟他吃苦受罪。”

    二夫人夹起一筷子青菜到自己碗中,神色淡然,“是我吩咐老李不准动那些金条的,不久后就是老爷出殡,如若找不到老爷留下的那些地契、银票,那些金条得留着给老爷下葬之用。”

    这一番言辞堵得商怀砚没了话说,季窈看着众人埋头吃饭不语,脑海里突然闪过自己当时走进商怀书房中时的景象。

    她好像记得,当时那些金条就散落在尸体附近,一路从商怀书的脚边延伸到门口。

    这纯属巧合吗?

    凶手刺他的时候,金条就正好从他身上掉出来了?

    那金条四方长条,每条厚度刚好一寸,如果现场掉落的金条也是凶手计划的一部分,他会如何使用呢?季窈一边吃饭一边朝四周随意看去,随后陷入沉思。

    晚膳过后,趁着所有人都在灵堂为商老爷诵悼亡经,南星又去了一趟东厢房,带着东西回到季窈房间时,才发现她不在。

    白日里没能解除密室的手法,想也知道她此刻在哪。

    路上遇到商陆,两人拐过西厢房门廊,仆人阿豹突然从其中一个房间窜出来,吓两人一跳。商陆上下打量他一番,奇怪道:你方才不是还在后厨吗?怎么又突然跑到这里来了?”

    阿豹挠头嘿嘿一笑。还没走到商怀书房门口,季窈已经兴致勃勃冲了出来,抓着南星的胳膊大声道:“密室我解开了!”

    商陆听管家说她忙活了整天,此刻听她如此说也难掩兴奋之色,“真的?掌柜好生厉害!那你知道凶手是谁了吗?”

    “还不能,但是我可以向大家证明,密室是人做的,所以你大哥一定是被人杀死,而非自杀。”她朝商陆挥手,示意他往灵堂去,“你去帮我通知所有人到这里来。”

    **

    每日戌时二刻由商家所有亲眷一同在商老爷灵前念诵悼亡经,是雷打不动的仪式。众人跪膝念完已经有些倦怠,此刻跟在商陆身后往西厢房而去,一路上呵欠连天,抱怨不停。

    好不容易在商怀书房门口站定,见季窈站在门口面含笑意,商怀砚不悦开口道:“不是听老李说你那些朋友破密室失败了吗?还把我们叫来做甚?”

    少女把玩着手中的金条和细绳,目光横了商怀砚一眼,“失败也是白天的事了,我现在就将凶手如何从门外制造密室的手法演示给大家看。”

    漆黑的夜色下,众人只有借助屋檐下纸扎灯笼惨白的微光和房间内幽微的烛火,看着季窈先进到屋里,当着众人的面将窗户关上并上锁,接着她埋头在门拴上不知做了些什么,将细绳的一头从窗户的缝隙里伸出来,随后自己猫腰从房门钻出来,将两扇门关上。南星眼尖地发现伸出窗户的绳头变成了两根。

    “呵,这不是还是你白日里用的办法,不是早就证明行不通了吗?”

    对于商怀砚的嘲讽,季窈一笑置之,镇定自若走到窗户边,开始抽动细绳。

    随着细绳的不断抽出,房门内传来木头擦挂门板的声音,接着“咔哒”一声,横木完全穿过第二扇门的门口。商怀砚上前用手推门,确认门以及高从里面上锁。

    “我倒要看你如何把绳子从门拴上面解下来。”

    她仍笑而不答,手上继续着抽绳的动作,眼看着绳子抽出的部分越来越多,房中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动,像是什么东西掉落在地。接着,绳子竟真的从里面抽了出来,上面打着死结的圈还在众人面前随风摇晃。

    商怀砚心有不甘,大喊道:“不可能,门上肯定留东西了!”

    说罢他立刻如同今晨撞门那样带着仆人把门撞开,然后转到门口去看门栓。

    “不可能……”

    若商怀书真的是别人所杀,那他们整栋山庄的人都难逃干系。

    二夫人眼里此刻也盛满疑惑,上前问道:“小娘子是怎么做到的?”

    季窈弯腰,众人才看清原本在她手上的金条此刻掉落在地,想必就是刚才在房中发出清脆声响之物。

    “用金条和两根细绳就可以。”

    这一次,众人由屋外转到屋内,看着季窈将金条绑上细绳,再将它连绳子一起帮在横木上。

    打了死结的绳子带动金条和横木一起往门扣内移动,缓缓上锁。接着季窈拉动单独帮着金条的绳子,将表面光滑的金条从绳结内单独抽出,到窗户边将之解开,金条应声落地,最后她再将已经松开一个小口子的细绳连带绳结整个抽出来,便完成了从外部上锁不留痕迹的手法。

    “所以凶手才会让那些金条随意散落在地上,为的就是掩盖那一块单独用来制造密室的金条,藏叶于林。”

    看完这一切,众人已经被惊呆,愣在原地迟迟没有开口。

    在一旁沉默许久的商怀墨眼中终于有了些许聚焦,他沉声问来,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

    “你如何断定凶手是使用了这个方法,而非大哥自杀?”

    季窈将手中绳子和金条举到众人面前。

    “这是商老爷工匠房中的朱砂细绳,我问过管家李叔,一般这是商老爷做木匠活的时候,用来弹在木材上做记号之用,是以柔韧度极佳,不易崩断。方才我也问过李叔,这绳子是和刺死商怀书的那把匕首一同不见的,且独这一块金条内刻有神域天朝年号的凹陷部分残留些许红色朱砂印记,确实能够证明一定是有人先到工匠房内将朱砂细绳和匕首都偷走,有预谋、有准备的地将商怀书杀害。”

    此言一出,众人再辩无可辩。

    二夫人都到近前,眼里闪着泪花。

    “那会是谁杀了他?”

    季窈掌心缓缓收拢,语气沉下去。

    “如此精密的布局与准备,想必杀他的人一定恨毒了他罢。”

    可这山庄里就这么些人,此刻若是相互猜忌起来,怕是不好收场。

    商怀砚最先从震惊中回过神,伸出手指颤悠悠指着商怀墨道:“二哥,一定是二哥!杀了大哥,你便是这商家一家之主,家产也好,生意也好,就都是你囊中之物!”

    商怀墨冷眼扫过面前气势汹汹的毛头少年,冷笑道:“这十几年来你在别院住得不舒心,回来又被大哥针对,阖府上下皆知,犯不着这时候把脏水泼到我身上。”

    说完还不忘把目光落在哭哭啼啼的二夫人脸上,语气恶毒。

    “再说你的娘亲,当初带着你被我娘赶出去的时候,不也心怀怨怼?如今若是你们先杀了大哥再除掉我,这商家便是你们这些庶子庶母的天下了。真是好打算。”

    他冷言冷语,像是从屋檐下取下的冰锥刺进心里,惹得二夫人哭意更重。商陆不忍大家继续这样剑拔弩张地吵下去,刚要站出来制止,被商怀砚一巴掌拍掉胳膊,嫌恶道:“当初二哥你才学兼备,却被大哥无意换药喝成了如今这个虚弱不堪的样子,大家谁不知道你才是最恨大哥的人?如今还说这话,便是根本没把我们当作亲人。要我说,这个姓宁的外戚恐怕才是觊觎商家家产第一人,怀疑我们不如怀疑他!”

    “怎么又说到我这里来了,我十几年未归……”

    二夫人见矛头终于调转,只好随大流附和道:“虽是多年未归,这宅子你幼时也居住多年,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十分了解……”

    她泪湿衣襟,看上去弱风拂柳般摇摇欲坠。季窈没想到,自己解开密室反而给了他们互相猜忌的机会,此刻与南星站在这一群人中间有些无措。

    眼看着天色渐暗,山庄之中寒意四起,忽的一阵疾风扑面而来,将屋内书卷纸页吹得飒飒作响,管家见状赶忙去档,一片慌乱间,季窈看见了他裸露的脖子上似乎隐隐泛红。

    “你脖子上是什么?”

    原本还在收拾书桌上散乱书籍的管家闻言立刻用手挡住脖子,被南星一个箭步站到他身边,双手随即被反扣在腰后,整个人被按倒在书桌上。

    众人凑近,赫然瞧见他脖子上是四个醒目的指印。

    “谁掐的你?是不是商怀书?”

    管家被按在桌上,嘴角擦挂露着血痕,含糊不清道:“没谁……山里蚊子多,我自己挠的……”

    又是“?”的一声,南星将他的头重重的压在桌子上,警告道:“你当我们是傻子,掐痕和抓痕都分不清?快说!”

    反扣住的双手此时也被南星用力捏住,疼痛难忍,管家实在没法,一边“哎哎哎哎”吼叫着一边开了口。

    “是……是大郎君掐的。”

    果然。

    见他说了实话,南星将他松开。众人注视之下,他只要将自己脖子上的掐痕与手臂上的挫伤一并展示出来。

    “昨夜大郎君喝醉了,到老奴房中掐着我的脖子逼问谜底是什么,我哪里会知道?他不依,非说我一向最懂老爷的心思,要我把谜底和藏家产的地方告诉他。”

    微弱的烛火映照下,他身上的伤确实十分显眼,难怪白日里要多穿一层来遮掩。

    “所以你就杀了他。”

    “没有!我没有!”管家矢口否认道,“我说我不知道,他便对着我又掐又摔,可我是真的毫不知情,哪怕任他打死了又能说出什么来呢?所以他骂骂咧咧离开之后,我便没再理会,想来他应该是回自己房间了罢。”

    如此说来,他也许是最后一个见过商怀书的人。季窈走近一步,目光锐利。

    “他何时从你房中离开?”

    “亥时刚到。”

    这么晚?难怪他在自己房里死的无声无息。

    房中一时无话,大家都有各自的考量。二夫人显然最想息事宁人,见管家露了破绽,赶紧站出来道:“他既然伤了你,你狠下心来将他杀死也合情合理,要我看,老李现在嫌疑最大。”

    她说得心虚,眼神闪躲不敢看向众人。商怀墨冷笑一声,也不拆穿,转头吩咐下人一切照旧,随即立刻转身就走。

    “现在谁都别想洗清自己身上的嫌疑,都老实点呆着罢。”

    “等一下,”少女开口制止他的离开,正色道,“既然我已经破解了密室,且通过李叔的证词可以说明商怀书可能最晚死于亥时以后,那大家可以说一下自己当时在何处,在做什么,有无人证。”

    二夫人看了少女一眼,不甚在意的模样,“那个时辰自然都在房中睡觉,谁还能有什么人证呢?”

    商怀墨轻咳一声,指了指灵堂道:“今日轮到我守灵,所以我整夜都待在灵堂,阿豹与丫鬟素玉一直在门口守着,可以替我证明。”

    众人一一说来,结果是除了商怀墨与两个仆从能为彼此作证以外,其余人都是各自带在房中休息。

    此刻没有更多的证据,做再多的猜测也无济于事。诸人接连散去,只留下商陆陪着季窈和南星往东厢房走。

    季窈破了密室,却没有想象中的高兴,她小心翼翼的看着商陆,生怕他会因为那些人的话受伤,“抱歉,我没能帮上忙。”

    面容俊秀的少年郎眉若远山,眸似皎月,眼里没有半点波澜,“掌柜能破解密室,已较这山庄里旁人强上千百倍,何必道歉?若真是这庄子里的人对大哥痛下杀手,就该让大家知道,不用因为你揭露了事实就感到抱歉。”

    说话间,三人已经到了季窈房间门口,南星索性掏出从商怀砚房中盗来之物,与商陆讲起他们白日里关于四季诗谜的发现。

    季窈看着他手里瓷白鼻烟壶上画的檐下丹枫秋景小图,心情终于好了一些。

    “这样看来,只剩下商怀墨房中有关夏天的物件,就可以解开四季诗谜的谜题了。”

    第44章 暴风雪山庄 小狗嘛,哄哄就好。……

    比起龙都繁盛而灿然的秋意,枫红与菊黄,迷望山只需一夜便已入秋,寒风与霜雪不时夹杂在每日傍晚降下的浓雾里,灰蒙蒙一片透着无趣,刺骨难耐。

    凉意从脚底板钻进被窝,害得季窈数次从睡梦中冷醒,她不禁开始怀念入夏前,被赫连尘搂在怀里睡觉的日子。

    那时候,但凡她因为睡相不佳踢了被或者露了脚,至少还有个人给她捞回被窝里。

    加上连着两日都没能找到机会偷溜进商怀墨的房间,寻找四季诗迷中代表夏天的物件,季窈一个人成功给自己睡出了风寒。

    “啊啾!”

    南星端着药碗走进房间时,季窈裹着被子坐在床上,鼻头被捏得通红。夜已深,她却被鼻塞和头晕折腾得无法入睡。

    “来,把这个喝了。”

    一股刺鼻的药味钻进鼻腔,熏得少女柳眉微蹙,“不过是着了凉,又没高烧。我不喝。”

    药碗却执意喂到少女嘴边,南星带着哄小孩的口气,另一只手轻轻捏住季窈的下巴,“别任性,这上头没医馆也没大夫,小病也需赶紧治才好。”

    说完,还不忘看一眼她锦被半遮半掩下露出的肩颈肌肤,在昏暗的烛火映照下莹润光亮,不禁想起她前两日单薄的衣着。

    “说了让你不要跟着仆人进山去采菌,非不听。”

    一勺勺药汤喝下肚,少女娇俏的五官都挤在一起,连连伸手推开药碗,“又不是因为进山才着凉的。”

    “那是为何?”

    “我睡觉喜欢踢被子。”

    “那从前怎么没听说你……”话还没说完,南星突然反应过来,喂到她嘴边的勺子顿在当场。

    对啊,她以前身边有师父,睡觉自然有人替她盖被。

    看着南星的眼神一点点暗淡下去,季窈自然也知道他想到了什么,赶紧伸过脑袋来主动把药喝了,企图岔开话题。

    “啊,好苦好苦,去那边桌上摸颗枣糖给我罢。”

    哽咽的话几欲出口,却最终全部咽了下去。南星木楞地收回勺子,默默起身去给她拿了颗枣糖。

    若换作往日,这颗枣糖定是要喂到少女唇边,顺便手的主人要贴上来亲热一番的。可他只别过脸去站在床边,手只伸到季窈面前便再没了动作。

    小狗嘛,哄哄就好了。

    季窈一低头,连带少年玉白的指腹一起张口含住,舌尖轻扫,带起一阵阵酥麻。南星霎时整个人宛若触电一般转过来,看着她缓缓抬起头,以舌卷起那枚绛红色的枣糖入口中,薄唇微抿,眉眼间尽是妩媚。

    “有你在真好。”

    她笑得甜润,脸色因为生病的缘故较往日更为白皙,南星看着她唇红齿白的娇俏模样,一肚子委屈和不甘说不出口,心绪紊乱间只眨了眨眼,最终还是顺从地坐下来,继续喂她喝药。

    药碗见底,他的脸色看上去像是好了很多,季窈此刻困意上涌,擦完嘴感觉自己眼睛都睁不开,便有意要赶他出去。

    “你也累了一天,早些休息。等我好了,咱们声东击西,一定能去商怀墨房里找到提示夏天的物件。”

    沉寂的夜色,好似让气氛也完全静下来。南星闻言也不应答,起身拂袖就往外走。

    “对了,帮我把烛……”

    “火灭了”三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南星已经走出房门消失在少女视线,甚至没有因为她的话只说了一半而有所停顿。

    “小气包,越来越难哄。”

    略以叹气,奈何此刻她实在太困,犹豫半晌还是只能下床来,摸到窗边剪烛熄灯。

    躺回榻上,目光所及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迷望山的秋夜浓雾不散,她感觉自己已经许久都没有见过月亮了。

    “真是……明明是自己问的,说了他又不高兴……”

    嘀嘀咕咕间,季窈正欲闭上双眼,一个推门的声音传来,吓得她直接一激灵从床上坐起来,瞪大双眼死死的盯着门口。

    “谁!?”

    动静这么大,若说是来杀她的,未见太过嚣张。

    没想到夜色朦胧之中,她赫然瞧见一团移动的被褥正在朝她缓缓走来,她忍不住退至床角,想与来人拉开距离。

    “你是谁?别过来!”

    那团移动的被褥并未停下,而是缓缓移动到床边,接着一个凌空抛,将季窈整个盖住。

    “啊啊啊!”

    失去视野的恐惧感瞬间将她笼罩,季窈在被褥里挣扎着钻出来,还没来得及看清面前人,一个高大的身影已经脱鞋上榻,躺在了少女身边。

    那俊朗无双的面容此刻冷若冰霜,双眼紧闭故作冷漠,微微颤动的鸦睫却将他的忐忑出卖。

    “南星?”

    这人!

    怒火登时窜了上来,季窈随手拿起一旁的枕头就朝南星身上砸过去。

    “叫你装神弄鬼!叫你半夜吓唬人!”

    虽然被枕头砸并不疼,但扫在眉眼和脸上也有些受不了,南星一把抓过她手里枕头,一个翻身将少女压在床上。

    额头相抵,他的眼里是化不开的委屈。

    “不是师娘怪我让你着凉了吗?我便来陪你睡觉不好?”

    换做平常,她的力气还又几分挣脱的可能,但如今她尚在病中,加上刚喝了药睡意上涌,整个人软绵绵的一丝力气也无,只好任由他抓着。

    “胡说!我何曾说过怪你的话?”

    距离如此近,他忍不住鼻唇游移在少女脸庞,扫过眉眼,擦挂过唇瓣,又停留在她耳边。

    “有师父陪着,你就不会踢被子着凉,难道不是怪我没有照顾好你的意思?”

    少女唇齿间呼出的气息还带着药气,唇瓣略触碰却带着甜,南星情难自制,眼眸变得深邃。

    “出一出汗就好了。”

    说完,他也不等季窈回答,薄唇直接覆住少女唇瓣,开始汲取香甜的蜜汁。

    季窈一点挣扎的力气也没有,手脚无力任由他封唇索取,因为憋气的缘故,白皙面庞带上不正常的红色,配上满头青丝铺肩,看上去妖冶媚气。

    “等一下……”

    顺滑衣料在指尖滑动,指橼夹带炙热下滑至更加丰盈柔润之地,缓缓收拢,凉意与热气参杂其中,只觉神魂俱消。一丝寒风吹进帐幔,钻进她衣襟里,引起少女一阵哆嗦,只能再往面前人怀里躲,他自然顺势接住,整个人如同暗影一般将她笼罩,同时掌唇借发力,引娇啼呜咽之声更甚。

    将绵软完全依托于双掌之中,锦衫长袍散落一地,两人都沉浸在一片水汽氤氲。季窈被他撩拨得浑身不适,又困又难受,心里一边骂自己没出息,一边伸出手去企图推开他。

    “别这样,你也会病的……”

    “我早就病了……”少年倏忽间红了眼,脑子里自动闪过赫连尘替她盖被子的场景,手上力气又加重了一些,“师娘且快些治好我罢……”

    承认吗?他嫉妒得快要发疯,哪怕那个人已经死了。

    动作间,季窈最后一丝力气用尽,一时急火攻心突然呛到,仰起头开始咳嗽。

    “咳咳咳……”

    干咧的咳嗽声在一派寂静的夜中显得尤为刺耳,也将南星失控的神志稍稍唤回,他直起腰身,看着季窈手腕和脖颈处都已经被他掐红,衣衫凌乱带着一丝妖娆异样的美感,突然有些后悔。

    她……会不会讨厌他?

