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谢观鹤很会挑日子, 他说完要带温之皎郊游的第二天,天气炎热得不可直视,哪怕往窗外看一眼都觉浑身燥热。可到了第三天, 也就是要出去那天,气温却突然降了下来,天气凉爽至极。

    出门的时间在午后, 可温之皎却迟迟没出房间。

    谢观鹤并不以为意, 他知道她事儿总是很多,特意将约定的时间说早了半个小时。但她磨蹭的速度还是出乎意料。

    她把一大堆零零碎碎的东西全铺在沙发上, 支着脸精心挑选着,把小小的包塞得鼓鼓囊囊。

    谢观鹤抱着手臂看她, 她丝毫不在意他的压力, 只是将两只防晒霜举起来反复比较。虽然在他眼里,长得都一样。

    他道:“司机已经等着了。”

    “哎呀我知道!”温之皎也很有些急,她的手在沙发上拿起这个又拿起那个, 嘟囔起来, “我就是感觉包包塞不下东西了,可又怕塞太多背着太重。”

    “也就是去植物园里到处走走,不需要那么多东西。”谢观鹤提醒道:“现在没有太阳。”

    “你什么都不懂,这天不是没有太阳就不会晒人的, 有紫外线的!”温之皎说着,像是也挑犯了,把包包一敞开,囫囵塞了一堆东西,“我不挑了行不行,催什么催。”

    谢观鹤看她,垂下眼睛, “撒气到我身上干什么。”

    “那还不是你一直催我?”

    温之皎收拾着包包,怨念很大。

    谢观鹤挑眉,“我没有一直催你,我只是不解。”

    温之皎也挑眉,眼睛又圆又亮,“你什么态度?”

    “……你。”谢观鹤一时想笑,最后只是淡淡道:“你先下去吧,我刚刚已经让小秦买了个包过来,给你把剩下的都装上。”

    温之皎眼睛更圆溜溜了,眉毛挑得更高,满脸狐疑,“你会这么贴心?”

    谢观鹤微笑,“以防一些万一。”

    温之皎很觉得他话中有言外之意,“你不会想害我吧?”

    谢观鹤笑了下,还没说话,小秦便敲门,握着一个方形的黑色双肩书包过来。她面色也有些尴尬,自己先笑起来,解释道:“时间比较紧,就在医院里的超市买的,里面就剩书包了。”

    温之皎很有些嫌弃,“我又不是小学生,我不要背书包。”

    谢观鹤招手,小秦便递过书包,他握着书包,走到沙发前,俯身将那些剩余的瓶瓶罐罐小零碎都塞进去。随后,又握着书包晃了下,道:“还能装很多东西。”

    温之皎撇嘴,抓着自己的包包连忙往外走,生怕自己会和那书包扯上关系似的,“我不要碰那个书包!太幼稚了!你们拿着!”

    她一溜烟跑了。

    小秦看她没影了,才道:“已经安排好了。”

    “嗯。”谢观鹤点头,却打开了书包,他道:“裴野那边呢。”

    小秦道:“他预计下午和江先生签完合约,晚上出发。”

    谢观鹤没回应,只是想起来什么似的,走到书桌前抽开抽屉,“照着这些备一点吧。”

    小秦点头,转身往外走。

    谢观鹤望着抽屉里的零食,里面已经没多少了剩余了,这几天,她时不时就要钻出来抓一把吃。他便索性将抽屉抽出来,把剩余的都往书包里一同倒。

    这书包此刻像只恶鬼,不管给它什么都吃个精光,剩下空荡荡的腹部。

    书包合上,浅浅的物品便也被黑暗吞没。

    “呲啦——”

    包再次被打开。

    温之皎心情愉悦地取出一支清凉喷雾,脚步轻快地踩在柔软的草地上,对着自己喷了喷。

    此刻天高气爽,风一吹过,成片成片叫不出名的花草便随风摇曳。高大怪异的数不规则地伫立在周围,各自挂着铭牌,蝉鸣与小虫子叫得格外欢腾。

    谢观鹤的身体还不算大好,走在温之皎几步后,拎着一只黑色书包,步履悠然。又是一阵吹过,她发出了舒适的喟叹声,又瞧到了什么新奇的植物,大步大步跑动起来。她的连衣裙裙摆便也有了小小的涟漪,宽檐帽下,卷发如缠绕的藤蔓般随风舞动。

    “你能不能走快点啊?”

    温之皎回头,对他很不满似的。

    谢观鹤依然保持着步调,黑发被风吹起,俊美的五官上仍是无悲无喜,语气也依旧不咸不淡,“你很开心?”

    “当然啊,我都好多年没有出远门了。江远丞真的很神经,我去远点的地方都要清场,而且还会安排很多很多安保和佣人看着我。”温之皎长长叹了口气,弯着腰,顺手薅起一根狗尾草蹂躏,“明明以前……”

    她像是觉得这话题无聊,最终只是道:“算了,我只是不明白他怎么会疯成这样。”

    谢观鹤垂着眼,“那他昏迷后呢?”

    温之皎撇嘴,瞪了他一眼,“没空,因为你们这些人都很烦人,所以我没空。”

    每天都是做任务!连度假都没有!江远丞昏迷前,她还是能度假的,虽然也是被一堆人盯着,但起码不用高强度做任务!

    “是。”谢观鹤淡笑,“那就……好好玩吧,机会不多了。”

    温之皎的眉头抽动了下,凝着他,“你这话真奇怪,说得好像我得绝症了一样。”

    谢观鹤语气温吞,“也许呢。”

    “啧。”温之皎有些不爽,“我发现你这人真有点讨厌,就喜欢冷不丁吓人,特别像……”

    她话没说话,一仰头却望见天空上飘着一只风筝。

    温之皎立刻忘了要说什么,指着风筝道:“我想要,给我!”

    谢观鹤也抬头,“我目前还飞不起来。”

    温之皎瞪他一眼,他却笑了下,“放心,小秦准备了。”他说完,便转头看了眼一旁不远不近跟着他们的一辆观景车。

    温之皎闻言,立刻小跑过去,像是十分开心。

    不多时,她便握着一只风筝,迫不及待地放了起来。

    温之皎是个自己和自己玩也能玩得很开心的人,即便此刻谢观鹤只是远远旁观着,也能感觉到她一个人放风筝放得十分开心。跑来跑去,活力无穷。

    但很显然,她的体力也没有那么好,不多时便气喘吁吁坐在了草地上。

    谢观鹤走到她身旁,递了瓶水过去。

    温之皎没接,从包包里取出小风扇和清凉喷雾忙活了起来。

    谢观鹤动作顿了下,拧开了瓶盖,递过去。温之皎接过水,仰着头咕咚咕咚喝着,绯红的脸颊上有着细密的汗水。他的喉结吞咽了下,胃有了些灼烧感,移开视线也开了瓶水喝了起来。

    温之皎喝饱了,打了个嗝,直接倒在草地上,却还握着风筝线。

    所幸这会儿风还不错,谢观鹤抬头,还能望见天空上,小小的风筝飘摇着。

    “你要放吗?给你。”温之皎累得嗓子有点沙哑了,把手里的风筝线递过去,“给你放。”

    谢观鹤道:“不用了,差不多到时候了。”

    温之皎迷惑起来,“什么,回去的时候吗?”

    谢观鹤凝着她,黑眸越来越暗,话音平淡,“上路的时候。”

    温之皎愣住,猛地起身,“不是,等下,你说什么?”

    她后面的话没能问出来,因为她看见几辆车从远处驶近。

    要出事!

    温之皎立刻松开手,任由风筝飘起来,用脑袋对着谢观鹤的肩膀撞过去。谢观鹤惊愕几秒,她立刻跟猫似的,窜到他身上骑住他。他一时不察,被她直接按在草地上,紧接着,她的手就掐住他的脖颈。

    “王八蛋!你发誓过的!”温之皎用力掐着谢观鹤脖颈,又张望着周围,发觉车已停下,一票人已靠拢过来,她立刻更用力掐住他,“放我走!不然我掐死你!我玩真的!”

    她俯身用力,谢观鹤仰着头,苍白的脸色逐渐有了颜色,黑眸也湿润了些。

    温之皎大喊:“你们再过来我就掐死他!”

    她低头,“听到没有!”

    谢观鹤十分顺服地任由她掐着,脸色已经很有些难看了,却一言不发。

    可恶,怎么这些人都不怕她真把他掐死的!

    温之皎崩溃起来,可下一秒,谢观鹤的手却扣住她的腰部,一个翻身反过将她压住。她被骤然翻到,惊呼一声,手不自觉松懈了力道。他便握住她的手腕,按在了草地上,垂眸望着她,“今天正好到一周了。”

    他咳嗽了几声,唇更红了些,话音很轻:“约定一周内,是你忘了。”

    温之皎飞快地思考起来,算着时间,几秒后,她愤怒地抬起膝盖抵住他的腹部撞了下。谢观鹤又咳嗽了几声,低声笑了起来,“我守约了。再见了,温小姐。”

    他说完,便有人扶着他起身,剩下几人跟按小鸡似的把四肢狂舞的温之皎逮走了。她被抓着,还不忘用力挣扎,话音高亢,“谢观鹤!你王八蛋!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温之皎眼泪说来就来,梨花带雨,近乎崩溃,“我恨你,我会永远恨——”

    “砰——”

    温之皎被抓进车里,车门砰声合上。

    温之皎用力拍着车窗,大喊:“谢观鹤,你个坏种,你王八——”

    车窗缓缓降落,谢观鹤站在车外,俯身望着她。

    温之皎话音顿住,感觉有点尴尬了,只是流着泪,狠狠用眼睛瞪他。

    “骂完了吗?”

    谢观鹤问。

    “没有!没有!你混蛋,你去死!我一定,一定会报复回来的!”

    温之皎骤然尖叫,车内外的人齐齐下意识耸起了肩膀,被刺激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谢观鹤将一只黑色的书包从车窗塞进去,笑眯眯地道:“保重。”

    温之皎下意识接过,却发现那书包满满当当的,重得直接摔在车上。她愣了几秒,才想起来自己还没骂完,又抬着眼喊:“谢观鹤!你!”

    但车窗已经缓缓合上,车也启动了。

    隔着车窗,她望见谢观鹤站在原地目送车子离去,唇动了动,似乎说了什么。可她显然不会读唇语,她只能无能狂怒,尖叫挣扎,扯着车把手撒泼。

    不是说好了,最多一周就能开新主线了吗?

    可昨天去江远丞病房,系统还说要等的,她就以为还没到一周!

    好崩溃,早知道,她就该定闹钟!

    温之皎哭了起来,情绪异常崩溃,更崩溃的是,她的包也被人挟持了。现在,她除了个破书包什么都没有,除了哭什么也干不了。

    早知道就带一把刀,横竖捅谢观鹤俩窟窿了!

    温之皎一边哭,一边抹眼泪,一边崩溃。

    她不要被关起来,如果被关,还不如被江远丞关。起码,她知道怎么面对江远丞!现在,她连谁要关她,她都不知道!

    再也,再也不要相信男人了!

    温之皎越哭越起劲,一旁的人一边摁着她,一边还给她递纸巾。

    她哭得更厉害了。

    哨岗的哨卡打开,车缓慢驶离植物园。

    不远处的八角亭里,薛灼灯背对着车辆,翻开了笔记本。他握着笔,平静地阅读着当前的文字:

    温之皎被谢观鹤安排的车辆带走后,被直接送到了裴野名下的别墅处。于此同时,裴野正在准备与江临琛签订合同。他已经做好了准备,等合同签完,他就会回到别墅将温之皎强行带离A市前往国外。

    他已经接受了输家的身份,但这不代表他会认输。

    在印章盖上之时,江临琛似乎已察觉到了什么。

    “你心情似乎很好。”

    江临琛合上所有合同。

    裴野闻言,笑意更大,“有吗?可能是我准备去国外度假吧。”

    “是么,这就是你最后的挣扎了?”江临琛的金丝框眼镜下,眼睛弯弯,“成就成,不成就不成,就这样?”

    “有什么不可以的呢?”裴野接过合同,他的黑发扎了起来,耳边又刮起了一连串的耳钉耳钻,笑起来格外阳光灿烂,“做生意,我比不上你,玩手段,我比不过陆京择,所以尽人事,听天命。”

    江临琛的眼神带着怜悯,那是一种恰到好处的讥诮似的怜悯,“有没有说过,你真没用。”

    “很多人,但我不承认。”裴野坦诚道:“不过现在我承认了,所以我感觉很良好。”

    他站起身,全然一副心态极好的样子,看着洒脱至极。

    这一次,裴野离开地十分雀跃,以前那颓然但成熟的样子烟消云散。而这一次,温随也正好进会议室,望见了春风得意的裴野。

    温随笑道:“心情这么好?”

    裴野不笑了,阴鸷地望了他一眼,直接走了。温随挑高眉头,往会议室里走,脸上的笑也淡了。他坐在沙发上,垂着眼,“他已经接到她了?”

    “不然呢?”江临琛愈发觉得好笑,“他不会笃定他能把人带走吧,蠢材一个,求得了谢观鹤帮他调用飞机和航线,自己掩饰就会定两张机票玩障眼法。”

    温随顿了下,道:“谢观鹤做事怎么会留这种马脚?”

    “我也觉得蹊跷。”江临琛笑了起来,“所以要盯紧裴野。”

    他道:“裴野要是带走她,把她带回来需要一段时间,我等得了,你等不了。等江远丞醒了,这也是江家的家事,我或者他,都不会让你接近半分。”

    温随笑了起来,漂亮的面容上顷刻有了几分纯粹,“你要是有本事,怎么不直接拔了他的仪器,让他死于意外呢?到底是谁着急,是你最着急。”

    “陆京择旧情难忘,江远丞又快要醒了,如今……姐姐还在谢观鹤那里住了一周。”温随笑意越来越盛,“眼看着裴野要出局,你才迫不及待要借他这东风来救美,想拿到跟她的婚约不是吗?”

    温随道:“我不是你,我无所谓我有几个姐夫的。”

    “你猜得全错了。”江临琛望着他,俊美的脸上有着近乎温柔宽容的表情,“我是想和她订婚,但我从未有依靠一次拯救来强迫她答应我的意思。我不是江远丞,我不喜欢强迫人。”

    江临琛想要的是,她意识到,她眼中单纯的裴野也不过是无用且危险的废物。

    世界如此凶险,到处是觊觎她,想要得到她,占有她的人。

    但没有关系,他身边会很安全。

    人教人,千次不够,事教人,一次足矣。

    顾也也好,谢观鹤也好,明明都伤害过你了,你却还能再靠近第二次。

    你不会有任何危险的,只是总有些教训要吃一吃。

    温随冷笑一声,“无论你怎么说,你看起来和江远丞没差别。”

    江临琛微笑,“你觉得是,那就是。”

    他的手搭在桌上,一枚订婚戒指在他手上流转,被把玩着。他凝着那枚订婚戒指,又突然笑了下。他的订婚戒指已经在做了,会比这枚……属于江远丞的更有价值,宝石也更稀有,他有些期待成品。

    宝石切面将阳光折射在他脸上,那冷白的光从他镜片与脸上一闪而过。

    古老的座钟缓慢摇晃着钟摆,天空的颜色逐渐黯淡下去,云朵也从镀着灰色的金黄化作了更为黯淡的蓝。

    别墅门口的灯已经亮起。

    别墅内部,一个房间里,陈设华丽,灯光昏黄。

    温之皎躺在沙发上,感觉一阵阵绝望,她本来已经做好了对峙的准备。无论是谁进来,她都有一番斥责失望的泪水诉诸,但被关了一下午了,眼见就是晚上了,满朝文武竟无一人觐见!她现在除却愤怒,还有慌乱。

    究竟是谁!到底想要干什么!?

    怎么关了就没后续了?

    温之皎心里越来越没底,可比起别墅内部的安静来说,别墅外倒是十分热闹。先不说别院里停着的车,光说别墅外就守着不少人,而别墅附近更停了不少盯梢的车。

    “咔嚓——”

    别墅的大门骤然打开,咔嚓声后便是锁链晃动的声音,哗啦啦的。

    很快,两三辆车从别墅里驶出。

    盯梢的下属立刻汇报情况,可电话那头,却只能听见江临琛的声音,“障眼法,不用管,等裴野的车回到别墅。”

    司机点头,挂了电话,又等了许久。

    夜色全然暗下来后,一辆车在暗夜中驶入了别墅,在略高地势的人透过望远镜,隐约看见裴野下了车。

    不多时,别墅门再次开,几辆车驶离。

    约莫十几分钟后,江临琛接到了下属的电话,“裴先生回别墅没多久,有车离开了,根据其他人的回报,在银X路,配呈路,凤凰都路的都监测了同车牌号与同车型经过。根据推测,目的地应该是谢家的一处别墅的停机坪处。要现在去派车拦截吗?”

    江临琛垂下眼睛,道:“车牌号看得清楚吗?”

    他问完,便收到了一连串照片,正是各种车牌与车的图片,还附带了监控录像。几乎全程都暴露在录像中,没有换车牌的可能性。

    江临琛道:“继续等。”

    下属怔住,“可是万一——”

    “没有万一,这是做给人看的。”江临琛说着,却下了楼,“而且……谁清楚看到了,裴野在车上呢?”

    他顿了下,才又道:“陆京择那边有没有消息?”

    “合同签完后,裴先生确实直接断掉了和裴家人的联系,目前听闻陆先生已被叫去问话商量对策了。”下属又道:“江先生,或许我们能直接突围进去。”

    不错,陆京择只要被绊住了就够了。

    “里面的人一大半人是谢观鹤的人,他们的装备齐全多了。”江临琛笑容爽朗了起来,“你们要是不要命就进去,六险一金包工伤的。”

    下属沉默了下,道:“可小江先生……”

    江临琛道:“他不一样。他妈关系硬得能通天,我妈只有拳头硬得通天。最重要的是,我毕竟也是体制内教授。”

    下属语塞,只觉得江临琛今天心情应该不错。

    天色越深,月亮便愈发皎洁。

    薛灼灯一路低眉顺眼地游走在别墅内部,看着笔记本上的提醒,他又感觉喉咙处滞塞着什么。

    [所剩修改世界数据积分:2点 ]

    [注:请努力完成任务以获得积分]

    [当前任务:帮助裴野/江临琛/陆京择带走温之皎,并诱导他们其一对她产生负面感情。]

    薛灼灯合上笔记本,垂下眼睛。

    他端着食物,敲响了一间房间的门。

    没一会儿,他便直接拧开房门。

    刚进门,他便听到一声带着哭腔的呵斥,“为什么你要——嗯?怎么是你?”

    温之皎的哭腔骤然止住,狐疑地望着眼前的薛灼灯。他穿着一身制服,端着托盘,艳而阴冷的脸庞被制服帽染上一层阴影。

    她蹙眉看着他,“难道是你——”

    “不是。”薛灼灯放下托盘,快步朝着温之皎走过来,“跟我走。”

    他表情认真,“我带你走。”

    温之皎蹙着眉头,眼睛直直地看着他,“跟你去哪里?”

    薛灼灯的唇张了张,他感觉自己说话又变得有些困难了,他俯身,望着她,“逃出这里。”

    “你真的会带我离开吗?”温之皎仰着脸,脸上还有着未干的泪痕,“你为什么会帮我啊?”

    薛灼灯的舌在唇齿里,竟不知道要向何处放着,他只是抓着她的手腕,站在门口观察情况。这里的看守很严,但他……还剩两点修改世界权限的积分。

    不过,他之前因多次任务失败,权限次数恢复时间已经增长了许多。再加上,这个世界因温之皎崩坏了太多,他的能力也在不断削弱。

    今天已经使用过一次了,再用一次,也许下次能修改世界后台的权限会锁定到一周后,甚至更久。尤其是,他要带她逃走的话,哪个任务都完不成,没有积分,还会增加权限锁定天数。

    他到底在做什么?

    薛灼灯突然意识到自己出现在这里是很荒谬的,也突然意识到,即便感到荒谬,可他还是下定了决心。他转头看向温之皎,她眼睛湿漉漉的,可手抓着他的袖子,嘴咬着。

    不像之前每次见面,都拉着他絮絮叨叨,颐指气使,连哄带骗的样子,而是被杀了锐气似的,蔫儿蔫儿的。

    温之皎话音很轻,“你害了我好多好多次。”

    薛灼灯抿了下唇,“以后……”

    温之皎道:“以后不会了吗?”

    薛灼灯摇摇头,“以后,再说,我很乱。”

    温之皎:“……”

    她心中又有了犹豫。

    今天才被谢观鹤背刺一次,说了再也不要相信男人了!这次万一又被薛灼灯背刺怎么办?他明摆着就很坏,说不定这次的事就是他策划的!

    可,可是现在待着这里,还是跟着他走,都很糟糕。、

    那、那还是走吧!

    不行,万一走了更——

    温之皎脑子乱糟糟的,突然感觉什么东西覆在脑门上,思绪被骤然打断。她疑惑抬眼,发觉他将制服帽扣在了她头上。紧接着,他揽住她的肩膀将她拥入怀里,手却按住了她的眼睛。

    “你松开手,我看不到路。”

    温之皎紧张起来。

    薛灼灯低声道:“很快。”

    他说着话,却更用力捂住温之皎的眼,一手打开门,在开门的瞬间,走廊的守卫见到他们的瞬间都警惕起来。

    薛灼灯迅速抬手调出系统程序。蓝色的光芒瞬间浮现在他眼前,也在他白皙的脸上映出冷漠的蓝光。

    [修改附近角色状态为【无视】]

    [时间限制:180s]

    [开始倒计时]

    薛灼灯的手指迅速点击屏幕,几秒后,屏幕消失,原本要动作的守卫们都站回原地。他松开捂住她眼睛的手,抓着她的手一路狂奔,到了拐角,便直接打开靠近后山的窗。

    薛灼灯直接将温之皎拦腰抱起,端到窗外,自己也扒着窗跳过去。

    在离开窗外的一瞬,两人都松了口气。

    薛灼灯握住她的手,沿着后山小心绕着,“绕到后山外围,那里有树林。”

    温之皎吸了吸鼻子,“真的可以出去吗?”

    “嗯。”薛灼灯听见她吸鼻子的声音,下意识攥紧了她的手,道:“别哭。会吵。”

    他转头看她,僵硬地扯了下唇,“相信我。”

    温之皎也望着他,脸上逐渐有了些复杂的神色,唇动了动,“是我误——”

    她话音没落下,一道远光灯直直地打向他们。

    紧接着,急刹车的声音骤然响起。

    山前山后,连带着山上都有车陆陆续续下来,从远处形成了个包围圈。

    在无数道远光灯的照射下,温之皎硬生生把后半句话咽下去,最后表情平静地把薛灼灯握着自己的手扯开。

    薛灼灯:“……我。”

    温之皎:“我就知道,男人都不能信,你就是来害我的。”

    她绝望地笑了下。

    她今天骂累了,哭累了,人已麻了。

    这一次,她也好,薛灼灯也好,都被齐齐五花大绑,蒙上了眼睛堵了嘴,塞到了某辆车上。在他们动作时,温之皎还听到了司机的声音:“裴先生你放心,已解决了,在车上了。”

    很好,找到真凶了。

    你们哥仨都是不同品种的王八蛋!

    温之皎情绪崩溃,现在的情况则在一定的

    车门合上,车辆缓缓驶出别墅大门,这次,只有两辆车。

    行驶了一段路后,裴野很快在后视镜处发觉有几辆车跟上了自己。他蹙眉,踩死了油门,加速了起来。

    察觉到前车加速,后面跟着的车也并不善罢甘休。

    几辆车便疾驰着,速度快得让人咋舌,也将狂风硬生生撞碎。

    夜色越深,月亮便愈发显出些苍青的冷来。

    车子开得很快,路也十分坎坷,温之皎在后座颠来倒去,活像一只被爆炒的螃蟹。而薛灼灯也没有好多少,他已经被颠到了车座地下,两腿抵着车门。

    他的笔记本已经被摔落在一边,车子颠倒时,本子上的剧情也泛着荧荧的蓝光。

    [当前剧情:江临琛故意将合同信息外泄到裴父哪里,以此来牵绊陆京择,而自己派了众多人驻守在谢家于A市所拥有停机坪附近,对拦截裴野势在必得。在看到裴野的车出发时,江临琛立刻抄近道,准备进行拦截。但偏偏,一个意外的信息降临了。]

    路灯如漂浮的幽灵,空旷的马路上,一辆银灰色的车疾驰而过。

    江临琛望着导航上的红点,眼看着距离越来越近,偏偏一个电话骤然打来。他刚一接通,便听见了下属的话音,“刚刚收到消息,陆先生似乎在见裴总的途中离开了。”

    “那就是……发现了呗。”后视镜里,江临琛眼镜下的眼里满是笑意,话音温和,“这不是很明显的事。”

    越过山腰的一个路口,马路上红灯闪烁几秒,化作绿灯,一辆车便掐着绿灯的一瞬飞驰而过。

    陆京择凝着远处的山顶,也凝着山上那一轮在今晚格外圆,格外冷的月亮。不多时,他望见远处,一辆车的影子。

    他的手指轻轻拍了下方向盘。

    路不总是一马平川,但坐在车后座时,一点波折,震感都会十分明显。

    温之皎在车里被震得发晕,情绪崩无可崩的时候,她居然就想笑了。救命啊,这日子过得也太苦了,她不想逃了,赶紧送她到目的地她睡一觉行不行!

    “当啷——”

    车子再次重重震动一下,温之皎的身体小小离地,直直地滑落到薛灼灯怀里。

    薛灼灯受惊了似的抖了下,却又在几秒后,努力直起腰让她靠着。

    车窗两边,景色疯狂后退。

    眼看着离谢观鹤名下的庄园距离越来越近,裴野几乎能望见远处,那悬停着的直升机的影子。

    他加速行驶过去,刚要进入庄园,一辆车却从另一个路口行驶出来,骤然挡住了他的去处。

    车急刹停住,轮胎在地上硬生生剐蹭出黑色的,带着橡胶味道的痕迹。

    裴野降下车窗,便望见江临琛下了车。

    江临琛脸上带着笑,走到他车门旁,“度假度得很着急?”

    裴野冷冷地看着江临琛,“你管太多了吧?”

    “也没有很着急。”江临琛道:“下车。”

    他说是这么说,却望向了裴野身后那辆车。

    裴野挑起眉毛,“你是什么东西,你让我下车就下车?”