    “师娘……”小心翼翼的呼唤还未得到回应,两人身后漆黑一片的窗户外突然燃起火光,商陆焦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掌柜,掌柜!”

    季窈和南星都知道商陆,以他温吞似水的性格,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如此莽撞,于是赶紧替季窈整理衣衫,点亮烛火,下榻去给商陆开了门。

    “何事?”

    见开门的人是南星,疑虑也只一闪而过,没有被任何人捕捉到。季窈也披着外袍走到门口,眉目间带上些许羞赧。

    “怎么了?你慌成这样。”

    商陆双手颤抖,手上的灯盏也跟着一起摇摆不止。他似乎整个人都陷在不安与恐惧中。

    “是二哥,他在房中被人刺伤了。”

    “什么?”

    凶手居然再次作案了?

    跟着明晃晃的灯盏一路从东厢房来到厢房这边,路过商怀书漆黑的屋子,只有最尾端商怀墨的房中还亮着烛火。迈步进来,山庄里的丫鬟已经在给他包扎伤口。白色的布条一圈圈自他的腰腹缠过,在左下腹前腰的位置微微沁血染红,看样子是被刺伤了左腰。

    二夫人带着商怀砚后季窈三人一步赶到,商怀墨看见商怀砚的第一反应就是站起身走过来,黑着脸一把掐住他的脖子,低吼道:“是不是你找人杀我?”

    他虽病弱,到底是个年岁二十有二的大男人,此刻掐住年仅十五、六岁的商怀砚,他的脸近乎青紫,“不是……咳……不是我……”

    二夫人见状赶紧扯住商怀墨的衣袖求饶,商雪诗则是面无血色,站在离门最近的地方,不时警觉回望,任何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会立刻引起他们的注意。

    不怪商怀墨情绪激动,若按照他们最初的想法,杀人者必定是为了商老爷的家产而来,那么大哥商怀书死后,二哥接连遇刺,最有可能会做这一切的人,除了商陆,便是剩下唯一有可能继承家业的三子商怀砚。

    商陆本是性情中人,即便知道这些人不喜欢他,见商怀砚脸色紫青仍是忍不住上前去,意图制止。

    “放开他罢……”

    商怀墨侧目看去,众人已经悉数到场,他不甘地看了商怀砚一眼,手掌松开,坐回软榻上让丫鬟继续给他处理伤口。

    因为之前破解了密室的关系,大家看到季窈进来都不自觉让出足够的视野给她。少女环视一圈,发现房中呼啸的风原来是从一旁打开的窗户中吹来。此刻窗户外沿破损,拴扣也断开掉在一边,看上去像是有人从房内破窗而逃造成的。

    “是怎么一回事?贼人从窗户逃走了吗?”

    商怀墨半闭着眼,略一点头,“我刚剪烛准备歇息,一黑衣人推开外面那扇窗户就跳进来,我闪避不及,抓扯之中被他刺伤腰腹。情急之下我将手边铜盆打翻,引下人们出来查看,直到听见阿豹敲门的声音,那人才从窗户逃走。”

    南星走到窗边瞧,朝季窈略点头示意之后,单手撑住窗沿边一个纵身翻了出去,然后接过商陆递来的提灯向外寻去。

    季窈低头看了一圈,带着疑惑抬头看向商怀墨,“可有看清那人的长相?”

    若行凶者是山庄中人,带着让商怀墨必死的决心前来,应该是能看见容貌的。可他却摇摇头,“那人蒙着面,黑暗中我连是男是女都未曾看清。”

    说完他不忘看商怀砚一眼,不料后者还沉浸在极度的恐惧之中,低头咬着手指,浑身颤抖。

    “下一个是不是就轮到我了……下一个……”

    商怀墨嗤之以鼻,捂着伤口站起来缓缓道:“少在这里给我装可怜,如今这山庄里想杀我的人只有你和你娘。”

    “我没有!”说完,他又陷入自己的思绪里,一直念叨着“我没有”、“我没有”。

    二夫人一边安抚着商怀砚,一边哭诉,“要说为财,山庄里管家和下人哪一个没有嫌疑,怀墨你不该把话说得如此绝情,好像这庄子里除了你都是恶人一样!”

    说完她好像又想到了什么,复指着商怀墨道:“你是不是还派人私下里偷偷窥伺我,我房中窗户上的洞难道不是你找的眼线戳的吗?”

    “你这老妇怕是魔怔了吧?”

    眼看着剑拔弩张的气氛又起,季窈没心情看他们在这里相互诋毁,自顾自走到面朝山庄之外的那扇窗户去瞧南星。

    他已经走了一圈回来,身上带着浓雾铺在身上的水渍和一些枯叶,来到窗前对少女摇头,“只有一些杂草被踩踏的痕迹,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找到。”

    “凶器也没有吗?”

    回过头来,少女将目光落在管家身上,他显然也被这接二连三的意外震慑,站在原地又是搓手又是挠头,一副心绪不宁的模样。

    “李叔,商老爷的工匠房内可有任何匕首、弯刀一类的利器丢失?”

    “没有,”他努力回想着方才的场景,笃定道,“方才经过,我特意进去看了一下,就连之前那把塔瓦弯刀都还在房中,朱砂细绳也好好的扎成一团放着,未曾挪动位置。”

    这就怪了……

    南星将提灯递给商陆,翻身回到房中,在地上留下一个个脏脚印。看季窈托腮沉思,柔声问道:“可是察觉到了什么?”

    她略点头,目光仍在房间中干净的地上四处寻找,“我不明白,凶手这次为何要将凶器带走?明明之前杀商怀书的时候,除了将制造密室的工具以或是隐藏、或是物归原位的方式带走以外,匕首都是直接扔在地上的。你方才在外面也没有找到,着实让人费解……难道他这次非将凶器带走不可?”

    “啊!!”

    话音未落,只听得身后一声怒吼,商怀砚突然跟发了疯似的跳出来,随手抄起房间内做陈设之用的一只花瓶就打算朝着管家和仆人砸过去,边挥舞手中花瓶还边大声吼叫。

    “与其等着被你们杀死,不如我先把你们统统杀了!啊!”

    他表情狰狞,一副看谁都像凶手的模样,举着花瓶在房中追赶那几个蒙头逃窜的奴仆。南星脸色一沉,快步走上前去,在他手里的花瓶差点就要砸在那个叫阿豹的瘦弱仆人头上时将他制止。

    即便被南星制住,他仍挣扎不停,嘴里叫嚣着“我不想死!我要杀了你们!”

    他彻底失去理智,此刻宛若一头发狂的小兽。二夫人又红了眼,冲上前去不顾他的拳打脚踢,执意要将他抱住,嘴里劝慰道:“那我们就走,离开这里。家产不要了、亲眷也不要了,儿你冷静些!”

    一听她说要离开,周围人一时间表情各异,商陆面上难掩悲痛,想开口相劝却又不知该从何劝起。毕竟命都快没了,还顾什么亲人情义?

    商怀砚头靠在二夫人怀中,渐渐颤抖得不那么厉害,他有些许回神,抬起头来抓住二夫人的手哀求道:“好!娘我们现在就走!再不走下一个就轮到我了!”

    二夫人被他抓得有些疼,奈何自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只能带着苦恼的表情答应下来。管家终究还是记着商老爷临终时对他的嘱咐,硬着头皮站出来阻止道:“夫人不可,且不说老爷临终前千叮咛万嘱咐要老奴照顾好夫人和三郎君、四娘子,你们孤儿寡母离了山庄,难道又回那破旧的别院去吗?”

    “再不走命都没了!知道是你们谁憋着坏要将我们商家的人赶尽杀绝?我们不走,那就是你们走!你们统统给我滚出山庄!”

    “休要胡闹。”商怀墨站起身,看向商怀砚的表情不带一丝情感,“李叔和阿豹在家里尽心侍奉爹爹和娘亲的日子比你们都长,我们商家绝不是苛待下人之人,断不能兔死狗烹、卸磨杀驴。连夜下山诸多危险,你们若执意要走,我也不拦着,明日一早让李叔送你们下山。”

    “那我们明日就走,天一亮就走……娘亲,好不好?”

    他渴求的眼神分明带着求生之意,二夫人看向一旁的商雪诗,她显然也被方才一通混乱的打斗吓住,楞楞地看着地面不言语。

    “好,明日就走。”

    三人抱成一团,一个屋子里的人却注定明日就要分道扬镳,各求安生。包括商怀墨在内,大家都安静下来,一个个逐渐散了。

    又折腾一夜,季窈走出来才察觉自己还病着,脑子嗡嗡作响,眼皮打架不停。刚要随手搭在商陆肩膀,好让自己走路没那么飘飘忽忽,南星一把站到两人中间,接过季窈的手揣进怀里,满脸写着不高兴。

    “还想去搭别人的肩膀。”

    少女瘪嘴,心里还记着他今晚对自己粗暴的样子,“总比有些人趁人之危要好。”

    “出汗有益于寒症病愈,不信你问商陆。”

    问什么?羞不羞!

    “咳,”商陆假装没听懂,站在自己房门口同两人摆手,“如今又是谜题又是命案,若掌柜想下山,明日我也可以找人送你们下去。这几日……辛苦你们了。”

    走?当然不。

    季窈挣脱南星的手,站到商陆对面,正色道:“自然不会走,且不说你是我最得力的伙计,店里生意能这么好,平日里多亏有你照拂,就算退开这一步,你在我心里,早就与我的亲人、朋友一样重要。举目无亲的苦,我知道,若我们也走了,你在这山庄之中只会更难。再说解谜也好,命案也好,我既然参与其中就断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若真这么逃了,倒叫人看扁。你且放心,我们一定会陪着你的。”

    亲人的反目,在商陆看来不过是利益驱使,所以面对商家这些时日的争斗,他已经释然。却不想季窈一番话,像是一双寒夜里温热的手,将他的心撕开一道口子,三人之间赤诚暖心的情谊就这样悄然钻进他的心里。

    明媚温柔的少年郎鼻头一酸,语气有些哽咽。

    “好,那你们早些休息。”

    告辞商陆,季窈和南星拉拉扯扯着往东厢房尾端来。想起少女方才那一番炙热且真诚的话,南星心里有些不舒服。

    “你如今身边有我,怎么算是举目无亲、孤苦无依的人?若真在这里遇到危险,我宁愿带着你即刻就下山去,远离这些人。”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季窈的房门口,眼看着他还想往自己房里走,少女赶紧将他推出去,“如今连商陆的醋你都要吃了。他是我们的朋友,帮他是理所应当的。”

    “没打算袖手旁观,只是想先送你下山养病,我再回来帮他。”

    “你快回房罢。”

    下一瞬,季窈的手被少年抓住,他一个侧身轻松进了屋子,拉着季窈往床上躺。

    “不回,等师娘踢被子的时候,我得在一边替你盖回去。”

    他怎么还记着?

    季窈扶着额头,感觉脑子已经不堪负荷,“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就别赌气了,好不好?”

    他置若罔闻,伸手过来替少女宽衣,目光中仍是坚定不移。

    “非是赌气,只是明白过来,我对你还不够细心。说好了要好好照顾你,要胜过师父,却还是让你病倒了。”解开少女外袍,他将自己的脸埋在季窈胸口,话里话外,既带着愧疚,又有委屈。

    “就让我陪着你罢。”

    他音色暗哑,看向她的眼神里装满渴求与爱恋。季窈又一次被那微光闪动的小狗目光击败。

    若他真能与自己成为同生共死的枕边人,余生倒也充满意趣。

    拒绝的话哽在嘴边,季窈只抚摸上他柔顺的鬓角,悄然在心里起了波澜。

    “那你可不许胡来,我还病着呢,没空陪你……一晚上。”

    这可有些难,不过现下还是先将她哄高兴了比较重要。南星嘴角勾起一个淡笑,眼里闪着得逞的光。

    “都听你的。”

    **

    虽说喝了驱寒的汤药,但整夜劳心伤神,现在想来还是终究不该出那一趟门。季窈夜里要么鼻子堵塞无法呼吸,要么嗓子莫名干痒咳嗽不断,吵得南星整夜也没合眼。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估摸着是屋外的雾霾也散了,季窈这嗓子才稍稍舒缓些,靠在南星怀里沉沉睡去。

    梦里,又是红蓝相间的火焰窜天而起,较之前朦胧的画面不同,季窈恍惚间分明看见自己面对面站着一个戴着面具的女人,她一边跳着不知名的舞蹈,手里权杖不时敲打着跪在地上的人们,一边围绕在季窈身边,嘴里念念有词。

    那张诡异的面具离自己越来越近,差点就要贴到脸上,下一瞬,季窈便从梦中惊醒,喘着粗气从床上坐起来,额头是细密的汗珠。

    南星揉着睡眼撑起身子,抬手替她擦去额间细汗,“可是梦魇了?”

    算不上梦魇吧,她倒没觉得那面具女人有多可怕,但是她不明白,她为何要对自己说那句话。

    “醒来吧,醒来吧。”

    会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话还没说完,屋外突然吵闹起来,两人坐在床上,透过窗户隐约瞧见仆人、丫鬟们都在往外面跑。

    “不会这么快又有谁出事了吧?!”

    季窈的心瞬间提了起来,和南星三两下穿好衣服跟着仆人朝山庄外跑去。

    “这是怎么了?”

    阿豹满脸惊恐,哆哆嗦嗦已经没办法正常说话,只指着山间不远处。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一片火光骤然出现在季窈和南星视野,窜天的火焰不断往上,与山间刚要消散的浓雾相遇,又被压下来些许,如此循环往复,只有烧燃时发出的噼啪声不断。

    “是……是吊桥着、着火了!”

    第45章 连环杀人案 怎么七个人身上都有伤?……

    “怎么会这样?”

    半山腰上,唯一连通迷望山庄与山下的那座吊桥正在季窈等人面前熊熊燃烧着。先少女一步赶到的二夫人带着商怀砚和商雪诗站在不远处,三人背着包袱,显然一副正准备下山模样,此刻看着吊桥靠近山庄这边的一端已经接近烧断,仅剩的两根绳索在风中摇曳不停,又像是被火焰拉拽着不得脱身,吓得瘫软在地,没了声响。

    若吊桥就此断开,他们所有人就都只能被困在山上了。

    季窈看着那两根绳索,随手捡起地上的树杈想要去把它薅过来,一边转过身去朝身后只知道哭喊和愣神的奴仆们大喊。

    “愣着干什么?快去打水来灭火啊!”

    这时一阵疾风刮过,火焰霎时间调转方向朝季窈面门扑来,南星一伸手抓住少女后肩的衣服将她拖拽开来,两人在地上翻滚两圈,衣袍上满是泥土和水渍。

    南星起身将少女浑身上下检查一遍,皱着眉头松了一口气,“不要再靠近了,烧成这样,你我都做不了什么。”

    不一会儿仆人三三两两,接连端着木盆、手提木桶赶回来,奈何火势渐大,几盆水下去效果甚微。商怀墨被丫鬟扶着也从山顶上赶下来,暗沉的眸子被火光照亮,一张脸毫无血色。

    “噼啪”、“噼啪”,木板同粗绳一起燃烧断裂的声音不断响起,夹杂在一片混乱的泼水声中尤为刺耳。二夫人逐渐从巨大的震惊之中缓过神来,抱着商雪诗低声啜泣起来。

    “到底是谁……”

    突然,一声巨大的声响从吊桥传来,众人循声望去,最后一根支撑吊桥与桥边粗木桩的绳索断裂开来,尚在燃烧中的一块块木板接连掉下悬崖,打在崖壁上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回声,众人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山上唯一与山下连接的通道就这样断开,余下半截随后缓缓飘落到悬崖对岸,火光逐渐没入悬崖下浓厚的雾气之中。

    随着吊桥断开,二夫人心里最后一道防线彻底崩塌,她抱紧怀中商雪诗,无助地仰面大哭起来。

    “我们死定了……”

    巨大的压迫感随之而来,奴仆们被这情绪影响,纷纷停下手中动作,自顾自担忧起自己的安危来。

    季窈眼中渠映点点火光,第一反应是转过身去看着商怀墨。

    “下山只有这一条路吗?”

    见他点头,她的心又往下沉了一分。

    “那吊桥是如何做的?我们可有办法自己赶制一条?”

    商怀墨面色沉重,虽不曾哭喊,下意识想攥紧拳头却被腰间的伤口拉扯刺痛,让他不自觉露出痛苦的表情。

    “异想天开。当年为了建造这座吊桥,爹特意花万金建造了可以发射手臂粗大小弓箭的车弩,将拴上粗绳的巨大弓箭发射到悬崖对面完成牵引。据我所知,那架车弩如今还放在紫云城中。我们如今什么也没有,就算造出足以承受一人重量的绳索,要如何发射到对面去呢?”

    光是听上去,这个吊桥的建造已经非常人可以办到,少女转念一想,接着问来。

    “难道我们下不去,也没有人会找上来吗?采买、车夫?或者是其他同山庄常有往来的人?”坐以待毙,从来都不是她的性格。

    管家在一旁老泪纵横,听她如此说稍作回想,眨巴几下眼睛突然抬头道:“有的!紫云城里煤炭铺子的老王每十日会往山庄送煤炭,前两日他刚来过,因为银钱短缺的缘故,前日的账还没跟他结清。”

    也就是说,不出意外的话,八日后就会有人来发现他们被困,然后找人来救他们。

    “那八日后我们一早便等在此处,一定要想法设法让他们把车弩推上来,救我们下去。”

    商怀砚木楞地看着悬挂在对面还在烧燃着的吊桥残骸,面如死灰。

    “八天……已经足够凶手把我们赶尽杀绝了。”

    二夫人吓得赶紧捂住他的嘴,像是在安慰他,又像是在安慰自己,“别胡说,吊桥会着火只是意外……说不定是山火,或者是被闪电劈中也未可知……”

    “怎么可能是意外?”商怀砚一把甩开她,站起来无力大喊,“娘你带着我和妹妹每年都从这里往返别院,何曾听说过吊桥起火?这桥方圆近百尺寸草不生,何来山火?闪电……昨夜闪电了吗?闪了吗?分明就是凶手知道我今天要下山,一把火把吊桥烧了,好让我留在山上等死!我就不该听你的今日再走,昨夜就算是再多风雨我也该走的!都怪你!”

    二夫人一脸错愕,面颊泪痕来不及擦,呆愣着站起来,“砚儿……”

    见他们这一边的火已经基本扑灭,季窈走上前去,将地上烧成得焦黑的绳索残骸捡起,翻来覆去地看。

    再靠近些,一股刺鼻的气味随之而来,“确实是人为,这绳索上被涂了油,而且绳子也不是完全被烧断的。”

    南星和商陆上前接过绳索残骸,细细瞧来,绳口断裂处确实有一半断裂处十分平整,一看就是被利刃切割到一半造成的。

    “看来是凶手切到一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才让他换了主意,改用油来烧断吊桥。”

    否则他完全可以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候偷偷到吊桥边将绳索割断,犯不上冒这么大的风险来烧桥,一来一回之间有被人发现的风险不说,万一火被人发现及时扑灭,他的计划也会落空。

    看着绳索断口处那整齐的黑色余烬,季窈喃喃自语。

    “会是什么事情才让他改了主意呢?”