    “不打算要家产了,就是硬气。”

    江临琛笑了下,“但等会儿过来的就不止一辆车了。”

    他笑意更深,“还是你希望,我现在打电话给你父亲,到时候你可就离不开了。”

    “什么叫,我可都离不开了?”裴野问完,又觉得好笑似的,“滚开。”

    江临琛点头,“那我自己搜。”

    他话音落下,几辆跟在裴野后方的车也纷纷停下,车门拉开,下来了一堆人。

    “江临琛。”裴野深呼一口气,看向他,“你跟江远丞为什么做事总是那么像□□。”

    江临琛冷冷地看着他,人已经陆续围了过来。

    裴野下了车,他望向第二辆车的司机,摆手。

    那司机便也立刻解开了中控锁。

    江临琛打开了裴野的副驾车门,又打开后座车门,拉开。

    空的。

    他并不意外,走向第二辆车,慢条斯理地拉开握住车门把手,按下拉开。

    “咔哒——”

    温之皎听见车门打开的声音,立刻往薛灼灯怀里缩了缩。

    但下一秒,她听见巨大的风声响起,而风声之中,一声笑也被绞碎了似的。一只手握住她的胳膊,将她扶正。对方缓慢地给她解着手上脚上的绳索,偏偏故意似的,硬是到最后才摘了堵嘴的布条,以及眼睛上的蒙布。

    布落下的一瞬,温之皎被周遭因引路灯而照亮的光景刺得流眼泪,眼前的人影都模糊了起来。

    车灯、路灯、庄园内外的灯……那么多灯,更遑论天上还有一轮苍白的月亮,这么多光都将此刻的车与人照得如身处无日白昼。

    江临琛望着空空的后座,瞳孔骤缩,转头望向裴野。

    裴野睁大眼,像是比他还惊讶似的,嘴还咧着,尖尖的牙齿冒着寒光似的森白。

    他道:“大搜查官,满意了?”

    江临琛闭上眼,道:“谢家所有的停机坪我都派人驻守了,那就只剩你别墅后山了,那里勉强可以停飞机。但是,你和谢观鹤都已经申请过航线了,不可能再申。”

    他倒吸一口冷气,“是顾也。”

    “没有错。”裴野笑意更灿烂了些,“我知道,你估计还有人在别墅守着,但陆京择从一开始就不算管裴家的事。你知道不管裴家的事,是什么意思吗?”

    江临琛尚未理解这话,下一秒,却接到了温随的电话。

    温随的话十分简短,只传达了两个消息。

    一,有人刚刚突然大批量售出股份,引起股市挤兑,如今股价暴跌。

    二,陆京择的人已经封锁了裴野的庄园。

    陆京择花了大价钱买入裴家的股份,又大批量出售,分明就是存心要裴家死。以及,逼他现在不得不回去处理刚结束的购入案,甚至哪怕他不回去处理,他也没办法再派人进庄园拦截。

    一箭三雕。

    江临琛挂了电话,几乎要气笑了,只是看向裴野,“你们真是好兄弟,谢观鹤帮你规划航线,你呢,还能趁着陆京择做空前从我这里赚一笔。陆京择,也借你的合同玩调虎离山。好,好。”

    “没事,你也够缺德的,都压到那个价了,也赔不到哪里去。”裴野低低笑了下,很有几分神气,“我要去度假了。至于你无论陆京择拦不拦得住温之皎,你反正是掺和不进去了,不如回去开会看看合同怎么搞。男人嘛,事业和爱情总要有一头吧。”

    江临琛被回旋镖伤到,忍不住深吸一口气,“我很好奇,你和陆京择商量好了?”

    “没有。”裴野回答十分干脆,“我原本的计划是签完合同就抛,恶心一把陆京择和你还有我爸,带着皎皎走。但后来,我感觉我和陆京择都想恶心你和我爸,哦对,我哥,表的那个,他说过,你那个巫蛊娃娃让他很生气。”

    江临琛冷笑了声,“可以。只是,如果陆京择把她带走了,我还有办法夺回来,你呢?”

    “他带不走她。”裴野笑道:“我也带不走。”

    他道:“谢观鹤有一句话,说得很对。”

    裴野的笑容很淡,或许因为在夜色中,也或许因在无数灯光的照射下,他的脸格外的苍白。

    一阵风吹过,薄雾般的云朵轻轻遮过月亮。

    温之皎头晕目眩,努力眨了眨眼,花了一番力气才望见眼前的人。

    率先望见一张美如玉菩萨似的面容,他穿着衬衫和大衣,旋螺桨转动的风将他衬衫吹得鼓鼓的,也衬得他身材修长,气质孤冷。

    谢观鹤此刻脸上带着笑,抱着手臂,“吓傻了?”

    温之皎很想辱骂他几句,可一张嘴,却忍不住扶住了车,克制住想吐的冲动。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谢观鹤身后的人便已经扶住了她,将她硬生生带上了机艇。

    也是这时,谢观鹤才注意到车里的薛灼灯,他淡淡道:“这是你的挂件?”

    温之皎晕得难受,话都说不出来。

    谢观鹤思忖了几秒,示意了下身后的人,他们便立刻将被五花大绑的薛灼灯也一同放上了机艇。

    他的手握着流珠摩挲了下,笑起来。

    不知道,到时候裴野看到会怎么样。

    应该很有意思。

    温之皎有气无力地骂骂咧咧起来,“你王八,我一定,我会回来的,我要杀了,我……”

    谢观鹤正要说话,一辆车却已骤然停在了不远处。

    “砰——”

    车门被打开,又被重重合上。

    一名长身玉立的青年站在晦暗不明的光影中,他迈步,英俊清冷的面容在光影下愈发深邃。他直直地望向飞机里的人影,又望向谢观鹤。

    陆京择走近,道:“放她下来,谢观鹤,你有多少人,我也有多少人。”

    谢观鹤笑了下,“陆先生,好久不见。”

    “谢先生,请问你要对我的女朋友做什么?”陆京择神情冰冷,连表面的客套都懒得装,“别忘了,上一场宴会的账,我还没有算过。这就是谢家的待客之道,大开眼界。”

    “此一时,彼一时。我没有伤害她的意思。”谢观鹤缓缓走向陆京择,他笑了下,“我知道你耳目不少,也知道你一定回来这里。”

    陆京择挑眉,“所以?”

    谢观鹤笑道:“她不会离开太久,也没人能伤害到她。”

    “裴野是个偏激的个性,你的保证不可靠。”陆京择垂下眼,“更何况,事情不是你们说得算的。”

    谢观鹤从口袋里取出一个锦盒,递给陆京择,“那这个呢?”

    陆京择蹙眉,打开了锦盒。

    几秒后,他挑起眉头。

    谢观鹤道:“我猜,你看得出来这是谁的手笔。”

    陆京择笑了下,道:“如果要成全她,也不需要裴野来吧?”

    谢观鹤微笑,“你好像笃定我在成全她,不,我只是成全我弟弟最后的愿望而已。”

    陆京择点头,“几天。”

    谢观鹤道:“四天。”

    陆京择挑眉,一口咬定,“两天。”

    谢观鹤没有说话,是默认。

    “我要亲自接她回来,如果她有一点闪失,我会算在你头上。”陆京择又道:“还有,离她远点。”

    他抬起手,埋伏在周围的人迅速出列。

    谢观鹤道:“我可以确保裴野绝无可能对她做什么。”

    “真是个好哥哥,还敢替裴野做保证呢?”

    陆京择笑了下,笑意没有到眼里。

    “这话真奇怪。”谢观鹤也笑,“非要说的话,我也是你哥哥。”

    ……那也是表的。

    陆京择没空和他打嘴仗,他越过他,走到飞机前,望了眼温之皎。

    她这会儿抱着身体,蜷缩着,一脸难受的样子。

    他垂着眼,将手从大衣口袋里拿出来,用手指触了下她的脸。

    陆京择脱下大衣盖在她身上。

    他对身后的谢观鹤道:“我们还有很多账没有算。”

    谢观鹤没有说话,唇有着淬了毒的红,笑却仍是纯良的。

    天空的月亮越来越大,森冷的月光照得人也心冷。

    另一边,江临琛已经到了盛怒的程度。

    他几乎懒得再理会裴野,因为事情的失控使得他十分头疼。

    愤怒,焦虑,担忧等等情绪激得他有些失声。

    “嗡嗡嗡——”

    他上了车,接了电话,刚接通,一道畅快的笑声就响起了。

    江临琛脸色铁青,“顾也,笑够了没有?”

    “没有。”顾也笑得更加开心,狐狸眼都弯起来,“我说过,你以为……你把我弄到国外,我就毫无办法了?”

    顾也轻声道:“江临琛啊,聪明人不止你一个。你说你,非惹我干什么呢?”

    他语气闲适,“我现在就等着接机了,不像有些人,还得回去开会。”

    “是。”江临琛扯了下唇,却仍保持着温和的语气,“不过你知道吗?你为了隐秘起见,肯定安排了两段航线,第一段和裴野的航线接头,但你信不信,等第二段航线的时候,谢观鹤就会安插新的航线提前带走他们。因为……温之皎,这一周都和谢观鹤住在一起,你觉得他会放温之皎跟裴野走吗?”

    “操。”顾也冷不丁骂了句脏话,“个狗东西算计我。”

    但几秒后,他立刻笑起来,“你是希望我这么说吗?”

    顾也笑得更张狂了,“你以为我想不到啊?我就是恶心你也舒服了,谢观鹤可不会发神经跟她求婚。你觉得他危险性大还是你大?”

    “随你怎么说。”江临琛笑了下,“我要回去开会了,不像有些人,要接一架只有裴野的飞机。”

    顾也也笑起来,“我可以不接飞机,但有些人能不开会吗?”

    江临琛深呼吸了一口气。

    他挂了电话,将手机扔到了一边,用力打了下方向盘。

    这一刻,江临琛发觉江远丞确实有些本事。

    跟这群叼人还能做兄弟?这一整个共轭恶心链,互相恶心算计。

    江临琛想来想去,一打方向盘,还是往裴野的别墅区开去。

    无论如何,事情还没成定论。

    车朝着别墅区开去,飞机则从别墅区后山飞走。

    月亮一步步坠落,天空的墨色越来越浅,天光熹微。

    飞机停在一座山上,温之皎在恍惚中清醒过来,飞机的舱门打开。

    门刚一打开,她便哆嗦了下,而裴野站在舱门外。

    裴野见状,立刻脱下自己的冲锋衣裹住她,“还冷不冷?等会儿下山了就不冷了。”

    温之皎迷迷糊糊的,“什么山,什么东西,哪里?”

    “哦,你被我劫持了。”裴野拦腰抱住温之皎,笑起来,头发在阳光下镀了层金光,“不吓你了,就是……带你来玩几天。”

    温之皎还有些糊涂,挣扎着从裴野身上下来了,迷惑地看了眼周围。很快,她看见成片连绵的山,高壮的绿植,放眼望去,堪称深山老林。

    温之皎:“……?”

    啊?等下,她不会真被流放到山里放牛了吧?!

    啊啊啊啊啊!救命!

    温之皎吓得摸自己的脑袋,脸,身体,反复确认自己是否在梦中。但摸着摸着,她突然发觉自己不知穿着谁的外套,口袋还沉甸甸的。

    她伸手摸了摸,裴野也奇怪道:“你摸什么呢?”

    他话音落下,他望见温之皎摸出了一把沉甸甸的枪。

    裴野沉默几秒,举起手投降,“我认罪。”

    但还没等他说什么,便望见温之皎尖叫起来,手里的枪也和烫手山芋似的扔来扔去。

    这一刻,裴野也尖叫起来,“皎皎,冷静,小心走火!”

    温之皎一脸崩溃,“我怕啊!”

    裴野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禁锢住她的身体,“别怕,我比你更怕,冷静,冷静!”

    第82章

    清晨总是冷一些, 山上更如是,遍地绿植,隐蔽较深。一阵风吹来, 清新湿润的风袭来,吹得她大脑清醒了许多。

    温之皎被裴野哄着冷静了下来,也将枪塞回了口袋里。好一会儿, 她拉开了与裴野的距离, 脸上仍没有什么好表情。

    裴野感觉到她的抗拒,一时间也没说话。

    “你把我带来这里干什么?”温之皎憋了好半天, 又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要回去赛车了。”裴野望着她,话音却轻快了些, “我要把你带出去, 关起来。”

    温之皎的眉头拧紧了。

    他脸上带着点恶狠狠,昂着脑袋,像是有点忍不住笑, “带你来这里, 是因为我知道你这人事情特别多,准备磨一磨你的性子再带你……”

    裴野说到最后,嘴唇有点抽搐,憋不住笑出来了。

    温之皎一时间有点被他吓到, 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又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反应。她嘴巴张了又合,又后退起来。

    “好了,是玩笑。”裴野清了下嗓子,眼睛却弯了起来,“我……确实要走了,但走之前, 我一直有个心愿。”

    温之皎没说话,等他继续。

    他没有看她,鞋踩住几颗野草,像是觉得有些尴尬,“我想单独和你相处几天。”

    “有时间的时候,我没有机会。在有机会的时候,我又没有能力。”裴野像是鼓足了勇气,看向温之皎,黑眸有着认真,“之后你会回到A市,我也会去国外,不再打搅你。”

    温之皎仍然不太能相信他,她蹙着眉,小声道:“你昨天怎么看都像是要把我关起来囚禁,你真的会让我回去吗?”

    “不这样,我就没办法带你出来啊。”裴野笑了下,“你想想,我要是发疯把你关起来,但最后只是带你出来玩,不就显得我人好像还可以了?不过,我最开始很崩溃的时候,是想过把你绑到国外的,后来改变主意了。我能说我喜欢你吗?还是我该说,我对你很感兴趣?”

    即便那种兴趣也只是懵懵懂懂的,一厢情愿的暗恋所带来的幻想。

    他张开手臂,在草地上走了几圈,发丝也被风吹动着,身上那些疲惫也像被吹散了。

    温之皎听他这么坦然,倒是有点信了,顺带生出了不少想作的心思。不过她却只是摸自己的指甲,语气有些受伤和疲惫,“你……怎么改变的主意?”

    她继续道:“这里深山老林的,我害怕……”

    “你手里可有杀伤性武器呢。”裴野转过头对她笑,眼里有着些恶趣味,“我要是哪里让你不满意,你对着我脑袋来,行不行?不过脑浆炸出来,应该还挺脏的,血和乱七八糟的东西会——”

    “啊啊啊好了别说了!”

    温之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忙打断他。

    裴野再次笑出声来,这才回答她的问题:“你问的,怎么改变主意,嗯……”

    他看向了温之皎。

    她身上披着外套和他的冲锋衣,头发有些乱,脸上也蹭了不少灰。植被肆意生长,极高的野草到她腿部,露水沾湿她的裙摆,晨雾让她娇艳漂亮的脸庞多了几分精怪似的朦胧。

    裴野想起来谢观鹤的话。

    “你如果没有周全的本事,你不仅关不住她,还会让她恨你。”谢观鹤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叙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当他回头看裴野时,脸上便有些怜悯,“刚刚超市门口,那两个打闹的小孩,他们的母亲身体虚弱,常年住院,父亲忙于工作,极少探病。舅舅心疼他们的母亲,三不五时就带他们来探望母亲。”

    他们走出超市,到了几步外的花树下,那两个起先打打闹闹的小孩也累得气喘吁吁。花树的树荫下,风一吹过,便有花瓣如雪簌簌而下。

    “你看得出来,他们正是顽皮的年纪,家境不错,缺少管教,所以格外吵闹。”谢观鹤笑了下,指了指两人身旁的长椅,“昨天,她在这里坐着,被他们撞倒了。她让他们道歉,但他们偏不,倒骂她大妈事真多,她就生气了。”

    裴野被他的话所吸引,下意识也看向长椅,愣愣道:“然后呢?她气哭了吗?”

    他印象里,她很有些娇气,可偏有些怯弱,便总生闷气。

    “不,她夸他们的水枪帅,又夸他们很酷。”谢观鹤笑意深了些,“小孩子,爱恨情绪总是快,没几分钟,很快便觉得觉得她是漂亮大姐姐了。”

    裴野叹了口气,“她也太好欺负了,之后他们有道歉吗?还是怎么样?”

    “之后,她突然冷着弟弟,只和哥哥说话。不一会儿,弟弟就生气委屈地哭了。她就和弟弟说,你哭得真丑,为什么不能像你哥哥一样可爱呢。”谢观鹤话音很轻,像是在讲寓言故事,“弟弟哭得更厉害,她就她支使哥哥去给她买糖,说她相信他肯定能办好这件事,等买回来一起吃。哥哥就开心地去买糖,一回来,她开始发火,说为什么这也买错了,他怎么这么没用,还是弟弟更乖更厉害的。”

    谢观鹤望向裴野,脸上的笑仍是淡淡的,可眼里却有些愉悦,“你猜结局是什么?”

    裴野很有些心惊,感觉脑中的人影也变得模糊起来了,“是……什么?”

    谢观鹤笑道:“是哥哥弟弟都哭了,体面人家的小孩儿也一样在地上打滚撒泼。而她,坐在椅子上吃糖看他们哭。”

    他话音刚落下,不远处骤然传来一声小孩的尖叫,“你都玩了五分钟了,该我玩了!”

    裴野看过去,他们似乎在抢一个玩具。

    “为什么给你玩,这是给我的!”

    “我也要玩,我不管,给我!”

    两个小孩打成一团,没几秒,超市里冲出一个人影,强行分开他们。可小孩一哭,总是此起彼伏,停不下来。

    裴野的手指动了下,看向谢观鹤,“这是她送的?”

    他虽是独生子,但他知道,给几个孩子买玩具没有只买一个的道理。

    谢观鹤笑笑,没有回答,只是道:“知慕少艾,但你未必了解她,也未必能留住她。要让她能想到你,要么,你有用,要么,你能离开得是时候。”

    “人人都想关她,得到她。那你就做给她自由,不想得到她,但不得不离开的人。”谢观鹤意味深长地看着裴野,“也给你自己一个看清楚她的机会,看看她到底是不是你心里那个人。是,日后争取尚有余地,不是,就了无牵挂地想做的事。”

    裴野不置可否,望着谢观鹤,“你呢?”

    谢观鹤有些讶异似的,挑高了眉头,却笑起来,“我什么?”

    裴野道:“如果我做放她自由的人,那你做什么?”

    谢观鹤淡淡道:“做噩梦。”

    裴野:“……”

    他委实不喜欢谢观鹤突如其来的冷幽默。

    又是一阵风吹过,太阳偏斜了一些,寒冷的清晨也有了几分暖意。

    裴野的思绪散去,最终道:“我比较无能吧。”

    他看着温之皎,长长叹了口气。

    温之皎:“……”

    可恶。

    她的嘴唇动了下,眼里很有些泪似的,又后退,摇头,“裴野,但你还是让我觉得很难过,我之前那么努力想帮你。因为我把你当朋友,可是我不知道,我被关起来的时候,我怀疑过好多人……但是,我没想过是你。”

    “你要是没有想到过,就不会第一时间去谢观鹤病房里了。”

    裴野毫不犹豫地拆穿了温之皎。

    温之皎大为恼火,瞪了他一眼。

    裴野立刻走上前,放低声音,“就看在我费了好一番力气带你出来透气的份上,你能不能原谅我。”

    “我不要。”温之皎昂着脑袋,眼睛又开始看周围的景色,很用力深呼一口气,“再说了,这也不是我要主动来的,这是你强迫我来的,所以这才不算你的赎罪。”

    她说是这么说,可手已经开始到处揪野花野草端详了,脚步更是轻快。

    裴野悄悄松了口气,却还是端着表情,喊道:“那要不要去逛集市?”

    “车已经等着了,把飞机的行礼运到山下院落里,我们可以再开车到集市的话,应该能赶上。”裴野咬着唇,轻轻笑了起来,“我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山里玩呢,也是第一次……”

    他说完,总感觉耳朵有些热,转过身走到飞机前,话音更轻地道:“跟你单独相处……还是几天。”

    温之皎点头,想了几秒,又道:“我们单独相处?”

    “嗯。”裴野登上机舱,俯身提起一只黑色书包,转头看她,笑容张扬,“为了避免被追查到,所以没有佣人司机厨师,也没有通讯设备……除了现金,就我们俩——”

    “砰——”

    书包远比裴野想得重,话都没说完大半个身子跟书包一起坠下去,他吓了一跳,连忙转身用了劲儿提书包。但书包提起的瞬间,一个被五花大绑捆着的青年身影浮现,他在阴影处扭动着身体,颀长的双腿无处安放。

    他咬牙,一把拽住青年,用力扯开他眼上嘴上的布条。

    下一秒,裴野看见面前的青年咳嗽了几声,苍白艳丽的面容上有了些绯红,很有些疲惫虚弱地躺在机舱后座。

    裴野抓住他的领口,话音很低,几乎是气声,“你是谁?怎么混进来的?说话!”

    薛灼灯咳嗽了几声,下意识想要蠕动身躯,但裴野的脸色冷了下来,眼神阴沉。

    “我……我是……”

    薛灼灯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裴野感觉额心一阵阵跳。

    这一架飞机返航一定会被追踪,所以会直飞去他国。但现在,他不可能把这个莫名其妙的人直接送出去,也不可能现在让他从这里离开回A市。

    可是策划了这么久,难道要让他夹在自己和温之皎中间吗?

    裴野的热情被骤然浇灭,心底生出几分戾气和烦躁来。

    而温之皎自顾自闻了好几朵花后,才发觉身后没动静了,她带着几朵花,转身走到机舱前,“怎么突然不说话了?我们俩然后呢——”

    她话音刚落,就发觉裴野此刻拽着薛灼灯的领口。

    裴野脸上带着点勉强的笑,薛灼灯游离在状态外,两人却都齐齐看着她。

    温之皎:“……”

    她冷静了几秒,若无其事道:“我们仨然后呢?”

    裴野:“……”

    “他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裴野垮着一张脸,“他是偷偷潜入进来的吗?”

    温之皎想来想去,对裴野招了招手,裴野很有几分委屈地下了飞机,走到她身旁。但下一秒,他的手臂便被她抓住,一低头,就能看见她有些胆怯的神情,“谢观鹤把他送上飞机的,我想,他可能是来盯梢我们的。”

    裴野将信将疑,“他也太神经了吧。”

    温之皎又道:“我去给他松绑吧,他看起来很难受。”

    裴野没有好脸色,咧着唇,眉眼拧着,“你对一个盯梢的也太好了吧?”

    “你都把我捆到荒郊野岭了,昨天还找人关我,我不也原谅你了。”温之皎长长叹了口气,很宽容大量的样子,“谁让我把你当好朋友呢。”

    裴野没忍住想,他倒也不想当朋友。

    温之皎安抚完他,上飞机给薛灼灯的手松绑,一边松一边恶狠狠地低声道:“这几天你老实一点啊,不然我怕他对你做什么,你得听我的话,当我的跟班,然后我会想办法把你带回A市的。”

    她凑得很近,话音小小的,热气却打在他手上。

    薛灼灯感觉手背的经络都跳动起来,眼睛凝着她的发丝,磕磕巴巴道:“哦……好,哦。”

    他大脑很有些混乱,可是他一动不敢动,脑子里全是她的话。

    听话,跟班,回A市。

    他会的。

    裴野打开车门,把温之皎书包放到后座里,又迎着温之皎上了车,才关车门。一转身,发现薛灼灯站在车旁边,低眉顺眼的样子,他很有些来气,“你等什么,等我给你开车门吗?”

    薛灼灯:“……不,不是,我。”

    裴野看他的样子就烦,烦躁地抓了下头发,坐上驾驶座,又转头看了眼薛灼灯的脸。他面色更沉。

    谢观鹤到底是什么意思?

    派人盯梢?

    裴野忍不住扳正后视镜,看了眼镜中的青年,五官英俊,气质桀骜,上挑的眼睛自带三分调笑似的戏谑,笑起来时便更显肆意贵气。

    他又扳回镜子,这会儿发现薛灼灯已经上了车,跟温之皎坐在一起。温之皎抱着黑书包,卷曲的黑发犹如海藻,唇不点而红,明艳娇贵。薛灼灯在一旁,瞳孔漆黑,气质苍白空茫,坐在一起对比鲜明却又像极了情侣。

    裴野转过头,冷冷地看着薛灼灯,“你给我坐副驾驶。”

    薛灼灯望了眼温之皎。

    裴野话音更冷,“我说话你听不见?”

    薛灼灯:“……好。”

    他很有些莫名其妙地下了车,换了位置。

    温之皎闭着眼假寐,又陡然想起来了怀里的书包,心里纳闷起来。

    等下,这不是谢观鹤给她的书包吗?就装点护肤品,有那么重吗?不会给她塞了炸弹吧?她猛地睁开眼,打开了书包。

    拉链拉开的一瞬,她发现这书包里挤满了零食。

    曲奇、巧克力、果脯、水果糖、肉干……她花了好一番力气清点了一下库存,又看见了一盒蜡笔、一个画画本、一个电子阅读器,还有本字帖,几支笔。再放下翻,居然还翻到了一个小盒子。她抽出盒子打开,在打开的一瞬,她又忍不住尖叫起来。

    “发生什么了?皎皎?你没事吧?”

    裴野看向后视镜。

    温之皎下意识合上盒子,立刻道:“没事,拉链硌到手了。”

    裴野蹙眉,却没多问,继续开车。

    温之皎这才呼出一口气,她咬着唇,又小心打开盒子。盒子里是一把形状十分小巧的手枪,枪下一面压着一张纸,纸上只有简单的一行字。

    “玩得开心。”

    温之皎握住了发抖的手。

    什么人会她闲着没事玩这个啊!

    这又不是玩具。

    温之皎又想起来,自己刚刚从口袋里摸出的那把厚重,有着使用磨损痕迹的枪,对比起来,愈发显出盒中这只手枪的崭新与袖珍。

    看来这件大衣的主人,不是谢观鹤。

    他就算用这玩意儿吓自己,也不至于放两把。

    那是谁?怎么跟谢观鹤还能这么心有灵犀?

    她低头端详着身上的大衣,有些烦躁地捏着过大的袖子晃来晃去,却又突然停下动作。

    温之皎皱着眉头,脑袋凑近袖子。

    她看到袖口上轻微的脱线与磨损痕迹。

    ……这件大衣价格可不便宜,枪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怎么还能被人弄的又旧又破啊。

    温之皎垂着眼,突然笑了声,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

    第83章

    第 83 章

    天空一片澄澈的蓝, 弥漫的晨雾渐渐淡去,湿润的空气里有着草木的清香。

    山脚院落前的杂草被车轮碾过,几人下车将不多的行礼与薛灼灯扔到房子里后才又上车, 开到热闹些的镇上。车驶离山脚。道路很有些崎岖,两侧都是各种山林土坡与农田,开了十几分钟才陆陆续续看到一些矮矮的灰色民房。

    行驶的路上, 温之皎起先还很有兴致地看着周遭的山山水水, 但半个小时后她就被颠得有些困了。眼睛一闭,就迷迷糊糊了起来, 直到被裴野摇醒,她还有些恍惚。

    裴野晃着她的肩膀, 有些担心, “你是不是晕车了?”

    “没有,就是坐得太累了。”温之皎打了个哈欠,脑袋从裴野身旁探出去看车外, “起开起开。”

    裴野被她推搡几下, 却感觉胳膊都有些僵了似的,连忙起身。

    两人下了车时,都率先感到了盛夏蒸腾的热气,顷刻间便觉脸上蒙了热汗。太阳炽热, 人声鼎沸,人流来往,镇上市集远比他们想象中要热闹。

    宽阔的马路上堆满了自行车电动车,沿街是各种摊贩与店面,路上人拥挤着人,带着乡音的交谈吵吵闹闹,应和店面的喇叭叫卖声。远处有一两辆轿车行驶在路上, 可速度极为缓慢,在人与人的缝中小心翼翼。

    温之皎和裴野呆呆地望着周围,突然,一人在后面用着不达标准的普通话喊道:“让开嘛,在这里挡路啊?”

    裴野连忙拥住温之皎的肩膀往边上挪,转头一看,一辆载着四个人的摩托车路过他们。那摩托车看着也像不堪重负,嘎吱嘎吱蠕动离开。

    裴野大为震撼,张着嘴,露出了尖尖的牙齿,“是不是超载了?”

    温之皎的眼睛圆溜溜的,“不知道,但把中间的两个人看作是夹心的话,他们算不算人饼干?”

    裴野:“……”

    他想了几秒,笑出声。

    温之皎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戳他一下。

    “别,疼。”裴野一边笑着一边抓住她的手指,正色道:“我只是觉得说不定是人汉堡。”

    温之皎“啧”了声,“崇洋媚外!”

    她这么说着,可脸上的探究越来越多。

    “饼干也是国外的啊。”裴野反手握住她的手,看着她好奇的样子,脸上笑意也越来越大,迈开脚步带着她走起来,“走啊,去买点日用品,也买点换洗衣物。”

    温之皎被他拖着,脚步也加快,黑发与裙子都随风飘扬起来。她四处张望着,热辣的阳光照在身上,和裴野在拥挤的人群中钻来钻去。

    “感觉我们好像泥鳅啊。”温之皎被人挤得头晕目眩,“怎么这么多人啊?”

    裴野努力护着温之皎,被热辣得太阳照得眼花,“可能因为附近的村落都很偏僻,所以一到集市的日子大家都出来玩吧?”

    他晃掉额上的汗水,“早知道走之前把头发染回来了,黑色真的吸热。”

    “啊!”怀里的温之皎惊叫一声,裴野迷惑中感觉自己腰被掐了下,他低头,她的脸皱成包子褶,“你汗水甩我脸上了!”

    “好好好我的我的。”裴野道歉,用力扶住她的腰,“你别走丢了,我们连手机都没有,你要丢了我真的找不到你了。”

    温之皎人已经要热晕了,含含糊糊应了几声。

    许久,当他们终于到了镇上唯一一家大型超市门口时,两人都有些脸红眼晕了。

    裴野长舒一口气,“终于到了。”

    他说完,一转头发现温之皎人不见了。

    裴野怔了两秒,一瞬感觉背后发凉,心猛地一跳,四处张望,“温之皎?温之皎?!”

    “你喊什么,我在这里。”裴野没喊两声,就发觉温之皎从超市里面探头出来,她站在出风口,脸上黏着几缕湿漉漉的发,“快过来,这里有冷气!”

    裴野的心落回原地,赶忙走过去。

    超市里的人很多,门口的挡风唰拉拉响动,裴野和温之皎在出风口叹着气。

    裴野将湿漉漉的黑发捋起,露出英朗的五官,观察着人流量,“我们在这里待久一点吧,现在日头太大了。”

    他说完又晃了下发热的脑袋,但等了两秒,却没听到回答。

    裴野转头一看,发觉刚刚还站在身旁的温之皎人影又不见了。他愣住,又是一惊,立刻又要喊,可下一秒,在超市另一侧看见趴在冰柜上的温之皎。

    裴野心中莫名有了焦急,走过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把她从冰柜上撕下来,“怎么老是乱跑?虽然是出来玩,但这里毕竟也算荒山野岭的,你——”

    他话说一半,便望见温之皎脸上有着些莫名奇妙,甚至还有些委屈。她用另一只手扯住他的袖子,漂亮的眉目拧着,轻声细语地道:“我好热啊,我们吃雪糕好不好?”

    “你想要什么都行。”裴野的语气也不禁软了下来,认真道:“但我们现在没有手机,这里又不是大城市,所以你不要乱走,或者你——”

    “你也知道这里不是大城市啊?”温之皎打断他,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找到了主场,“那你还带我来这里玩,还不带手机,也不给我手机,这不是你的问题吗?”

    她走近一步,仿佛下一刻就要进他怀中似的。

    裴野口干舌燥起来,脑子有些晕,但继续道:“是,是我的问题。但既然为了避免问题变成大问题,也为了你能好好玩,不要让我找不到你。好吗?”

    温之皎眨了下眼睛,踮起脚尖,仰脸对他笑了下,“可是我玩就是会乱走啊,你要是不想找不到我,就……盯紧我。”

    裴野思考了几秒,被晒红的脸上更红了,他眼睛睁大,嘴也张开,“你……你怎么这么强词夺理?”

    他说完,感觉自己现在有点蠢,又有些气,“我已经盯紧你了,但你总是趁我不注意就走了。”

    “那就是你看得不够紧。”

    温之皎盖棺定论。

    裴野:“……”

    他一时语塞,甚至有点气。

    可温之皎已转过身,打开冰柜,从里面拿出了一根长长的棒冰。她笑眯眯地抓着棒冰,对着裴野昂下巴,“快去结账,然后我给你掰一半。”

    裴野一时间,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只能抿着薄唇。

    这一刻,他发现他好像一点都不了解温之皎。比如,他从来不知道她能作得这么理直气壮,说话能说得这么强词夺理,以及笑得能那么得意神气。

    裴野转过脑袋,紧抿的唇动了下,笑起来,“行,我看紧你。”

    他说完,凝视着她,一动不动。

    温之皎起初还没当回事,但很快的,她发现裴野跟背后灵似的。她走一步,他也走一步,她拐弯,他也拐弯。最可恨的是,他偏偏不跟她同行,就只跟在她背后。

    她推着购物车,他就在后面推着她肩膀。

    ……可恶,这人怎么幼稚啊!

    温之皎有点气,又发不出来,她兴冲冲怒走十几步,骤然停下时,跟在身后的裴野也停住脚步,胸膛撞上她的背部,把她撞了个踉跄。

    裴野立刻扶住她,等她生气转身,他理直气壮道:“抱歉,但是为了你的安全保证,我得看紧你。”

    温之皎咬牙,“没问题啊,我可没生气!”

    她说着,又指了指裴野身后的货架,“我想吃那个水果罐头,你放进购物车里啊。”

    “哪个?”裴野转头看货架,“桃子罐头还是橘子罐头?”

    温之皎松开握着购物车的手,搭着话,“嗯,就那个粉色的,你看看那是什么?”

    她迈开脚步,下一秒,一个力道攥住她的手腕。

    温之皎低头。

    是裴野的手。

    裴野背对着她,手却抓着她的手腕,认真看着货架,就好像完全不知道身后的动静似的,语气爽朗地道:“粉色的草莓酱,要吗?”

    温之皎:“……好粘人啊你。”

    裴野晃了下她的手腕,话音轻松,“要粘人的啊,那就草莓酱吧。”

    温之皎:“……”

    这人怎么比以前烦那么多了!

    之前还蛮好应付的!

    温之皎气鼓鼓地被裴野跟了一路,购物车很快就被生活用品和米面油水果填满。

    等两人离开超市时,已经是中午了,路上的行人少了不少。

    裴野结完账,盯着四大袋东西,长长舒出一口气。

    温之皎望了望购物袋,又看了眼裴野,轻声细语的,“快点快点,我好饿,我想吃饭了。”

    “怎么以前不知道,你可以这么理直气壮做任何事?”裴野语气很匪夷所思,看着满满当当的购物袋,“之前那个无助忧伤,又总是很温柔善解人意的温之皎去哪里了?”

    他说完,没听见回复,立刻抬头四处望了眼。果然,就几秒的功夫,她就已经站在不远处,握着新买的伞对着玻璃橱窗欣赏自己起来了。

    裴野摇头,撸起短袖,俯身一用力,拎起东西走向温之皎,“走吧,先回车里,饿了的话去找个馆子吃饭。”

    他说完,却发觉温之皎紧紧凝着他的手臂和胸口。

    裴野疑惑地望了眼,“怎么了?”

    温之皎神情复杂地道:“你锻炼得很好啊,怎么平时都不露出来呢?”

    裴野:“……”

    他突然有些脸红,耳朵都热起来了,脑门冒着点热气,“你在骚扰我吗?”

    温之皎眨眨眼,“没有啊,你以前都很少穿紧身的衣服,我还以为你有在偷偷垫肩增高这样。”

    她明显在开玩笑,可裴野越听越觉得脸热,忍不住对她呲了下尖尖的牙,“别说了!”

    温之皎老老实实闭嘴,举起伞,给他也挡着太阳。

    两人走了几步,她突然听到裴野有些闷的声音,“因为赛车速度很快啊,速度越快,承受的力量就越大。不锻炼出肌肉,就承受不了力量,平时不露出来是因为户外活动多,晒伤很疼。”

    温之皎:“啊?”

    裴野道:“我没有垫肩,也没有增高,也没有打增肌针。”

    温之皎:“……”

    你们男的也真是的。

    温之皎脑中想。

    当把东西都尽数搬上车时,裴野和温之皎都松了口气,锁上车去找了家馆子吃饭。等吃饱喝足的时候,太阳的热辣也少了些,只是空气充满了让人微醺的燥。

    午后,活动的人又多了起来,但大多数是带着小孩出来玩的,街边也多了不少各种甜品摊或是套圈射击的摊。

    这会儿,满心好奇,这也要吃那也要看的人变成了裴野。

    温之皎本就不打爱吃甜,对射击套圈也缺乏乐趣,只是被裴野拖着走来走去。当走到一个飞镖射气球的摊子前,她终于忍不住闹起来,“我不想逛了,我好累,我要回去!”

    “行行行,玩完这个我们就回去!”裴野付了钱,握着飞镖,脸上带着灿烂得意的笑,“快选个喜欢的玩偶!”

    温之皎扫了一眼,嘴巴高高翘起,“每个都很丑,我不要。”

    裴野倚着她的肩膀,“小声点,小心给人打。”

    温之皎被他倚得身子歪歪,没忍住一用力,撞他肩膀,“但我就是都不喜欢!”

    “可那个鲨鱼你不觉得可爱吗?”

    裴野摸着下巴。

    温之皎仔细看了眼,道:“嗯……那个是还挺可爱。”

    裴野高兴了,志得意满起来,“那你等我,我给你射下来。”

    这游戏十分简单,就是一块板子上摆着十八个气球,击中十五个以上就能获得一个半人高的娃娃。

    温之皎抱着伞,仰视着裴野,等他动作。被她一看,裴野想开屏的心更为热烈,也仰着下颌,握着飞镖掷过去。下一秒,飞镖落空,扎在板上。

    温之皎眉毛挑高,“好逊哦。”

    裴野:“……只是有点紧张,没手感而已。”

    他重新调整状态,神情专注,下颌扬起,一颗晶亮的汗水从下巴划过。

    “砰——”

    飞镖击中气球。

    裴野立刻笑起来,眼里有着些光,笑起来,“厉害吧?”

    温之皎用手扶着脸,眼珠转了下,“还可以吧?”

    裴野笑意更深,黑眸闪烁了下,“还可以就是很好。”

    他说完,又开始掷飞镖。

    但可惜的是,接下来两镖全失准头。

    裴野:“……”

    他清了清嗓子,“今天手感不行啊。”

    裴野又道:“算了,我直接花两倍钱买下来得了。”

    他说完就准备动身,但下一秒,温之皎抓住了他的衣服。他转头,看见温之皎疑惑的眼神,“不是还有十四镖吗?怎么不继续了?”

    “十五镖以上才能拿到,那我接下来得百发百中才行。”裴野像条尴尬的狗,原地转了一圈,道:“我其实不太会玩射击类的游戏,如果接下来都没准头,也太丢人了。我不想在离开前,显得这么丢、丢人。”

    他顿了下,没敢看她,“好吧,其实我就是想要那个鲨鱼,想要它能陪着你。”

    温之皎托着脸,又抬手指了指另一个小一些的娃娃,“那我要那个。”

    裴野望过去,那是击中十二镖以上能拿到的娃娃,是一只眼睛圆圆的卷毛猫玩偶。阳光下,玻璃眼睛有着熠熠的光芒,笑眯眯地望着人。

    他笑道:“这是在给我留脸面吗?”

    温之皎脸上有了些神采,“才不是,是我想玩了!”

    裴野迷惑起来,“啊?”

    她握住他的手把伞塞到他手里,昂首挺胸地将他的身体捞到后面,握着飞镖,动作果断地投掷向看板。

    “砰——”

    气球炸开。

    裴野侧目,发觉她眼神专注,卷曲的头发随风飘起,背部挺直,手腕弯折的曲线从未变过。她没有任何停留,一镖扔出,下一秒就捏起新的飞镖投过去。小小的水气球一个接一个炸开,晶莹地水珠飞溅,折射着灿亮的光。

    他的瞳孔骤缩,眼前的身影和记忆中的一幕重叠。

    也是同样的盛夏,温之皎已经被江远丞接回了江家由家教授课,而江远丞也许久不在跟他们玩。即便是假期,江远丞也总是推脱有事,不愿出门。

    人闲比狗贱,顾也正是此话最精准的概括。江远丞越是把温之皎藏着掖着,越是不跟他们玩,顾也就越是好奇温之皎是何许人物,也越是好奇江远丞到底过着何种生活。

    一日,顾也想出来了一个缺德的法子。

    那会儿,裴野仍在为赛车进行大量的户外训练,而顾也和谢观鹤借着巧遇的名义,到了他在的运动场,在他锻炼完洗澡时,把浴室水温调成了冰水。

    裴野也不是傻子,当即就要出去打人,可当天晚上就感冒发烧了。第二天,他们就坐在他床边,催江远丞来探病。

    裴野用着鸭子嗓音骂他们有病,但顾也很懂打蛇七寸,狭长的眼睛弯弯,低声道:“你就不好奇,江远丞每天跟那小女朋友过着什么神仙生活吗?”

    裴野挣扎着想起来,“就不能装病吗?”

    谢观鹤斜睨他一眼,“小野,你撒谎的时候十个人有十一个人看出来你心虚。”

    顾也挑眉,“怎么多出来一个人?”

    谢观鹤道:“哦,有一个孕妇。”

    裴野:“……你们无聊不咳咳咳——无聊咳咳咳!”

    他咳嗽得头晕目眩,谢观鹤就在一旁看书,顾也则在打游戏。当江远丞到了裴家的消息一传来,谢观鹤和顾也立刻连拖带抱地裹着摊子的裴野搬到了游戏室里。

    裴野的游戏室里有酒有吧台,还有各种娱乐设施,以往他们在裴野家聚会或是消磨时间,都会来这里。不过他如今生着病,还在这里见面,就有些怪异了。

    “咔嚓——”

    会客室的门打开。

    江远丞站在门口,简单的衬衫黑裤也显出他高挑优越的身材,他黑发下,灰眸平静地望了他们一圈,脸上有些狐疑。但他走近,望见裴野裹着毯子,在空调房里瑟瑟发抖,咳嗽得满脸通红时,脸上的狐疑便散去了。

    顾也对着裴野挑了下眉头,像是在表明自己的先见之明。

    裴野根本顾不上理睬,他晕得想吐,一会儿热一会儿冷的,只想等康复后把顾也谢观鹤打一顿。

    “好端端的怎么会感冒?”江远丞有些疑惑,又看向顾也,“他怎么不回房间?”

    顾也叹了口气,狐狸眼里带着些忧伤,昳丽的面容上有着些幽怨,“你不知道,他一听你来,就说要来这里等你。”

    江远丞蹙眉,“什么?”

    “也没什么原因,不过是他觉得好久没聚了,在这里见面说说话比较有感觉。”谢观鹤语气平和,又摇头,“小野,你现在这身体,还是回去休息吧。”

    裴野咳嗽了几声,还没说话,顾也立刻一把抱住他的肩膀,用力拍着他肩膀。裴野被拍得脸红脖子粗,狠狠瞪了一眼顾也后,才道:“哥,好久不聚了,都不咳咳咳——记得上、上次一起打游戏是什么时咳咳咳了。”

    江远丞怔了下,却道:“我最近走不开,她想到处去玩,我要陪她。”

    谢观鹤笑起来,看向裴野,“你想玩什么游戏?正好远丞今天来了,我们都陪你。”

    江远丞顿了下,“我等会儿——”

    “知道知道,你想回去陪女朋友。”顾也打断江远丞,一脸无奈,“但你看看,裴野都病成这样了,就想跟我们聚一聚打打游戏,这都不行吗?”

    江远丞蹙眉,像是认真地思考了下,又道:“你们陪不就行了吗?你们又没有女朋友。”

    裴野喉咙一阵痒意,剧烈咳嗽起来。

    顾也立刻道:“江远丞,你看你给咱们哥们气的,都红温了。”

    谢观鹤淡淡道:“顾也。”

    顾也摆手,“好好好,我不说了,随你吧,你爱去哪去哪,等裴野死了你就知道什么叫后悔了。”

    裴野:“……我只是感——”

    他话没说话,顾也就捂住他的嘴,“我知道你感觉难过,没事,谁让江远丞重色轻友呢?”

    江远丞:“……”

    他像是无奈,“行,不就是打游戏吗?来吧。”

    顾也这才满意。

    佣人送来饮料零食,游戏室里的灯暗下去,游戏画面投射出来,几人按手柄的声音此起彼伏。不多时,几局游戏结束。

    江远丞起身,道:“现在我可以走了吧?”

    顾也笑起来,“谁稀罕你留下似的,好大的架子。”

    江远丞刚外走几步,谢观鹤便起身跟上去,道:“正好我也要走了,一起下去吧,顺便有些事想和你聊聊。”

    江远丞点头,和顾也裴野告别。

    他们前脚刚出门,顾也立刻从怀里掏出手机,跟奄奄一息的裴野凑在一起。

    裴野嗓音粗粝,“刚刚就算摸黑把他手机换了有什么用,不知道密码啊。”

    “你以为我没想到?不是他的生日,就是那个温之皎的生日,要不就是他俩的生日!”顾也信誓旦旦,一边看着自己手机的资料,一边试着密码。答案不出所料 ,正是温之皎的生日。

    裴野瓮声瓮气道:“你哪来的资料?”

    顾也笑起来,“当然是从校档案室里调出来的。”

    他笑意越发灿烂,“看看相册有没有什么好东西。”

    江远丞的手机里除了自带的软件外,几乎没有其他软件,从壁纸到锁屏都是自带的。

    裴野疑惑道:“这不像私人手机啊?”

    “看看相册就知道了。”顾也点开相册,立刻弹出了锁定提示,这锁定比锁屏还多一个指纹解锁,他倒吸一口冷气,“我靠怎么这么能防啊?”

    裴野翻了个白眼,咳嗽了几声,“看、看看信息,是不是都锁了?”

    “你咳嗽离我远点,别传染了。”顾也将软件挨个点了一遍,发觉几乎全都需要指纹解锁,他咬牙切齿,“这什么人啊?!”

    裴野比顾也还崩溃,“你们把我弄成这样,最后就这结嘎——?!”

    他说到最后,嗓子破音了。

    “催什么催!”顾也烦躁地点开微信,“那谁让他这么警——”

    微信启动,会话界面赫然浮现在屏幕上。

    顾也怔住,“嗯?怎么这个没密码?”

    裴野仔细看了眼,“好像是因为这个设了待机模式。”

    两人脑袋凑着脑袋,呼出的热气都快把屏幕呼热了。

    置顶的信息上一点开,便望见一张微信背景图。那张图似乎是在夜间照的,迷乱的彩色灯光下,周遭都是老虎机、牌桌、麻将桌等赌场设施,画面正中是一个飞镖盘。

    江远丞背对着摄像头,怀里拥抱着一个人,下颌抵着对方的头部,一手扶住对方的腰部,对方卷曲的黑发垂落在他手臂上。他的另一只手握住对方的手,手把手带着她捏着一支飞镖。

    裴野看着背对镜头的两人出神,耳边却听到顾也的感慨,“哇,这是聊天还是许愿池啊。”

    他的眼睛失焦一瞬,才集中到两人的聊天记录上。

    [扣1送飞天意面皎教主:我要出去玩,我要出去玩,我要出去玩!]

    [111:去哪里?]

    [扣1送飞天意面皎教主:我想去滑雪!]

    [111:下周?]

    [扣1送飞天意面皎教主:可以!]

    [111:订票了。]

    [扣1送飞天意面皎教主:可是我也想坐游轮……]

    [111:可以,什么时候?]

    [扣1送飞天意面皎教主:算了,不然我们去钓鱼吧?]

    [111:明天?]

    [扣1送飞天意面皎教主:会不会很难啊,我看钓鱼要等好久好久!]

    [111:你想保证钓上?]

    [扣1送飞天意面皎教主:不然呢!当然要几分钟钓上一条才爽!]

    [111:……]

    [111:不然派人潜水给你把鱼挂你鱼钩上?]

    [扣1送飞天意面皎教主:可以吗?]

    [111:……是开玩笑]

    [111:但你要想,也可以,只是很奇怪]

    [扣1送飞天意面皎教主: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111:嗯?]

    [扣1送飞天意面皎教主:璇珍和我说你酒量很好?]

    [111:你和她关系这么好吗?]

    [扣1送飞天意面皎教主:别岔开话题,她肯定不会对我说谎,快说!]

    [111:嗯,酒量很好。]

    [扣1送飞天意面皎教主:所以你前天喝醉了抱着我走了一晚上不放我下来是不是装的?]

    [111:不是。]

    [111:我没有装喝醉,我是清醒着这么干的。]

    顾也倒吸一口冷气,看向裴野,“哇,江远丞这么肉——”

    “嗡嗡嗡。”

    顾也的手机震动几声。

    顾也低头,立刻道:“糟糕,谢观鹤说江远丞发现了!”

    裴野还没说话,便听见会客室门外传开动静。

    “砰——”

    飞镖扎中圆滚滚的水气球,水炸裂开来。

    裴野一瞬间从记忆中回神,望向看板,几分钟不到,十四镖投完,只失误一镖。他看向温之皎,她眉飞色舞,眼里有着狡黠的光,“这才叫百发百中。”

    是他教你的,对吗?

    也是,就算没有多年前误打误撞看见的图,他也该知道这一点。

    江远丞是他们之中最擅长射击类运动的人,无论是弓箭、射击、打猎、飞镖,他总是那个赢家。裴野以前曾问过他,到底怎么能提高准头,那是,江远丞只是道:“眼睛只能看到目标的时候,就可以了。”

    在裴野对她的感情还处于懵懂的时候,江远丞已经击中靶心。

    他看着温之皎,许多问题都到了嘴边,他想探究他们的过往,想知道自己输了多少次,想了解她的一切。可是他知道,现在不是问这些的时候,于是他笑眯眯地赞叹她:“好厉害的准头,小温飞刀。”

    温之皎果然听得开心,笑着指使他,“去拿战利品!”

    摊贩老板笑眯眯地取下那只卷毛猫咪玩偶,递给裴野,裴野捏着玩偶,长长叹了口气,“唉,本来还想着能给你一个有纪念意义的玩偶,没想到我技术这么烂。”

    他捏着玩偶在她眼前晃了下,摸着下巴,“不过你们好像,都一头卷毛。”

    温之皎也摸下巴,“很像吗?”

    裴野认真地看了看猫,又看了眼她,点头,“很像。”

    温之皎笑意大了起来,“那就送给你了,给你当纪念了,怎么样?”她说着,脚步轻盈地转过身,“就当是你良心未泯的嘉奖!”

    她还打着伞,即便从背影也能看得出来她心情很好,连发丝晃动都显得轻快。

    裴野的唇动了下,还捏着那只猫。

    他凝着那只笑眯眯的猫玩偶,这一刻,他想起来谢观鹤的话。

    没有错,她和他喜欢的人一点都不一样,或者说,要好得多。

    如果能再了解她一点,再靠近她一点……

    可已经太晚了,太晚了。

    不,也许还不晚。

    裴野摸了摸口袋里的扑克牌,却听见温之皎抱怨的声音:“快点啊!我要回去躺着了!”

    他看过去,望见温之皎举着伞,伞下的脸上覆着夏日的阴影,

    裴野也喊道:“你走错路了!”

    温之皎:“……”

    讨厌,刚刚怎么不说!

    她灵巧地转身,伞的花纹也转了个圈。

    裴野跟上她的脚步,笑道:“你想不想去山上捡菌子?”

    温之皎眼睛一亮,看他。

    第84章

    山脚下的院落十分古朴, 一阵风刮过,不知何处吹来的落叶落在门口的摇椅上。门正对着二层小楼,一楼是客厅与餐厅, 二楼才是起居室,而厨房与卫生间都在偏房。

    裴野停下车,打开后备箱, 将几袋东西拖拽出来。

    他刚拎起来两袋东西, 就望见温之皎脚步轻快地推开院落的门,一边往里走一边道:“我去收拾书包!然后我们就去山上玩!”

    “皎皎!”裴野叫她, 一面搬着东西,一面继续道:“你先别着急, 有些事项很重要, 等我和你确定。”

    “……唔,好吧,那我去吃点东西。”温之皎一转身, 又开开心心往里间走去, “感觉今天我饿得——”

    “咔嚓”

    门锁被拧开,温之皎话音被一声尖叫替代:“啊啊啊啊!”

    裴野刚把东西放到厨房,听到动静,立刻扭头跑过去, “怎么了?”

    温之皎一动不动,站在门前,捂着嘴,脸色苍白。

    她身旁,院落客厅的门打开一半。

    裴野下意识扶住她的肩膀往身后带,小心凑近门里看了一眼。

    下一秒,他惊在原地。

    客厅的小沙发上, 薛灼灯倒在沙发前,脸色苍白,紧闭着眼,嘴唇也没什么血色。而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笔记本,身旁则是温之皎的书包,衣服松松垮垮,隐约露出有沟壑的腹部。

    温之皎人已经吓得垫脚了,紧紧攥着裴野的手臂,“他怎么了?不会是出事了吧?”

    “睡着了吧。”裴野没懂温之皎吓到的点,但也小心地护住温之皎,走到了薛灼灯身前,抬脚踹了踹薛灼灯的腿,“喂,醒醒,别睡了。”

    他踹了几脚,薛灼灯一动不动。

    温之皎抱住脑袋,“他怎么了啊?”