    距离商怀墨遇险被刺,到下山唯一的路被断,仅仅只过了一个晚上。众人垂头丧气,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此刻天色渐亮,山中的雾霾逐渐散去。二夫人忧思过度,此刻脸色白得吓人,孤零零站在风中摇摇欲坠。商陆忍不住走上前去将她扶住,文弱的声音中带着痛心。

    “大家还是先回去罢。”

    商怀砚闻言却像是被点燃了一样,“噌”的从地上站起来,抱着包袱连连后退,“我不回去,回去就会被凶手杀掉!”

    说完他也不管身边娘亲和妹妹,抱着包袱就往山庄一侧的后山跑去,任凭二夫人在后面怎么呼喊都无济于事。商怀墨冷眼看着他消失在树丛之中,吩咐管家去把他带回来。

    追上去的脚步刚跑了一段,管家的脚似乎提到一个金属物,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弯腰将之捡起,瞳孔倏忽间放大。

    “这……这是……”

    众人循声望去,看清管家手中的物件,也是一惊。

    “匕首?!怎么会在这里?”

    仔细瞧来,上面还带着血迹,分明就是昨夜将商怀墨刺伤的那把匕首。南星接过来反复端详,又看了看管家脚下的地界,眼里是化不开的浓雾,“昨夜我追着找出来的时候,那里分明什么都没有。”

    管家凑上前来看清眼中也同样带着疑惑,“这不是工匠房里的匕首,倒像是灵堂里挂着的那把。”

    看来,不合理的地方又多了一处。

    带着对接下来八天不知道该如何度过的迷茫,早膳大家都没怎么动筷子。二夫人心里惦记商怀砚,每隔一阵就要问阿豹“管家回来没有”。

    季窈悄悄把商陆拉到一边,问他自己能不能将商怀书的棺材打开来看看。

    “掌柜要做什么?”

    她朝左右两边看看,确认无人后方才开口,“之前说你大哥是自杀,所以也没认真看尸体。如今确定他是被人杀的,那不管来人是谁,他就算没怎么反抗,至少在正面被刺的那一瞬间也一定试图去抓扯过凶器,期间说不定在凶手身上留下过印记也未可知。”

    商陆听得一知半解,却也乖巧点头,趁午膳时间没到,大家都在各自的房中休息,便带着季窈往灵堂来。见商怀墨带着伤还在指挥家丁去半山腰那里处理起火的残骸,她顺便示意南星此刻正好可以潜入商怀墨的房中,将带有夏天提示的物件带出来。

    “掌柜稍等,我这就找东西来把棺材板撬开。”

    虽说没到出殡的日子,棺材盖尚未钉死,可楠木棺材厚重的盖子也不是他们这种纤瘦之人可以轻易抬起的。

    季窈爽快撸起袖子,示意商陆往后退,“这有什么,看我的。”说完,她双手抬住棺材盖略伸出的一侧,扎马步一使劲,沉重的棺材盖子立刻被抬起一个缝隙,商陆见状赶忙也过来帮忙,跟季窈带着棺材盖一点点往后挪,直到商怀书的上半身尸体完全露出来。

    “掌柜好气力。”

    虽然仍然不知道自己这么大的力气到底哪里来的,不过她已经接受自己身上这些不同寻常之处。

    总归不是坏事嘛。

    “嘿嘿,小事情……咳咳……”这一用力,又勾起她尚未痊愈的病,站在一边咳嗽半天才止住,“帮我把尸体的衣袖略撩起来一些。”

    两人在棺材里忙活半天,终于将商怀书的手捞出来,季窈认真观察着他左手手指,骤然眼神一亮。

    “找到了。”

    商陆凑上来,看季窈从头上取下玉簪,在尸体的食指指甲里轻轻刮蹭。接着,一条已经有些变色,看上去像是皮肉的耦合色碎屑出现在簪子的尖端。

    少女看着那块肉皮,眼里星光熠熠。

    “看来凶手身上一定被抓伤了。”

    “那我们岂不是可以用这个证据把他抓出来,大家就不必再整日担惊受怕了。”

    两人相视一笑,正为新的发现欣喜不已,自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吵嚷声,听着像是从西厢房传来。季窈想起南星还在西厢房,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不会是他出事了吧?

    正着急将棺材板盖回去,晃眼看见阿豹从灵堂走过,少女抓住他急切问道:“又怎么了?”

    “不、不知道啊,只听见二郎君喊来着。”

    二郎君?商怀墨方才不是还在外面吗?

    “糟了。”

    带着商陆赶紧跑到西厢房,果不其然看到南星正与商怀墨对峙。两人都没有武器,此刻正赤手空拳打在一起。南星多以闪避为主,脸色急切几欲开口解释都没能找到机会,商怀墨则是一脸气急败坏,出手招招凶狠直击少年面门,奈何他的身手远不及南星,怎么也打不着实处。

    见他还打算扑上来,季窈赶紧上前将两人隔开,商怀墨此刻已经失去理智,看见季窈上前也不打算收手,少女想起前些时日学习的武功,一弯腰躲过他的攻击后灵活走位来到他的身后,一个反手将他胳膊抓住往后掰,成功将他制服。

    “还想打我?”

    商怀墨有些狼狈,被季窈压着还在不停地叫喊,“贼!你们两个都是偷东西的贼!”

    看着少女将商怀墨制住,南星眼中难掩兴奋之色,刚想夸赞她最近习武学有所成,身后众人已经赶到。商陆上前拉住季窈的袖子,少女只好将之放开,退到一旁。

    商怀墨挣脱开束缚,立刻揉着手腕退到仆人身后,指着季窈和南星喊道:“给我把这两个小偷抓起来!”

    看着仆人拿着棍棒一点点靠近,南星赶紧将怀里砚屏取出来,摆手道:“误会了!我是拿了东西,但并非是偷。”

    “不告而拿是为偷,你还想狡辩?来人呐……”

    待看清那砚屏上所刻莲花纹样,季窈喜难自胜,赶紧出声解释道:“住手!大家且听我一言,这砚屏便是我们解开四季诗迷的谜底。”

    “谜底?”

    众人面面相觑,目光落在那砚屏之上。除了都是玉石雕刻而成以外,怎么也看不出这东西跟水月玉观音有何联系。

    少女一个眼神递来,南星立刻将砚屏交还给商怀墨,自己则是快步往东厢房而去。等她耐着性子,将自己如何发现商怀书房中春景图,到集齐商怀砚房中画有秋景图的鼻烟壶和商雪诗房中刻有梅花图案的漆盒一事悉数道出,南星已经带着三样物件回到众人面前。

    “你看,四兄弟姊妹房中分别放有四个季节的代表物,这就是商老爷留下诗谜的谜底。”

    说到凶案以外的事,众人终于稍稍放松下来,提起精神开始端详面前四样物件。

    二夫人看半天也没看出头绪,轻咬下唇说出了自己的见解。

    “这些东西我是认识的。”

    商怀书房中春景图出自当朝名家宋武治,一张不下千金;商怀墨房中砚屏是玉石中的稀世珍宝——痕玉精雕细琢而成;商怀砚房中鼻烟壶则是三四十年前,神域天朝开始与番邦外族有了更近一步的接触之后,从番邦流传进来的稀罕之物,市面上十分罕见;最后商雪诗房中四方的漆盒,则是名贵的紫檀木雕琢而成,上面的天然大漆黝黑发亮,使用髹漆技法之中最为考验工匠手技的“剔犀”技法雕刻而成,能做到历经千年依然光彩熠熠。

    “一张画、一块砚屏、一个鼻烟壶和一个漆盒,四件物什既不能相融,也并非出自一人之手,恕我愚笨,看不出这其中的关联。”

    “也并非毫无相同之处……”少女收回目光,打了个响指,“他们都价值连城。”

    商怀墨跟南星缠斗一阵,牵动伤口此刻气息有些不稳,看向两人的目光仍充满警惕,尤其是季窈。“即便如此,那也只能说明你们为了帮行之得到玉观音根本就是不择手段,这四件物品断不能交给你们保管。”

    他唤了两声管家,反应过来他去找商怀砚尚未归,便叫来阿豹,将这四样物件放置商老爷灵堂前,并交代四个仆人十二个时辰轮流看管,以防被人偷走。

    待众人散去,商陆凑到少女面前,眼中亦是带着欣喜。

    “没想到掌柜真能将诗谜解出来,有你帮忙,我一定能圆娘亲的心愿。”

    季窈耸肩,眼中仍是疑惑,“可是这四样物件到底该如何用,我暂时没有想出来。”她如此说着,眼角余光却总觉得有一道锐利的目光在看着自己。

    转过身去,众人各行各事,又一切如常。

    是她的错觉吗?

    直到午膳时分,管家才将商怀砚带了回来,两人蓬头垢面,身上满是泥浆和枯叶,脏乱得不成样子。

    商怀砚看上去已经恢复了神志,眼神里聚焦重现,看见二夫人的第一瞬间就扑到她怀里,露出少年稚嫩、脆弱的一面。

    管家一面胡乱擦着脸上的污渍,一边笑得爽朗,“在后山山洞里与三郎君周旋了好久他才答应跟我回来,谁知道下山的时候不慎从山坡上滑下来了,所幸没有摔到实处。”

    二夫人抬起袖子给儿子擦脸,脸上既是悲戚,又带着庆幸,“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午膳过后,大家坐在灵堂前都没精打采。季窈喝完祛风寒的汤药,同南星和商陆交换眼神后,略一顿首,站了起来。

    “我知道大家这些时日都很劳累,此刻必然不想再听我提起有关大郎君被杀和二郎君被袭一事。但是因为我与我的朋友是这里唯一的外人,且经过对大郎君尸体的一番搜查,我已经有了新的发现,为防止这山庄里还会有人继续被害,自然还是将尽快找到凶手作为最重要的事。”

    经过早上一事,商怀墨对于季窈喝南星的态度已经明显差了很多,他抿一口茶,淡漠抬头道:“新发现到底有没有用,到底是真是假,谁也不敢断言,你且先说来便是。”

    少女低头,从怀中掏出巾帕,打开来是一支玉簪和一块极为细小的皮屑,“这是从尸体指甲里找到的皮肉屑丝,我刚才又去将棺材打开来,在尸体上寻找一番,确认他身上除胸口的几个刀口外,并无其他抓伤痕迹。所以我可以断定,这些皮屑就是他在遇刺的时候抓扯凶手,从凶手身上挠下来的。现在既然大家都相互猜疑,不如选择全部坦然接受我们的检查,看谁的身上留有类似被人抓伤的痕迹。”

    临了她不忘补充道,“就由我来给山庄里的女眷和丫鬟们做检查,男人们则交给南星来检查,商二夫人和二郎君分别在一旁代为监督,不知可否?”

    说完,众人神色冷漠,商雪诗还下意识将自己衣衫裹得更紧。季窈站在当场有些尴尬,不知道该继续劝说还是就此作罢之时,商陆站了起来,先从二夫人开始劝起,说是早日找出凶手,不但能保三郎君的命,还能让他们不用远离山庄,流离失所,接着又舔着脸凑到商怀墨面前,做了许多保证,这才劝得众人都开始往灵堂两侧的空房间而去。

    季窈带着一众女眷来到僻静处一间空屋子。还没有将商雪诗的双臂衣袖掀起,就瞧见她手背上赫然两条类似抓痕的暗红色血痕还新鲜着,季窈眼神一凛,抬起头来。

    “四小娘子,你这伤从何而来?”

    商雪诗懵懵懂懂抽回手,眼神里满是青涩,“是我和娘亲打穗子的时候,自己不小心挠的。”

    “如此不小心吗?”

    二夫人见状赶紧凑上来,将每个人腰间别着的白花穗子递到季窈面前,“老爷去世,我带着雪诗和两个丫鬟日夜不停地打穗子,做花圈、结灵幡,受伤是常有之事,若真要说起,我和丫鬟身上也有类似的伤痕。”

    几人说罢挽起袖子,季窈才发现几人手背和指节处确实均有不同程度的抓伤和勒痕,看上去确实是长期做手工活造成。只不过他们手上的伤都开始出现愈合的迹象,只有商雪诗这两道抓痕看上去是刚形成不久。

    不过这两道抓痕十分细微,粗细如银针一般,断不像她从商怀书指甲里找到的肉皮那般宽。

    正想着,季窈突然困意上涌,眼睛都要看花了,只好强打精神带着女眷们走出来,才看见男人们也都已经回到灵堂前。

    “如何,可有收获?”

    南星看一眼管家,又看一眼商怀墨,神情有些不屑,“管家脖子上的掐痕处找到了与之方向相同的抓痕,他只说是当晚被商怀书掐住脖子的时候奋力挣脱造成的。阿豹身上也有伤痕,据他说,那日修补屋顶虽然腰上系了绳索,下来的时候他仍不小心脚滑踩空梯子,站在房顶上的阿虎抓了他一把,才在他手上抓出了血痕。而我没想到,就连咱们的二郎君身上也有抓痕。”

    “哦?”

    此言一出,众人的目光皆落在商怀墨身上,后者淡然处之,挽起衣袖将自己左手手肘处几道鲜明的伤痕露出来。那伤痕虽然呈现纵横状,却显得有些凌乱,不像是一次性抓伤造成。

    “昨夜与凶手正面交锋的时候,为了躲他不小心撞上身后衣柜摔倒在地,以手肘撑住身体时在地上擦伤的。”

    如此一来,在场总共有七个人身上都有伤,季窈没学过衙门仵作那一套 ,对着这些伤痕翻来覆去看不出个所以然,只能暂时将伤口已经愈合的两个丫鬟和有阿虎作证的阿豹三个人排除,其余四人到底谁在说谎,她也无从得知。

    “等一下,”商怀墨突然叫住季窈,冷眼扫过一旁面色温和的商陆,“行之身上的伤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季窈傻眼,转过去看他,“你身上也有伤?”

    那还排除个啥?

    商陆不好意思的笑笑,略掀开衣襟露出胸膛上的伤痕,此痕迹方向不一,同样显得有些凌乱。

    “前些日子陪二夫人誊抄经卷熬了个大夜,临回房间的时候没看清路,一脚踩空摔进花丛里,被门口那棵酸橘子树的树杈挂伤的,还废了我一件衣裳呢。”

    眼看着好不容易得来的新线索就此又陷入停滞,少女丧气之余,只觉得困乏难耐,眼睛止不住地就要闭上。南星见状赶紧从身后接住她。

    “你的病还没好,别太累了。”

    商陆招呼众人散去,回过头来让南星带季窈回房,“是啊,先回房休息罢。”

    果然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季窈这一觉睡到晚上,刚喝完汤药还来不及下床去瞧瞧灵堂里那四件物什,浑身一阵寒津津的乏力感又涌上来,连着喝了两日的药都不见大好,睡醒也只能病怏怏的斜靠在床榻边,让南星把这几日山庄内发生的事告诉她。

    “没什么大事儿,左不过还是他们那几个人每日斗嘴,互相看不顺眼而已,好在没有人再受伤了……”

    回想起这几日发生的事,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脑子此刻还不太清醒,犹如一团乱麻里不出头绪。

    南星话还没说完,一声尖锐的惨叫声划破长空,从门外传来。两人眼神对视,都能看出彼此眼中的恐慌,季窈掀开被子就准备下床,被南星拦住。

    “前面什么情况尚未知,你还病着……”

    “难道放你一个人去我就放心了吗?再说我如今也会些功夫了,还是你教的,你忘了?”

    说话间,季窈已经简单穿戴好,两人一同赶到前厅时,看见商怀砚正倒在地上,口吐黑沫、浑身抽搐,旁边还掉落着茶盅的碎片。商怀墨此刻也在场,抱起地上的人后朝着瘫软在地的丫鬟大喊:“愣着做甚?赶紧去药房取解毒的药来啊!”

    丫鬟哭哭啼啼,从地上爬起来,“哪、哪种解毒药啊?”

    他将商怀砚上半身抬起,搂在怀中,满眼都是慌乱,“全都找来!快去!”

    却不料,丫鬟前脚还没走出前厅,商怀砚手脚突然开始抽搐,他蹬直了脚掌颤抖两下,整个入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彻底瘫软下来,没了动静 。

    第46章 哥釉葫芦瓶 故人坐瑶台,明我长相忆。……

    眼看着怀中人没了动静,商怀墨呆愣当场,赶到的管家颤抖着蹲下身,将手指搁在他鼻息间试探片刻,满脸悲怆,只能从嗓子眼里费力挤出几个字:“没、没气了。”

    “怎么会?”

    还没等季窈上前查看,二夫人正好在商雪诗的搀扶下赶到前厅,听见这话直接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娘!”商雪诗瘦弱的身子哪里扶得住她,脑袋靠在少女肩头时,她立刻蹙眉倒吸了一口气,眼看着就要和她一起向后仰倒。

    好在商陆和南星眼明手快上去将两人接住,扶到一旁交椅上坐下。少女微弱的呼唤声将二夫人唤醒,她睁开眼第一时间就跑到商怀墨身边,一把夺过商怀砚的尸体将之抱在怀中,不停的用手拍打着他已经变得有紫青的脸。

    “砚儿、砚儿你醒醒!你不要吓唬为娘!”

    季窈略蹲身下去,手指贴近商怀砚脖颈片刻,眼神闪躲带着不忍,“他确实已经死了。”

    嘴唇乌紫,口吐黑沫,分明就是被毒死的。

    二夫人却只粗暴的将季窈推开,猩红着双眼嘶吼道:“没有!砚儿他没死!”只可惜,任凭她搂着怀中冰冷的躯体如何拍打、呼唤,他都再没有任何回应。商雪诗此刻也一并蹲下,扶着二夫人的肩膀低声抽泣起来。

    “都怪我……要是我昨日连夜带你走就没事了……都怪我……我的儿啊……”

    虽然商怀砚的个性乖张,不太讨巧,但说到底只是个十五六岁的懵懂少年,此刻千算万算还是遭凶手迫害,加上这已经是这个山庄之中第三具尸体,若算上侥幸脱险的商怀墨,死人的数目都快要赶超活人,一时间在场诸人皆敛声屏气,心头悲痛异常。

    商怀墨扶着自己受伤的腰腹,缓缓站起身,眼中只有商怀砚发紫的脸和痛苦不已的二夫人母女,抬脚差点踩到地上茶盅碎片,季窈出声提醒他才将步子移开,面上是说不出的复杂神色。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谁非要将我们商家赶尽杀绝!”

    南星看着大家乱成一团,想起之前嘱咐过大家万事小心,此刻皱着眉头开口。

    “不是叫大家相互照应着,哪怕吃食也要格外谨慎,怎么还是出事了?”