    裴野蹙眉,他半蹲下身体,一把按住薛灼灯的脖颈,对他脑门拍了几下,“醒醒,醒醒!你没事吧?听得见吗?醒醒!”

    温之皎尖叫,“你别打了!他脑袋快给你打肿——”

    她话没说完,便见薛灼灯的身体抽动了下,眼睛终于缓缓睁开了。

    裴野见状,转头找温之皎邀功,“你看,有用。”

    温之皎不大明白原理,但也点点头敷衍,“嗯好厉害,喂,薛灼灯,你没事吧?”

    薛灼灯似乎有些恍惚,一手扶着沙发,一手摸了摸脑袋。

    “你睡挺沉啊。”裴野似笑非笑地看了眼薛灼灯,又站起身,“我出去整理东西了。”

    “哦好。”温之皎呆呆地观察着薛灼灯,“你没事吧?”

    “我不知道……”薛灼灯话音有点恍惚,又道:“我有点饿,就睡了。”

    温之皎:“……你不会饿晕过去了吧?!”

    “你装什么呢?”裴野已经往外走了几步,闻言转头,“书包里不是有吃的吗?”

    温之皎愣了下,一时间心往下沉了沉。

    啊,他不会发现自己书包里的东西吧……

    温之皎正想着,却又听见耳边传来极轻的声音,“我……不知道可以……”

    她看过去,便望见薛灼灯垂下的脸,以及那双有些无措的眼睛。

    裴野忍不住冷笑一声,“大哥你这个时候这么有边界感,当时就不该跟着上飞机。”

    “没事没事,我先找点东西给他吃,别吵别吵!”温之皎立刻将话题转移开,又望向薛灼灯,问道:“我跟裴野待会儿要去山上捡菌子,你要去吗?”

    薛灼灯看了眼温之皎,轻轻点头,但下一秒,又望向裴野。温之皎也跟着他的视线望向裴野,黑眸有着无辜,仿佛这事全由裴野决断似的。

    裴野气笑了似的,无奈地摇头,“去呗,现在反正都这样了,反正待会儿体力活也多。”

    他说得干脆爽朗,连温之皎都忍不住眨了眨眼。

    嗯,听起来不像气话啊。

    薛灼灯见状,更有些无所适从,骨节分明的手指摩挲着笔记本。

    温之皎眼睛一转,便走向沙发,“你先吃东西啊,不然等等又晕过去,快快快快吃!”

    “哦……好。”

    薛灼灯低头。

    温之皎打开书包,抓了些零食出来,“怎么会这么蠢呢,饿了就要吃东西啊。”

    “我……”薛灼灯缓慢地吃着东西,眼睛却看向她,低声道:“我以为要等你回来。”

    他又道:“我等了很久,就忘了吃了。”

    ……等总裁回家吃饭等得在沙发上睡着这种戏码就不必演了好吧?她面对江远丞这种货真价实的总裁时也没演过这种剧情啊!

    温之皎眉毛皱着,脑中闪过一大串吐槽。

    最后,她只是长长叹气,对着薛灼灯伸手,“你脸上都是饼干屑。”

    薛灼灯抿了下唇,温驯地垂下眼,余光却见见到她的动作,连忙偏头:“不用。”

    他话说完的同时,感觉到头上落下了个力道。

    薛灼灯迷惑抬眼,发觉她的手按着他的脑袋拍了拍,一脸担忧地看着他,“你要不要去看看脑壳,你看着脑子真的有点问题。”

    薛灼灯:“……”

    他耳朵一时间有些发热。

    偏偏下一刻,裴野的声音便传来了,“皎皎,我好了,走——”

    裴野望见客厅的场景,话音顿住,抱着手臂。

    温之皎没发觉什么不对似的,自然地抽回手,话音欢快,“来了来了!”

    裴野挑眉,又看了眼薛灼灯。

    薛灼灯垂着头,继续捧着手里的饼干吃,全当没有察觉到他眼里的不耐。

    温之皎一把拉住裴野,“愣着干什么?”

    裴野笑了下,“没什么。”

    走出小楼,温之皎才道:“你生气了?你好像很不喜欢他。”

    “是啊,你以为我费尽心思,是为了玩三人过家家吗?”裴野说得自己都觉得好笑,却又想起来什么似的,道:“不过,那个薛灼灯有点奇怪,我刚想起来,之前我们一起吃饭的时候,他好像是个侍应生。这不是巧合。”

    温之皎:“……所以呢?”

    裴野低头看她,笑了下,“你没有别的要说的吗?”

    他抱着手臂,脑袋歪着,眼神认真。

    温之皎便也回应他认真的视线,脸上有着理所当然,“你想想,你之前就见过他,不正好说明了谢观鹤很早就派他盯梢你了?谢观鹤毕竟是你哥哥,也是为了你好,你也准备离开了,这事你就当不知道吧。”

    “……嗯,你说得也有道理。”裴野摸了下下巴,像是被说服了,却又道:“不过他都敢派人盯着我了,我就算揭穿了他又能怎——”

    “好了好了,这几天我们就好好玩吧,别想那么多了,你别理他就行了。”温之皎打断他,抬起手推着他肩膀,“不是要说要讲注意事项吗,回去说吧!”

    裴野很顺从往外走,又转头,“皎皎,你很护着薛灼灯。”

    ……废话,那是个地雷!

    之前薛灼灯带她逃跑时,她就感觉到了熟悉的时间停止感,她已经完全能确定薛灼灯就是那个非要逼她走掌掴囚禁剧情的大师2.0了,她现在必须让他在她眼皮子下待着!

    不过这话,也不可能和他说。

    温之皎垂下眼,又抬眸,语气疑惑:“啊,你说什么?”

    裴野呼吸重了些,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温之皎笑起来,又抬手推他肩膀,“好了走走——”

    她话没说完,却骤然感到一个力道攥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向前拽去。下一秒,腰间也锢上了一道力量,她的身体一瞬间撞入裴野炽热的怀中。

    温之皎蹙眉,“你!”

    裴野垂眸,凝着她颤动的唇,他低下头。

    如此之近的距离,他几乎能听到她呼吸的声音。

    “你怕我对他做什么?”裴野语气像是纯然的疑惑,轻得一阵风能吹走,“真奇怪,他不是比我还没用吗?为什么对他那么好呢?”

    他又道:“还是,你和他有什么秘密怕被我发现?”

    温之皎心猛地一跳,可眉毛又扬起了,眼睛的轮廓也化作了迷茫的圆,“你在说什么啊?”

    她轻轻动了动手,“疼。”

    裴野凝视着她,几秒后,他移开视线,垂着脸道:“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算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哄他吃东西,摸他头……”

    说到最后,他松开了对她的禁锢,显得格外失落,唇也向下撇。

    温之皎有些无措地收回手,“你冷静点,我没有摸他头啊,我只是感觉他脑袋空空的。”

    “真的吗?”

    裴野话音更轻了,带着点不确定。

    温之皎看他,正要敷衍几句,却望见裴野的唇角勾了起来,随后,那勾起的弧度越来越大,最后他露出了个强忍的笑,肩膀轻轻抖动起来。

    温之皎:“……”

    她抬起脚就踩裴野,“你有病吧!演什么啊!”

    “嗷——”裴野差点跳起来,眉毛扬起,喉咙里溢出笑声,“对不起,我就是觉得,就这种蠢样子我也会装。”

    他抬起手按住温之皎肩膀,把她转了个方向,“好好好,我们回去吧,我不开玩笑了。”

    温之皎越想越气不过,又转过身,抬起手打裴野。

    裴野立刻扶住肩膀,“别打,你今天又掐又打的,疼——”他话音被头上的温热阻挡。

    他喉结滑动了下,只能看见温之皎脸上又烦躁,又无奈的样子。她动作并不温柔,抓着他的头发,又搓搓脑袋,跟摸狗一模一样。

    温之皎火速撸了几下他脑门,“现在行了吧?”

    她说完,便看见裴野定定地看着她,又迅速地转身,“到了收拾东西的时间了,赶紧走吧。”

    温之皎歪头,便看见裴野耳朵已经红成一片。

    ……现在他应该没空追究她和薛灼灯的“秘密”了。

    温之皎放下心来。

    *

    薛灼灯坐在院落的摇椅上,坐姿端正,扶着额头,看着手里的笔记本。

    【剧情正在加载……】

    即便只是一句简短的话,但薛灼灯仍有种不安。

    他在为自己冲动去带温之皎逃走的行为感到不安,即便没有成功,按理说不会影响大体剧情,但他仍有种无所适从。

    薛灼灯感觉到,自己变得有些失控。

    他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却骤然听到一道讥诮的声音:“现在还看笔记啊,又装上努力了?”

    薛灼灯抬头,便望见裴野抱着手臂,脸色并不好看地看着他。他沉默几秒,收起笔记本。

    裴野见状,眉毛挑高了,“这么能装,怎么说两句就不装了?”

    薛灼灯:“……”

    他没忍住冷冷地看向裴野,“你想,要我怎么样?”

    这话说完,裴野有些惊讶,又饶有兴致起来,“现在会还嘴了?”

    薛灼灯一时间愣住。

    他还嘴了吗?

    薛灼灯立刻起身往回走,捂着嘴,脚步匆匆,眉眼蹙着。他为什么会说出这样有敌意的话?或者说,他的话怎么会带有情绪?

    裴野见他跑,直接一把抓住他后脖颈的衣服,喊道:“跑什么你,跟我走。”

    薛灼灯:“……”

    他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面无表情将裴野的手打开。

    裴野并没有追究,摆了摆手,示意他跟上。走到门口,他顺手把想回去偷懒的温之皎也拎出去,一路带到车旁边。

    “距离我们最近的,适合去采菌的山,开车过去要很久。”裴野打开后备箱,给他们展示装备,“前几天下过雨,再加上山上的雾气重,为了安全起见你们跟紧我,还要听我指挥。”

    他看向温之皎,很严肃的样子,“尤其是你。”

    温之皎很严肃地点头,眼睛里闪着期待的光。

    裴野用下巴指挥薛灼灯,“你不是就爱拿笔记本看吗?现在你拿出笔,把我接下来说的要点记住。”

    薛灼灯:“……好。”

    他硬着头皮,打开笔记本,开始记笔记。

    即便每记一行,都能看到莹蓝色的来自总部系统的问号。

    采菌子显然不像温之皎想得那么童话,光是出发的车程就让她有些晕了,再加上上山的路也没有那么好走。即便裴野和薛灼灯都放慢了速度,但她仍然有些跟不上,到最后,两人一人挎着一胳膊,把她夹在中间硬生生夹上了山。

    温之皎被她们夹着时,还不忘左顾右盼,满脸的新鲜感。等他们上到较为平坦的地方时,她才终于找到这项活动的趣味之处,提着篮子四处逛起来。

    比如谢观鹤之前带她逛的植物园,她不得不承认,还是这种山林更有趣味。

    抬头,是遮天蔽日的树影,行在其中,能嗅到种种草树花土的芳香。她越走,心情越发畅快,张开手臂,对着天空长长呼出一口气。

    一阵风吹过来,吹得山林里树叶摩挲声不断,也吹得他们的衣服哗哗作响。

    温之皎怪叫了一声,却并非是惊吓或嫌弃,而是兴奋地拎着竹篮跑起来。她一动作,关注着她动作的裴野立刻也要拉住她胳膊,“皎皎,别走远。”

    即便他清楚这里不会有大型野兽出现,可他仍担心会出什么事。

    可他刚说完话,便望见温之皎转过来头来。

    “你怕我走远啊?”她戴着头巾,可额边的碎发仍随风晃动。她大笑出声,树影缝隙里的光落在她身上,照得她面容也覆了些神秘的阴翳,“那你跟着我来,跟我去更远的地方,好不好?”

    温之皎的眼睛也弯起来,被他抓着的手臂一动,她反手握住了他的手指,“我感觉林子更深的地方,更好玩。山更高的地方,更有意思。”

    她说这话时,几乎要和她身后那深色而又深邃的山林融成一团。

    裴野怔住,手颤动了下,他一时分不清是被手上突然覆上的温度迷惑,还是被她这样如诱惑的言语驱动。他凝着她的眼睛,忍不住应允,“好……”

    “不可以。很晚了。”

    一道声音骤然插入。

    薛灼灯走到他们身旁,像一颗碍眼的树,阻挡了他们彼此的对视。

    他看向温之皎,轻声道:“很……危险。”

    他又看向裴野,面无表情地道:“万一迷路了,很糟。”

    温之皎轻轻叹气,收回了手,“那好吧。”她说完,便拎着篮子施施然地去到一边采菌子了,摇头晃脑,还是开开心心的样子。

    见她的情绪没受影响,薛灼灯在心里松了口气。

    但很快的,他又看向裴野,思考着怎么应对他的刁难。

    裴野将自己的眼神从手拔回来,又忍不住摸了下手指,这才看薛灼灯:“你……很好。”

    薛灼灯警惕起来。

    裴野见状,他张开嘴,又闭上,过了几秒后硬邦邦地说:“不是别的意思,是说你阻止得好。我总是,一不小心就会答应她。算了,说了你也不懂,走了,干活。”

    他俯身拿起脚边的竹篮和铲子,一转身跟上温之皎了。

    薛灼灯落在他们身后,看了眼温之皎,又看了眼裴野。他的眉毛往下压,唇动了动,轻声道:“我懂的。”

    可惜那声音轻得一阵风就吹散了。

    山林里的光线总是更暗些,他们也不敢停留太久,赶在天灰蒙蒙时,便下了山。下山的路并不比上山好走,三人走得都很小心,速度反而慢了许多。

    等他们行到山脚的时候,天光已经蒙上了一层墨灰。

    温之皎累得前胸贴后背,有气无力地扶着树干,“天哪,等坐车回去,我得什么时候才能吃上饭啊!”

    她绝望哀嚎了两秒。

    “车后备箱有零食。”裴野脸不红气不喘的,只是也仰头看了看天色,又转头道:“或者,我们也可以现在露营做饭。”

    “露营?”温之皎立正了,眼睛里溢出了兴奋的光,但转瞬想起来自己和顾也经历的那个夜晚,她又显出了嫌弃,“算了算了,露营不好玩。”

    裴野笑起来,抬起手戳她脑门,“怎么这么快泄气啊?”

    温之皎不爽地拍他手,道:“别搞有的没的,赶紧开车!我要回去吃饭!”

    “那如果我说有帐篷,有篝火,有烧烤,还有罐头的露营呢?”裴野挑起眉头,晃了下手里的竹篮,“还有我们自己摘的新鲜食材。”

    温之皎听他举一个例子,眼睛就亮一下,最后眼睛都快亮成小灯泡了。

    她点头,“好好好,这个好玩!”

    “行,那你就去车上等着吧。”裴野语气轻松,又看向薛灼灯,“你,去和我扎帐篷。”

    薛灼灯:“……”

    他蹙眉,他不是不愿意做,但他感觉裴野总在命令他。

    他不喜欢这样。

    可他什么也没能说,仍是跟着裴野一起从车后备箱搬了各种器材,忙着搭帐篷和烧烤架。所幸,裴野上的装备安装都很便捷,让他们同处的时间少了许多。

    篝火燃起,烧烤架和炉子也安置完毕,温之皎便立刻举起手,很识大体似的道:“我来给你们烧烤!我来我来,你们都忙这么久了,这个交给我!”

    裴野眉峰微挑,将串好的蘑菇递过去,“行,给你给你。”

    他又道:“我们捡的虽然都是普通菌子,但还是多烤会儿,确保熟了。”

    温之皎猛点头,兴奋地接过串串刷油,一边烤一边学着疆域口音喊着羊肉串。裴野听了就想笑,动作不停地将洗干净的菌子撕碎串起,又递给她。薛灼灯烧着水,加热裴野带的几个食物罐头。

    篝火噼啪作响,火焰将他们的脸都照得暖融融红通通,还没全然暗下的夜里,食物的香气逐渐发酵,一缕缕炊烟缓慢上升。烟雾袅袅,被风一吹,便四散在空气中,天色也愈发暗沉,月亮露出了脸。

    月亮之下,三人围着火焰分食蘑菇罐头,一边吃一边往外呼气,偏偏又都急得不停。脚的夏夜也是湿润而寒凉的,但刷着酱料的蘑菇和热乎乎的罐头从唇齿进入时,热意就从五脏六腑扩张到四肢百骸,热得他们反而流了点汗。

    温之皎是最先吃饱的,两手举起来长长叹了口气,“我吃饱了!”

    裴野还在喝罐头汤,火光将他眼睛照得有些湿润,一笑,那眼里也溢出了些亮,“吃爽了没有?”

    “很爽!”温之皎很满意,又点头,“集市好玩,蘑菇好吃,罐头也好吃,帐篷我刚刚看了,里面也很软。裴野,你今天可真可靠。”

    裴野十分满意她的点评,又看了眼一旁的薛灼灯——他也还捧着汤罐头,慢吞吞地喝着。他突然笑出来,笑得薛灼灯身子后挪,眼神满是警惕。

    “怎么跟鹌鹑似的?”裴野很有些纳闷,又笑起来,“多个人干活是方便些,你还算勤快。”

    裴野的话仍像之前似的,带着戏谑嘲讽,可薛灼灯却隐隐约约感觉到对方的敌意消散了许多。

    “很显然,他怕你啊。”温之皎摸着肚子,坐在马扎上,仰头看星空,“谁让你凶。”

    裴野这会儿已经在收拾了,闻言挑眉,“我什么时候凶了?”

    温之皎看他,打量几秒,“你现在看着就很凶。”

    裴野拧眉,尖牙抵着唇,一脸莫名地看着薛灼灯,“我凶吗?”

    火炉里面木炭噼啪作响,

    裴野四处找反光的地方,“就没有个镜子吗?我哪里凶了?”

    温之皎坐在椅子上晃来晃去,语气悠闲,“都这么多年了,你都没有发现吗?”

    薛灼灯看着火炉,又看着他们,最后摸了摸手里温热的罐头。

    他的唇动了动,“是。”

    这一次,他的声音没有他想象中的小,因为一下子,其他两人的视线都聚集在他连上了。

    裴野抱着手臂,“你说什么?”

    温之皎托着脸,歪脑袋。

    薛灼灯移开视线。

    温之皎没忍住笑出声来,“你们怎么这么像没头脑和不高兴?”

    “那还是不高兴好。”裴野很快认领了喜欢的称号,伸了个懒腰,“也吃得差不多了。”

    “啊?这么早?”温之皎有些惊讶,“也太快了吧!”

    “嗯……那我想想……”裴野摸了下下巴,垂下眼,恍然大悟似的,道:“我看我们现在还有好多罐饮料,我记得……我车里好像有副扑克牌。不然玩牌,输了大冒险就喝饮料,真心话就回答提问?”

    温之皎撑着下颌,“输了喝饮料难道不是奖励吗?”

    “输多喝撑就知道了。”裴野笑起来,“再说了,现在也没别的能打发时间了。”

    温之皎一听,也合掌,“也是!来玩来玩!”

    “不过——”裴野脸上很有些怀疑地看薛灼灯,“他看着不像会打牌。”

    温之皎也很有些怀疑,便坐在薛灼灯身旁,“你看着我,我跟你说规则。”

    薛灼灯应了声,垂着眼看她侧脸,听着她的声音。

    昏黄黯淡的火光映在她脸上,使得她比平时多了几分幽暗温柔的静谧来。尽管她的嘴没有停,可薛灼灯仍觉得这一刻实在太安静了,安静得他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裴野抬起腿,对着薛灼灯小腿踹了下,“你有没有听人说话?”

    薛灼灯的脖颈抽动了下,回过了神,却也和温之皎对视上,她眼睛里有着点不悦,唇角向下。他一时有些想要解释。

    “我——”

    “你听懂了没有?我讲得好累!”

    “……嗯,我知道,我听懂了。”

    “我理解了。”薛灼灯重复完,又为了表现自己没说谎似的,伸手接过温之皎手中的扑克牌。“我发牌。”

    他握着扑克牌,神情专注,纸牌在他指尖纷飞,令人眼花。

    温之皎被震慑住,“好炫!”

    裴野扯了下唇,“这种切牌花样我也会。”

    薛灼灯迅速发完牌,牌局也正式开始。

    他们玩的是抽鬼牌,一局时间并不长,可薛灼灯的存在明显让游戏结束得更快。他一反有些呆愣无措的样子,屡战屡胜,仿佛能看透别人的牌时,几分钟就清空了手牌。

    才十来分钟,温之皎和裴野就轮流喝了两罐饮料,薛灼灯还一口没喝过。当薛灼灯又赢了一局,而裴野又是垫底输家时,他无奈地将手牌一扔,道:“喝得好撑,我选真心话吧。”

    温之皎眼睛亮了下,望向薛灼灯:“你想好问题了吗?”

    薛灼灯有些无措,手指在膝头动了下,摇头。

    温之皎狞笑一下,道:“我帮你想好了。”

    “皎皎!”裴野倒吸口冷气,“你作弊,明明是他问。”

    “我只是提个建议呀,他不想问这个的话,肯定会自己提问啊。”温之皎得意地笑起来,抓着小马扎往薛灼灯那里蹭了蹭,胳膊也贴住了他胳膊,道:“附耳过来!”

    薛灼灯被胳膊处袭来的温热惊吓到,身体僵着,却又乖巧地垂头。

    “啧。”裴野抱着手臂,“反正都要问出来的,还这么神秘。”

    他望着她攀薛灼灯肩膀,一脸兴奋地叽里咕噜,又望见薛灼灯垂着头,耳边有一圈淡淡的红。他的喉结滑动起来,胸口积郁着点气,原本对薛灼灯消散的敌意又聚了起来,看他怎么看怎么烦。

    没几分钟,温之皎直起身,对薛灼灯点头。

    薛灼灯犹豫了下,看向裴野。

    裴野再次“啧”了声,“问吧。”

    他也的确好奇,她有什么想问他的。

    薛灼灯声音很低,望着他,道:“高中时,你有没有见过张画了王冠的画?”

    裴野怔了几秒,下意识看向温之皎,“什么?”

    温之皎左看右看,不看他。

    薛灼灯正要重复,嘴还没张,裴野的回答便打断了他。

    “见过。”裴野仍然盯着温之皎,像是鼓起勇气似的,缓慢道:“它现在还在我手里。”

    温之皎惊愕起来,也不躲避他的注视了,“真的是你?你为什么偷我画?!”

    “抱歉,当时在桌子下捡到的。”裴野笑了下,却听见胸腔轰鸣的心跳声,也感觉到喉咙的艰涩,“我从那时就——”

    我从那时就喜欢你,所以把它带走了。

    裴野的唇弯了起来,舌头却颤抖着,渴望将这个不是秘密的秘密亲口说出。可下一刻,温之皎用一句很轻的抱怨,打断了他这更轻的秘密的揭露。

    “我就知道江远丞骗我。”

    温之皎道。

    裴野脑中空白了几秒,仿佛有一道尖啸声。

    他道:“什么?”

    “我的东西都是他收拾的,那幅画不见了我还让他帮我找,结果他说他拿走给我准备惊喜了。可我明明记得,我是在学校里弄丢的,我觉得他在说谎。因为我当时一直觉得,是不是风把画刮你那儿,你顺手扔了。”温之皎很有些骄傲,像名解决多年悬案的侦探,“还有就是,刚好你们是朋友,他肯定是在帮你掩饰!”

    她越说越得意。

    裴野也越听越想笑,只是那笑很轻,轻到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好一会儿,他点头,道:“嗯。没错,他的确不想让你找我……麻烦。他也真的是,什么都算得到。”

    当年能砍断走向她的路,如今也能。

    他已经失去继续游戏的兴趣,如果说原本,他有接着这场游戏探究江远丞和她过往的意图。那么此刻,他已经意识到,这一切毫无意义。

    裴野一面洗牌,一面打了个哈欠,道:“结束这一局就休息吧,明天要早点起来开车回去。”

    他开始切牌,扑克牌纷飞时,他从牌的间隙望向温之皎,“怎么样,我说了我也会吧?”说完,又用了几个花样切牌,昂着下巴,火光映得他眼睛也亮晶晶的。

    嗯,技术是还不错。

    温之皎竖拇指,夸赞:“比薛灼灯炫,行了吧?”

    裴野笑容大了些,乜斜着眼,挑衅地看了眼薛灼灯。

    薛灼灯没有理他,移开了视线,用手指摩挲了下膝盖。

    他的系统库里还能调出更多种方式。

    他心里想。

    薛灼灯又想,而且看起来更好。

    “——到你了。”

    裴野看向薛灼灯,蹙眉,“快点,我现在困死了。”

    他现在只希望能赶紧结束这场游戏。

    可事情似乎总不如裴野的愿,当他越想结束这窒息的晚上,这晚上就注定更漫长——他居然以微小的优势,赢下了今晚第一场游戏。

    薛灼灯输了,也有些怔。

    而温之皎,则是反应最大的,她有些生气地摔牌,“今晚就只有我一把都没赢过!”

    今晚的确是薛灼灯一路赢,裴野和她轮流积分垫底。

    裴野自己都有些惊愕,他突然觉得好笑,也笑了出声,“也不知道是我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

    温之皎引颈待戮,拍拍手上的灰,“还是真心话,你问吧。”

    “嗯。”裴野应了声,却又沉默许久,最终,他雕琢又雕琢,才把原本想过的问题问出口,“江远丞教你玩飞镖时,有没有发生过特别的事?”

    温之皎有些惊愕,“你怎么知道是他?”

    薛灼灯则定定看向她。

    她和裴野出去的时候,都做了什么呢?飞镖,又是什么事呢?

    他转过头,静静地看着点温之皎,眼中有了些焦渴。

    他想要知道。

    裴野轻声道:“以前见过江远丞拍的照片,似乎就是在教你扔飞镖,看环境像赌场。”

    “啊,那不是赌场。”温之皎想了几秒,又蹙眉,“不对,是赌场。”

    她长长叹了口气,“太久以前的事了,”

    她望向天空,黑漆漆的夜晚,星星有些黯淡,月亮模模糊糊成了一团。

    她又拿起树枝,挑动了火炉里的炭火。

    炭用的是橡树果,圆滚滚,如鳞片似的光辉。

    这让她忍不住想起那种透明的,圆鼓鼓的,灯光黯淡的昏黄灯泡。

    温之皎总觉得这种灯泡很像无害的小胖子,很可爱,所以格外喜欢。抱有同样喜欢态度的,还有陆京择,他喜欢的原因就更简单些——省电。他的桌子上,就摆着一个军绿色的台灯,开关还是链条的,是他是在摊子上以9.9低价淘到修好的。

    她对那个台灯的印象就是——格外像电视剧里的特务会有的。

    留下这个印象,除却看了太多电视剧,还是因为陆京择本人。

    在偷偷跟江远丞逃课喝酒的第二天,温之皎很有些做贼心虚,大晚上就拎着作业找他让他教自己做题。不过心虚很短,困意绵长。她坐在桌前,停陆京择上课,听了五分钟就开始打盹。

    在她昏昏欲睡的时候,骤然听到“砰”的一声。

    温之皎吓得坐直睁眼,便看见陆京择冰冷的表情,他手里攥着课本——想必刚才的声音就是他在用书摔桌子。

    她第一次见他这表情,脑子飞速转动。

    难、难道昨天的事还是露馅了?

    不对,是他气自己耽误他时间?

    温之皎有些被吓到,“你、你干嘛?”

    “我干嘛?”陆京择黑眸没有起伏,把书卷起,又用力敲了下桌子,“有句古话叫识时务者为俊杰,听过没有?”

    温之皎:“……啊?”

    “你最好坦白从宽,”陆京择面无表情地拉开台灯的开关,“说,这道题到底选什么?”

    他话音落下,军绿色的台灯散发出小小的光辉,自己也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温之皎:“……”

    神经病呀!!!

    第85章

    温之皎终于反应过来, 他是在吓自己了,立刻抬手打他,“作死啊你!”

    她又摸了摸自己怦怦跳的心脏。

    陆京择咧嘴, 捏她脸,笑道:“不这样,你又睡死过去。好能睡一头小猪啊, 昨晚做贼去了?”

    “才没有, 你真的烦死了!”

    温之皎有些心虚,掐他胳膊。

    “好好好, 我错了,继续。”

    陆京择摊开书, “刚刚讲到哪里了。”

    “谁管你讲到哪里, 我走了!”

    她气呼呼地站起身。

    温之皎将陆京择一推,卷起了自己的书和作业要走,她是真的有些生气。她胆子本来就有点小, 又喜欢走神, 一点动静都能吓她一大跳。偏偏陆京择这人个性尤其坏,总动不动吓她。

    陆京择拉她胳膊,笑起来,“真生气了?”

    温之皎才不理他, 扭着脑袋要走,“才没生气,撒手,撒手!”

    “嗯,知道了。”陆京择松开手,背倚着桌子,望她背影, “今晚教的学会了没?”

    “怎么这么烦人呢你?”温之皎走几步,转头瞪他一眼,“本来都会了,你一吓给我吓跑了,还要意思问我?”

    陆京择“嗯”了声,黑眸看着她的唇,下颌动了下。温之皎生气的时候,唇总忍不住翘起一些,嘴角便总有些向上的弧度,连带着脸颊也有很浅的酒窝。她长得本来漂亮娇艳,冷着脸,也显得可爱。

    他咬了下唇,站直身,走过去一把拽住温之皎的胳膊,俯身就抱着她的脸亲上去。

    “呃啊啊啊……起开啊你!”温之皎被他亲得脸都变形了,话都被挤得七零八落,“王八蛋!滚……狗啊你?”

    她攥着拳头用力捶陆京择肩膀,给他锤得喉咙里漏出两声咳嗽。

    陆京择一点也不松口,从她还带点婴儿肥的脸一路连亲带咬到她的唇,额头贴着她的额角,话音有些含糊,“闭着眼睛学会什么了,学会了鸡啄米?”

    “啊啊啊恶心。”温之皎感觉到脸上的湿润和热,抬起手用力推他脸,侧着脑袋躲他,“起开起开!亲够了没有?”

    “嗯,不够。”陆京择被她推着脸,竟笑了几声,又抱了会儿他才松手,拿出手帕给她擦脸,“生气够了吗?”

    温之皎气得尖叫都不想叫,昂着脸让他擦脸,眼睛还不忘狠狠瞪他。

    陆京择给她擦完脸,一转身捞过外套,“走吧。”

    “不要你送我回家,看你就烦。”

    温之皎抬起腿,用力踩了陆京择一脚。

    “嘶——”陆京择倒吸一口冷气,清冷俊美的脸拧了起来,“浑身的劲儿。”

    温之皎闻言,得意地“哼”了声,一边打开斜挎包把书往里面塞,一边往外走。

    陆京择抬腿走过去,一把勾住她肩膀,又把她往怀里带。温之皎有点毛了,抬头望他,“怎么没完了你?再惹我试试?”

    “我还没干什么呢。”陆京择语气淡淡,低下头,额头又抵着她额头,“这么生气,也不给我补救的机会?”

    “不给,滚开。”温之皎一把拍开他的手,拉开门就出去,“我要是有心脏病,都给你吓死了,还补救什么?”

    陆京择笑起来,也不生气,也不道歉,就倚在门边看她。他住的楼本就老旧,年久失修,楼道里的感应灯也不是很灵。

    他就看着温之皎一边下楼,一边跺脚,乍一看还以为她蹦跶下去的。

    正巧,温之皎今天穿了一双毛绒绒的靴子,还真有点像兔子。

    陆京择侧过脸去,努力忍着笑。

    温之皎刚下一半阶梯,就听陆京择的声音响起:“真不要我送你回家?”

    她头也不回,放下狠话,跺脚激活感应灯,“不要。”

    “哦……”陆京择的话音拖长,很有些遗憾似的,“我还想着我今天复习得差不多了,可以陪你出去逛逛的。”

    温之皎蹦跶的速度慢了点。

    陆京择继续道:“我们也好久没去抓娃娃了。”

    温之皎不蹦跶了,很勉为其难的转了头,还拿乔起来了,“你以为这就能让我原谅你吗?你真的要改改老爱吓人的毛病了,也就是我不想说你!要是别人,早就套麻袋打你了!”

    “嗯。”陆京择十分受教,关上了门,一步步下楼走到她身旁,“所以我只吓你。”

    温之皎:“……”

    她拎起包包的袋子就捶陆京择。

    陆京择一把拉过包包,将她也拽进怀里,唇翘起来些,“走,抓娃娃去。”

    这会儿七点半,还未到八点,天色已经十分暗沉了,可街边的路灯却昏黄又温馨。夏日的夜晚总是生机勃勃,卖各种水果的摊贩一边扇着风一边玩手机,三三俩俩情侣夫妻带着狗或孩子散步,小吃摊的摊主踩着车准备出摊。

    晚风带着热意,却不惹人厌烦。

    温之皎心情十分好,甩着包包,大步大步走在前面。

    陆京择走在她身后,看她的黑发和衣摆随风飘扬,几乎能想象到她的脸此刻也是仰着脸,笑眯眯的。

    他没忍住叫她,“温之皎。”

    温之皎转头,果然是一张笑眯眯的,眼睛亮晶晶的脸。

    陆京择走上前,抬起手捏她的脸,“怎么能这么漂亮呢?”

    温之皎本来被他捏脸很烦,一听这话,便不跟他计较了,话音有着理所当然,“还用你说。”

    “不过——”温之皎也抬起手摸他的脸,手指从他的眉骨一路摸到脸颊,最后扯出他的脸,“你当初怎么好意思拒绝我的?你怎么敢?”

    她很有些怨气。

    陆京择惊愕几秒,任由她拉扯,垂着眼轻笑了声,“可能当时还没这么漂亮。”

    “你胡说八道什么!”温之皎用力起来扯他,“我从小漂亮到大!”

    “疼。”陆京择握住她的手,眉眼蹙了几秒,笑意越来越大,“真的疼,别扯了。”

    温之皎这才勉强松手,却又道:“再乱我军心,我就把你撕碎,懂吗?”

    “好好好。”

    陆京择满口应承,握住她的手往商场走。

    他没有说谎,开始他只觉得她好吵,好闹腾,好麻烦,后来他觉得她即便好吵,好闹腾,好麻烦也很漂亮,漂亮得让他想把她捧在手心里亲。

    相比于街市上那些昏黄但温馨的灯光,商场里的灯光便总是显得明亮却又毫无温度。

    可是有了温之皎,一切就不一样了。她是一个开心时,就能化身完美捧哏的人,再无聊的事物她也能表现得兴趣盎然。这家商场他们是常客,但每次来,温之皎还是能拉着他挨家逛入驻的店,每一次都能在店里发现些新奇东西。

    这一次也不例外,温之皎跟他课上那些特级教师似的,在抓娃娃前迅速把一楼的店铺扫了一遍完成复习,才奔着娃娃机去。

    “等下,好像换了一批新娃娃!好可爱!”温之皎指着娃娃机,转头看着陆京择,眼里有着期待,“我想要蓝色那只,快快快!”

    陆京择拿出手机扫码,“知道了,今天把它抓空。”

    “那你这也太没有公德心了。”温之皎趴在橱窗上,语气却很老成,“一楼的娃娃机里老是丑东西,好不容易换好看的了,当然要让其他人也感受下多可爱。”

    陆京择听她说话就想笑,伸出手指戳她的脸,“是你喜欢,又不是我喜欢,想给你多抓点,还说这种话,好像我才是贪心的人。”

    “你不贪心吗?”温之皎转头,一把握住他的手指,眼睛却突然转了下,“你凑过来。”

    陆京择看出她那点想耍坏的机灵劲儿,却也俯首凑近她,“要说什么?”

    温之皎轻声道:“你要不贪心,为什么……亲我脸都恨不得把嘴张成食人花?”

    陆京择:“……”

    他面无表情地直起身,嘴唇却动了下,又想笑又被她的形容弄得有点郁闷。

    温之皎倒是笑得很开心,“我说得不对?”

    陆京择拍她脑袋,斜睨她,“起开,贪心的食人花要抓娃娃了。”

    温之皎喜逐颜开,老老实实让出位置,又拽住他的外套当他小尾巴。陆京择没有先投币,而是先握住摇杆感受了下,这才拿出游戏币。

    可刚要投掷,他骤然察觉到似乎有一道视线在看着他这个方向,他忍不住抬头看过去。一抬头,率先望见商场二楼的走廊处。走廊处也有几台娃娃机和盲盒机,机器贴着栏杆,正对着他所在的地方。

    此刻,只有一人站在娃娃机旁,背部倚靠着着栏杆。

    ……是错觉吗?

    陆京择蹙眉,移开视线,投币握住摇杆。

    在他收回视线的一瞬,二楼栏杆上背对着他的江远丞也直起身。他望了眼一旁的娃娃机,又摸了摸口袋里剩下的游戏币,微微叹了口气。

    江远丞有些懊恼,他觉得自己应该对陆京择的视线示意一下,然后坦荡离开的。他本来也是来买书,看到娃娃机就想到昨天她嫌弃自己抓不到,于是在这里练习一下。碰到他们纯属巧合,他为什么要躲闪呢?

    他冷着脸,视线垂落,凝着手里的游戏币。

    几秒后,江远丞还是转过头,换了位置,望向了一楼温之皎与陆京择在的方向。他们背对着他,他只能看见温之皎抓着陆京择的袖子,身子一点都不安分,扭来扭去的。

    有好几次,她晃得陆京择受不了,转过身,用手掐她脸。她便也转过身,像撒娇,又像得意,抬起手臂就勾住他的肩膀。

    江远丞的灰眸越过他们看向娃娃机。

    娃娃机的装饰彩灯闪烁起来,下一秒,陆京择便附身拿起娃娃,而温之皎便像跳山羊似的跳到陆京择背上,手臂紧紧勾住他的背部。

    江远丞的手抬起握住了栏杆,头轻微地歪了下,灰眸眯了起来。

    他猜测,她应该在用很大的声音吵陆京择,因为陆京择背着她摇摇晃晃,还侧着脑袋。他也猜测,陆京择应该说了什么逗她的话,因为她用脑袋用力嗑他后脑勺。

    毕竟是公共场合,他们的嬉笑打闹也就几分钟就收敛了。

    陆京择俯身,温之皎便麻利地从他背上下来。

    她刚站稳,他就把一米高的娃娃塞到她怀里。她开心地抱着娃娃转了个圈。随后,她骄矜地伸出一只手,被陆京择牵好带着走。

    他们似乎还打算继续逛,一路往其他店面走。

    江远丞眼看着他们走入自己的视角盲区。

    书也买完了,游戏币虽然没用完,但他现在没心情再练习了,所以该回去了。

    江远丞这么想着,取下了单肩背着的书包,将几本书放进去,又一眼望见自己白天戴着遮阳的棒球帽。他垂下眼,取出帽子戴上了。

    他戴上帽子,乘着扶梯往下走。

    偏偏在余光之中,他瞥见一旁向上的扶梯,温之皎倚着陆京择徐徐向上。也是在这一刻,江远丞看见了他们的脸,他侧着脸笑着看她,她抱着娃娃,笑容灿烂极了,唇莹润而红。

    江远丞平静地移开视线。

    扶梯已将他送到一楼。

    江远丞下了扶梯,站在原地,他感觉自己的额角神经在痉挛跳动着。下一秒,他握着帽檐又往下压,转身踏入上二楼的电动扶梯。

    他像是嫌弃着扶梯慢似的,长腿迈开,大步大步迈上去。

    江远丞上到二楼时,很轻易便找到了他们的身影,他跟在一个很远的距离。他没有刻意跟着他们,也没有刻意观察他们,只是像一个恰好与他们行进路线完全一样的路人。

    他们逛过的店,他也会进去看一圈。

    他们拿起的东西,他也会拿起看看。

    他们驻留的地方,他也会站一会儿。

    江远丞试着与他们看一样的风景,揣测他们相处的每个细节,也思考着她每个行为后的想法。

    她为什么喜欢站在这里?

    她为什么喜欢这个东西?

    她为什么会露出这种表情?

    一晚上,江远丞有太多种疑惑需要思考。

    夜色逐渐深了。

    陆京择与温之皎下到商场一楼,此时,一米高的娃娃被陆京择与温之皎一人牵着一只手,悬空着晃来晃去。

    每当陆京择要松手,温之皎就要厉声呵斥,“不许放下,弄脏了怎么办?”

    陆京择只能配合,继续抬手让娃娃保持脚不沾地的状态。

    这会儿已经八点多了,两人准备离开,偏偏在准备出去时,一眼望见一个巨大的转盘。

    那转盘立在一家珠宝店的门口,转盘上分了很多区域,每个区域都是不同的奖品。转盘旁的立牌用大字写着:“周周珠宝九周年店庆,只要九块九就能参与活动!”

    温之皎立刻感兴趣起来,拽着陆京择过去看。

    很快,她看清楚了规则,这转盘是个飞镖盘,越是内圈奖品越好。而除了转盘外,还有好几种参与价格更高的抽奖活动,甚至店家还有个涵盖了几种小游戏的抽奖小程序。

    温之皎立刻转头看陆京择。

    陆京择也立刻掐她的脸,“不许,最多陪你玩飞镖,其他的一看就是骗钱的。”

    温之皎抱着娃娃,脸贴着娃娃的脑袋,眼睛里有些期待,“可是那些抽奖的奖品好丰厚啊,还有小程序里那几个游戏看着也很简单啊。”

    “怎么就这么好赌呢?一看就知道是骗你钱的。”陆京择笑起来了,但语气坚定,“最多允许你玩九块九的,其他都不行的。”

    “可是飞镖里的奖励都好一般啊。”温之皎指了指上面的内容,“占地面积最大的不是帆布袋就是发卡,只有靶心才能换项链,靶心还要求中四镖。”

    她话锋一转,“但那个五十块就能买的兑奖券,最差也有五个本子呢!”

    陆京择揽住她的肩膀,“五十块钱我能买到你一辈子都用不完的笔记本。”

    “那也没有抽奖的刺激啊!”温之皎两手用力揉搓娃娃,“你非要管我花钱吗?”

    “不行。”陆京择一锤定音,拿出手机和店员扫码,将五个飞镖递过去,“玩吧,玩完就走。”

    温之皎很有些不满,却还是老老实实接过了。她泄愤似的,站在规定处用力掷飞镖,掷了一镖就飞出镖盘,看得陆京择直摇头。

    温之皎愤愤转身,“摇什么头,有本事你来!”

    “我来就我来。”

    陆京择从容地将娃娃塞到温之皎手里,接过了飞镖。

    温之皎站在他身旁,皱着脸看陆京择。

    陆京择黑眸微眯,手腕用力,气定神闲的姿态使得他显出几分冷峻潇洒的气质来。

    温之皎看了几秒就只顾着看他那张俊美的脸了。看着看着,那张脸的主人看她,“好了,走吧。”她眨了眨眼,这才看向镖盘。

    镖盘空落落的,只有两根飞镖歪歪扭扭扎在镖盘最外边写着“谢谢参与”的位置,也多亏那两根飞镖才没能让温之皎以为他没扔。

    温之皎:“……你怎么搞的啊?连个帆布袋都没有!”

    “我不会。”陆京择神情淡漠,“我也没说我会啊。”

    温之皎无言,“那你还摆出这种你很懂的样子?”

    陆京择挑眉,“那不然呢,战战兢兢地摇头然后后退吗?”

    “强词夺理。”温之皎不满至极,又伸手嘲笑他,“厚脸皮。”

    陆京择脸上没多少表情,拉扯住娃娃的一只手往外走,温之皎也被着力道拉扯到,踉踉跄跄地跟上了。

    “你别那么用力,把娃娃拽坏了怎么办?”

    “再给你抓。”

    “哎呀,再抓也不一样,另一只又不是这只。”

    “有什么不一样?都是陆京择给你抓的。”

    两人小心地牵着娃娃,说说笑笑往商场门口走去,旋转门转动,风铃声响起。

    江远丞站在不远处,望着他们离开。

    在他们的身影消失后,他才转身,走向了大转盘。

    “滴——”

    扫码声响起。

    江远丞接过飞镖,走到了投镖区。

    帽檐下,他深邃英俊的脸被投射出晦暗的影子,教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他菲薄的唇与锋锐的下颌线。

    他凝着转盘的靶心,抬起手投掷过去,飞镖将风切割开来,又直直地扎入靶心。他抬手,又扔出两镖,再次连续击中靶心。

    原本发呆等下班的柜员都回了神,露出了职业微笑,“这位顾客加油啊,就差一镖您就能换取本次周年庆的奖品咯!”

    她说着,却已经开始想奖品放哪里了。

    毕竟对方一看就是行家,想来不会失手。

    可或许人不经夸,她刚说完话,对方的飞镖直直飞歪了,离靶心十万八千里。只是那只飞镖……正正好斜钉在前一客人留下的飞镖处,将原本的飞镖顶掉在地。

    她安慰道:“没关系的,还有——”

    她话没说完,对方已扔出最后一镖,仍离题万里。

    却还是一模一样的手法,斜斜钉过去,将原本的飞镖硬生生挤掉。

    柜员有些惊愕,对方却已经离开了。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人的喜爱也总是容易消散的。

    当温之皎抱着新娃娃睡了三天觉后,新娃娃很快便和满床的娃娃有了同一个待遇——东歪西倒,散落在地上、沙发上、椅子上。

    可温之皎才没空管什么娃娃了,因为后天要交补习班的作业了,但是她今晚才想起来这件事。

    现在补作业的话时间多点,但现在谁能告诉她答案啊?

    明天补作业的话,估计要写到通宵手断掉!

    偏偏陆京择明后天都要跟着夏令营去别的市竞赛,下午已经出发了,她也不能让他帮忙写。至于温随,现在还跟着爸爸在别的地方考察。

    好崩溃,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她根本什么都没做啊!

    温之皎抓着脑袋,在手机里翻着好友列表,试图找到救命稻草。

    翻来翻去,她看到了江远丞的名字。

    嗯他跟陆京择一个夏令营诶,应该成绩很好,说不定他能给她答案。

    但现在十一点多了,他是不是和陆京择一样睡了?

    温之皎考量了会儿,发了个表情包过去。

    [感到皎虑:猫咪探头jpg]

    几秒后,江远丞回了消息。

    [江远丞:狗狗窥探jpg]

    温之皎:“!”

    他居然会用表情包?不对,他居然在线!

    温之皎立刻给他发信息。

    [感到皎虑:你有空吗?我有好多作业,好多题不懂。]

    [感到皎虑:你帮我看看,事成之后我请你喝奶茶!]

    [感到皎虑:吃饭也行!]

    [江远丞:你发。]

    [江远丞:我今晚有空,但明晚没有。]

    [感到皎虑:我懂,你也要去竞赛断网是吧?]

    [江远丞:不是,去玩。]

    [江远丞:去坐游轮,明天下午出发,后天早上回来。]

    温之皎眼睛眩晕了几秒,被游轮二字吸走了。

    “嗡嗡——”

    手机震动几秒。

    江远丞的头埋在被子里,他闭着眼,伸手摸了摸手机。

    好几秒,他才深呼一口气,睁开困倦的眼睛看她的信息。

    [感到皎虑:什么游轮,是泰坦尼克号那种吗?]

    [感到皎虑:还是夺命鲨那种?]

    他看完信息,掀开被子下了床,走到窗前。

    “唰啦——”

    窗帘被掀开。

    窗外夜景繁华,无数灯光犹如落下的星星似的,也倒影在他眼中。

    江远丞打了个电话,话音很轻,“嗯,看看这几天哪个短途游轮路线景色好,一个套间,双房,舱景要最好的。不用下船,嗯,可以……”

    简短的吩咐后,他挂断电话。

    房间里没有任何灯光,一片暗色,唯有落地窗处映进来的点点光芒落在江远丞身上。他低头,切回和她的回话。

    [江远丞:非要说的话,应该是泰坦尼克号吧?]

    [江远丞:夺命鲨那种,只算得上游艇。]

    [感到皎虑:听起来好炫好爽……]

    [江远丞:你想去吗?]

    [江远丞:我一个人去玩也很无聊。]

    [感到皎虑:几多钱?]

    [江远丞:请你。]

    [江远丞:就当做是你陪我玩的感谢。]

    [感到皎虑:啊啊啊啊真的吗?!还有这种好事?!救命,我心动了,但是……等我!等我再考虑一下!]

    [江远丞:嗯,不着急。]

    [感到皎虑:对了,游轮上真的有赌场吗?]

    [感到皎虑:就那种男主会喊梭哈的那种很酷的环境!]

    [江远丞:有的,但男主一般还会喊要自杀,以及对方出老千。]

    温之皎放下手机,在地毯上翻了个身,脑中没有半点作业了。

    啊……游轮……海上……赌场……

    感觉好好玩啊……

    好想去……

    温之皎盯着天花板想了想,猛地起身,拿出手机。

    [感到皎虑:我想好了,我要去!]

    江远丞看到信息的一瞬,感觉喉咙里堵着的气消散了。

    他的唇动了下,笑了声。

    第86章

    午饭过后, 是最容易犯困的时候,也是温之皎决定偷摸出门赴约的时候。

    温家客厅里电视的声音很大,温母坐在沙发上, 一手撑着脸,眼睛半眯不眯。恍惚中,她听见房间门打开的声音, 她也没睁开眼, 道:“去哪儿?”

    “去找朋友玩,不是, 去找朋友写作业!”

    一道很认真的话音回复她。

    “怕电视不好看,还特意讲个笑话给我听?”温母睁开眼, 看向温之皎, 又有些惊讶,“还带着书包啊?”

    温之皎愣了下,又连忙点头, 转过身对着温母扭了扭自己的小书包, “对啊对啊,我都说了是写作业!”

    温母摇头,“你就算是去玩我也不会拦你的。”

    温之皎坚定道:“就是去写作业啊,明天辅导班要交, 写到写不完,可能得在朋友家过夜了。”

    “过夜啊?老样子,晚上打你电话三次不接我就报警,懂吗?”温母继续看电视,又想起来什么似的,扭头看她,皱着脸, “你不会谈恋爱了吧?怎么感觉暑假你动不到就晚上出去或者玩到过夜?”

    她道:“你过来,好好跟我说说你要去哪个朋友,书包给我,手机也给我。不跟我说清楚,你别想出门!”

    温之皎一听就感觉事情要坏,立刻一脸烦躁地道:“妈你干嘛啊,我都跟朋友约好了,我说了我没谈恋爱了,你到底不信什么啊?!”

    偏偏这时,电视里传来一声呐喊:“你发誓!你敢不敢发誓?!”

    温之皎:“……”

    她看过去,发觉是电视剧里的男女主在吵架。

    温母:“听到没有,叫你发誓。”

    温之皎乖乖举起手,“我发誓我没有谈恋爱。”

    温母道:“谈了呢?”

    温之皎挤牙膏似的,道:“谈了的话,就让跟我恋爱的人倒大霉。”

    “一点亏都不吃啊你。”温母无奈,脸上还有些狐疑,却松了口,“行,去吧,晚上不接电话我就去跟爸爸弟弟说。”

    温之皎又是一番甜言蜜语,好一会儿才成功出门。

    等上了车时,她才终于长舒一口气,把背着的书包摘下来,“没等太久吧?我妈妈刚刚啰嗦了我好久,可能是怕我过夜不安全。”

    “不久。”江远丞顿了下,又道:“我尽量让你安全点。”

    温之皎轻轻叹了口气,把书包拉链打开,连脑袋都要埋进书包里了。她俯身俯得很低,腰弓着,像只小虾米。

    江远丞凝着她好几秒,凝得她都受不了了,抬起头看他,脸上有点不爽,“看什么?”

    “抱歉。”江远顿了下,灰眸里仍有些疑惑,“只是你看起来要把书包戴在头上。”

    温之皎:“……你觉得你很幽默吗!”

    她语气更不爽,但没两秒,大概是想象了下自己戴着书包的样子,又突兀地笑了几声。江远丞的唇抿了下,他并没有觉得自己在逗她,但看她笑,他也忍不住跟着笑。

    “唉,好像没带黑笔。”温之皎抱着书包,颓颓地靠在后座上,又看江远丞,“等会儿路过超市可以去买两只吗?”

    “船上可以买。”江远丞思索几秒,又道:“你要在船上做作业吗?”

    温之皎看向他,愁眉苦脸的,“对啊,不然明天作业交不上又要挨骂。”

    她说着,却抱着书包往他身旁坐近了下,衣料摩挲着座椅。很快,他便感觉到自己衣服被她扯了扯。

    江远丞侧头,便望见她仰着脸,眼睛微微睁大的样子,唇角微微翘起,蓬松的发丝落在脸颊旁边。

    阳光从车窗外照进来,她卷曲的发都染上了金辉。

    “江远丞啊,我感觉好难受啊,作业真的太多了。”温之皎话音很轻,漂亮的脸上很有些楚楚可怜的样子,“你说上了船之后,你能不能跟我一起写作业啊,我一个人写会很难过的。”

    她松开手,又叹了口气,手又托腮。

    温之皎的撒娇技术并不算高明,这一番话下来就做了八百个假动作,仿佛在对着镜头十八连拍展现美貌。

    十分做作,十分可爱。

    江远丞的耳边有些发热。

    他实在难以拒绝,即便他读懂她说的是陪她写不是教她写,而是帮她写。

    江远丞的眼睛没有看她,也没有看前方,只是垂着,看自己放在膝盖的上。耳边传来她的话音,这会儿带着点焦急,又有点小心,“怎么样怎么样?可不可以陪我写作业呀?”