    二夫人已经哭到说不出话,商雪诗一面轻抚她的后背以示安慰,一面仰起头泣不成声道:“原本我们一直都在一处的,是三哥说自己寻常每日到了这个时辰都要吃些糖果子,吵嚷着有些饿。可恰好娘亲又正好在给我缝补衣裳不得空,他便说自己一个人去厨房找点什么吃食垫一垫肚子就完了,用不着人陪。没想到……”

    没想到仅是半盏茶的功夫,三人就已经天人相隔。

    朝桌上看去,除了地上打碎的茶盅还有部分茶渍洒在桌面,旁边还放着茶壶和一盘枣花酥。四方竹盘里六个枣花酥缺了一个,季窈回头看去,隐约能在商怀砚沾满黑色沫渍的嘴边看到一点红色的酥皮残渣。

    “这果子和茶都是谁准备的?”

    厨子林四听着动静到了前厅,一听立刻跪下来,连连磕头生怕大家怀疑到自己头上,“各位郎君、娘子明鉴,这茶点是三郎君来后厨我的房间里找到我,非要我做好了他自己端走的。我发誓,我真的没有在里面下毒,他端走的时候还专门那银筷子试过,确认里面是没有毒的啊!”

    商怀墨估计是刚洗完手,双手还沾有水渍,跟着厨子回到前厅。二夫人一听茶点是他做的,抽泣着就要反驳道:“你说验过就验过,如今我儿已死,你就算是说谎谁又能反驳,也不过是欺负他不能说话……”

    季窈拔下头上珠钗,用银制的钗尖端扎进其中一枚枣花酥,确认无毒后又接连试了其他四枚,看着银针颜色没有变化,厨子的表情才稍稍缓和。

    “既然不是这茶点有毒,那问题必然就出在这壶茶上。”

    果不其然,少女将珠钗末端在桌面茶渍上横扫一圈,银制的部分立刻黑了下去,她目光澄澈,将发黑的部分举起到众人面前,“那这壶茶又是谁准备的?”

    厨子还没站起来,阿豹又跪了下去,一个响头磕在地上,眼里满是惊恐,“是、是我准备的,但是我准备好之后就立刻放到前厅来,然后就回到后厨和厨子一起劈柴做其他活了……而且……而且……”

    他支支吾吾,说话间眼神不停地瞟向商怀墨,后者了略顿首,面色上突然凝重起来。

    “是我让他准备的,”他从交椅上站起来,眼神落在桌上茶壶之上,“每日这个时辰,都是之前做法事的和尚,交代要给爹爹诵一个时辰《往生经》的时候,往日这个事情都是交由大哥来做,如今他死了,便只有由我来代劳。是以我交代阿豹每日在这个时辰为我沏一壶茶备着。方才我正准备到灵堂开始诵经,就瞧见三弟端着手里的茶点边吃边进了前厅,嘴里嚼着酥皮一副难以下咽的模样,见着我也不打招呼,径直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下去。”

    这么说来,这茶原本是给商怀墨喝的?商怀砚只是误服了毒茶,才会不幸身亡?

    想起那么大一壶加了剧毒的茶水,就这么明目张胆地放在前厅桌上,任谁运气差一些倒来喝下,恐怕都难逃一劫。

    想到这里,众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纷纷庆幸起自己没有去碰那壶毒茶。二夫人更是悲痛交加,抱着商怀砚的尸体又哭喊起来,嘴里不停的念叨着他的运气不好,替商怀墨见了阎王,如今就这么跟着商老爷和商怀书一同去了。

    南星上前来接过季窈的簪子,以防她无意间触碰到簪子上剧毒,沉声道:“照如此说,凶手的首要目标仍然是二郎君,他知道这山庄中每日这个时辰都要有逝者的亲眷念诵《往生经》的习惯,于是趁机在给二郎君备好的茶水中下毒,等待他喝下。却不想临时出现的三郎君吃了枣花酥口渴,随手拿起桌上的茶水喝下,成了替死鬼。”

    似乎也说得通。

    “那么有嫌疑的人仍在这座山庄的人之中。这期间厨子带着人待在后厨,东西厢房也各自有仆人看守,加上管家一直带着人在山庄门口附近看着吊桥对面有无人影经过,以方便求救。如果说知道这一习惯的人就有可能是凶手,那么能做到这件事的人,除了奴仆就只有你了,”商怀墨站起身,走到商陆面前,神色凶狠,“宁行之。”

    被突然点到名字,商陆双眼瞪大,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交情虽浅,却也是自小看着自己长大的二哥。

    大哥惨死,二哥三弟接连遭暗算,后者甚至丢了性命,四妹和二夫人没有残杀自己至亲的理由,唯一还有嫌疑的便是相隔多年,突然回到山庄还妄图带走商老爷留下的水月玉观音坐像的他。这一切似乎都合情合理。

    “我没有,”商陆收敛眼中受伤的神色,坦然站到商怀墨面前与他四目相对,“虽然你没有证据,只是靠猜测就这么说,但我仍要为自己辩解几句:自我重回迷望山庄那一刻,便只是为了圆娘亲生前遗愿而已,钱财在我眼里,远不及娘亲梦里的一个微笑来得有意义,至于你们,虽然也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眷,但若你们执意要将我想得这般恶毒,我也无话可说。就请以一切证据来说话罢。”

    眼看着商陆的情绪低落下去,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许久都未曾落下,季窈赶紧上前岔开话题问道:“山庄中可有懂药理之人,能否分辨出这茶里被下了何种毒药?”

    方才被叫去药房找解毒药的丫鬟怀中抱着几个药瓶哆哆嗦嗦上前,将瓶子递给季窈小声答来,“我方才在药房里找解毒药的时候,发现二层抽屉平日里放牵机药的地方被打开,往里看去,少了一瓶牵机散。”

    牵机散?

    “那是什么?”

    商怀墨看一眼仍沉浸在自己悲伤思绪里的商陆,又坐回交椅上,“是一种见血封喉的毒药,以前山庄附近总有野兽出没伤人,是以爹爹交代管家采摘山里一味名叫马钱子的药材制作成牵机散,洒在山庄附近毒杀猛兽。”

    “那凶手偷了整整一瓶牵机散,剩下的部分必定被他藏了起来,如果大家没有意见,我建议立刻搜索整个山庄,找出谁的房间回藏有剩下的牵机散。”

    接连惨死两人,大家似乎都对季窈的任何提议没了反应,商怀墨目光扫过季窈面庞,冷声道:“连我也要搜?”

    他的目光带着恶意,像寒天白雪里一捧刺骨的霜拂上少女面庞,季窈突然嗓子一阵干涩,又咳嗽起来,“咳咳……为保万全,自然是越细致越好。”

    少女的咳嗽声显得十分突兀,她想停却怎么也停不下来。心里一面抱怨着这些时日的药都白喝了,一面咳到脑仁都在隐隐作痛。见状,南星赶紧走过来搀住她,手背搁上少女额头,眉头紧锁,“不烧烫,这寒病却也总不见好,到底还是别管了,只好好将养着,其他事情交给我和商陆去做罢。”

    就算她不想答应,身体大致也不允许她再强撑下去了,季窈虚弱地点头,被搀扶着往东厢房走去。

    二夫人死了儿子,这些便再也顾及不上商老爷的出殡仪式排场大还是小,将先前从商怀书那里拾来的金条悉数交给管家,吩咐他想办法下山之后给商怀砚好好置办一副棺材。商怀墨则是交代下将灵堂最右侧一处位置腾出来,用以停放商怀砚的尸体。

    一碗苦涩的汤药下肚,季窈脸色半点血色也无,只撑着自己的额头斜靠在床沿边,等待搜屋的结果。不一会儿,管家苦着一张脸敲门,颤颤悠悠将瓶子递给南星。

    “在灵堂外的草丛里捡到的,瓶口没有塞紧,剩余的牵机散已经全部洒在杂草上,此刻已经全部变色染紫,瓶子也已经空空如也了。”

    季窈听着这话,强撑着直起腰身,说话时声音尽量大些,“那便再有劳李叔挨个问一下,山庄中每一个人午膳之后都在做什么,可有人能证明。”

    “诶,好。”

    等到夜色渐暗,季窈和南星腹中空空,饶是精神不佳,也只能出来随便吃上一些饭菜。季窈睡醒之后自觉昏沉困乏更甚白日,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跟着南星路过灵堂的时候,突然看到一只黑猫从商老爷的棺材下面一跃而起,跳到了供桌之上。

    要知道,黑猫走过灵堂是十分不吉利的事情,季窈一下子抓住南星的手,紧张起来。与此同时,棺材后面升起几团似云若雾的虚影,一点点在季窈和南星面前显了形态。

    “是商老爷他们!”顺着季窈手指的方向,南星看见三个类人形的白色身影缓缓出现在两人眼前,商怀书和商怀砚一高一矮,十分好认,皆四散开来,消失在灵堂之外。只有商老爷佝偻的身影停留在了灵堂里,久久地定在原地不动。

    他想做什么?季窈面前,那只身后矫捷的黑猫已经在供台上寻寻觅觅,鼻子将台面上的东西闻了个遍,似乎在找寻食物。奈何台面上只有他们放上去的那四件代表四季的物什。就在两人以为猫咪没能找到食物,即将离开之时,商老爷的游灵突然朝猫咪飘了过去。

    寻常人若是没有经历过亲眼看到自己最亲最爱之人死在自己面前之事,是无法看到游灵的,但猫不同,天生行走在阴阳交界处,它们能将一切孤魂野鬼看在眼里。

    此刻黑猫正好走到那副春景图前,商老爷的游灵突然上前,将它吓得浑身毛发竖起,下意识露出尖锐的爪子想要还击,季窈生怕它不小心将身下春景图的纸刮破,赶紧扯着嗓子呵斥一声,才将黑猫吓得调转方向,从供桌前的椅子跳下去,钻进草丛没了踪影。

    眼看着春景图无恙,两人这才松一口气,回过头去想再看商老爷时,才发现他也一并消失了。

    就在此时,东厢房突然想起女人的尖叫声,还没等季窈和南星走出灵堂前去查看,西厢房也传来一阵细碎的叫喊声,两人站在正中间大厅前手足无措,正不知道该往哪边跑,东边商雪诗带着二夫人已经跑了出来,西边商怀墨也满面狼狈,从西厢房穿堂走出来,气喘吁吁。

    “又怎么了?”

    季窈头疼得不行,第一次萌生了打退堂鼓的想法。

    这山庄里悬案一桩连着一桩,真是让她片刻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商雪诗只穿着单衣,像是正准备洗漱沐浴的模样,二夫人见状赶紧将身上大氅脱下来将她裹住。她双手颤抖指着自己的卧房,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房里……房里有鬼。”

    “是、是商怀书在我们房中。”

    啊?他与商雪诗和二夫人没什么感情,为何会跑到她们房中去?

    商怀墨一听也是一惊,下意识低头擦了擦鬓角吓出的冷汗,同样用手指着自己的房间,“我房中也有。”

    那去到他房间的只剩商怀砚了。可是他去到那个与自己丝毫不亲近的二哥房中做甚?看望他们?

    一瞬间,大量的谜题全部放到少女面前,她只觉头晕目眩,胃里一阵恶心猝不及防上涌,赶忙推开南星跑到院子里,对着草丛外将胃里的东西全部吐了个干净。

    “师娘!”

    “掌柜!”

    生怕她再出什么事,南星和商陆都赶上前来将她扶住。季窈弯着腰摆摆手,示意他们安心。

    因为房间里有鬼,众人都心照不宣地留在了灵堂,不愿再各自回去,季窈身体虚弱,自然也没那个心思去帮他将游灵赶走。

    一杯热茶下肚,少女感觉自己终于清醒了一些,结合商老爷方才奇怪的举动,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南星看着她手中茶杯停在面前,喃喃自语道:“你说,商老爷会不会就是想要那黑猫去将画毁掉啊?”

    还没等南星应答,商陆先一步开了口,“那些画卷、漆盒都是舅父生前极为喜爱之物,应当是舍不得猫儿将之毁掉才对。”

    可他方才的动作着实诡异,明知道黑猫爪子下面就是春景图,他还选择扑过去,难道是以为自己游魂一个,还能将黑猫抓住不成?

    少女的目光落在台面上那四件珍宝身上,脑子开始飞速转动。

    商老爷此番设置诸多谜题,背后一定有他的原因。这第一关四季诗谜的谜底,是从商家四兄弟姊妹房中共同寻得,其背后的意义会是什么?这四件珍宝唯一的共同点背后又代表着什么呢?

    兄弟姐妹……稀世珍宝……

    “有了!”季窈忍不住叫喊出声,同时从交椅上站起来,面带喜色,“我知道这四件珍宝该如何用了!”

    说罢,她快步走到供台前,拿起那副春景图,竟然双手用力,一副准备将之撕开的模样,商怀墨一个箭步冲上去把画夺下来,眼里尽是警惕之色。

    “做什么?此画价值千金,你竟然妄图撕毁?”

    她踮起脚尖去抢,语气带着急切,“哎呀你且信我一次。”

    “休想!”

    南星从身后将少女搂住抱在怀里,带着她后退几步与商怀墨拉开距离,“既然知道这四件珍宝 的使用方法,不若先讲出来大家一听,兴许我们还能帮上忙。”

    环视一圈,见大家都面带怀疑,季窈此刻来了精神,便清清嗓子,正色道;“商老爷举行此次寻宝游戏,背后一定有他的原因,我顺着这个方向,开始思考第一关四季诗谜背后的原因,终于让我想到了。”

    “是什么?”

    “团结。”

    团结?在场诸人闻言面面相觑,皆是不解,只有商陆最先反应过来,接话道:“原来如此,掌柜是想说,舅父将第一关四件珍宝分别放在四兄弟姊妹房中,以分散来求团聚,要的就是他们彼此团结互助,且对彼此关照有加,能注意到彼此房中常见之物的人才能找到这四件珍宝,且只有他们四人同心协力,都愿意将这四样物件拿出来的情况下,这第一关才算过了。”

    “对,”少女嘴角勾起一个明媚的笑容,接着说道,“只不过他没想到商怀书会死,以及后面我与南星的突然到访,所以才会让我和南星得了这个可乘之机,从中发现并集齐这四件珍宝。”

    商怀墨显然对这个夹杂着商老爷亲情祈盼的背后原因不甚关心,面色上有些挂不住,侧过脸去问道,“那你要撕掉着春景图,也是爹的意思?”

    “不错,”她走到台前,将桌上砚屏拿在手中,转过身来对大家展示道,“如果要说解开第一关的关键是以分散来求团结,那么商老爷设置这第二关,便是要以财宝来引出不惜财。这四件珍宝价值连城,旁人一定只会想要占为己有,而方才商老爷的游灵故意惹怒猫儿企图将春景图抓破,应该就是希望大家能将这四件珍宝毁掉。只有真正将不爱财的人,才能得到下一关的提示。”

    说完,她也不等众人反应,立刻将手中玉石做的砚屏向地上摔去。只听得一声巨响,木质框架里两个巴掌大小的玉石应声而碎,在灰黑色的地砖石上绽放出夺目的光彩,接着无数碧彩通透的玉石碎片崩裂而出,在众人眼前炸开一朵绚烂的烟花,随后纷纷滚落在地,完成了它最后的绽放。

    少女蹲下身在碎片中搜寻一番,晃眼瞧见一片澄澈的碧绿之中,一张白色的四方纸片夹杂其中,拿起来一看,只见上面画着一段简单的线条,看上去像是画的一角,末端还留有几个字,写着“故人”和“明我”四个字。

    原本还想发作的商怀墨见季窈找到了一角碎纸片,立刻没了声音,商陆围上去看,眼中难掩兴奋之色,“是舅父的笔记。”

    她既以砚屏验证了自己的说法,旁人自然不再有意见。接着少女又将鼻烟壶摔碎、漆盒拆解开,取出其中夹杂着的碎片,最后将商怀墨手中春景图小心翼翼沿画轴边缘撕开,亦是将画卷与边框的纸之间暗藏的最后一块碎片拿了出来。

    四块碎片拼在一起,众人凑上前来,接着烛火将纸上所画之物和所写的诗句看清。

    纸片正中间只有一尊葫芦形状的瓶子,和一句诗。

    “故人坐瑶台,明我长相忆。是何意思?”

    二夫人看见那花瓶眼神一亮,语气里满带疑惑道:“这不是哥釉葫芦瓶吗?”

    第47章 鲁班四方锁 师娘你好香,师娘你骗人。……

    二夫人将画中花瓶名字脱口而出时,恰逢一阵寒风吹来,将桌面上刚刚拼好的画卷吹翻,四散开来飘到空中。

    季窈没忍住打了个喷嚏,南星四处抓取空中飞扬的纸片之余,转过身来将一张小毯披在她的身上。

    “才将药吐了个干净,现在若是再被风扑了,怕是不好。”

    少女还沉浸在破解了谜题的兴奋之中,揉揉鼻子往他怀里靠了靠。

    “没事的,你怀里暖得跟火炉一样,我冷不着。再说不知道为何,吐完我反而现在精神好多了,”她转头过去看着二夫人,引导她继续说下去,“二夫人,你说这画上的花瓶是何名字来着?”

    “哥釉葫芦瓶。”管家带着仆人已经把门关上,房中架上炭火,总算是暖和些许。二夫人低下头,好似陷入了回忆一般。

    “我从前刚嫁入商家,还没有被大夫人赶去别院久居的时候,每日都会到大夫人房中请安。她是个喜欢摆弄花草的人,许多时候我见到她,她都在修剪着丫鬟们刚从山庄外采摘回来的花枝。而她最喜欢用来插花的,就是画上这只哥釉葫芦瓶。”说完,她将目光转向一侧墙壁,众人随她的目光看去,前厅左侧一众文玩字画之中,一张美人春睡图出现在众人视野。那熟睡的美人正斜靠在摇椅之上,不远处半开的房门一隅,与他们面前拼图一模一样的哥釉葫芦瓶中插满桃枝,正好出现在美人身后,同繁茂的春景融为一体。

    原来这个谜题,出在了已经去世的大夫人身上。

    “所以,我们现在要找的就是这只葫芦瓶?”

    季窈摩拳擦掌,正准备让管家带着她到各处搜寻,二夫人在一旁默默擦净眼角的泪痕,满带失落与寂寥开了口。

    “不用找,我知道在哪。”

    **

    迷望山庄东北面,供下人们居住的并排小屋最末端,一间上了锁的房间被打开。

    管家手持烛盏带着仆人率先跨步进去,将空气中四散的灰尘和门窗上密布的蛛网先行清理,再将门完全打开,引众人进来。二夫人表情平静地带着季窈和南星,从一堆被布遮起来的瓶瓶罐罐之中准确无误地将那只哥釉葫芦瓶抽出来,扫去表面尘垢之后,原本属于花瓶光鲜亮丽的釉面颜色便出现在众人眼前。

    离近了看,这只花瓶远比画中更美,难怪大夫人和二夫人都能将它记得如此清楚。

    二夫人将花瓶递给季窈,嘴角拾起一个自嘲的淡笑,“自她过世,我回到山庄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有关她所有的东西都收进这间屋子锁起来,没想到老爷到死都还是惦记着她……不管她活着还是死了,都注定是我比不上她。”

    一只花瓶突然牵出长辈们的恩怨情仇,一时间在场的小辈们皆低头不语。只有商怀墨嗤笑一声,径直走上前来从季窈手里夺过那只花瓶,冷声道:“妾就是妾,既能甘愿做小,就不要指望还能有出头的一天。就凭你也配和我娘亲相提并论?当年她的死当真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吗?”