    她应该再装久一点的,而不是两分钟不到就暴露目的。

    江远丞闷闷地想,脸上却没露出半点,只是道:“我有个条件。”

    温之皎很喜欢这个结果,昂着脸,神气得像她才是完成别人愿望的人,“你说来我听听。”

    她又道:“不能太过分哦!”

    江远丞却没说话,而是朝她伸手,动作很快地捏住她的脸颊肉。

    温之皎吓了一跳,眉毛挑高,身子用力往后仰,“你想干什么?这不合适吧?”

    相处行为的合适和不合适,全看她自己的需求而定。

    他想着,手轻轻捏了下她的脸颊肉。

    江远丞话音有点闷,“厚脸皮。”

    温之皎迷惑:“啊?”

    可他已经收回了手,侧身看窗外的风景。

    有点像他们刚认识那会儿,他被自己气到了的样子。

    可是她没说什么气人的话啊?她甚至还在撒娇了!

    温之皎一头雾水,拍了下他肩膀,“这是条件吗?”

    江远丞没看她,却“嗯”了声。

    她立刻笑起来,“那,你答应了?”

    江远丞话音更有些闷:“嗯。”

    温之皎两手交握,开心地做了个伸展动作。

    江远丞从车窗望她的倒影,没忍住伸手摸索了窗玻璃。

    车在码头停下,湿润的海风被阳光晒出些咸腥味,可并不难闻。两人上了船,按照指示去了居住的船舱。

    他们住的地方是两个房间的套房,风景极好,从硕大的窗户里便能望见大片的海洋景色。江远丞刚在客厅沙发上坐下,便望见温之皎出了房间,脸上有些红扑扑的。她一点都不遮掩自己的好奇。

    这个套房宽阔豪华,置景阻隔出了很多区域,她穿行在房间里,就像是探索迷宫。而在这迷宫里,江远丞总能感觉到温之皎,因为她一会儿从这里冒出,一会儿从眼前跑过,一会儿从背后飘过。

    每次路过他,她总要跟他分享她的新奇发现。

    “这里有个大阳台诶!视野好棒!”

    “嗯这里的植物都是假的,塑料做的,但香味很特别!”

    “我跟你说,盥洗室里的沐浴露上锁了诶,是不是以前有人偷拿过?”

    温之皎简直像只幽魂,飘来飘去,扔下一句话就飘走,也不需要江远丞回应。

    江远丞本来还在看她那堆作业,但时不时被她打断一下,他也生出了点懊恼。在第不知道多少次,她路过沙发时,他没忍住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温之皎吓了一跳,“啊啊啊什么东西!”

    她低头发现是他的手,又不爽地看江远丞,“你干什么啊,吓死我了!”

    “抱歉。”江远丞憋了几秒,道:“又新发现什么了?”

    温之皎闻言,立刻不在意自己被吓了,一脸神秘道:“我发现这里的摆件都是批发的。”

    江远丞好奇道:“怎么发现的?”

    “因为有个摆件的标签没撕干净,我看到底座写着八块八来自xx批发市场。”温之皎眼睛里有着机灵的光,又甩开他的手,又要像幽魂似的飘走了,“我要去阳台吹风了!”

    江远丞看着桌上的她的作业,又看她的背影。

    她说的那些东西,他平时从没注意到,也从来没觉得有意思。

    可现在他感觉他特别好奇那个该死的八块八摆件。

    她为什么总能玩得那么开心,他也想跟她一起玩。

    江远丞一时间有点忘了自己要干什么,站起身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脚步也轻飘飘的。温之皎几乎一瞬间就转头了,疑惑地看他,“你跟着我干什么?”

    江远丞垂下灰眸,有点淡淡的怨气,“我邀请你来陪我玩的。”

    但你一个人在玩,却让我帮你写作业。

    温之皎很诡异地读出了他的言下之意,一时间觉得自己似乎是有点过分,立刻殷勤道:“好好好,我们一起玩,走!去吹风!”

    她转过身,像个小向导。

    他放慢脚步,保持着一步的距离跟着。

    船已经缓缓启动了,两人走到套间的阳台上。

    温之皎将自己摊平在沙滩椅上,晒着太阳,吹着风,很有些惬意。江远丞也坐下,手臂撑着膝盖,背部仍是挺直的,白皙的脖颈在阳光下几乎像透明的,蓝色的血管蛰伏其中。

    江远丞看了会儿海景,便感觉到她的视线比阳光还要灼人,忍不住侧头,“怎么了?”

    温之皎这才回过神来,认真地道:“你的血管长得好漂亮。”

    江远丞:“……谢谢?”

    他没忍住抬起手,摩挲了下脖颈。

    但下一秒,他看见温之皎直起了身,托着腮,紧紧地凝着他的眼睛。他的唇张开,背部有些僵了似的,蹙起眉,“你……”

    “刚发现,你的眼睛在阳光下也很漂亮。”

    温之皎诚恳地继续了称赞。

    她是发自真心的,他的灰眼平时总显得阴郁深邃,但在阳光下,那灰眼珠里便显出了些淡淡的澄澈的灰蓝来。

    温之皎补充道:“像那种很贵的小熊的玻璃眼珠。”

    她话音落下,便更清楚地望见那双灰眼睛的虹膜骤然扩散又缩小,像是受到了惊吓。而她的直觉没有错,江远丞的确受到了某种惊吓,几乎令他想要离开。

    他听过很多种赞美,但没有任何一种,像她一样让他感觉到侵略性。也许因为别人的言语无法进入他的脑子,她的会。

    他今晚会回去好好看看自己的眼睛的。

    江远丞垂下眼睛,脖颈的脉络又动了下,“你的眼睛也很漂亮。”

    他看向她那双圆溜溜,含着期待,闪着光的眼睛。

    他思考了下,抬眸望她,“就像……”

    温之皎等了会儿。

    江远丞没有继续说下去。

    温之皎:“……有没有人告诉你,称赞别人的时候突然停下很不礼貌?”

    江远丞顿了下,道:“现在有人告诉我了。”

    温之皎:“……啧,你!”

    江远丞移开视线,低声道:“我还没想好一个关于眼睛的形容句。”

    他说了谎,但也说了很多话。

    他想到了很多诗句,很多经典,很多形容,可那些都不适合他感觉中的她。

    温之皎很不满,她转过头去,整理自己的衣服,又用手整理蓬松卷发上的碎发。她对着手机屏幕整理得很认真,将毛躁的头发抚平,将有些打结的地方梳开,像只用喙清理羽翼绒毛的夜莺。

    江远丞还在想合适的形容,一想就想到了晚上。

    六点多,他们抵达了餐厅。

    小型交响乐团奏响和缓的音乐,侍应生们来来往往,圆桌上铺陈着厚重漂亮的餐桌布一道道菜被呈上餐桌,在餐厅灯光的映照下,显出莹润的光泽。

    温之皎看了眼,却毫无食欲,撑着脸随便切了几块面包。

    “怎么了?不合胃口吗?”江远丞想了下,又道:“还是在担忧作业?”

    温之皎摇摇头,声音有些沙哑,“可能是有点晕。”

    来的时候还没什么,但待了一两个小时,她便总觉得说不上来的难受。

    “你先忍一下,吃一些东西。”江远丞放下刀叉,道:“我让侍应生给你送晕车药,你吃完好好休息吧。”

    他看了眼时间,又道:“明早八点会在港口停靠,不会难受太久的。”

    游轮的行程其实较长,但她的时间不允许,所以明早他们会港口下船乘飞返回C市。

    “可是,可是感觉什么都没玩到,好亏啊。”温之皎很有些不甘心,扶着额头开始数,“船上的娱乐项目都没玩过,尤其是甲板跳伞啊冲浪啊,攀岩啊碰碰车之类的也没玩,晚上还有歌舞节目,还有赌场我也想去看看!”

    温之皎越说越丧气,抱着脑袋,“每次一吃晕车药我就犯困。”她有点跟自己生气了,将手里的餐具一扔,银刀叉在餐盘上撞出“当啷”的声音。

    她气了一两分钟,突然发觉江远丞没再说话。

    温之皎看过去,看见江远丞慢条斯理地切着餐食,低着头,没说话,像是个受气包。她一时间有些尴尬,解释道:“我不是跟你生气,我就是有点气自己。”

    “嗯,我知道。”江远丞终于停了动作,灰眸看向她,“没有什么好亏的。你想跳伞的话,之后我们可以选合适的户外基地练习,几千米的高度,从飞机上往下跳远远比一个在甲板上跳有意思。同样,冲浪和攀岩也可以有空再去实地户外,至于碰碰车,也不是那么稀罕对吗?”

    江远丞将自己的餐盘推到她面前,话音低了些,“暑假还很长,我还会在这里待很久,你想玩的都会有机会的。先吃些东西。”

    温之皎看了眼他推过来的餐盘,发现他把肉排和面包都切成了小块,一些海鲜也剔出了鲜嫩的肉,连柠檬汁都淋好了。

    她长长叹了口气,道:“你说得对。”

    可她还是没有胃口,慢吞吞地吃了两口。

    江远丞没有催促,只是看了眼腕表,道:“歌舞表演七点半开始,赌场八点开,你早点吃完饭吃完药休息下,休息好的话我们还能去。”

    温之皎没回话,他看过去,她进食的速度明显加快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无论是用力吃饭的有心人,还是用力想要让这趟旅程能完美进行的有心人。七点多,温之皎小睡醒来,生龙活虎地抓着江远丞去看歌舞表演了。

    表演场地的霓虹灯柱闪烁,舞台之上,演员们服饰华丽,舞姿火辣。奏乐声热闹至极,观众们的呼声也一浪胜过一浪。

    观众席里,温之皎抓住了江远丞的手臂。

    江远丞看着舞台,抬起手握住她的手腕,“不准掐我。”

    “不……呃……不是……”

    他耳边传来她细小断续的声音。

    江远丞立刻转头,便看见霓虹灯下,她眼神恍惚,脸皱在一起。他怔了几秒,站起身一把圈住她的腰部,硬生生将她拦腰抱起快步走出观众席,上到甲板层。

    两人刚到甲板层,温之皎就从他怀里挣脱,东倒西歪地跑到栏杆上往海里吐。

    江远丞听着她发出一连串痛苦的呻吟声,听得眉眼都拧在一起,他嘱咐了下附近的侍应生。等侍应生便送来了水和湿毛巾,温之皎也吐得差不多了,白皙的脸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出了些青色。

    温之皎擦了擦脸,开始漱口。

    江远丞想了下,道:“没想到你会晕船,抱歉。”

    “没事,我也没想到我会晕。”温之皎扶着脑袋,眼睛水汪汪的,带着点红,“不过我本来真的没事了,可是那里的灯光一直闪,闪得我难受。”

    江远丞顿了下,道:“以防万一,我们还是回房间写作业吧,正好差一点。”

    “不要,我们不是还有最后一个娱乐项目吗!”温之皎猛地站起身,一把拉住江远丞的胳膊,“起来,我们去赌场!我就不信,今天来这里还能什么都玩不到!”

    江远丞没动,而是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回去休息。”

    温之皎拉锯起来,依旧拽他胳膊,很认真,“不要,难得一起出来玩,就算最后我又不舒服了,也比就在房间里躺着好。”

    她拽萝卜似的,拽江远丞的手。

    “你真是……怎么还有心情?”

    江远丞一时间觉得有些好笑,也感到疑惑。

    温之皎道:“中国有句话,叫来都来了!意思就是,亏要吃到底!”

    江远丞:“……学习了。”

    他站起身,看着她,“好,去玩。如果有不舒服,不要忍着,回去休息。”

    江远丞语气很轻,“暑假还很长,机会还很多,不急于一时。”

    温之皎扬起笑脸,开开心心走到他身后,推他肩膀,“走走走,去去去,玩玩玩。”

    江远丞不知为何,故意站着不动,任由她推了好一会儿开始骂他了,他才动身。

    此时此刻,赌场的人已经很多了,各种牌桌老虎机林立。一进场,便听到舒缓柔和的纯音乐,混杂着筹码落在桌上的咔啦声。

    江远丞仍有些担心温之皎的状况,但似乎白担心了,因为,身旁的她两眼发光又到处窜起来了。如鱼得水,宾至如归也不过如此。

    这会儿,她站在一个赌桌旁,凑在人群当中,十分具有研究精神。

    但研究了几分钟,温之皎的两条眉毛就要打结了,扯江远丞,“为什么这个人的牌大,但是输了啊?”

    江远丞扫了眼,道:“因为玩法是只看个位数。”

    温之皎恍然大悟,看了一会儿,又道:“那为什么这个人直接赢了?”

    江远丞道:“个位数是八,八和九是天牌,直接定胜负。”

    温之皎又摸着下巴,陷入了深深思考,问道:“那为什么这——”

    “皎皎。”

    江远丞突然道。

    温之皎被打断,抱着手臂,带了点小脾气,“怎么了?嫌我烦了?问问都不行吗!”

    “不是。”江远丞握住了她的手腕带着她往外走,又转头对着她笑了下,“理解规则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上手试。”

    温之皎愣住,隐隐约约感到兴奋,却还是道:“啊?你在说什么!我哪里有钱?”

    江远丞将她拉到了一台赌桌前,将她按在位置上,俯身道:“我教你。”

    他说完,一人已经在她桌前堆叠上了一堆筹码。

    温之皎晕乎乎起来,“多少钱啊?”

    江远丞笑了下,“我付过了。不用担心。”

    正巧,又是新的一局,荷官正在发牌。

    江远丞坐在她身后的位置,是一个近乎将她圈在怀里的姿势,可她全未察,只是感觉到荒谬。她道:“我不懂啊,不是,等下,你是不是狗托啊,想让我倾家荡产啊!”

    江远丞闻言,没忍住笑出声,他道:“与其好奇,不如自己试一试,试过了,也就不好奇了。”

    他道:“规则很简单,几张牌加一起,看个位数。谁的点数大,谁赢。十点以上算十点,第一路开牌后都要补牌,根据补牌的结果看最终点数。如果谁的牌在一开始相加就是八或九,也就是天牌,谁直接赢。”

    江远丞道:“你只需要下注,押庄家赢,或者闲家赢,或者和,也就是平。押下去的赔率是不一样的。”

    “说慢点说慢点!”温之皎扶着脑袋,“我听不进去了,我害怕,万一输光了怎么办?”

    江远丞道:“这些就是给你输的。”

    温之皎战战兢兢的,只觉得恍惚至极了,可新的一局又要开始了,她摸着眼前的筹码随便下了两枚。

    但筹码落下时,她竟然有种诡异的平静,直到荷官发牌,心才又重新被提起。这一刻,时间仿佛慢放了,连庄家闲家翻牌的动作,都像电影镜头。

    在数字展露的一瞬,时间才迅速恢复原速。

    在展露完,又是补牌,于是时间再次慢放,耳边是心脏跳动的声音。

    温之皎感觉血液都凝固了,在补牌结果出来的一瞬,她反复确定赢的那一方是庄家还是闲家。又反复确定自己下注的是庄家还是闲家,眼睛和脑袋来回晃动,好像它们不是一体的了。

    她赢了?

    温之皎有些恍惚。

    耳边,江远丞的话音也响起,“你赢了。赔率是一赔二。”

    温之皎恍惚着,看着四枚筹码被推回来。

    她问道:“赢了多少钱?”

    “两千。”江远丞笑道:“筹码是一千一枚。”

    ……这游戏的流程其实很快,一局也才一分钟,一分钟她就赚了两千?!

    温之皎脑中像有惊雷,连带着血液都点燃了,两眼有着热烈的光,心脏泵血泵得她脸发热。

    江远丞侧首,在她耳边轻声问道:“现在你学会了?”

    温之皎点点头,甚至她都听不到他的话音,眼睛只是看着赌桌,又看着自己面前的一堆筹码。新的一局又要开始,这一次,她押下了五枚筹码。

    她知道,这五枚就是五千多,五千的现金是一沓的,带着钱币特有的油墨味。握在手里,有的是松垮垮轻飘飘被磨损得像草稿纸,有的是崭新硬挺像士兵浆洗过的制服领,有的是沾染了胶纸的黑色污渍的……可如今,它们全成了圆溜溜的塑料块。

    钱在这一刻不值钱。

    温之皎迅速被这一切的新鲜吸引,她看见赌桌上有各种各样的手,有的手粗糙有伤口,有的时候戴着一堆金戒指,有的手上有刺青,有的手削瘦像木棍。

    无数只手抓着筹码擦洗赌桌,筹码一会儿在桌上,一会儿在手上。

    温之皎发现了一双自己的手,那只手迅速地将筹码投掷出,又捞回来,有时候紧握成拳,有时候开心地抓着桌角。

    时间忽快忽慢地过去,她看见自己桌前的筹码堆成小山,又夷为平地。

    温之皎骤然清醒过来,她嘴张着,转过头,从江远丞灰色的眼珠里看见自己慌乱的眼。他们此刻的距离极近,近得能听见彼此呼吸的声音,当然,也能听见自己的。所以她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又发觉自己竟在流汗。

    这里是有冷气的,可她在流汗,并且热得触感舌燥。

    江远丞深邃英俊的脸上没有多少表情,像大理石雕像,观察着路人似的。

    温之皎道:“我输光了。”

    江远丞道:“我看到了。”

    温之皎深呼一口气,“过去了多久?”

    江远丞这会儿却笑了,“八分钟。”

    八分钟,她却感觉过去了一个世纪。

    “这八分钟里,你最高赢到了五万,也就是五十枚筹码。”江远丞的灰眼凝着她,几乎要看到她如今慌乱无措的心脏里,“在最后三局,你花了两分钟,把五十枚筹码全输掉了。”

    温之皎的瞳孔骤缩,像是看到了光的猫似的,缩得小小的。

    她的呼吸愈发急促,“那原来有多少筹码?”

    江远丞道:“二十枚。”

    也就是说,八分钟,她赢了三万块后,一口气输了八万块。

    这一刻,她发现她如此擅长做数学题。

    温之皎的背部有了一身汗,手搭在江远丞肩上,推他,“你起开,我、我……”

    她说不出话了,因为她发现,她的手在抖。

    好恐怖,赌场真的好恐怖!

    这才八分钟!

    江远丞反握她的手,道:“还想玩吗?”

    温之皎用力摇头,很有几分想哭,“不要,再也不要玩了!”

    她又想到了什么似的,道:“是你自愿给我塞的筹码!你逼我玩的!现在都输光了,都怪你!”

    江远丞知道,她大概是害怕自己要她换钱,一时间觉得好笑。他道:“我说过了,这是用来给你输的。如果我想赢,我不会带你来玩这个。”

    “什么意思?”温之皎缓了一会儿,又道:“你是说这种赌桌游戏注定会输吗?”

    “几乎任何一种赌桌游戏都注定赌场,也就是庄家才能赢到最后。”江远丞笑了下,“你应该学到了数学期望才对,在这种游戏,你押庄家或者闲家赢,胜率都只有百分之四十多,押和赢的时候,甚至不到百分之十。”

    江远丞和温之皎道:“除非你运气足够的好,不然一定会输光。”

    “我刚刚真应该及时停手的,唉。”温之皎想了想,“刚刚我运气也很好的!不过你既然说只有庄家才能赢吗?那为什么又说你想赢就带我玩别的啊?”

    江远丞挑眉,道:“有一种游戏相对公平,你想试试吗?”

    温之皎沉默几秒,摇头,“不要!”

    她道:“太恐怖了!我再也不想体验这种感觉了!”

    江远丞道:“真可惜,我本来想带你试一试的。”

    他说着,还真从口袋里拿出了一盒筹码。

    温之皎手霜交叉,“离我远点,我真的害怕了,我要去吃果盘吃点心了!”

    “那我只能赶紧将它们花掉了。”江远丞眼睛弯了下,认真道:“我以为你还要再花一些筹码才会害怕。”

    他说着,随手将一盒筹码尽数押到了“和”上,起身,准备和温之皎往外走。

    偏偏下一秒,庄家和闲家同时开牌打平。

    温之皎:“……你是赢了吗?”

    她说完,二轮补牌,仍是一样的点数。

    平局。和赢。

    温之皎:“……和的赔率是多少?”

    江远丞顿了下,“一赔十。”

    温之皎茫然起来,“所以你赢了多少?”

    江远丞看了眼自己扔出的筹码,“二十万。”

    温之皎发出了尖锐爆鸣,她一把将江远丞推开,向外狂奔。现在她真的戒赌了,拿手机把斗地主和各种抽卡游戏一口气全卸载了。

    受不了了,怎么有人的运气真能这么好啊?!

    温之皎气呼呼地吃了好一会儿果盘,江远丞才在她对面坐下。

    她道:“这里好无聊啊,如果不上赌桌的话,就只能吃水果了。”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很多人输光了还会继续输。”

    江远丞道。

    温之皎:“……”

    她举起水果叉,指了下他,“你变得会跟我顶嘴了。”

    “可能我的中文确实好了很多。”江远丞的唇弯了下,又道:“无聊也有无聊的好,回去一起写作业吧。”

    一听写作业,温之皎就头疼,立刻四处张望,没话找话道:“你刚刚说能赢的游戏是哪种啊?”

    “二十一点。”江远丞又道:“因为庄家的优势只比闲家多百分之零点五。”

    温之皎“嗯嗯”敷衍两声,很快便站起来,指着远处的一个镖盘道:“我要去玩那个!”

    她欢快地起身跑过去,一旁的江远丞刚坐下,又站起来跟上,不禁感慨她脚下像有弹簧,一不留心就不知道弹射到哪里去了。

    他说得没错,因为他走到镖盘在的地方时,她已经成功扔飞三支飞镖了。他看了一会儿,走到了她身后,手扣住了她的肩膀,“动——”

    温之皎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背部贴在他的胸膛上。

    江远丞一怔,垂着眼,手却扣紧了她的肩膀,喉结滑动几秒,他才道:“你好像很容易被吓到。”

    “是你们都喜欢突然吓人一跳!”温之皎被分散注意力,转过脑袋抱怨道:“为什么都要突然跟我说话,突然碰我啊!我明明很忙!”

    你们。

    江远丞没有问另外的人是谁,他只是扳正她的肩膀,一手握住她的手腕。刚刚她过于激动了,以至于他感觉到她的身体蒸腾着湿润的热气,鼻翼间弥漫着她发丝的香味。他们贴得很紧,她毛绒绒的发顶搔着他的下颌,令他喉咙都痒痒的。

    温之皎不舒服地扭着肩膀,“贴太紧了,好热,而且你握得我手好痛。”

    “专注一点。”他的声音从她头上传来,而他的心跳也紧贴着背部,几乎让她错觉背部的肌肤都在鼓动。她又听见他道:“要发力的地方,不是手臂,是手腕。就像这样。”

    江远丞说完,握着她的手,朝着镖盘用力一击。

    温之皎看过去,飞镖稳稳立在镖盘上的七环上。

    她道:“说得那么专业,但都没扔到满分!”

    江远丞好几秒才道:“嗯,我不专注。”

    他又道:“我刚刚想到了你的眼睛像什么了。”

    温之皎蹙眉,“你都没有看到我的眼睛好吗?算了,你说,像什么?”

    她转头看他,他垂下头,灰眼睛颤动了下,像湖面泛起涟漪。

    江远丞道:“秘密。”

    温之皎:“……好土啊。”

    他笑了下。

    不,不是像秘密。

    他只是仍没有想到合适的形容,所以说这是秘密。

    有太多的答案,像正好在奶油尖上的草莓、像无声的风暴、像匣中的猫眼石、像坠落的烛泪……可那些答案都不太配得上她。

    她值得更好的,所以他要慢慢想。

    江远丞想。

    温之皎挣脱他的怀抱,自己尝试着扔飞镖。

    江远丞就站到她身后,看着她投掷飞镖,却骤然听见一声招呼,“弟弟你好啊。”

    他转过头,却望见是一对年轻的情侣,说话的女生手里拿着手机,对着他。

    江远丞有些疑惑,“需要我帮你们拍照吗?”

    “啊?不是,你误会了。”女生笑起来,晃了下手机道:“我们刚刚在你附近自拍,镜头里看到你们刚刚一起扔飞镖的样子,觉得特别般配。所以我顺手给你们拍了张,你看看喜欢吗?喜欢的话我发给你。”

    ……般配。

    江远丞怔了几秒,拿出了手机,点头,“好。谢谢。”

    女生问道:“要叫你女朋友看看吗?”

    江远丞望向温之皎。

    她还在扔飞镖,丝毫没注意到他们。

    他垂下灰眸,轻声道:“之后,会给她……看的。”

    女生点头,将照片投送过去。

    江远丞望了眼手机里的照片,抿了下唇,看向他们,“谢谢,方便的话,能留下你们的舱房号吗?我想送份小礼物感谢你们。”

    两人都有些惊愕,却也都点头。

    等他们离开后,江远丞才又拿出手机,仔细地看了眼屏幕里的照片。

    “你看什么呢?”

    温之皎疑惑的声音响起。

    江远丞手一动,将手机放进口袋里,转头看她,“没什么。”

    他又道:“还要继续吗?”

    温之皎笑起来,“当然,我感觉,我快有手感了!”

    江远丞也笑。

    第87章

    离开赌场时, 时间还不算晚,也不过将将八点半。

    夜晚的海风愈发冷了些,温之皎与江远丞刚走出室内, 便被湿润的,带着咸腥味的风吹得瑟缩了下。海上的月亮大而圆,海面泛起波澜, 倒映的月亮也荡漾起来, 将水面衬出肥而润的光泽。

    温之皎依靠在栏杆上,吹着风, 笑了起来。

    江远丞走在她身后,也慢慢停下脚步, 倚靠在她身旁的位置, “怎么了?”

    “就是觉得今晚玩得好开心!嗯虽然晕船错过了好多,但还是很有意思的!”温之皎笑容更灿烂了,看向了江远丞, 眼睛弯了弯, “不管是因为什么,谢谢你带我来玩。”

    她说完,下颌又轻微抬起了些。

    月光的清辉洒落在她的脸上,令她的肌肤比平时要更冷些, 睫毛上也显得愈发浓密。在阳光下,她便灿亮金黄,每根头发丝都灼人眼球。月亮下,她便温柔恬静,如明珠藏于暗室,森冷幽暗。

    这一刻,江远丞突然意识到, 她很漂亮。之前也很漂亮,可现在这一刻,月亮下,她露出这几分狡黠时最漂亮,漂亮得他心脏微微收缩起来,一种躁动的沉闷一直蔓延到指尖。

    江远丞的瞳孔扩张又收缩,唇抿成一条线,那线的两端最终还是有了弧度。他转过身,背靠着栏杆,侧过脸看她,笑起来,“没错。”

    他低下头,深深望她,“不用管因为什么,你只要玩得开心就可以。”

    温之皎仰着脸,有一瞬的惊愕,却又是笑,“那当然,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玩得很开心。”

    她突然哆嗦了下,脸皱起来,“不行了,赶紧回去吧,冻死了!”

    江远丞将挽着的外套递过去,“我想到了晚间会凉一些,所以带着了,不过我还不冷,你穿吧。”

    “你这个人城府很深!”温之皎一边接过外套,一边指指点点,“不然怎么不提醒我?是不是想自己偷偷穿看着我冷。”

    江远丞怔了下,“也没有这么深。”

    江远丞的外套很大,温之皎像展开床单似的展开衣服,正要穿上,却听见手机震动了起来。她立刻挽住衣服,拿出手机看了眼,在看到联系人的一瞬汗毛直立。

    “你怎么——”

    江远丞话没说完,就被温之皎一把抓住袖口。

    “别说话!”温之皎松开手,又道:“我妈打电话查岗了!她不知道我偷偷出来坐游轮的!”

    江远丞有些惊愕,却老实地不说话了,只是警惕地看了眼周围,像是在帮她看风。

    温之皎深呼几口气,接了电话,“喂?妈,怎么了?”

    “作业做了多少啊?”

    温母问道。

    “嗯还剩一点点啦。”温之皎说完,又道:“我什么都好,你放心。”

    温母似乎没有生疑,唠叨了几句家里的事,又纳闷道:“你说话怎么这么卡,信号有这么差吗?”

    温之皎立刻道:“朋友家网不好!”

    “不对劲啊感觉……”温母道:“你给我把视频打开,我看看你在哪儿。”

    温之皎几乎要炸毛,道:“都说了朋友家网不好,视频电话不是更卡吗?”

    江远丞捕捉到她话中的内容,低头也拿出了手机。没几秒,她一抬头,却感觉肩膀被拍了下,她很有些恼怒地瞪过去,下一秒,她望见江远丞举着手机。他打开了手机备忘录,上面写了几行字。

    【开公放,我帮你。】

    温之皎心里本有点毛毛的,家里人对她一向纵容,哪怕学业再重,也希望她尽可能过得开心。如果被抓到,她搞不好真的会被严加看管,或者报上十几个补习班。见江远丞的信息,她也只死马当作活马医,打开了。

    偏偏,刚公放,温母的声音就和连珠炮似砸了出来。

    “你还跟我狡辩是不是?”温母又道:“你要不心虚开个视频怎么了?给你几分钟,开个视频给我看看你在哪儿。你跟朋友玩我哪次拦过你,我这不就是担心你被那些坏小子骗去乱七八糟的地方吗?”

    温之皎看向坏小子江远丞,尴尬得头皮发麻。

    江远丞的眉毛也挑高了些,却偏过头,纤长的手指在屏幕上打着字。

    温之皎凝着江远丞,疯狂挤着眉毛,示意他快点。

    不多时,江远丞便将手机对住了她。

    【说你现在在外面跟朋友吃饭,你在洗手间接了电话,所以信号不好,拍视频也很奇怪,也不想出去破坏气氛。但几分钟后你和朋友就回去了,家就在附近,到时候你主动给她打视频。】

    温之皎这会儿一点都不嫌字多了,火速演绎了这么一大段文字,最后还不忘委屈地总结陈词,“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啊?你这样才让我觉得难受啊,本来开视频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但你这么说话我好难过。”

    她说着说着,挤出了几滴猫眼泪。

    温母语气果然和缓了些,“我是担心你,好,我现在先挂了,让你吃饭。给你十五分钟。”

    温母挂了电话,温之皎长舒一口气。

    江远丞道:“现在回房间吧。”

    温之皎心里有些犯怵,“可是万一拍了房间,又要让我拍朋友的样子呢?”

    江远丞笑了下,“先回去。”

    温之皎心里烦,却也还是老老实实跟着江远丞回房间,疯狂打着应付温母的腹稿。但等到房间门口时,一个看着看着像同龄人的女孩站在门口对他们微笑。

    江远丞道:“麻烦你了。”

    女生有些拘谨地对他俯身点头。

    温之皎有些迷惑地看了眼女生,又看向江远丞,他却只看向她道:“我正好也有些事,就把空间让给你们吧,如果你想吃些东西,我可以顺便帮你带一些。”

    江远丞又道:“你晚上吃得有点少。”

    “嗯,那我等会儿得好好想想。”

    “不着急。”

    江远丞说完,便往外走。

    见江远丞走了,女生才道:“你好温小姐,我叫杨璇珍。”

    温之皎点头,又有些好奇地看杨璇珍,愉快地挽她的手,“好好好,我们先串一下供!别穿帮!”

    杨璇珍仍有些拘谨,身体僵着,她拧开门,手上的编制红绳有些旧了。

    温之皎却握住她的手腕,夸赞道:“这个花样好可爱。”

    “啊,谢谢,这是我妹妹给我编的。”杨璇珍有些开心,跟着温之皎进了房间,又四处望了下,“哇,好豪华。”

    温之皎也点头,同样是惊叹的口吻,“是吧,我进来的时候都以为这不是船呢。”

    她又问道:“你是船上的工作人员吗?”

    “不,不是的。”杨璇珍轻声道:“我应该算是江家的佣人吧。”

    温之皎有些震撼,“佣人,你才多大啊!天杀的,江远丞是不是雇佣童工!”

    “哈哈哈哈你误会了。”杨璇珍闻言很有些开心,“我都二十好几了,可不是未成年,不过好多人都说我长得显小就是了,管家估计也是觉得我显小才安排我在这里的。”

    温之皎听到她的年龄后松了口气,紧接着又有疑惑起来,“安排?”

    “嗯,我是今早在A市上的船,当时说是有个事务需要配合。”杨璇珍又道:“配合完就可以免费旅游,当时好多人都想要这个机会呢,多亏我显得嫩!”

    温之皎闻言,也很替她开心,“没有错,你刚刚站那里,我真的以为你在读书。”

    两人走到了客厅,坐在沙发上,桌上摊开了一堆作业。

    温之皎看了一眼就头晕,移开视线道:“你到时候就说睿德中学的,不是同校的,然后我们是补习班认识的,怎么样?”

    “小问题。”杨璇珍点头,又一副感慨道:“学生时代真是美好啊。”

    温之皎长长叹气,“美好什么呀,那么多作业!”

    她又有些向往,“璇珍,上大学是不是很轻松啊?还有很多活动啊?”

    杨璇珍愣了下,摇摇头,“不知道,我学习成绩一般,高中读了一年就辍学了。”

    她说完,又补充道:“不过我妹妹脑子很聪明,学习很好,我在供她读书。”

    温之皎闻言,望向她,道:“那你一定很辛苦吧。”

    “我觉得还好,江家给的工资还不错的。”杨璇珍笑笑,不喜欢这个话题似的,又道:“好了,你妈妈是不是要来查岗了?”

    温之皎这才想起来这回事,连忙拿出手机,又有些紧张地抓着她的手,“等下,我是不是还没和你自我介绍!不会露馅吧!”

    “没事,已经交代过了。”杨璇珍对她比了个OK,又道:“我准备好了,好朋友。”

    温之皎也昂起下颌,贴着杨璇珍拍了个视频,又将镜头转到桌面上拍了下作业,给温母发了个视频。

    刚发过去,视频电话便打了过来。

    温之皎理直气壮地接了视频,正要嬉皮笑脸,却发现屏幕里是一张冰冷淡漠的脸。他有些疑惑,望着她们,道:“接这么快?”

    “啊!”

    温之皎发出一声惊呼。

    杨璇珍也有些惊讶,望了眼她,又望了眼视频里的人,一时间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救命,怎么是陆京择!

    温之皎大脑还有些懵,可陆京择却疑惑起来,“你的新朋友?难怪没避嫌呢。”

    他说着,眉毛却挑了起来,眼里有些戏谑。

    虽然他们在秘密恋爱,但陆京择就是有本事,在她朋友们都不知道他存在时,他把她那一圈小闺蜜全摸清楚了。

    温之皎顺坡下驴道:“本来打算避嫌的,但我妈刚刚说要打视频查岗,我还以为是我妈呢。”

    “不过算你运气好。”温之皎笑道:“这是我新认识的外校朋友,我在她家写作业呢。”

    “你好。”杨璇珍配合地对着视频笑了下,又道:“他是?”

    温之皎道:“哦,男朋友。”

    杨璇珍闻言哽了下,又转念一想,也是,这女孩看着就千娇万宠的,有两个男朋友应该也正常。大概吧。不然,江远丞要不是这女孩的男朋友,为何要把她弄到船上配合查岗。

    陆京择笑意大了些,好几秒,他才道:“这么识相,怎么这么心虚呢?”

    温之皎用手指敲屏幕,“胡言乱语。”

    她又道:“你考试完了?”

    “考完了,不过考完就又去上课了,刚回来。”陆京择像有些累了似的,靠在椅子上,昏黄的台灯使得他面庞柔和了些,眼睛却凝着屏幕里的她,“本来打算洗完澡睡了,但一想就知道,你作业肯定没写完。所以——”

    他拖长了话音,“写完了没?”

    温之皎昂着脑袋,“当然!”

    “哦,看来你的新朋友很有用。”陆京择笑了下,望向杨璇珍,脸上的笑意有了客套,“麻烦你了。”

    杨璇珍只得笑笑点头,“这有什么。”

    “你干嘛这样,搞得人尴尬。”温之皎把手机拿近了些,只对准自己,对她笑了下,“不跟你说话了,我妈待会儿要来查岗了,挂了。”

    “是该好好查岗。”陆京择将手机放好,拿起了一本练习册翻开,又道:“你那边怎么这么吵?”

    “因为靠海,璇珍家的房子你没看到吗,豪华大别墅呢。”

    温之皎说得毫不心虚。

    陆京择笑了下,“看出来了,视频背景的确很豪华。”

    他又道:“给我看看你作业写多少了。”

    “你怎么事那么多?”温之皎烦了起来,却还是随手拿起几本作业快速翻了下,“看到没,满满当当!我写得手都要断掉了!”

    “翻那么快,生怕我看清。”陆京择摇头,又道:“行了,你早点睡吧,后天回去给你带特产。”

    温之皎喜逐颜开,“好,后天见。”

    陆京择笑了声,黑眸弯弯,“皎皎,玩得开心。”

    温之皎歪了下头,还没说话,电话却已经挂掉了。

    另一边,陆京择将手机扔进抽屉里,准备做题。但一旁的桌子,一男生摇头,“真羡慕啊,又甜蜜通话,你们感情真不错啊!”

    “是吗?”陆京择反问,淡漠的脸上有了点笑,“目前算吧。”

    他看着练习册的题目,黑笔在指尖上转了一圈,却听那男生道:“你这话说的,跟我妈最爱看的肥皂剧女主似的。”

    男生添油加醋道:“就那种发现老公出轨,于是心如死灰,保持假象,强撑无事那种你懂吧?”

    陆京择道:“然后呢?”

    男生道:“你别生气啊,我开玩笑的。”

    陆京择笑了下,“我是问你,结果呢?”

    男生道:“哦你说那些角色的结果啊,就是撑到装不下,最后撕破脸,然后离婚开始新人生呗,不过一般开始新人生后,前夫都会突然回心转意啥的。怎么,你不会真碰到这种事了吧?”

    陆京择道:“不,只是好奇。”

    他继续看眼前的题目,眼前却浮现她快速翻动作业时,那遒劲的字迹,以及江远丞请假的消息。

    陆京择手里的黑笔又转了一圈,黑笔没拿稳,在手心划上了一道黑痕。

    他合上了笔记本,走到盥洗室,面无表情地拧开水龙头洗手。

    不多时,陆京择湿漉漉地走出盥洗室。

    男生惊讶道:“你不是洗过澡了?”

    陆京择淡淡道:“头脑不清醒。”

    他擦了擦头,最后却仍是靠在椅子上,转着黑笔,望着书桌上的天秤。这是竞赛夏令营刚发下的纪念品,小巧精致的天秤在灯光下散发着银色的冷漠光辉。

    天秤的两端放着一样的砝码,天秤也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陆京择拿起一枚小一些的砝码放在左侧,顷刻间,平衡便被打破了。他凝视着那一侧,几秒后,笑了下。

    他看向一旁的男生,突然道:“你知道为什么他们最后总会撕破脸吗?”

    男生茫然抬头,又道:“你还在想那个电视啊?行,你说。”

    “因为那样退场最狼狈,也最体面。”陆京择擦了擦头,道:“如果无法挽回颓势,那就在退场前把一切做到最好,这样才能拿到最后的优势。”

    陆京择再次看向倾斜的天秤。

    江远丞,你的下一步是什么,是查我的身份吗?

    陆京择抬起手,张开手掌,轻易便看见了掌心的指甲痕。他无来由地想,是不是攥得太紧了,十指连心,所以他现在这样得呼吸不过来。

    “轰隆——”

    一声惊雷骤然落下,雨水也哗啦啦落下。

    温之皎骤然从梦中惊醒,她听到心脏狂跳的声音,又察觉到呼吸的错乱,她望着帐篷顶,好一会儿,才缓和过来,缓慢地坐起。

    她将被子一卷,披在身上,拉开帐篷拉链往外看。

    天是透着墨的淡蓝色,日头还未出,雨丝黏黏糊糊。

    温之皎探出手去,感受着毛毛细雨,直有些恍惚。

    昨晚那么湿冷,月亮毛绒绒的,还以为今天会有场大雨。

    温之皎收回手,却望见敞篷外,远处停着一辆车,后备箱打开,里面都是昨晚用到的工具。

    车旁边,裴野正搬着各种零碎的东西,黑色T恤外是松松垮垮的外套,每当他弯腰时,被雨淋湿的衣服便黏在他身上,勾勒出腰腹的肌肉。他似乎注意到了视线,起身四处探寻了,轻松对上了她的眼神。

    裴野对她招手,一抬手,松松垮垮的外套就掉落一半,露出了臂膀上漂亮的肌肉线条。他大步向她走过来,雨水打湿了他的黑发,水珠从他的额头流到下颌,却不妨碍他露出灿烂的笑来。

    “怎么醒得这么早?是被雷声吓到了吗?”

    他一手扶着帐篷栏杆,一遍弯腰看温之皎。

    裴野一靠近,雨中的水汽便也逼近了帐篷内。

    他看见温之皎闭上了眼,一时间有些疑惑,“怎么了?还困?”

    温之皎猛摇头,道:“你现在像在嫦娥宫外砍树的吴刚。”

    裴野:“……”

    他面目狰狞好几秒,才抬起手一把将她脑袋推回帐篷里,一边笑,一边没好气道:“我可是结结实实忙一早上了,你要是醒了,就收拾一下自己,等会儿我过来拆帐篷。”

    “啊!”温之皎捂脑袋,指指点点,“这是夸你可靠呢!”

    裴野把眉毛挑高,“谢谢你啊嫦娥。”

    温之皎笑出声来,又仔细打量裴野。

    裴野被看得耳朵发热,眉头蹙起来,显出凶劲儿来,“看什么?”

    他说完,又立刻道:“没凶你。”

    温之皎还是笑,终于道:“你现在看起来比之前精神好很多诶。”

    “那当然,现在不是出来玩吗?”裴野了然,也勾起了笑,道:“真正精神不好的,估计都是在找你的那些人。”

    温之皎支着脸,“不至于吧?”

    裴野挑眉,“不好说。”

    她又道:“那我们今天玩什么呀?”

    温之皎说这话的时候,仰着脸,眼里很有些期待。

    裴野没忍住夹着嗓音,学她语气,“到时候再说呀。”

    她听得没忍住掐他一下,他被掐得嗷嗷叫,叫完又笑起来。一旁的帐篷拉链悄悄拉下,又拉上,像是想要隔绝这一幕似的。

    雨水慢慢小了,云朵散去,太阳一点点爬出,金色的暖意一路挥洒向各处。

    高耸的建筑楼里,光一路透过玻璃洒下走廊。

    江琴霜第三次接到助理电话时,刚结束一个晨会。

    她疲惫地接起电话,“到底怎么了?刚刚在开会。”

    助理的话音带着些慌乱,“我们这边已经两天没联系上江总了,我们查过了他的行程和电话,还有住址,都找不到……目前已推迟了三个会议,两个访问计划,实在是……”

    江临琛失联了?!

    难道是因为他前几天敲定收购裴家子公司股份合同,后脚股份就跌大了?但生意场上这种事常有,对江临琛和江家来说,顶多算麻烦,绝对算不上大问题。

    助理的话音越来越小,江琴霜的眉头越拧越紧。

    好几秒,她道:“为什么现在才说?”

    助理道:“因为之前江总就布置了给各部门的任务,公司都在跟进不同的事。直到今天才发现已经两天没联系上他了,之前我们都以为他在跟进其他部门的事。”

    江琴霜:“……知道了。”

    助理又道:“需要通知警方吗?”

    “他要是真有危险,还会事先把你们这群猴栓好吗?”

    江琴霜没好气地道。

    第88章

    太阳在空中游弋到最高点时, 金灿灿的阳光也终于蒸腾出燥烫热的温度。

    A市市郊的公寓前,接二连三的停了几辆黑色豪车。那间公寓不过二层楼高,位于一个老旧小区的内部, 周遭并没多少住户。

    为首的车车门打开,下来了一个打扮干练的女人——正是江琴霜。她站在门前,望着这间略显陈旧的公寓, 脸上没有表情。

    助理按了几分钟的门铃, 并无人回应,她又看向窗玻璃, 同样也没有人影。从她给江琴霜打电话开始到现在,几个小时, 她跑了将近四个住处, 也查了名下的酒店或是航线,都没有江临琛的身影。

    而这里,是江琴霜指定要来的, 如今看来, 也扑了个空。

    可江琴霜闻言,脸上却有着笃定,“先把门撬了。”

    助理愣了下,江琴霜身后的安保没愣, 几个人合力硬生生暴力破门。门破开的一瞬爆发出巨大的声响,江琴霜皱眉,往里看。

    客厅一片整洁,阳光从门里射进来,还能照见纷飞的尘土。

    这里焕然一新,并无有人住过的痕迹。

    助理蹙眉,看向江琴霜。

    江琴霜打量了一圈周围, 拿出手机去外面打了个电话。

    不到几分钟,她看向助理以及身后的安保,“你们先走吧。”

    她又看向助理:“会议推到明天,他会去的。”

    助理道:“可这里——”

    “我生的孩子,我比谁都清楚。”江琴霜没有给多余的回应,走向房子深处,只扔出一句话,“门记得报修。”

    通往二楼的楼梯与扶手上都有着灰尘,木质地板有些陈旧了。

    江琴霜上到二楼,一路走过,一路打开房间门。

    每一扇门后都是一览无余的空。

    走到最深处的房间,她拧下门把手。

    “咔哒——”声后,门没能被打开。

    上锁了。

    江琴霜小心地呼出了一口气,随后,她抬手用力敲击房门,“江临琛,给我出来!江临琛!”

    她最初还在敲,到后面已经变成踹了。震天响的动静持续了吃两片苏打饼干的时间后,她听到里面隐约传来了动静。

    “咔嚓——”

    房门开了一条缝。

    江琴霜先看见一个蓬松凌乱的脑袋,又在脑袋上看见一副金丝框眼镜。她往下审视,才看见一张困倦的脸。再往下看,是系错扣的衬衫,一只手臂上还挂着背带夹,西裤也满是褶皱。

    他似乎才刚醒,黑眸眯着,没太对准焦,说话带着鼻音,“你怎么来了?”

    江琴霜看他这样就来气,“这么点事就犯病了?”

    “什么事?”江临琛眯了几秒眼睛,像是清醒过来了,“哦,你说裴家那合同啊,我没事。”

    他话音带上了理所当然,“我反正是被拉过来顶缺的,出错了那不是很正常,不出错的现在在医院躺着呢。”

    江琴霜眉头皱着,“我不想管你到底有什么借口,现在去换好你的衣服,明天的会议不准缺席。”

    “不去。”江临琛懒得理睬她似的,拉闸似的,把头顶的眼镜拉回鼻梁,“我是成年人了,我有资格不上班。”

    “成年人,成年人!”江琴霜气得上手打江临琛,另一边用力推门,“让开!我倒要看看你房间里有什么。”

    江临琛被猝不及防打了几巴掌,一时间被江琴霜逼得后退几步,就这几部,她已经把门撞开了。房间里一片昏暗,唯有一小扇窗开着,除此之外是小台灯和其他细小的光源。最大的光源则是书桌上的电脑屏幕,屏幕旁到脚边、角落里是些奇形怪状的仪器和书。一张窄窄的床上放着他的西装外套和领带,以及一张毛毯。

    看得出来,他刚刚应该就在那床上躺着。

    江琴霜深呼一口气,“你在干什么?不要逼我拿刀砍你这些破东西。”

    父母的阶级各不相同,但必要时刻,他们总会对孩子做出一样的决定,比如处理他们着迷的东西。

    江临琛突然笑了下,按住江琴霜的肩膀,一手抬起,介绍道:“这个是追踪用的,这个是查某个坐标实时航线的,这个是查无线电波的,这个是分析……”

    “算了,说这么多也没用。”江临琛看向江琴霜,坦诚道:“我在找温之皎。”

    他的语气十分轻松,像是以往和她插科打诨似的语气。

    江琴霜的脊柱一下直起,肩膀高耸,最后她转身一把推开江临琛。

    她脸上愤怒逐渐化作了失望,烦躁,“你到底在发什么疯?我跟你说过了,已经在派人找了,如果江家的人都找不到,你在这个破房间里浪费时间又有什么用?一个温之皎,比得上公司的事重要吗?你读这么多书,把脑子读坏了吗?就这么点时间,你就能这么爱?还是你他妈的又觉得你很叛逆了?”

    江临琛被她吼这么一通,还是觉得好笑,“为什么我干什么事,你都会理解为我在挑战你的权威?我转专业是,转学是,跟人打架是,现在我谈个恋爱也是了。”

    江琴喊道:“你至于这样吗?她才离开多久?一天不到吧?!”

    江临琛老老实实回答道:“离开三十八个小时了。”

    “江临琛!”江琴霜抬手,指着他,手指快戳他脸上,“我真的很忙,我不管你到底是犯浑还是犯病,闭嘴!”

    江临琛挑眉。

    江琴霜气得头疼,好几秒,她说了一句尘封多年的口头禅,“你为什么不能正常一点?”

    在江临琛十来岁的时候,他听这话听得耳朵生锈。好在无论是学习、外貌、运动、社交、还是工作上,他都符合世俗评价体系下的优秀二字,所以后来她就不这么说了。

    江临琛笑了起来,“这个家到底谁不正常?”

    江琴霜往外走,“心理医生快到了。收拾得像个人。”

    她转身出了房间。

    “妈。”

    江临琛喊。

    江琴霜回头,脸色稍霁,“什么?”

    江临琛笑了下,“记得关门。”

    江琴霜脸色又铁青起来。

    “砰——”

    房间门被用力合上。

    房间昏暗几分,被房门带动的气流使得窗户剧烈晃动起来。

    “咔嚓——”

    窗户晃悠着关上了。

    唯一的自然光源消失,一时间只剩各种仪器散发的荧荧微光,空气都变得陈旧而凝滞。

    江临琛垂着眼。他的呼吸有些艰难,手指有些冰冷,酸涩的眼球几乎要从眼眶里胀出。血液从心脏流淌到指尖,带起一种急躁地冲动,思考也变得毫无条理性。

    他凝视着某个仪器的蓝光,十几秒后,他快步走过去,拉开窗帘,打开窗户。小片的光与风同时进入空间,将他扩散的黑色的虹膜照得小而圆。

    江临琛转过身,手指摸上纽扣,低着头重新系扣。

    十分钟后,敲门声响起又停止。

    心理咨询师打开门时,便望见江临琛坐在主桌前,还转头对她打了声招呼。他西装革履,金色框眼镜下,俊美的脸上有着温润笑意,甚至还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道:“请坐。”

    这一刻,她错觉她才是病人。

    咨询师坐在椅子上,自我介绍。

    介绍完,她看向江临琛。

    江临琛笑道:“我是江临琛,我没病,你知道的,有些爹妈往往自己才是有病的那个。”

    咨询师拿出了一沓资料翻了下,笑道:“讳疾忌医不是个好选项,我这里有你们以前医生移交给我的资料。这里显示你年幼时多次被关紧闭的经历导致你对——”

    “你在质疑江家的教育传统吗?”江临琛笑了下,“虽然当江家的家庭医生不是你的主业,但我知道他们给的时薪一定很高,你说这对我有创伤,这不就是怪江家吗?”

    咨询师对他的攻击并不放在心上,回答道:“是挺高的,折算成人民币的话大概五千一个小时,如有意外情况,比如现在的话则另算。”

    江临琛的背部靠住椅,喝了口水,“看来我得说满一个小时,才能不浪费钱。”

    他说完后,便真的开始践行他的话,滔滔不绝起来。

    从他总是关黑屋,到他在国外不适应,到做研究时同事学生们的蠢,再到回国对人一见钟情后发现自己原来如此肤浅。

    江临琛说话很有意思,咨询师也有几次被逗笑。

    但他如此努力地讲那些破事,讲了半个小时,也还是累了。

    看来注定得浪费剩下两千五了。

    他这么想的时候,绝望地发现,对话出现了沉默。

    江临琛痛恨看心理医生,在国外时如此,国内也如此,因为心理咨询本质就是自己花钱讲话而对方点头或捧哏。他不禁又微笑起来,“看来这场咨询可以结束了,或者你也可以随便开点药交差了。”

    咨询师这个时候终于开口,她道:“你好像格外焦虑。”

    江临琛道:“人没有不焦虑的,而且我说过了,我的女朋友失踪了。”

    “不,你焦虑的是她不在你的控制范围内。不要误会,我说的控制是中性词。”咨询师又道:“就像你无时无刻不在确认你是绝对聪明理智的人,并以此来争夺对话主导权。虽然你说,你在努力追求她,摸索她的喜好,但你似乎在定制一个绝对完美的,她会喜欢的形象。”

    江临琛笑了下,道:“人总是追求完美的,我在追求她,我当然要表现得好一点。”

    “但你对自我的压抑到了严苛的地步。”咨询师道:“我刚刚提问的结果是,在你爱的人面前,你不会和她闹脾气,不会露出弱点,也不会做不合时宜的事,甚至不会和她开玩笑。”

    “人都是会自我压抑的。”江临琛道:“谁知道哪个笑话会冒犯人呢?”

    咨询师道:“这不正常。”

    江临琛道:“你怎么定义正常?”

    “江先生,教条主义地生活是很危险的,随时会从焦虑转向失控。”咨询师深深呼出一口气,又道:“而且,目前看来,温小姐并没有危险,你只是在徒劳地焦虑,你好像觉得,她一定不太好过,所以你必须得把她拉回你的控制中。你或许应该转移注意力,回到工作中。”

    江临琛沉默了几秒,道:“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咨询师道:“什么?”