    又是一阵冷风刮过,引屋内烛火摇曳不停。二夫人的面容在闪烁之中看不真切,只有悲伤的语气自昏暗之中传来。

    “我知道自己如何说都不能打消你的疑虑,但如今你我身边都就只剩下彼此,难道你还要这样与我们继续针锋相对下去吗?”

    没人回答她的话,只有急促的冷风穿梭在众人之间,呼呼作响。

    商怀墨抱着花瓶回到前厅,宛若抱着最心爱的宝贝一般,众人复聚集到一起之后,他看着季窈那张因为生病而有些惨白的面容,拍了拍怀里的花瓶。

    “接下来做什么,要砸了它吗?”

    少女忙摇头不迭,生怕晚上一步他就要把好不容易找来的花瓶砸掉,“自然不用,哪有一个谜面用两次的道理……拼图上那句诗是如何念的?”

    商陆已经用浆糊将拼图纸页粘好,此刻从怀中掏出来,递到众人面前,温声重复道:“故人坐瑶台,明我长相忆。”

    知道这是新的谜面,众人纷纷低下头,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这句诗。南星允自沉思片刻,眉眼弯弯凑到少女耳畔悄声道:“会不会仍和大夫人有关?”

    “你是如何想的?”

    少年显然不打算将自己的想法公之于众,仍旧附在季窈耳边,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她耳垂上,“我顺着你之前所说,以商老爷设置这些谜面背后的目的作为考据,既然前两个谜面分别是要商家人团结有爱、将钱财至于身之物,那么这第三个谜面,大概就是他希望活着的人能铭记死去之人的遗愿,不忘大夫人在世时,与之相伴的那些美好过往。如果我推断正确,第三个谜面的解答,会不会在大夫人和商老爷的房中找到答案呢?”

    季窈越听眼神越亮,直接转过头去“吧唧”一口亲在南星脸上,抱着他小声欢呼道:“一定是这样!南星你真聪明!”

    他顺势将少女搂入怀中,略一用力,就能摸到她衣衫下消瘦的身躯,真是一点肉的都没有,“说起聪明,不及师娘万一……只是想带你尽早下山,好好养一养身子要紧。”

    “快了!已经很接近了!”季窈从他怀中抽身,转过身去将方才南星的一番推论尽数道出,众人便随着管家又提着灯到了商老爷和大夫人生前所居住的卧房里来。

    商老爷去世不久,这里还时常洒扫着,一丝灰尘也无。众人提着灯在屋子里搜寻一番,既没有发现任何可以装得下水月玉观音坐像的箱子,也没有发现和商怀墨怀中所抱花瓶相关之物。

    她看着众人漫无目的的四处搜寻,嘴里仍念叨着那句诗。

    “故人坐瑶台,明我长相忆……”

    简单解释下来,就是说“从前相识的人坐在瑶台上,让我能够清楚地看见她,。从而长长久久地怀念她”的意思。少女脑海里闪过前厅那张美人春睡图,画中景像,便是唯一一件和花瓶有关的线索。

    “瑶台……摇椅……那……”少女一拍脑门,一个灵光闪过,“会不会是这样?”

    她提着灯退到屋外,然后将房门虚掩半扇,接着又继续往后退,同时目光不停地在自己身后与房中来回游移。直到退至院中一棵桃树下,她蹲下身继续寻找着什么似的,最后眼神骤然亮了起来,提上裙摆兴奋地跑回房中。

    没人看懂她在做什么,商陆一头雾水正准备开口问,季窈激动到有些微喘,径直走到商怀墨身边伸出双臂,“花瓶给我。”

    “做甚?”

    “你只管给我就是。”

    众人看她抱着花瓶走到门口正对着方才桃树的位置,蹲下身好似在用脚测量距离一般,最后退到房中正厅一张铁力木制双层高条案边,身后在深红色的案面上摸索一阵,接着直接掀开条案上铺设的绒布,高兴大喊。

    “找到了!”

    商陆擒灯走近将条案照亮,赫然发现绒布下案桌的桌面正中间有一个不足半寸深的圆形凹槽,其大小形状几乎与葫芦瓶的瓶底完美契合。

    少女眉飞色舞,立刻将花瓶放入凹槽,名贵的花瓶十分沉重,放下去的那一刻好似又往下陷了一些。接着一声沉闷的响声传来,双层条案第二层的木杆下方好似有什么东西弹了出来,从条案下方掀起一阵灰尘。两人擒着烛台往下看,见是一个巴掌大小的四方抽屉从里面弹出,拉开来,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个沉木黑漆的鲁班锁。

    在看见鲁班锁的一瞬间,所有人的面容都不同程度带上一丝喜悦,好像看见水月玉观音坐像此刻已经摆在众人面前一般。

    商陆难以置信地看着那颗鲁班锁,随后将同样震惊的目光落在季窈身上。

    “掌柜太厉害了!你是如何得知这里有机关的?”

    将鲁班锁握在手中,少女心中是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凶案暂时没破得了,至少她还能在解谜一事上稍稍帮忙。

    “是那句诗告诉我的。‘故人坐瑶台’,指的就是大夫人在美人春睡图上所坐的摇椅。而‘明我长相忆’则是指商老爷从前最喜欢看大夫人坐着摇椅靠在桃树下,能从那个方位朝二人卧房内看去,所能看到的景象。我尝试着将美人春睡图中大夫人的位置找到,然后顺着她的视线再将原本画中哥釉葫芦瓶摆放在门口正对着的条案上位置,就找到了。”

    原来字字句句,包括谜底破解的办法,无不诉说着商老爷对大夫人深深的眷恋和怀念。二夫人豆大的泪珠从脸颊滚落,装作没事人一般将脸别到一边,倔强地把头仰起,不再出声。

    **

    找到了鲁班锁,剩下的便是将它打开。

    商家人里自认没有继承商老爷衣钵之人,商怀墨病弱,又只喜好舞文弄墨,知道自己解不开这八卦锁,想着反正大家如今被困在山上,她们二人无处可逃,便将鲁班锁交给季窈带回房中,想办法破解。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他们都知道,商陆自小表现出惊人的天赋,也是商老爷愿意收留他们母女很重要的原因之一。

    有他在一旁看着,要解开这鲁班锁应该不是难事。

    各自回房的路上,商陆一直默默无声,心事重重的模样。季窈手肘碰了碰他,他才抬起头,还以一个无力的微笑。

    “又辛苦你们折腾到这么晚,真是让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见外的话只说一次就好。”少女爽朗一笑,略仰起头将目光落在他脸上,“你怎么了?我找到鲁班锁,你好像不是很高兴。”

    此刻接近子时,浓浓的云雾被泠冽的疾风吹散,终于让深藏在浓雾背后的月亮露出它皎白的真容。

    大抵商陆自己也甚少在迷望山里见到月亮,眼中渠映淡淡月光,眨眼间全部化作闪动的星光点点,“离圆娘亲的心愿越来越近,我自然高兴。我只是替娘感到惋惜。她生前除了那座观音像,最在乎的就是希望舅父能认可我,继承他的手艺。‘重回商家,做一个商家人’,对她而言可能比有我这样一个儿子来得更为重要。可惜舅父的谜面与临终遗言里,只字未提到她。”

    本想出言安慰,可季窈实在无法理解,为何一个人操劳半生,非要的得到另一人的认可,难道没有人承认自己的时候,自己就真的一无是处了吗?

    “你娘亲如此重视商老爷的肯定,想必一定很爱她这个哥哥罢。”

    商陆凤眸微眨,表示自己心里也有疑惑未解,“也许跟我那素未谋面的外祖父有关罢。我曾听舅父说起,当初我爹与娘亲私定终身,外祖父一味反对不成,就直接将娘亲赶了出去,直到他病重卧床都拒绝爹娘的探视。或许娘亲是借得到舅父的肯定来安慰自己,至少也算得到了亲人的肯定也未可知。”

    看他一副落魄的模样,季窈只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他人如何,如今物是人非事已休。我只希望你不要如你娘亲那般,太过在意周遭任何人的看法。杜仲那人虽然讨厌,有一句话却说的很好:亲人,除了与你在血缘上有斩不断的联系以外,不过是这世上先他人一步知晓你姓名那样单薄的存在而已。以己度人,福祸自渡,人终究是要靠自己的。有人陪,自然好,若身前身后一片虚空,除了无聊一些倒也乐得自在。最重要是你自己要肯定自己,相信自己。”

    她说这话时,眼里微光闪动,倒比今夜的月色更明亮些。商陆嘴角重拾一个淡笑,面带感激,“还是掌柜活得通透,我倒及不上你半分。”

    南星在身后听得不乐意了,拉着少女的袖子让她转过来面对自己,蹙眉的同时语带拷问,“杜仲的话你倒记得清楚得很,我的话呢?可有哪句是你记着的?”

    “有啊,”少女灵动双眼里闪烁着打趣的光,漆黑的眼珠转两下,心里憋着坏,摇头晃脑开始学起平日里南星说话的语气,“‘师娘你好香啊’、‘师娘你真好看’、‘师娘你骗人’……让我想想还有什么……”

    “噗。”商陆没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留南星在一边干站着不知道该笑还是该生气,俊俏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最后颊上绯色一路蔓延到耳朵根,一甩衣袖往两人身后走去。

    “诶,别生气啊,这是要去哪儿?”

    少年留下一个气呼呼的背影,半晌仍吐出几个字来。

    “给你热汤药。”

    就算再生气,小狗心里还是惦记着季窈的病。少女和商□□目相对片刻,不约而同笑了出来。

    **

    虽说迷望山此刻的气候已经较山下冷下来很多,但始终不及寒冬时分。停在灵堂里商怀砚的尸体没有经过处理和装殓,经过两三日还是稍稍有令人作呕的气味散出。就算是季窈和南星这一类不用每日去灵堂上香和祭拜的外人,从灵堂外的走廊路过都能闻到一点刺鼻的味道。

    迫不得已,商怀墨只能吩咐管家将商怀砚的尸体抬到地窖去放着,那里冷若冰窖,只能等到五日后他们得救,再将之装殓。

    季窈吃了药,又在房中昏睡到傍晚,直到南星端了晚膳进来才醒。

    正欲伸手去接,她发现自己竟然连手都抬不起来,脑子昏沉自不必说,从她伤风感冒第二日就开始了,可如今都过去了这么久,为何还没有好?

    南星将温热的青菜粥一勺勺喂到少女嘴边,宽慰她再将养两日,等有办法下山了立刻带她去紫云城里找大夫看看,季窈吃了几口,嘴里又苦又没味儿,将碗盅推开。

    “商陆的鲁班锁可解开了?”

    南星放下碗盅,又拿起托盘里的绢巾给她擦嘴,“还没有,他这两日都待在工匠房里。”

    再这么躺下去,没病也睡出病来,季窈掀开被子,弯腰穿鞋,“走,去瞧瞧。”

    两人走过穿堂来到工匠房,见里面孤灯一盏,光线昏暗,面容柔美的少年郎正临窗而坐,将手上鲁班锁举到灯盏前,另一只手拿着一只类似银钩的工具拨弄着鲁班锁正上方的一块木片,企图将之打开。

    不同于其他房间纵浅横深,一般是由正厅、右侧卧房和左侧书房组建而成,这间工匠房纵深很长,呈长和宽都一样的四方形。

    “如何?可研究出什么眉目?”

    见来人是他们,商陆愁云惨淡的脸上露出一丝疲惫,他放下手中物件,转身到墙边四层的书架上取下一本蓝色封皮的册子,翻开到其中一页。少女同南星凑上前来细看,发现册子正中间刚好有一页被撕去,留下不规则的纸页毛边。毛边前后两页则是图文并茂的记载着几种形状、用途和解法各不相同的机关锁,名称有“三通”、“鲁班球”等,被人撕去的毛边隐约还剩下“迷望四方锁”五个字,其余的部分都不见。

    “这一页去哪儿了?难道是被人撕了不成?”

    商陆叹一口气,复将册子盖回,露出封皮的书名来。

    “这是半本残破的《鲁班书》,里面记载着各种由传世工匠鲁班锁创造的奇门遁甲和精妙机关,前日我看见鲁班锁的时候,脑子里就隐约记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来翻看这本书时,却发现刚好记载着四方锁的这一页不知何时被人撕去,不知去向。”

    这本册子封皮已经褪色,里面纸页泛黄陈旧,一看便是由人经常翻阅造成,可季窈细细看来,被撕去的那一页毛边却露着雪白的绒边,所以撕去这页纸的时间不会太久。

    “四方锁?就是我们要解的这只鲁班锁的名字?”

    “不错,”他将锁放到两人面前,银钩轻轻抵住上方几块木片中最中间那一块的缝隙处,同时拇指和食指从两侧中心木片向中间用力进行挤压,顶上木块随之脱落,露出里面四方的小洞来,“我小时候曾经在舅父房中见到过这种四方锁,要打开它的要领一个是找到六个面中真正朝上的那一面,其次要同时在四方锁六个面上不同程度进行用力挤压,让朝上一面的木片脱落,露出中心。当时舅父也最喜爱这只锁,总念叨着要将它好好改良一番。但是后面要怎么解,我尚未完全习得,就想着来工匠房翻看舅父的书,却不想刚好记载着四方锁完整解法的一页被人撕去。”

    “没想到凶手不但要杀人,还要阻止我们解开最后的谜题。他到底想要什么?”

    季窈以手撑面,沉思的目光落在桌面上,“他既然能先商陆一步将这一页撕下来,那必定要满足两个条件:第一,他在看到四方锁的时候将它认出来,那必定是如商陆一般,对鲁班书和鲁班锁也有一定认识;第二,他知道工匠房里放着关于四方锁的册子,那他必定是对这座山庄、甚至商老爷都十分了解。”

    说完,她愣了愣神,眼里的光又暗淡下去,“这样一说,要怀疑的还是那些人。”

    商家人、奴仆丫鬟们,一个也没能排除。

    真是让人丧气。

    如今发生三起案件,死了两个,用的凶器和毒药都是山庄里任何人都能拿到之物,案件虽疑点重重,可以她如今的脑子,实在分析不出更多。

    商陆宽慰的笑笑,将四方锁递到季窈面前道,“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你瞧,我已经凭借模糊的记忆将顶部木片揭除,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原本这锁只需要将水灌进孔洞内,增加孔洞内戏水棉片的重量将机关下压,降下去的薄片将锁芯顶开,即可完成解锁。”

    说完,他随手拿起桌上茶盅,将茶水倒入四方锁顶上孔洞。瞬间涌入的茶水将空洞填满,有水渍从木片之间的缝隙渗出,滴到桌上。季窈三人紧张到噤声,攥紧拳头死死的盯着锁芯。

    却不想透过锁芯,他们看见那块薄木片一闪而过,径直越过锁芯直接降到了最底端。

    意味着尝试宣告失败。

    第48章 暗道 “谁要和你一起洗,不知羞。”……

    “一定是水倒多了,等棉片干了我再试试。”

    天色渐暗,桌边孤灯残光已经弱不可见,三人正收拾好桌面准备出来,恰好碰到门口阿豹端着木盘从门口经过,他身后不远处商怀墨叫住他,语气不甚友好。

    “我从灵堂走的时候你不还在收拾,怎么这会子又走到我前面来了?”说罢他瞧见季窈和商陆了,自然也瞧见他手里握着的四方锁,便挥挥手示意阿豹先走。

    “不是说好鲁班锁交由你们二位保管,为何此时又到了行之手里?”

    方才商陆这里,他自然不放心,以己度人,他怕商陆私下解开谜题后直接带着那些地契和银票一走了之。

    季窈头脑昏沉,也懒得跟他说太多,干脆将四方锁抢过来揣进自己怀中,拍了拍胸口道:“不过是一起研究探讨一下,也没能解开,我这就带走。”

    她向商陆使眼色,转身拉着南星离开。

    回房的路上,季窈越走越觉得冷,直到南星看她开始哆嗦起来,低头才瞧见是四方锁中残留的水渍将少女胸口浸湿,在她衣衫上沁出巴掌大小的一块深色污渍。

    “也好,我两日不曾沐浴,正觉得身上有些黏糊,你让他们给我烧点水来罢。”

    “这么冷的天,要不还是等下山之后再洗?”

    不行,那她会嫌弃自己嫌弃到睡不着觉的。

    “可是我想洗嘛。”

    她瘪嘴的模样可爱极了,半带撒娇半求他,堵得南星一句拒绝的话也说不出口。伸手捏捏她圆润的鼻头,他还是妥协了。

    “那我顺道再去给你热一碗药,喝了再洗。”

    其实她是想拒绝的。喝了这么些天,除了咳嗽好些以外,其他症状一点没消,倒是嘴里永远一股子草药味,随便打个嗝都能把自己恶心到。不过他肯让自己沐浴,季窈决定先按住不表。

    不一会儿,两个丫鬟一前一后拎着木桶就进到少女房间,早前从商老爷卧房前那棵桂花树上采摘下来的桂花瓣子也洒进去,南星端着药碗走进房间时,水汽正氤氲,空中芳香四溢,暖如初春。

    季窈坐在梳妆台前正取下鬓间发簪,满头青丝如瀑布般清晰而下,衬得少女唇红肤白,面容柔美。他放下药碗从身后将少女楼主,与铜镜中少女瑰丽的面容贴近。

    “正好我也觉身上黏腻,要不要一起洗?”

    啊?

    “谁要跟你一起洗?不知羞!”季窈在他怀里扭动两下,发丝轻扫少年面庞,勾起他更多的迷醉。上次“陪她出汗”被半路打断,他那晚为了平息自己,可是去洗了个冷水浴才算完事儿。

    “为何不可?这水够两人用了。”

    是这个原因吗!?

    季窈脸色一红,伸手将他的脸推开些,“我昏沉着呢,没空陪你闹。”

    手背探了探她脑门,虽然没有高热,但就从她推开自己这点力气而言,确实是还病着,少年垂目眨了眨眼,双手将她松开,“那你记得把药喝了再洗。”

    “知道了。”

    蒸腾的水汽一直弥漫到窗边,季窈看着他消失在门后,才将帘子放下,开始脱衣服。热水漫过胸口,带来极致的包裹感,季窈坐在浴桶里舒服的叹气。

    晃眼瞥见一旁还冒着热气的药碗,她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起身去端。

    没想到一只脚刚落地,手还没有触及到药碗边缘,季窈身后一人半高的巨大衣柜里突然传来“喀嗒”一声。

    这声音听着像极了落锁的声音,可那衣柜她几乎每日都会打开,里面除了即将她带来的常服以外再无其他东西,少女警惕之心乍起,连身上都未来得及擦干就将一边长长的沐巾拿起包裹住自己。

    此时屋内只在床边烛台留了一盏油灯,其余地方昏暗无光,脚掌踩到地上一股凉意直直钻上来,冷得少女打个寒战。她低头正想找鞋穿上,那衣柜却突然从里面打开了,幽微的烛火中一个黑漆漆的脑袋从里面探出来,隔着帘子他似乎没有第一时间瞧见站在黑暗之中的季窈,伸手推开衣柜门走了出来。

    可季窈却在黑暗之中将他看得分明。

    “阿豹?”

    吐口而出的两个字钻进不远处鬼鬼祟祟的男人耳朵里,一股冷风吹进室内将帘子掀起一隅,他终于瞧见了浴桶边衣衫寥寥的少女,吓的脸色大便,转身就想走。

    可他下意识想逃走的方向却仍是选的衣柜,季窈满头雾水,带着疑惑冲上去一把抓住来人后肩,略一用力将他从衣柜里拉出来。阿豹仍不死心,转身过来面带凶相企图推开季窈。

    阿豹虽然瘦弱,倒也会一点三脚猫功夫,少女见他的手正朝着自己胸口而来,下意识往后躲开,随后又伸过手去抓他的头发。早前跟着南星学武功时背的那些心法身法此刻在脑海中逐一浮现,她眼神明亮,有条不紊地闪避、接招、进攻。

    阿豹没想到季窈的力气如此大,一巴掌打过来差点背过气去,接着胸口又挨了少女一脚,差点把他肋骨踢断。贼人吃痛的瞬间,少女捉住其胳膊反手一拧,骨头错位的声音即可传来,疼得他汗水直流。

    “啊啊啊啊!”

    正候在隔壁房间昏昏欲眠的南星最先听见动静,脸色霎时间变得凝重,他顺手抄起一旁案桌上的佩剑冲到隔壁,一脚踢开季窈房门,掀开帘子就走进来。

    “师娘,你没事……”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眼前一幕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披散一头青丝的少女身上仅裹了一条沐巾,头发、身上还带着不同程度的水滴,抓着阿豹的胳膊将他反手背在身后,顺势就坐在他后大腿上。

    而阿豹则是鼻歪嘴斜连连求饶,头发被抓得像鬼一样凌乱不堪,眼睛还被打了一拳,肿得老高。

    季窈瞧见南星走进屋子,五官舒展开来,兴奋道:“你看,我一个人就制服他了!你教的那些招数我一个没忘……啊啾!”

    高兴之余,终究只裹了一条沐巾,南星赶紧取下一旁衣架上的衣服给她披上,将她抱起来。

    “胡闹,穿成这样抓人……这沐巾是他之前披上的,还是他来了以后才披上的?”

    要是那人狗眼敢看见师娘一寸肌肤,他一定要把他双眼眼珠都挖出来才肯罢休!

    问话间,阿豹喘上几口气正打算从地上爬起来,被南星一脚踢到衣柜门上发出“咚”的巨响,衣柜上方一个装东西的木箱子摇摆两下掉落下来刚好砸到他的头上,阿豹闷哼一声,倒在地上彻底没了动静。

    被南星抱着,她立刻感觉全身的水渍贴上肌肤凉飕飕的,赶紧将衣衫拢了拢,嘻嘻笑来,“自然是听到动静就立刻披上了,你不知道我多聪明,他那点招式,我都躲开了,一下打没挨着……”

    “那也不行,穿成这样还和他打,肯定被他看见了。不行,我要挖了他的眼。身上呢,可有哪处被他碰着?”

    要是有,他就连那人的两个膀子一起卸了。

    “没有……”那沐巾松松垮垮,人才刚靠进他怀里便散了开,白花花的堆在少年面前说不出的旖旎。南星脑子一热,一股热流冲上鼻腔,赶紧伸手将她捂住。

    “嘶……”这一捂,光滑的锦缎蹭到她肌肤上,少女后背倏忽一疼。南星将她翻过来检查,这才看见她后肩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划伤了一条口子,在少女雪白的肌肤上尤为醒目。

    “怎么伤着的?”

    季窈摇头。看来自己的武功还有很大的长进空间。

    低头看去,她不明白阿豹怎么会突然从她房间的衣柜里钻出来,刚打算开口问来,窗外陆陆续续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商陆和山庄中其他人接连出现在房门口。

    看见房内蒸腾的水汽和站着的两人暧昧不明的姿势,众人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往里看,商陆轻声咳嗽一声,还是选择开了口。

    “这是怎么了?”

    季窈赶紧将衣服裹紧从南星怀里站起来,略捋了捋鬓角散乱的头发示意大家看向她脚下,“呐,进了贼。”

    “阿豹?怎么会……”商陆迈步进来,蹲下身去查看阿豹的情况,季窈站到一边继续整理衣衫,若无其事道,“我正准备沐浴,他就从衣柜里钻了出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躲进去的,也不知道他躲到我房里是想做什么?”

    等等,她记得,阿豹从衣柜里钻出来之前,好像有一声类似落锁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难道……

    等不及商陆叫人来将阿豹抬出去,季窈直接从他身上跨过径直来到衣柜门前,带着凝重的神色将两扇衣柜门缓缓打开。

    “你开衣柜门……”做什么三个字尚未说出口,离衣柜和少女最近的南星已经顺着季窈的视线将衣柜内漆黑空洞的内里看清,登时双眼瞪大,面上是难以掩饰的错愕。

    “掌柜、南星,你们在看什么?”

    顺着两人目光看去,众人也不自觉朝着衣柜围拢。商雪诗跟在二夫人身后,透过众人之间的缝隙胆怯伸头,瞧见衣柜内的景象后直接吓出一声惊叫。

    “啊!”

    打开两扇衣柜的木门,一个可供一人行走通过的暗道出现在衣柜门板里,而衣柜原本的门板则是被做成推拉门,门闩的另一头还挂在门板上。

    难怪她今夜和南星在屋子里待了这么久都没有发现有人潜藏在衣柜之中,原来阿豹并非是提前溜进房间躲到衣柜里,而是通过这条暗道进入衣柜。不巧的是他没想到此刻房中人尚未剪烛入睡,而是在沐浴。

    顺势拎起床边烛台上的油灯,季窈正提起裙摆弯腰准备进入到暗道之中,南星一伸手将她拉回,剑眉紧蹙摇头道:“里面情况未知,不可贸然进去。”

    少女用下巴指了指昏倒在地上的阿豹,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

    “且不说如今山庄里还活着的人此刻都在这里了,就说他这个样子都敢自由出入,想来这暗道也没有那么可怕。你带好剑,我们进去瞧一瞧。”

    突然间多出一条暗道,说不好奇都是假的。

    商怀墨让管家安排两个仆人守在门口,叫二夫人和商雪诗也先别忙着进去,随后跟紧季窈与南星迈步进到暗道之中。

    不进来也就罢,直到几人手中的提灯完全将暗道照亮,众人又是一声惊呼。

    原来这条暗道并非只是到了季窈的房间衣柜就戛然而止,而是宛若一条长长的走廊一般,向南一直延伸到南星的那间屋里最末端。而众人一路往北,又经过了好几个小门,皆挂着门闩。打开来,全部都是西厢房其他人所居住的房间衣柜里。

    北端尽头左转,这条暗道一直走到一个看似更为高大的出口后,众人迈步出来将漆黑的空间照亮,忍不住大吸一口凉气。

    “这……这里是老爷的房间?!”

    没想到这条暗道的另一头,竟然是商老爷和大夫人生前所居住的卧房衣柜,季窈趁所有人都惊魂未定之时,目光又落在衣柜的另一侧双开门上。

    这样一条贯通所有房间的暗道,只有东厢房有吗?

    果不其然,她将油灯交给南星后,伸手带开了衣柜另一侧的门,在门板缝隙之间摸索片刻,隐约在一堆衣服里摸到门闩向上一掰,另一个暗道的门又被她打开,缓缓推至一边,露出漆黑的暗道入口。

    “我没猜错,商老爷这条暗道,自他房间的两间衣柜门进入,分别向西厢房一侧和东厢房一侧完全贯通,如果这暗道是他修的,他每日只需要回到房间走进衣柜,就可以去到你们任何一个人的房间中去。”

    想想真是令人后脊发凉。

    几人擒灯走进,一路上同样路过几个大小不一的门,直到数着间数,正准备从商怀书房间衣柜走出来,却发现门闩打开,大家却是进到了商怀书左侧屋顶曾经漏水修补过的房间。

    “怎么会这样?刚才数的门有五个,没错啊。”

    少女目光如炬,在漆黑的暗道里锐利似刀:“那只能说明多了一扇门。”

    还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少女率先迈步回到西厢房暗道。她凭借黑暗中极好的视力将门一扇扇打开,直到从西厢房暗道出发的第三个门的门闩打开时,里面竟然是另一扇厚重如石墙一般的大门时,才停下手。

    “这就是多出来的那扇门。”

    伸手在门上四周摸索片刻,季窈摸到一个冰凉的硬物,南星擒灯照亮,发现是一把做工精良的铜锁。

    “若我们己经接近谜底,那四方锁里装的便是打开这把铜锁的钥匙。”

    直到从商怀书的衣柜之中走出来时,众人才算回过神来,站在清冷的月光缓缓出气,好像刚经历过什么可怖的事情一般。

    管家全程看得目瞪口呆,下意识指着衣柜里的入口恍然大悟道:“难怪阿豹这小子总是来不影去无踪,前一刻还在东边,下一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到了西边,原来竟是靠这暗道!”

    四人手持提灯和烛盏正准备回东厢房,刚走到前厅就看见两个仆人押着阿豹也刚好与他们相遇。阿豹满脸狼狈,脸上被季窈打得鼻青眼肿,头上还被掉落的木箱砸出一个鼓包,正踉踉跄跄地被反绑双手押在前头缓慢行走,看样子是已经完全清醒过来。

    众人在前厅聚齐之后,南星一想到这货是趁着季窈沐浴的时候从暗道偷溜进她房间的就气得咬牙切齿。若是他早些察觉屋内人尚在沐浴,再从衣柜里点燃迷香之类的东西提前将季窈迷倒,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他根本不敢细想。于是跨前上去一首掐住阿豹的脖子,迫使他抬起头来。

    “说,你偷溜进她的房间做什么?”

    同为女人,商雪诗不禁关切的多看了季窈两眼,后者拢了拢衣服,还以一个安心的微笑。

    阿豹左眼已经完全肿起来,几乎无法睁开,他嘴角挂血,慢吞吞说来,“是、是为了四方锁……晚上路过工匠房的时候,我瞧见宁郎君将已经解开一半的四方锁交给了季小娘子,其实那锁的解法我曾经见老爷解开过无数次,心里打起了那些财宝的主意,就想着去她房里趁其不备将四方锁偷走……谁知道她在……在……但是我什么也没看见,我发誓!”

    他果然还是看见了师娘的身子!

    “我要杀了你!”

    南星掐住他的脖子刚开始发力,季窈赶紧冲上前去将他抓住,厉声道:“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接着低下头来问阿豹道,“这暗道可是你造的?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阿豹一听这话,吓得脸色又变了,连连摇头否认,“我哪有这么大的本事,在老爷和夫人眼皮子底下造出如此长的暗道。这暗道三年前我偶然一次到老爷房中给他送茶点,出门之后才想起误将要端给大郎君的那份也一并放到老爷屋子里去了,边想着折返回去拿,结果就那么一转身的功夫,我就发现老爷从房间里消失不见了。

    我留了个心眼,在虚掩的窗户边上蹲了大概半盏茶的时间,听见里面动静探头看去,才发现老爷推开衣柜的门从里面走了出来,他身后黑漆漆一片显然不是衣柜的木板,所以这才知道了暗道的存在。”

    其实就方才的观察,季窈也知道要早这样一条贯通东西厢房的暗道,有且仅有商老爷在这座迷望山庄建造之时就设计方可以做到。从众人反应来看,整座山庄除商老爷和阿豹以外竟再无一人得知。至于他建造这两条暗道背后的原因,恐怕也只有他自己知晓。

    “所以《鲁班书》缺少的那一页也是被你撕下藏起来的?”

    看他点头,商怀墨带着被蒙蔽的愤怒,一脚踹在阿豹胸口,恶狠狠道:“花这么大功夫偷?我看你是想杀人夺锁!说,大哥和三弟是不是你杀的?那晚到我房里袭击我的人是不是同样是你!”

    边说还不忘边打他。

    如果知道这条暗道并加以利用,他确实可以做到杀人于无形,且事成之后安全逃走无人知。众人看着他一拳拳打在阿豹身上,后者哀嚎连连,已经虚弱不堪,“没有、我没有啊!二郎君饶命!”

    “就是你,一定就是你!杀完大哥你直接从衣柜里的暗道逃走,根本不需要惊动任何人;三弟那杯茶也是同样,你给我准备好茶之后就赶紧从暗道去了药房偷毒药,然后趁我尚未到达之前下好毒药再从暗道逃走,去到后厨让厨子给你作证,一切都说得通了!”

    阿豹哎呦连天,生怕自己被当成凶手陈尸当场,强撑着最后的精神辩驳道:“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小娘子、宁郎君,你们肯定知道不是我对不对?我真的没有杀人!”

    他先起了歹念,如今对于商怀墨的指证也只知道一味喊冤,季窈拿不出不是他的证据,只能站在一边抿唇。

    商怀墨见季窈不言语,自算是默认,于是朝管家挥手,喘着粗气道:“把他带下去,关到柴房里,明日一早扔到山上喂狼。”

    一听这话,他吓得差点当场尿失禁,腿脚哆嗦不停,一屁股坐在地上死活不肯跟管家走。见管家还要来拉扯他,阿豹突然来了精神,扯着嗓子对商怀墨吼道:“二郎君!我知道是谁做的,我知道杀人的是谁了!”

    原本已经背过身去的商怀墨闻言嗤笑一声,回过头来看着他,“说来听听。”

    “是管家,李叔杀的人!”

    “你……”

    他莫名吼这么一句,大家都以为他不过是病急乱投医,想随便拉个垫背的陪他。管家“啪”的一巴掌打在他脸上,却都没能让他噤声。

    “真的!李叔和二夫人有染,就连四小娘子都不是老爷与二夫人亲生,所以他才要为了四小娘子争到家产,把三位郎君全部杀掉!”

    管家一听这话,吓得脸色骤变,赶紧掐住阿豹的脖子阻止他继续说下去,“纯属污蔑!二郎君千万不可信他!”在场其他人则是一脸震惊将嘴捂住,目光不断在管家和二夫人之间游移。

    可季窈却看见,商雪诗的反应十分平静,甚至在听见阿豹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有隐约的嫌恶之色一闪而过。

    商怀墨的脸色尤为可怕,他一把将管家推开,拎起阿豹的脖子,瞪着他缓缓道:“你这个说法又是从哪里得知的?如果没有证据,我便立刻杀了你!”

    他手一松,阿豹落了地,赶紧爬起来跪到商怀墨脚边,说话的同时眼光不停瞟向一侧身型有些颤抖的管家。

    “有的……我有证据。李叔身上挂着的香包就是二夫人给的。”

    二夫人闻言赶紧站起来辩驳。

    “那香包穗子我打了许多个,山庄里除老爷郎君以外,很多仆人都有,你休要以此污蔑于我!”

    “可只有他的香包里藏了夫人你誊抄的长寿经,我们其他人的香包里都没有……”

    他自知自己出卖别人是犯了亏心的大罪,声音一点点弱下去。见管家慌乱之中对着腰间的香包遮遮掩掩,南星走过去一把夺了过来,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里面油纸包着的纸条抽出,打开来正是娟秀小字抄写的《长寿经》其中一段。

    见二夫人的气势弱下去,阿豹又直起腰身开了口,“四小娘子十岁生辰那日,二夫人送给她的那枚玉佩也并非是从紫云城中购得,而是李叔珍藏多年的传家宝。从前我到他房里找他喝酒的时候,无意间看到过他将此物拿出来……

    也许他当时喝醉不记得,曾经拿着那块玉佩对我说,要将此物交给自己的孩子,后来当我看见那枚玉佩出现在四小娘子身上时,便开始对他和二夫人的行踪格外关注……是以才发现他们……他们……”

    突然爆出如此惊天的大秘密,众人脑子都有些转不过来,怔愣在当场默不作声。商雪诗明显对自己娘亲和管家苟且之事一无所知,张大嘴巴错愕地看着自己的娘亲满脸愧疚神色,泪水渐渐满溢。

    阿豹面前,刚经历过爹、大哥和三弟之死的商怀墨已经气得差点喘不过气来,他额头青筋暴起,缓缓转过头去,黑着脸问二夫人道:“事已至此,你可还有要辩驳的话?”

    第49章 无人处夜话 “疯了你。”

    家主逝世,长子三子接连惨死,商家的重担自然而然就落到商怀墨肩上。

    盛怒之下,他吩咐山庄中剩余仆人和丫鬟将管家李叔与阿豹一起押起来,等候发落,同时顾不上什么家族颜面,继续逼问二夫人与管家的奸情。

    如此多的证据摆在面前,她已经是辩无可辩,双手攥紧衣袍两侧微微发颤。余光撇见自己已经哭成泪人的儿,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还是决定抬起头来道:“我犯的错我都认,但这件事是大夫人将我们赶走的时候才发生的,与雪诗一点关系也没有,她是你亲妹妹!”

    “胡扯!”商怀墨一杯热茶砸在她面前,飞溅的茶会和瓷片溅了她一身,“有你这样行事不端的娘亲,别说四妹,我看就连三弟的血脉如今都大有问题!”

    “你胡说!”二夫人激动到差点摔倒,商雪诗赶忙上前将她搀扶,两人孤零零的站在前厅正中间,显得那么无助与凄苦,“你三弟与四妹皆是老爷的血脉,不能因为你一句毫无根据的揣测就全盘否认掉他们的身份!雪诗身上的玉佩只不过是管家企图向我示好,我先前并不知晓那是他李家的传家宝。若是提前知晓他的私心,我断不会让雪诗收下!”

    但如今商老爷已死,谁也无法证实谁对谁错。

    “把这个对不起我爹的女人关到后院,再不允许他靠近我爹灵堂半步!”

    对于无法得知真相的事情,商怀墨无心再问,他转过身去又是一耳光狠狠打在管家脸上,指着阿豹和管家怒喝道:“这两个,双手双脚捆起来,关到柴房!明日一早,从悬崖边扔下去!”

    神域里,主子对于买来的仆人有决定生死的权利,更何况是犯了偷盗和通奸罪的奴隶。

    阿豹就算再昏沉,听到这话也瞬间醒神,和管家一起跪在地上不住的求饶。

    商雪诗一听这话也赶紧将自己娘亲抱住,说什么也不肯让丫鬟将二夫人带走。一众人在厅前拉拉扯扯,乱成一团,季窈和南星两个外人看也不是,走也不是,只好站在商陆身后默不作声。

    可若他们不是真正的凶手,那歹徒仍在他们之中,不可松懈。

    想了想,季窈还是决定开口提醒道:“就此断案,实在轻率,大家不可掉以轻心。还请二郎君安排剩下的仆人和丫鬟轮流守夜,在整座山庄内四处巡视才好。”

    众人闻言都看向商怀墨,他虽不满季窈一个外人干涉太多,却也只回以沉默,向下人们点头。

    这一夜的闹剧最终以三人关押,一人禁足而告终。临阿豹被带下去之前,季窈虽然知道自己此刻再提起其他的话题不甚妥当,但如今西厢房暗道之中还有一把铜锁没能打开,以她的性子怕是又要整夜失眠。

    “阿豹,你说你知道如何打开着四方锁是吗?”

    众人见她问回谜底,又回过神来瞧着她俩。阿豹方才求饶之时几乎要将嗓子喊哑,此刻以为自己得了赎罪的机会,赶不及就要跪回季窈脚边,点头如捣蒜,“是、是、是,我曾多次见到老爷解四方锁。”

    商怀墨仍在气头上,转身横季窈一眼,目光冷漠,“问这个贱奴做甚?砸开就是。”

    “万万不可!”阿豹跪近一步道,“四方锁内芯装有绿矾油,若强行砸碎会将里面装着的东西一同溶解殆尽,到时候就什么都没了!”

    “那要如何解?”

    少女伸手,示意南星将怀中四方锁递给她,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又聚焦到仅巴掌大小的四方锁上,神色凝重。

    看着季窈手中的四方锁,他略咽了咽口水缓缓道:“用水。”

    “这个我们早就知道,也试过了。不行。”

    商陆蹲下身,和颜悦色道:“你还知道什么?”

    他目光下移,显然是陷入了回忆之中,“其实……其实我从未真正会见到过老爷当着我的面将这四方锁打开,只是好几次进去奉茶的时候,看到他刚好将锁打开露出里面用来做实验的小物件。后来我偷偷翻看了《鲁班书》中关于四方锁结构的图,想起每一次看到他打开盒子的时候,那块四方棉片都是湿的,这才想到解锁只需要加水,让棉片增加重量刚好到达锁芯将锁眼顶开就行。”

    没想到这山庄里除了商陆,唯一对商老爷的衣钵感兴趣并加以钻研的竟是他身边的奴仆,季窈心里一阵唏嘘,亦是蹲下身来说道:“这棉片的重量具体要增加到多少,水如何控制用量,你可知晓?”

    听他们已经拿来实验过,阿豹又丧气地低下头去,闭着眼睛摇了摇头。

    一旁抄着手等了许久的商怀墨见询问无果,面露讥讽,朝仆人挥挥手,“废物,把他带下去。”

    也不知道他这句“废物”是在说谁。

    **

    “也不知道这个是这个山庄不吉利,还是这个家族不吉利,总之咱们来了这么些时日,压根就没有睡过一个踏实觉。哎。”

    少女边抱怨着,边率先迈步走在回房间的路上。南星几步追上来又给她整理起衣衫,冷声道:“还好你没事,待回房我给你擦点药。”

    两人推门进来,月光照耀下整间屋子又冷又湿,木桶里洒出的水将整个室内地面溅湿,斑驳的光影伴随湿冷的气味引得季窈皱眉。

    “这可怎么办?”大半夜的,难道还把仆人叫过来给他们洒扫收拾不成。身后少年将她拉至门外,带到原本自己住的那间屋里来。

    “还好我这边能将就一晚。里面暖和,你进去待着,我去你房中将被褥和炭炉都拿来。”

    烛盏放在桌上,季窈起身仍是起身,“我跟你一起去。”

    她也想帮忙。

    “你病没好完,方才沐浴又受了凉,别被风再扑着。”

    季窈不听,尾随他进到自己房间将被褥接过来,表情明媚,“兴许是物极必反呢?我现在可精神了。”

    抱着东西,走路时难免看不清脚边。她路过窗边的时候不慎将方才南星放在一边的药碗打翻,药汤洒满脚背,滚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刚想说她笨手笨脚,南星看着地上咕噜噜直转悠的药碗,突然眼神一凛。

    “等等。”

    他放下手中炭炉,将季窈头上盘发的银钗拔下,钗尖触及地上药汤。方才月光下细瞧,那银钗尖端便在月色下一点点变了颜色。

    “果然,有人在师娘你的药里下了毒。”

    难怪她总是一喝完药就犯困,这几日竟不知自己喝了多少迷药下去!

    少年脸色沉下去,转身就准备走出去,季窈将他一把攥住,阻止他离开道:“去哪儿?”

    “叫人来去药房给你找解药。”

    她赶紧把人拉回来一些,叹一口气,“大家都累了,别折腾他们。再说我不是没喝嘛,现在有精神也有力气。下毒的人应该只是不想让我过多参与到这些事情中去,并非是要我死。”

    可南星想不明白,这药是他看着丫鬟去药房拿的,也是自己和丫鬟轮流看着煎的,下毒的人是如何找到空隙将毒放进去的?

    会转过身,少年面容又带上几分愧疚,“若凶手想要杀你,我……是我不够仔细。”

    她看他蹙着眉,忍不住伸出手指在他眉中轻揉,柔声道,“我知道每一碗端来的药你都先尝过一口,可能这就是迷药,毒不致死,所以你喝了才没反应……你对我已经很好了,别往心里去,好不好?”

    以他的性子,怕是要缠着她一整夜。于是她赶紧指了指自己的后背,岔开话题,“我后背疼得厉害,还等着你给我上药呢。”

    这招管用,南星即刻从愧疚之中抬起头来,接过她手上被褥,另一只手单手拎起炭炉回了房。

    酥灯照夜长。

    轻纱帐下,少女松开衣襟向后展开,露出光裸的后背。方才被划伤的血痕已经止住血,只留下一条长达两寸的乌红色痕迹。她听着身后传来药瓶罐子丁零当啷的声音,静待片刻后一块湿冷的巾帕覆上少女后背,冷得她浑身一颤。

    南星手上动作温柔,替她先擦拭伤口,“这时候没有热水了,我在手里捂了一阵,可还觉得冷?”

    “不会。”

    透过纱帐,她看到少年的影子倒映在床幔上,回想起这几日发生的事,她心里没来由地生出一丝畏惧。

    “南星,钱财真的就比亲情还重要吗?”

    清理完伤口,少年又拿来药酒覆上巾帕,轻轻点在少女后背上,不甚在意道:“钱财在我看来是一切罪恶的源头,它让世间一切美好的情感都变了味。”

    “可在大多数人眼中,它能换来想要的一切。身边人会因为我有钱而更加爱我,对我更好,他们会因为我掌握着财富而善待我、重视我,甚至不惜为我所用。”

    她的想法很世俗,却也很实在。

    与之相比,他似乎理想化了一些。

    替她擦药的手顿了顿,拿过桌上最后一个药瓶里将药粉沾上指尖,涂抹在季窈后背上。

    “这就是师娘如此努力经营南风馆的理由吗?你希望用钱财换来何物?”

    这倒反而把她问住了,她低头沉思起来,没注意到衣衫下滑,也没注意到身后少年的眼神越来越沉。

    “我没想这么多……从努力自保,到开始在乎起身边人过得好不好,到后来自认为自己有能力帮助更多人,于是对钱财的渴望愈发重了。再说也不是我规定好吃的东西都卖得贵,好看的首饰都要好多银子才能买到的,在没有掌握更多的权利之前,先顺应这个人世,有错吗?也许是我也在不知不觉间变得贪心了罢……”

    果然人活得越久,只会越来越贪婪。

    想要活着,想要好好的活着,想要带着身边人一起好好的活着。欲望如无底洞一样让人害怕。

    她这般坦然,面对自己的欲望毫不遮掩。

    而他除了家里那一堆臭钱,好像什么也没有。正好,她应该是喜欢钱财的。

    少女身后,他的眼神变得炙热,季窈察觉到他已经给自己上药完毕,正准备将衣衫穿好,一双手臂突然从身后将她环绕,将她捉在双掌之中,轻轻捧住。

    灼热的温度通过掌心传至少女心口,接着温热覆上她后肩,少年闭着眼睛,唇瓣擦刮过莹润与雪白,带着无限的柔情。

    “师娘想要的一切,我都能给你。”

    樱桃似乎不该是这个季节成熟的。

    可它偏偏就是在这温暖如春的帐幔之中结了果子,红润的,饱满的,揉搓之间满是香气,让人想要一尝它的鲜甜。

    雪梨褪下外皮,内里也极雪白莹润,哪怕浅尝辄止,鼻息间也布满好似入春时节自山野枝头飘来的一阵清香,不时伴随一声难以抑制的忘情。

    油酥灯燃到后半夜,光已经暗了许多,少女感觉到身子逐渐回暖时,即使凝神回过头来,也看不清身后人的表情,只能感受到一抹不属于冬夜的炙热环绕在四周。身前有,身后也有,仿佛要将她与夜色一同点燃。

    “啊我、我没什么想要的。”

    她被翻转过来,昏暗灯火下,是被窥伺般的渴求眼神。

    雪梨也好、樱桃也罢,自是要放在掌心揉捏一番,确认是否软糯成熟之后才可以入口。

    自小练武的大掌心力道骤然加重,宽厚的背影石墙一样压上来,裙摆下雪白弯曲的线条被迫伸直,在榻上缓缓张开。

    “那我便将一切都放到师娘面前来,供你挑选可好?”

    蒸腾的气息四散在空气中,宛若蒸腾的水汽,濡湿的轻纱将下面一同沾湿,黏糊糊的铺在最里头。剥开樱桃时不慎沾上沈液,香腻顺滑,果实的核刚刚露头又被狠狠推进去,再不给人瞧见它的机会。

    沉寂的夜色让再矜持的人也变得油嘴滑舌,滚烫温度捉住躁动不安的白雪线条慢慢盘踞,缠绕。

    “不许松开。”为防止她后肩刚处理好的伤口再次被碰伤,少年只稍稍起身两人就从纱幔里走了出来。

    获取后又消失的失重感让她只能选择将唯一的依附紧紧搂住。

    这倒正好让夜色更加浓厚起来。

    每往前走一步,就有额间细汗都会随着晃动不断下落。两人走过房门口,南星刚好瞧见面对着山庄外,那扇乌木小窗隐隐有鸟雀啼鸣声,便带着她往小窗走去。

    他实在喜欢这样,跳动的樱桃可爱极了,还时不时刮蹭到他。

    可这几步也着实走的有些快了,细碎的声响接连传来,季窈仰面看着房顶,下唇几乎咬破。

    迷望山的秋真的太干了,再不喝水,她就快□□死了。

    神魂颠倒之中,季窈身后的小窗突然被打开,一阵冷风扑面惹得她浑身一颤,只感觉自己身上每一个毛孔都在不停的缩紧。南星亦是愣住,一忍再忍,确实也是仗着年轻忍耐力强,才没有让自己在心爱之人面前丢了颜面。

    一件男式外袍在窗沿边落了脚,细致环上她周身,带来些许暖意。随后她的脸又转了过来,朝着窗外夜色略探出头去,双臂随外袍一起攀在窗沿边,开始欣赏起夜色来。

    是鸟啼声吗?好像又不是。无人处深山里哪来的细碎婉转,声声泣露?

    但要说不是,那这深夜里唯一一扇打开的窗户下,比月光还要皎洁三分,并伴随阵阵滋滋匝匝的动听声响,除了鸟雀又会是什么?

    季窈嗓子都已经有些干涩无法出声,偏偏一点也没觉得冷,一张妩媚的脸羞得通红,不顾深夜里那股没来由的炙热难灭,只想要躲回窗户里面去。

    “让人看见可怎好。”

    少年三魂七魄皆失,好似飞上九霄云外一般愉悦畅快,沉声安慰道,“没人看见,常住在林子里的人,谁会在乎这些动静?”

    那也不行,忒为难了些。

    他越说没人看见,她就越怕被人知晓。冷风刮过她又起了一阵寒战,他忍不住开口唤她。

    “师娘。”

    “别、别这样唤我。”

    每每他在这种时候唤她“师娘”,总能引起她深深的罪恶感。

    少女娇憨的求饶算是最后一道猛药,逼得南星完全没了办法,全线缴械差点松手。

    感觉到自己往下一沉,少女忍不住惊叫一声,惹得窗外一阵鸦雀惊飞。她脸红胜血,面口袋一样挂着只不停的催促他抱自己回房。

    将盛有冷水的铜盆架于探炉上,静待水稍稍温热用于擦身的间隙,面前细碎的吻又落下来,惹得季窈往后躲。

    “不要了。”

    俊逸风流的脸只凑过来,循循善诱,“今日还未曾亲到,就一下。”

    可他没说这一下有多久。

    交椅靠背不太稳固,两侧把手更是摇摇欲碎。有些被动立在上头,还要忍受自己悬空随时都会落下的危险。直直地杵在只知道满脸坏笑着等她支撑不住坐上去,浑圆上全是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印记。

    “坐下来罢。”

    她才不要!

    谁知小窗里风也一并钻进来,拂过少女面庞又打着圈绕到她后背,于满头青丝垂肩处暂做停留,她没能忍住,脊背正中凹陷处一阵酥麻,她便宛若失去绳线牵引的木偶一般垂落下来。

    她这下子感觉自己比满月还满了。

    好在东厢房这边剩下的人已经不多,否则此刻必定被惊叫声吓醒。

    季窈捂住嘴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情绪起起落落之间开始抱怨他。

    “疯了你。”

    回应她的只有凑过来的唇。

    直到油灯最后一节灯芯燃尽,她才等到面前人给她擦身。

    带着无尽的倦怠与疲惫回到帐幔中,她眼睛已经闭上。

    南星满眼爱恋的瞧着她,伸手将她散落的发丝撩到耳后。

    “那我日后换个称呼,可好?”

    她眼睛都懒得睁开,只靠在他怀里先是点头,随即又摇头。

    “平日里无妨,只你我独处时换个称呼罢。”

    让她少些负罪感。

    “那要叫你什么?窈儿?窈窈?”

    他的声音已经有些钻不进她耳朵了,季窈揉着鼻子,在他怀里寻了个更舒服的位置。

    “都好。”

    宠溺的一吻最后落在少女眉心,他嘴角边始终挂着淡笑,陪她一起躺下去。

    “窈儿。”

    **

    天色未明,窗外霜寒露重,凝结成水雾将窗几沾湿,哪哪儿都透着寒气。

    季窈靠在南星怀里睡得迷迷糊糊,耳边暮然传来一声呼唤。

    “窈儿,醒过来。”

    那声音悠扬轻缓,分不清说话的人是男是女,只觉得好似一阵微风钻进耳朵里,隔靴搔痒似的,不甚痛快。季窈以为是南星唤她,闭着眼睛嘀咕了一句,“让我再睡会儿罢。”

    那声音仍是空灵,“窈儿,醒过来。”

    她只好睡眼惺忪从尚睡熟着的少年怀中起身,开口应答道:“做什么……”

    话音未落,少女美眸立时睁大。

    又是那张带着红蓝相间,画满神秘图腾的可怖面具,近在咫尺,几乎要将森长的獠牙一口扎进季窈的脖子,把她吸食干净。

    下一瞬,季窈彻底从梦中惊醒,轻微的动静让那双搂着自己的大手又紧了紧。她看清室内昏暗一片,床幔纱帘之外空无一人,便知道自己方才所见的都是梦。

    缓过神,她倒没有觉得那张面具有多恐怖,反而带着一丝熟悉感,总觉得似曾相识。但梦中人为何要唤自己“窈儿”?

    昨夜南星第一次这样叫她的时候,她已经是神魂俱无抽不出心思来多想,现在回想起来,倒觉得这个称呼也格外熟悉。

    她挣脱开身边少年的束缚从床上坐起来,嘴里喃喃道,“窈儿……”

    此刻外头还黑着,估摸着刚到卯时。季窈被这个梦惊醒后没了睡意,既然屋子里点着碳十分暖和,她披上外袍打算坐到窗前吹吹风。

    面朝山庄外的那扇窗户承载了她昨晚羞耻的记忆,少女犹豫片刻,伸手将朝向山庄内的那扇窗户打开。

    桂花的香气在窗户打开的一瞬扑面而来,沁人心脾。随着花瓣飘落的方向看去,朦胧虚影间,季窈瞧见工匠房方向似有微光闪动,像是有人在房中一样。

    “这个时辰,谁会在那?”

    不会是凶手吧。

    垂目沉思,她回头看了看床榻上尚在熟睡中的南星,拿起他放在桌边的宝剑,推门出来决定往工匠房去。

    临到门口,屋内昏黄色烛光映照下一个纤瘦的身影一闪而过,被季窈一剑捅穿窗户,将剑刃抵在那人下巴。

    “谁在里面?”

    窗内人也不应答,只伸手推开窗户,露出春风和煦的面容。

    “商陆?”

    收剑入鞘,季窈迈步进来,看到他还在秉烛夜读那本《鲁班书》,早前被阿豹撕去的一页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找了回来,此刻正将将用涂上浆糊的纸条粘回去,勉强可以阅读。

    “我睡不着,便想着还是早些将四方锁打开。兴许拿到钥匙开了暗道里那扇门,这山庄里的杀戮才会彻底停止。倒是掌柜你,怎么起的这样早?可是昨夜没有睡好?”

    昨夜压根也没时间睡……

    “咳,梦魇了睡不着,见你这里烛还燃着就出门看看。”

    商陆在商老爷书桌的对面坐下,抬头看着头顶四方的屋顶脊梁,脸上挂满怀念。

    “小时候同娘亲住在这里,虽只有短短几月,我却最喜欢往这间屋子里跑。舅父他是个充满趣味的人,万事万物落在他眼里都是趣意、都带着秘密。这也是他喜欢迷望山的一点。那时候我的眼中只有他从外面搜罗回来的这些玩物,他却老是让我抬头看,看云、看雾,看星斗挂满银河,看夕阳染红砖瓦。”

    季窈循着他的视线抬头,却只见到头顶漆黑的屋顶和深原木色的房梁。她不禁又朝着窗户看去,视线被窗外葱茏的草木挡住,只能窥见天空一隅。

    “这个房间的视线远不如东西厢房尽头的那两间房视线好,你若想再看见朝霞日落、星斗银河,这里并不是最佳选择。”

    温润似玉的少年郎收回目光,低头浅笑出声,随后站起身来走到房屋正中间八足四方香己边,冲着季窈神秘一笑,“也不见得。”

    说完,他双手捧住香己上青瓷贯耳瓶轻轻往左旋扭,承托住香几的那本石柱顺势跟着一起旋转起来。一阵沉闷的机械转动声响起后,两人头顶上四方的黑色屋顶登时抖落灰尘几许,接着整块平滑的屋顶开始缓缓向左边滑动,疏落的微光一点点将季窈面容照亮。

    “这屋顶竟然可以打开?!”

    第50章 穹顶之外 “我有进步吗?”

    晨间,第一道曙光夹杂些许水汽照在季窈脸上的时候,她双眸微微眯缝,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久违的秋日暖阳,她竟然觉得有些刺眼。

    滑动的黑色屋顶逐渐左移,伴随木质齿轮和机械转动的声音一点点将整个天空露出,直到屋顶滑动完全完毕,一切细碎的声音消失,归于宁静。

    她呆呆地看着头顶这一切,紧张到嘴都忘了合上。

    商陆对她的反应十分满意,缓步走到少女身边,与她一同抬头看着四方的天空。

    “我第一次看见舅父用机关将屋顶打开,露出澄澈的夜空星云时,反应可比掌柜你激动多了。”

    回过神来,季窈忍不住走到香几前,对着花瓶座底下连接石柱的机关看了又看,满脑子都是刚才整个屋顶从自己面前消失的场景。

    “太厉害了!没想到你舅父的机关竟能做到这种地步!”

    他仍是笑笑,语气里却不自觉带上几分自豪感。

    “从前,山庄里的人各自忙碌,眼里都只装着自己关心的事情和人,加上舅父不常使用,所以这机关知道的人不多。我有幸一次晚睡起夜,被他叫到这房里看星星。”

    他目光悠远,美好的回忆仿佛就在眼前。

    “那时候山顶太冷,没人愿意去那里守着看风景,可那晚,我与舅父躺在摇椅上,后脑勺枕的是金丝软枕,脚边炭炉里烤着地瓜,手边还有他刚泡好的热茶。头顶星辰无数,闪耀好似白昼一般。舅父把烤熟的地瓜掰开一半递给我,一边跟我说他走南闯北遇到的奇人异事……那是我儿时最无法忘怀的一天。”

    穿过云层,阳光倏忽间已经将整个工匠房内部照亮。天亮了。

    透过他的描述,季窈仿佛感觉满天星斗此刻就在眼前,两人正享受着来之不易的日光,云层却肉眼可见的一点点下移,又将日头逐渐遮盖。

    山顶的云离得太近,她恍惚间竟生出那云要贴到自己脸上来的错觉。

    商陆走到香几前,将花瓶朝反方向微微转动,四方的黑色屋顶板再次缓缓出现,一点点将屋顶复原。

    商陆则是投来带着歉意的目光,“每日降雾的时辰自不必说,是肯定不会将屋顶打开的。偶尔运气不好遇到下雨,也会让仆人丫鬟在洒扫的时候对于地上莫名多出来这么些雨点子也心生怀疑呢。”

    “是啊,那雨点子打在地上也太明显了……”

    她话还没说完,脑子里却感觉听起来似曾相识。少女仰面,自言自语道:“我怎么觉得,之前像是在何处见到过一般……对了!”

    她灵光一闪,转过头去冲着商陆兴奋喊道:“是四方锁!你之前将四方锁第一个孔洞打开的方法就与这屋顶一样,是将方片木块取下露出中心来,若有雨水从四方孔洞中露出,地面即刻沾湿,可不就是一样的?”

    经她如此一说,商陆也意识到了,他一拳锤在自己手心,恍然大悟道:“不错,当初我也问过舅父,说为何要将工匠房造成如此工整的四方形,他只说四方天地锁万物,也锁人心。我当初以为他说的是头顶的风景,没想到是竟是暗示与四方锁的解法!”

    可到底如何控制注水的用量,才能刚好让沾湿的棉片停留在锁芯口以开启四方锁,季窈仍是没有头绪。

    商陆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温声道:“要不要再去问问阿豹?看他是否知晓更多有关工匠房和四方锁之事。”

    **

    进到后院时,天上已经开始飘起了小雨。后院不及前院草植丰沛,修剪得当。加上近日山庄里人死的死、伤的伤,穿堂回廊外疏于打理,已有些许颓败之势。

    季窈专门又回了一趟房间将四方锁带出,与商陆一同来到后院,数着房门找到关押着阿豹和管家的房间时,发现房门竟然呈半虚掩的状态。

    门闩上的锁不知被何人砸开,此刻掉落在地上,与断开的锁链一起被杂草虚掩,上面沾满露水。

    见此情景,两人脸色大变,赶紧推门进来,果不其然瞧见房中空无一人,只有稻草堆上印出两个人形的凹痕,能证明这里曾经被关押过两个人。

    “怎么会这样?他们人呢?”

    从地上将断开的锁头和锁链捡起,裂口处参差不齐,豁口上有好几处痕迹,一看就是经过反复捶打才将之砸开的痕迹。她起身侧目看来,见柴房门紧挨着旁边的窗户,此刻窗户也并未上锁,轻轻一推就可以打开。

    商陆走出来,脸上满是担忧,“会不会是他们在柴房里找到了斧头一类的工具,就从窗户伸出手来将门锁砍断然后跑了出去?”

    “呵,”季窈冷笑着把玩手中锁链,发出哗啦啦的声响,“且不说如果他们挣脱,绑他们的绳子一定会掉在地上不可能被他们带走,就算他们真能挣脱掉绳子打开窗户,那直接从窗户出去不就行了,还劳心费神从窗户里探出脑袋来砍锁做甚?凶手的把戏未免过于拙劣。”

    想让他们以为是阿豹和管家做贼心虚,自行挣脱逃走,之后便死无对证了。

    “可若他们不是凶手,为何要跑呢?”

    “说第二天把你扔下悬崖,你不跑吗?”少女环视一圈,没发现什么有用之物,便将锁头锁链随手一扔,转回前院来。

    “可就算阿豹和管家不跑,第二天一到他们照样会死,案子尘埃落定,对于手凶手而言,结果难道不是一样?”

    是啊,既然要让他们承担罪名,杀了,比不放走他们强吗?

    除非……

    顺着这个思路,季窈无意识下将手指放到唇边,陷入自己的思绪当中。

    “除非他还有没完成的事,需要替死鬼活着……不好!去前院!”

    两人撒丫子往前院跑去,刚到穿堂,立刻与迎面赶来的南星面对面撞上,后者将她一把拦住,不悦开口。

    “一声不吭跑到后院来做甚?这又是去哪儿?”

    她急得在南星怀里挣扎,指着东西厢房的方向吼道:“商陆的二哥和四妹有危险,你快放开我!”

    商陆准备往西厢房商雪诗的方向去,回过头对季窈道:“我去雪诗的房间看看,就辛苦你和南星去一趟我二哥的房间了。”

    三人分头行动,跑向西厢房的脚步恨不得一快再快。

    此刻西厢房只有商怀墨一人住着,最是幽静,两人还没跑到他房门口,雨势忽然变大,豆大的雨珠稀稀拉拉打在树上叶片,声音刺耳,接着如注的大雨倾刻间从连廊外倒灌而下,被风不断吹到少女脸上。

    季窈眉头蹙起,心中不详的预感更重,顾不得什么淑女风范又将裙摆提高几分,飞奔似的跑到商怀墨房门口,伸手拍门。

    “二郎君!二郎君你在里面吗?!”

    “让开。”南星示意季窈退后,自己抬脚一踢,房门随之掉落,重重的地摔在地上。一阵灰尘四散炸开,两人捂着口鼻走进,待尘雾散去,整个房间散乱一片,床幔、纱帘被扯烂,花瓶古董全部砸碎,桌椅掀翻,一片狼藉。那扇面朝着山庄外的窗户又被打开,上面沾满脚印。

    季窈扒在窗边往外看去,倾盆大雨之下雨雾重重,什么都看不清。她刚抬起一只脚攀上窗台,正准备跳出去,被南星一把拉下来搂住腰身,厉声呵斥道:“下这么大雨还追,不要命了!”

    “可是他会死的!”

    “那你也不能……”话音未落,暗道里突然传来一声响动,季窈正打算走到衣柜门前细听,门外不远处东厢房外同样传来巨大的砸门声,在安静的山庄中显得格外瘆人。

    看着仅剩的三两仆人往那边跑去,季窈赶紧拉上南星往商雪诗的房间奔去。

    商陆身子纤瘦,又不会武功,撞了半天愣是没能将房门撞开,南星赶到后立刻一脚踹开房门,众人才得以进到房中。

    “雪诗!雪诗!”

    虽然没有明显的打斗痕迹,桌椅花瓶也都完好,但绕过屏风来到里屋,床上同样空无一人。

    负责在西厢房这边巡视的丫头素玉急得全身发抖,止不住的哭喊,“不对啊,我一直在走廊外站着,四娘子房中一直很安静,也无人进出啊!”

    少女在屋内环视一圈,蹙紧的眉头始终没有舒展过,“同样是自房中消失,这里实在太干净了些。”

    凶手到底是如何避开丫鬟视线进到房中,又是如何带着商雪诗离开的呢?

    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扰得季窈心烦。她与南星、商陆对视片刻,三人同时眼神一亮,伸手指向衣柜脱口而出,“暗道!”

    几人赶忙打开衣柜,果不其然暗道的门闩已经被人从外面打开,他们点灯走了进来,看见地上果然有一双湿漉漉的脚印。

    “有了这条暗道,他可以直接从无人居住的商老爷卧房直接到达商雪诗房中将她带走,然后再从商老爷的房间出来。”

    商陆面露不解,小心翼翼跟在后面道:“凶手为何要将雪诗带走?再说这里走出去不仍是山庄里面,舅父的房间吗吗?”

    跟着那串浸湿的脚印,一行人成功从商老爷的房间走出来,却见脚印一步未停,又继续往另一扇衣柜门里而去。

    季窈看着那些脚印上的水渍,恍然道无道:“糟了,原来商怀墨房间打开的窗户上那堆脚印不仅仅是他将商怀墨带走时留下的,也包含了他将商雪诗带走的时候留下的!你们看这串脚印,凶手必定是在下雨之后才进到山庄之中将商雪诗带走的,我们现在追说不定还追得上!”

    听到有可能找到商雪诗,众人瞬间都振奋起来,大家追着脚印又从暗道另一侧一路跟至商怀墨的房间,季窈却发现原本只是杂乱不堪,沾上些许泥土的地上赫然出现了一串带水渍的脚印。

    “方才我们撞门进来的时候地上地上还还没有这串脚印啊!”

    难道他们从商怀墨的房间离开以后,凶手才带着商雪诗穿过暗道从窗户逃走吗?

    太不可思议了。

    少女身上瞬间汗毛倒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可商雪诗乖巧懂事的模样不断浮现在季窈脑海。她是个不争也不抢的好姑娘,不该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被放弃掉。

    “哎呀不管了!”季窈没忍得住,一个箭步跨上窗台跃到外面,开始追着地上被踩塌的草丛脚印往山里追。

    南星没想到一个不留神还是让她跑出去了,赶紧跟着追出来。

    “师娘!快跟我回去!”

    “我不回!我要找到她!凶手没有选择将她杀死在房间里而是将她带走,说明她可能还活着!”

    越往深林深处走,草植也就也茂盛,直到她再也看不见脚印的方向,大雨之中只能攥住南星的衣袍,同时对身后跟过来的人大喊:“就从这里,大家分散去找!遇到危险大声喊!”

    商怀墨和二夫人不在,此刻季窈便是这群人里的主心骨。

    众人听令,即刻四散开来呀向外寻找,仆人这时候又拿了几把伞来,南星给她撑在头上,以防她事后生病。

    沿着山路一直往上,季窈倏忽然瞧见一簇杂草丛生的荆棘之中莫名凹陷一块,走近看,才发现正是面朝下,脸上被荆棘的刺多处划伤,此刻正双眼紧闭的商雪诗。

    “快,把她扶起来。”

    少女正弯腰,被身后少年拉住将雨伞塞到她手里,自己则是跨步走上去,不顾双手被刺伤的疼痛将商雪诗翻转过来,拦腰抱起。

    与此同时,不远处山巅上的一处低洼山洞里传来一声女人的惊叫,接着仆人阿虎的呼喊声传来:“找到二郎君了!”

    **

    午时过后,暴雨暂歇。

    迷望山雨后初晴,温吞的几缕日光穿透云层打在季窈脸上,却一丝温度也没有。

    她换好衣服回到前厅,见硕大的前厅里众人脸上皆是比她有过之无不及的疲惫,却仍忙着给躺在两张贵妃椅上,仅一扇屏风之隔的商怀墨和商雪诗两人擦拭身体。

    商陆身上还穿着湿衣服,看见季窈来了赶紧上前查看她的脸色。

    “掌柜可有觉得身上哪里不好?”

    早前儿的病还没好完,若这下子再病了,可他叫心里如何过意的去。

    少女目光落在商雪诗的身上,略挥了挥手示意他别担心,“之前会病那么严重,是因为有人在我的药里加了迷药,如今我没吃了之后已经完全好了,你不用担心。”

    如此严重的事,她只当作寻常就这样随意讲了出来,还没等商陆进一步反应,她已经将话题岔开,“他俩如何?”

    商陆回过头去,眼里尽是凄凉。

    “二哥和雪诗身上都有多处伤痕,其中雪诗脖子上的掐痕最为严重,她现在呼吸微弱,手脚也冰凉得不成样子,不知道能不能撑得过今天……另外将二哥救回来的仆人阿虎说,他是寻着一排脚印跟进山洞找到二哥的,且只有那一排脚印,所以有可能不是凶手将二哥带走,而是二哥为了躲避凶手才会选择从窗户逃跑的。”

    关于商怀墨,季窈没怎么仔细听,只专注在商雪诗身上。凑近些看,丫鬟正在给她擦拭上半身的水渍,将湿衣服换下来。

    男人们都从屏风内退出去,留下季窈和素玉在里面。她看见商雪诗脖子上确实有很重的掐痕,指印之长,几乎要将她整个脖子环抱住。

    就在素玉给商雪诗换衣服的间隙,少女目光扫过商雪诗身上各处伤痕,却在她肩头骤然停下,双眼睁大。

    “这……这是……”

    商雪诗右肩肩头三条近两寸长的抓痕已经结痂,从伤痕的颜色来看,抓得很深,就算完全愈合痕迹留下不可磨灭的疤痕。

    “抓痕……”

    难怪她那个时候才会有那种反应……

    南星自己简单收拾完自己后,见季窈又不见了,赶忙追出来找她,却刚好在迈步走进前厅的同时与走出来的季窈撞上。

    “又去哪里?”

    季窈火急火燎,提着裙摆头也不回地往前冲。

    “去商雪诗房间!”

    撞开的门此刻还躺在地上,两人迈步进来,屋内被日光照亮,却仍是显得十分昏沉。

    少女目光缓缓从整个房间每一处角落划过,因为激动的关系,呼吸有些紊乱。南星走到她身边,见她面色微微泛红,不知道她又发现了什么。

    “你又看出什么蹊跷了?”

    “你不觉得奇怪吗?”季窈蹲下身,以手划过地面,看着自己干净的手指缓缓道,“同样是从房间里被凶手掳走,商怀墨的房间已经乱得不成样子,这里却一应如旧,陈设摆件丝毫未动。且按我们从暗道里找到带水渍的脚印来看,凶手应该是先将商怀墨带走以后又折返回来将商雪诗带走企图掐死的,那为何他从下着雨的山庄外面进来,到房间中掳走商雪诗,地上会如此干净?”

    回想当时他们撞开门的那一刻,房中确实光洁如新,地面也一尘不染。

    这确实说不通。

    两人蹲在地上,四处看去,季窈的眼神骤然一闪,移步到衣柜门边上将地上的东西捡起来。南星走近看,她手里捏着的竟是烧断的熏香。

    “会是迷香吗?”

    靠近鼻间轻嗅,一种头晕脑胀的感觉即刻传来,她赶紧将之拿远,甩了甩头,“应该是。这就能解释,为何商雪诗被带走的时候,我们一点声音也没有听到——因为她被迷晕了。”

    “这或许就是她没有同凶手争执起来,将房间弄乱的原因。”

    “那为什么他去找商怀墨的时候不用?一个大男人再怎么瘦弱,也比一个小娘子更难制服吧?”

    除此之外,她仍不明白,为何凶手要费尽心思将她从房中带到外面杀死,而不是直接在房中将她杀死。这与他前两次的杀人手法截然不同。

    或许整个房间里还有其他线索。

    房间里四处翻找片刻,季窈瞧见桌山还放着许多尚未扎好的穗子。

    如果她没记错,二夫人和商雪诗一直在房中做着打穗子和扎灵幡的活。穗子通体雪白,前端细绳全部扎成一捆,成堆的放在篮子里。季窈随意拿起一捆,放在阳光下细看。

    也不知道是不是阳光照得她眼花,她似乎在细细密密的雪白之中瞧见一点红色。

    将绳子解开来一段段看,其中一段上果然染上一点红色物质,她凑近闻又什么也闻不出来。

    “在看什么?”

    南星凑近,她正好将绳段递到他面前,“看得出来这是什么吗?”

    不像是血,但又没有气味。

    他干脆接过绳段放进怀里,“我带出去问问其他人。”

    “好,那你再陪我去商怀墨的房间看看罢。”

    与商雪诗的房间相比,商怀墨的房间简直像被倭寇扫荡过一般凌乱不堪,整个房间上下除了靠墙书架上的书册子尚完好以外,找不出一件完整的器物。

    季窈背对着南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他正打算凑上前去问,少女却突然回头,一个手刀冲着他的面门就要劈下来。少年下意识仰面躲过,接着伸手想要将她手腕握住,她眼疾手快地抓起手边迎风飘扬的纱幔往南星面前一扬,整个人侧身灵活退至一边。两人随即在屋子里打起来,南星下手轻但出招快,季窈一边躲一边不停地拿起手边顺手的东西还击,打闹一阵后,少女一个分心,被南星从身后掐住脖子往自己怀里带,接着两人便一起坐在了交椅上。

    她坐在少年大腿上,有些微喘。

    “我的功夫有进步吗?”

    看她满面绯色,朱唇皓齿,说不出的旖旎,他忍不住在上面轻啄一下,喉结上下滚动。

    “窈儿一向最是聪慧,每一次我与你过招,你都能将招式运用得更加自如,收放之间游刃有余,更甚从前。”

    她听到夸奖,却没有想象中高兴,而是带着南星继续往房中四面陈设看去,“那你说,商怀墨身子病弱又不会武功,断不至于像我们一样能与凶手周旋这么久,这房中是否有些凌乱过了头?”

    “你怀疑,是凶手故意把这里制造成打斗过的样子,实际上他根本就没有在房间里见到商怀墨?”

    “也许吧。”

    从他膝上下来,季窈继续在房间里随意查看。摔碎的花瓶在位于窗边最近的束腰六足香几边,无数碎裂的瓷片中,却静静地躺着一块绢帕。

    “这里怎么会有一块巾帕?”

    南星同她一起蹲下来,怕她伸手去拿的毛病会不小心割伤手指,他先一步将绢帕拿起来,温柔地递给她。

    “兴许是平日里自己也偶尔擦一擦心爱之物呢?”

    “不对,”季窈看他拿东西的位置,果断否认,“如果这东西是在花瓶外面放着的,那么花瓶砸下来的时候,这些碎片理应都洒在巾帕上面才对,但你也瞧见了,这巾帕是在所有碎片之上的,也就是说,它是从花瓶里掉出来的。”

    将绢帕展开,一块不大的乌红色血渍出现在两人眼前。

    “这……是他受伤之时用来擦过伤口的?”

    似乎也说得过去。至于为什么要放在花瓶里,就要问他本人了。

    少女指腹轻轻从已经完全干掉的血渍上面划过,明显的凹凸让她眉头一紧。放在阳光下与之完全平视,她带着惊喜开口,“快看,这血渍印中间有一道由窄变宽的流畅凹痕!”

    准确的来说,是一道类似锥子形状的压痕。

    若这绢帕上没有血渍,再深的压痕只需要短短半日即可完全复原,可上面沾了血,待血迹完全凝固,它便不会再复原。

    这精神一好起来,此前她没能想通,觉得怪异的许多地方,如今也都可以想通了。

    原来真相竟然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