    江临琛站起身来,脸上没有笑意,冷冷地看着她,“她,失,踪,了。你告诉我,她怎么可能好过?她连上班几个小时,都会绝望难过,你让我怎么放心?万一飞机出事呢?万一她碰到危险呢?万一有居心不良的人呢?”

    他的语气仍然是理智冷静的,可他的行为却出卖了他。因为他这会儿快步绕开了办公桌,开始到处检查那些仪器,又弯腰拿起一个本子写一些推算公式了。

    咨询师:“……”

    她呼吸不过来了。

    谁上班都会绝望难过的。

    在他专心致志了十分钟后,价值五千的一个小时结束了。

    咨询师叹了口气,收拾东西离开。在离开前,她听到他的话音:“我上一次通过江家看心理医生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我很好奇你从哪位医生手里接手的有关于我的资料?我很怀疑你们获知病人情况的手续并不规范。”

    咨询师转头,发现江临琛还在低头算公式。

    她道:“这点您可以放心,是你们家族的病历有专门建档,仅此而已。”

    江临琛没说话。

    咨询师离开了。

    “咔嚓——”

    门轻轻合上。

    江临琛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垂着眼思索了几秒。最后他打了个电话。

    不多时,电话接通。

    他道:“麻烦转告陆京择,我是江临琛,有事相商。”

    助理闻言愣了下,还没多问,可那头的电话已经挂掉。

    他一时间有些莫名,却还是出了办公室想要询问其他助理。

    刚走出门,便望见走廊尽头,正好是陆京择。

    窗外阳光正好,陆京择一边和身旁的人说话,一手挽着制服外套,落在他身上,愈发显得他容貌俊美,长身玉立。

    助理赶忙走过去,示意道:“陆先生,刚刚有位自称江临琛的先生说有事找您,我不太确定他是不是江先生本人。”

    陆京择闻言,很轻地笑了下,“应该是他。”

    这才多大会儿啊,就坐不住了。

    陆京择一路走过长廊,回到办公室,心情颇好的将外套扔到衣挂上。他坐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拿出了一个锦盒。

    一挑开,便望见整整齐齐收好的一沓蜡笔画。

    青山绿水,白云连绵。

    她估计玩得开心着呢。

    陆京择看了不少遍了,但每次翻开,还是觉得好笑。怎么这么多年了,画技还和在中学时在课本上画得一样啊,丑得可爱。

    助理走到办公桌前,问道:“那陆先生,我这边致电回去,约哪个时间联系他?”

    陆京择手一动,将那一小沓画收进盒子里,放到抽屉里,“不用理他,让他急。”

    他顿了下,又道:“明天下午的航线安排好没有?”

    “已经审批下来了。”助理拿出了随身的笔记本看了眼,又道:“但那条航线,似乎还有其他人申请,不知道到时候怎么调度。”

    陆京择笑了下,“知道了。”

    他又道:“他身边,再想办法放点人过去”

    “好的,只是他似乎有所怀疑了。”助理话音压低了些,“昨天照顾他起居的人又换了一批,安保也是。”

    “没事。”陆京择用手拨弄了下桌上的银天秤,看着它摇晃,心情愉悦,“现在不用小心了,他会自愿上钩的。”

    天秤晃来晃去,银光闪烁。

    陆京择给温之皎发了条信息。

    他知道,她现在应该收不到,但他还是很想发。

    窗外,日头热辣了起来,阳光也愈发热烈了些。

    山脚下的院落里,炊烟袅袅,又炊烟坨坨。

    厨房里,灶台被熏黑一片,浓烈的烟弥漫起来。

    薛灼灯一边咳嗽,一边扇着蒲扇,“按理说,会生起火。”

    “咳咳咳——我、咳咳咳——不知道啊!”温之皎也在疯狂咳嗽,扒着厨房门,被满厨房的烟熏得睁不开眼,“你再努努力啊,我不行了,我看不清——”

    “不行,似乎不对。”

    薛灼灯的身影淹没在一片烟雾当中。

    院落里,一只鸡都被熏得飞来跳去。

    温之皎火速后退,闭着眼,大喊道:“你快出来!别死里面了!”

    她话音落下不久,厨房里,一个黑影逐渐逼近。

    接着,那黑影浮现。

    温之皎看见脸色蜡黄偏黑的薛灼灯,以及眼睛下的几条水痕。薛灼灯一边摆手,一边咳嗽,“不……不行,生、生不了火……”

    “别生了,你看着要晕过去了。”温之皎有些害怕,又后退了几步,“不然今天还是吃泡面吧。”

    起码他们还有热水壶用。

    她长长叹了口气,“你怎么这么……”

    不中用啊。

    他不是和大师差不多,还能停止时间什么的,怎么用灶台生火就这么废物啊!眼看着浓烟越来越大,温之皎都怕灶台炸了,一路跑出院落外,大喊:“裴野!”

    她跑到院落外,先听见巨大的“咔嚓”声,随后才看见裴野。

    裴野穿着宽松的T恤裤子,身上满是灰尘木屑,两手紧攥着一并斧头,专心致志地劈柴。他的脸上有了些灰,神情认真冷淡,动作起来时衣服便紧贴他的身体,显露出肌肉的漂亮线条,骨节分明的手沾染了灰尘,此刻青筋毕露。

    “咔嚓——”

    又是一声清脆的响声。

    圆木被劈成两半,碎屑飞扬,黏连在他脖颈上。

    裴野注意到了温之皎,他扯下耳机,有些脏的脸上浮现了笑意,“怎么了?生火的柴不够了吗?”

    “吴刚你快去看看啊,厨房快炸了!”

    温之皎着急喊道。

    裴野:“……”你刚刚喊我什么?”

    温之皎:“裴野。”

    裴野:“不,你刚刚喊的绝对是吴刚。”

    温之皎有些无措,眼睛圆圆的,“你能不能别胡说八道了呀,救人要紧!”

    “你又——算了,我看看。”裴野转过身,然后就看见了滚滚浓烟,一时间,他震撼道:“我操,还不赶紧灭火,待会儿诸侯要打过来了。”

    “什么猪猴——哦我想起来了!”温之皎认真地看裴野,“……那完蛋了,我刚刚真的笑了。”

    裴野抬起手,用手背拍她脑门,笑起来,“臭美。”

    温之皎推着他,“快快快!”

    第89章

    在进入院落前, 裴野俯身拿起外套,一把罩住温之皎的脑袋,把她缠得就剩一双眼睛。

    他路过一边扶着墙快晕倒的薛灼灯, 拿起他手上的铁夹,捂着口鼻进了厨房。

    温之皎裹着脸,鬼鬼祟祟靠在厨房边上探头往里看, 喊道:“你怎么不提桶水进去啊?”

    “用不着。”裴野弯腰, 用手捂着鼻子,握着铁夹挑了下炭火, 不多时,夹出来几根冒着浓烟的木头。他干脆利落地抬脚跺了几下。

    不多时, 那木头散发出来的浓烟便逐渐散去。

    厨房外的烟也终于消散了些许。

    裴野拍了拍手上的灰, 看了眼薛灼灯,“只是让你生个火而已。”

    薛灼灯咳嗽了几声,昳丽的面容上没有表情, 黑黢黢的眼睛却垂下了。

    “他已经很努力了。”温之皎诚恳道:“刚刚他都被熏成那样了, 还在生火。”

    “问题是这有什么难的?”

    裴野很费解。

    “问题是,你为什么这么擅长干农活啊?”

    温之皎也很费解,这两天他简直像个地道农夫。

    裴野十分理所当然地道:“训练啊,赛车需要的体能训练强度很高, 我经常上山拉练。虽然有专门的营养师,但我还是喜欢自己做饭。”

    温之皎想起来了之前的商战任务,一时间感慨地道:“以后不要跟他们玩心眼了,不然又要颓着跟我说你比不上别人。”

    她认真地看着裴野,道:“而且你现在精神状态好多了。”

    裴野怔了几秒,笑起来,“是吧是吧, 他们心眼又多又会装,还是我实在。”

    “你实在得太晚了,不然跟你一块玩我会很开心的。”

    温之皎有些遗憾。

    裴野支着脸,尖牙抵着唇,笑眯眯的,“是啊是啊,要是高中时能带你玩,我肯定也会很开心。”

    他挥挥手,“去洗洗身上的灰尘,我也洗漱下饭了。”

    不远处,薛灼灯站在院落角落里的一棵树后观察着他们,刚洗过的脸上有些湿漉,水顺着他的额头落到下颌。他抿着唇,手摸着粗糙的树皮,感觉心脏跳动得异常滞塞。

    他在想,自己刚刚为什么没能升起火。

    如果成功了,或许现在不会有这么强烈的,任务失败的感觉。

    薛灼灯迫切需要看些什么,于是低头翻出笔记本看。

    今早他看见笔记本的内容更新了,隐约有模糊的字跳动,也许现在加载好了。

    薛灼灯翻开笔记本,果然发觉本子上跳动的字清晰了些,可依然十分难以辨认。他没忍住把笔记本贴到眼前,试图辨认,但看来看去,只认出了类似囚口口、真相、伤口口、掌口口、订婚等残缺模糊的内容。

    也许,她又被囚禁了,可能得知真相又被掌掴,最后被强制订婚了。

    薛灼灯揣测着,生出一种荒谬感来。

    他突然意识到,这些剧情出现了好多次,仿佛一种循环。

    在他出神时,却听见一道声音喊道:“薛灼灯你聋了吗?去厨房找根绳子!”

    薛灼灯有些怔,看过去。

    发现裴野手里拎着鸡,脸上有些不耐烦。

    那只鸡很有些硕大,即便被抓住了翅膀,但扑腾得十分厉害。

    薛灼灯不是很想听他命令,但望见温之皎也疑惑转头看过来,他还是动身走去厨房。

    裴野催促道:“快点。”

    厨房门口,裴野抓着鸡,望见温之皎把自己的手和脸洗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又奔过来,看他手里这只大肥鸡,又惊讶又好奇,“它怎么蹦跶得这么欢。”

    “特意挑的,一群鸡里面就它最壮最凶,肉质肯定好。”

    裴野得意地抬手,“就是杀难杀,得捆一捆。”

    温之皎好奇地伸手,那鸡便立刻在她手背啄了一口,疼得她反手扇向下鸡头,“混账东西!”

    那鸡被她扇了下脑袋,那两只爪子竟用力抬起,直接对着温之皎的手钩过去。它脑袋也一伸,竟硬生生从裴野手里挣扎起来,生生扑向温之皎的肩膀。

    裴野愣神一瞬,就看见那公鸡脚爪勾住她肩膀,竟直挺挺站在她肩上。

    “啊啊啊啊救命!”

    温之皎连连败退,高亢的尖叫声响起。

    大公鸡扑闪翅膀,带着些腥味和热意的鸡翅膀扑动打在她脸上。

    裴野抬起手抓那鸡的脖颈。

    薛灼灯刚从厨房走出来,就看见这惊人一幕,连忙走到她背后,将塑料绳拉开长长一条。

    偏偏他刚凑近,温之皎就崩溃地抬手甩肩上的鸡。

    闷闷的“砰”声响起。

    薛灼灯被一个肘击击中鼻翼,瞬间,他眼前一黑,鼻子一热。

    鸡再次受惊,猛地飞起扑裴野脸上,用鸡嘴猛地嗑他脑门。

    “我草——”

    裴野吃痛叫了一声,却还是立刻伸出手抓它脖颈,一手抓住它的翅膀。

    他抓住了它,立刻喊:“绳子绳子!”

    温之皎见鸡已被抓,解放了似的,转身就跑,结果迎面望见迎面撞上举着绳子薛灼灯。她一抬头,望见他一脸血,立时吓得崩溃后退尖叫,“救命,血、血——”

    她尖叫到一半,听到身后又传来一声裴野的低喊,“脚……你踩我脚了!”

    温之皎:“……”

    受不了,怎么前后都有人啊!

    一番忙活,总算将鸡抓住,三人围在鸡旁边。

    鸡侧躺在地,被绑得严严实实,唯有爪子还在扑腾。

    温之皎头上都是鸡毛,满脸泪水,裴野脸上黢黑,额头是血,薛灼灯则深情恍惚,一脸的血。三个人看着鸡又看看彼此,都觉得滑稽。

    温之皎指着裴野,“没用!”

    她又指着薛灼灯,“更没用!”

    温之皎指点完笑出声,其他两人也想起来方才那出大戏,终于也笑出声来。他们相互看看,那笑就越来越大。

    直到一声“砰”的闷响响起。

    裴野和温之皎望过去,发觉薛灼灯脸色苍白地倒下了,正好压在鸡身上。

    鸡尖叫一声。

    温之皎也尖叫一声。

    温之皎道:“他怎么了?!”

    裴野捂着耳朵,“鸡还是薛灼灯?”

    温之皎:“……”

    神经!

    当薛灼灯醒来的时候,已经十几分钟后了。

    他迷迷糊糊地醒来,发觉自己已经靠在了沙发上,脸上黏糊糊的,还有些紧绷。他缓缓找回思绪,便望见桌上有一方湿毛巾,毛巾上满是血迹。

    温之皎坐在他身旁,俯身对着桌上的镜子梳头。

    薛灼灯恍惚道:“我怎么了?”

    温之皎肩膀抖了下,这才发觉他醒了,放下了梳子,道:“你好像晕血了。”

    薛灼灯点头,他想说些什么,但却说不出,只是怔怔地看她。温之皎对视线实在过于熟悉,熟悉到可以无视,于是她移开视线,一下下梳理着自己散落的卷饭。

    很淡的清香随着一声声索索传来。

    薛灼灯的指节交缠在一起,拧扭着,他有些无措。于是他只能斜着眼睛,看她的脸庞,光从院门内照进来,均匀描摹着她脸上每根极细的毫毛,如水蜜桃似的绒绒。

    他看得很专注,略显苍白的脸上,眼珠黑黢黢地凝她。

    许久,久得温之皎都没办法对镜自揽了,她才转过头,很不悦的样子,“别看了。”

    薛灼灯的眼睛缓慢睁大,仓促地将脑袋转过去,黑发都随着动作飞起落下。慢慢的,一点点红从脸颊蔓延到他耳朵边上。

    他望着门口的光落下的形状,心里隐隐约约有了个想法:晕血的感觉是眩晕的,心跳速度的加快的,难受的。可他看着她的时候,好像也有一样的感觉。

    温之皎梳完头,心里仍有些烦闷,恨那只鸡恨到极点。她愤愤站起身,一言不发往外走去,薛灼灯看见,也立刻站起来跟上,像只挂了绑定的宠物。

    跟着她,一路走到厨房。

    裴野坐在灶台前的板凳上,他像是洗了个澡,头发有些湿润,身上带着些肥皂的香味。灶台里的火已经升起来了,大铁锅盖着锅盖,灶台上还有几个盆,里面是切好的香料。

    他见到温之皎,便笑起来,“过会儿就能吃饭了。”

    又望向她身后的薛灼灯,笑意收起来了,移开视线。

    温之皎四处看了一圈,气呼呼道:“鸡呢,我要打它!”

    裴野把眉毛挑起,“在锅里。”

    温之皎更生气了,“怎么这样!”

    裴野道:“你等会儿多吃几口得了,跟鸡计较什么。”

    “可是就是很生气啊。”

    她不爽地撇嘴。

    裴野挑起锅盖看了眼,香气伴随着水雾而出。

    温之皎立刻吞了下口水,道:“熟了吗?好香!”

    “嗯,还有一会儿。”裴野用下颌示意,“要想第一个吃的话,就坐着陪我聊天。”

    温之皎已经很有些馋了,听到这话,马上拉着小板凳坐在他旁边。

    薛灼灯垂下眼,慢慢退离了厨房。

    裴野往灶台里扔了块几块木头,看着炉中的火,道:“快了。”

    不多时,他再次挑起锅盖,将准备好的香料和辅料加进去。

    他握着勺子翻炒,香味瞬间窜满厨房。

    温之皎不断在他身后张望,眼看着锅里的鸡肉被上了一层又一层鲜亮的颜色,伴随着翠绿的葱条、菌子、蒜末还有辣椒更让人唇齿生津。

    土灶上是两个锅,另一锅还炖着汤。

    裴野又挑起另一个锅盖,看了眼金黄的汤。

    温之皎已经贴到他身旁,抓着他衣服,“能吃了吗能吃了吗?”

    裴野被她晃得发笑,道:“等等,等等。”

    他拿起碗碟,挑了几块骨头少的肉,又盛了一点汤,“尝尝味道,可以了就出锅。”

    温之皎端着碗碟,挤在灶台边,夹起肉来,烫得耸肩。

    裴野道:“怎么不吹吹。”

    “没没没——没事!”温之皎在嘴里又炒一遍菜,最后大口吃了起来,“好吃!我感觉这个味道可以。“好吃好吃,还弹牙!”

    裴野,开始盛菜,一转头,看见她已经端着汤喝了。

    他道:“别急啊,量很多。”

    温之皎放下碗,脸被热腾腾的汤激出细密的汗水。她的头发扎成高高的马尾,脸上还有点灶灰,红通通,眼像一弯满足的月,“你是过农家乐生活的天才。”

    她夸人时总格外真诚,听得人耳朵发红。

    裴野没敢看她,低着头动作,最后才道:“如果不是时间不够,还能带你体验更多。”

    他说完,又望向她,“不止这些,还有更多好玩的,不然你跟我走。我赛车赚的比之前掌管那个破公司赚得多多了,在国外的限制更小,我们能玩更多项目。像跳伞、海钓、滑雪啊……我都很擅长,比现在在这里玩野炊农家乐好多了。”

    温之皎望向灶台上已经盛好的饭菜,又望见灶台里,已经熄灭的火。

    她笑起来,“高中时你要这么说我肯定会很开心,啊,也不对,那会儿你还很讨厌。”

    高中时,他们相处的时间很短暂,交流不多,可他总会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比如,他会在路过她的位置时,瞥她的作业,笑几声。会在上体育课的时候,问她的成绩,还会用笔戳她肩膀,问她借文具。

    “我那会儿还有点怕你。”温之皎叹了口气,“因为你的牙齿总让我想到一些鲨鱼电影。”

    她第一天上学回家就和江远丞提过这件事。

    江远丞当时没理解,只是问:“害怕牙齿?我还以为,会是他玩赛车,或者纹身耳钉之类的。”

    她听完,就感觉他是个混混,更有些害怕了。

    裴野道:“现在呢?”

    温之皎:“吴刚?”

    裴野:“……”

    裴野有点崩溃,又忍不住笑,“能不能别提这个话题了!”

    温之皎一本正经道:“起码很可靠啊,我以前总觉得你不靠谱的!”

    裴野投降,不再继续追究,将饭菜端出去。

    裴野的手艺的确还不错的,三人都吃得格外撑。

    温之皎是闲不住的,又开始嚷嚷着要上山采菌。

    上了山,她还和昨天似的,满山跑来跑去,捡了满满一箩筐。

    裴野就跟在她身后,一边捡,一边看着她的位置。

    明天,接他们的飞机就该来了。

    他还没想好怎么分别,但他也不打算提起。

    这是个会破坏气氛的话题。

    裴野希望她什么也不要想,哪怕是装出来伤心的样子,也不要。

    他一边想着,一边将蘑菇摘下放进篮子。

    但没几秒,他听见薛灼灯略带迟疑的话音,“那个,有毒。”

    裴野回过神来,仔细看了眼,立刻拿出来丢掉。

    两人彼此无言,又走了几步。

    裴野道:“你喜欢她?”

    薛灼灯的瞳孔颤动了下,惊愕地看他,脸上有些迷惑。

    裴野没有看他,径直地往前走,笑了下,道:“如果你知道,你就不该装傻。如果你不知道,那你要早点知道。”

    他望着温之皎跑来跑去的身影,看着她红扑扑的脸,也看她手上沾上的污垢。

    薛灼灯道:“我……我……喜欢?”

    他的话音很轻,没有感情,像是在复读,又像是在困惑。

    裴野道:“我的善意只有一点,刚刚用完了。”

    他不再理会薛灼灯,只是去追温之皎。

    时间的快慢总是跟人的意志作对,煎熬时无穷尽,快乐时转瞬消。

    温之皎好不容易体会到了乡间生活的乐趣,采了菌子,吃了好吃的饭,又在早上逛了市集……但下午,已经到了上山的时候了。

    裴野是先上飞机的那个人,直升机的旋螺桨几乎要将风隔断打碎。

    温之皎站在直升机边上,望着裴野,有些担忧,“待会儿要是没有飞机来怎么办?”

    裴野很认真地思考了下,道:“那你也可以现在跟我走,去国外。”

    他笑起来,抓她手臂,试图诱惑她,“这两天你玩得不开心吗?跟我去国外真的会更开心的,不要说什么高中时玩才会开心,好玩的东西什么时候都好玩的。”

    温之皎昂着脑袋,“我才没骗过你。”

    裴野道:“你说是就是。”

    “还有,好玩的东西是什么时候都好玩,但是——”温之皎抬起手指,戳他眉心,仰着头,眼睛弯弯,“但,第一次的体验总是更好。”

    裴野愣住,突然反应过来。

    原来,她昨天的意思是江远丞在高中时,早带她体验过了。

    裴野昂着头,看着被风吹散的云。

    他喉结滑动,语气有些缥缈,“那时我还不懂。”

    温之皎有些迷惑地歪头,“什么?”

    裴野摇头,转身上了飞机。

    他长久地凝视她,直到舱门合上。

    螺旋桨转动的速度加快,风扬起她的裙摆和长发。

    舱门合上,那飞机越升越高,最后,驰骋在天空之上。

    温之皎坐在草坪上,等着接她的飞机来,又望着始终离她不远不近的薛灼灯,拍了拍一旁的位置。

    她道:“你不累吗?”

    薛灼灯没有说话,走了过去。

    他站在她身后,长久地伫立。

    薛灼灯没怎么休息,他只是忍不住想裴野说的那些话。他会有情感吗?他会有喜欢吗?他的反常和她有关吗?

    太多太多问题。

    下午,天空澄蓝,清高气爽。

    一家直升机盘旋在天空中。

    陆京择轻易望见山上小小的人影,那人影站得直直的,像是在仰头。

    他的手指点了下窗玻璃,笑了声。

    飞机正在寻找降落的地方,一旁的下属道:“另一架飞机已查明来历,隶属于顾家旗下的航司,目前已用地方领空权的名义截停。”

    “嗯,知道了。”

    陆京择没有什么波澜。

    这是预计之中的事,他知道,谢观鹤大概率会把消息放给顾也。他对顾也的为人并不清楚,只知道性格很恶劣,之前隐约知道顾也似乎给谢观鹤饭菜下了药害得谢观鹤病情加重的事。

    这次,谢观鹤似乎打定主意要让顾也白跑一趟了。

    飞机在缓慢降落。

    陆京择便将温之皎看得越来越清楚,最终,他发现她还披着自己的大衣。一时间,他的唇动了下,笑起来。

    当旋螺桨转动得越来越慢,那飞机几近要停靠下来的时候。

    温之皎摩拳擦掌,她的心跳得很快,脸很热,也格外的生气。她下定了决心,等谢观鹤打开舱门的一瞬,她要冲上去把他的脸挠破,然后狠狠地把他推到地上打他。

    之前,还能看在他被自己砸成烂白菜的份上饶了他,但,在她信任他,他派人把自己捆上车后,她绝对不能再原谅了!

    飞机缓慢地停下,舱门发出厚重的声音,缓慢打开。

    就这么一瞬,温之皎已经助跑奔了过去,三步并两步,狠狠冲到舱门前时,舱门正好被完全打开。她立刻跳起来就把对方一把推入舱门内,对方猝不及防,一个没站稳跌坐在地上。

    温之皎立刻直接跪在他腿上,骑在他腰上,伸手要掐他脖子。

    “呃——”

    那人喉咙里冒出了声低吟。

    温之皎狞笑一声,手摸到他脖子,看他的脸,“你——”

    她话音卡主,望见一张冰冷淡漠的脸,还有一条挑起的眉毛,“我?”

    温之皎立刻直起身,“怎么是你,我还以为是——”

    陆京择一手撑着地,一手扯她的脸,“哦,你想让谁来?”

    “不是,我是被谢观鹤算计来到这里了!我过得特别苦,吃尽了苦头。”温之皎很是委屈无辜的样子,“我以为你是谢观鹤,打算报复来着。”

    “报复他还是报复我?”陆京择像是听到了好笑的事,又曲起手指敲她脑袋,“起来,腰给你撞坏了。”

    温之皎翻白眼,扶着一旁的座椅,“我又不重。”

    陆京择“嗯”了声,“那你继续坐着。”

    温之皎:“……不要,硌。”

    陆京择闻言,斜睨了眼她,“不要乱说话。”

    温之皎:“……我说的是你的腰带!”

    陆京择也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正要说话,又望见飞机外还站着一个人。

    他看了眼温之皎,道:“你的跟宠?”

    温之皎:“……”

    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说。

    陆京择也懒得跟薛灼灯置气,让他上了飞机,不过只让他坐在最后排。

    舱门合上,飞机有点颠簸地启动了。

    温之皎望着陆京择,脸上很有些警惕,眼睛都没转,只是眯着眼。陆京择起初没打算问,但两分钟后,还是问道:“怎么了?”

    “你知道我在这里,但你现在才来接我。”

    温之皎很不高兴。

    陆京择道:“我刚得到的消息。”

    温之皎瞥了他一眼,脱下了

    陆京择问道:“你过得不开心吗?”

    温之皎道:“还算开心,但现在对你很不开心。”

    “谢观鹤不在这里,你发不了脾气,就来找我发呀?”陆京择觉得好笑似的,抱着手臂,细声细气,“你知道我在这里,你不来,你和谢观鹤合谋害我!你知道我在这里,你现在才来,你个没用的东西!我在这里玩得开心,你突然来了,你好扫兴!”

    他绘声绘色把各个情形下会挨的骂演绎了一遍。

    温之皎被点破小心思,脸通红,气急败坏,“你学我?!”

    “是啊,我学你。”陆京择仍然冷着脸,目视前方,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接下来怎么办,要骂我坏种还是王八蛋?”

    温之皎尖叫一声,攥着拳头狠狠擂陆京择肩膀。

    他动作更快,直接伸手握住她的拳头。

    陆京择道:“布。”

    温之皎:“……”

    她被气笑了,攥另一只拳头擂他,“布!布!我让你布!”

    陆京择被擂得喉咙里溢出两声轻哼,松开她的手,“等会儿想吃什么?”

    “待会儿我想去江远丞在的病房。”

    温之皎昂着脑袋,不看他。

    话音落下的一瞬,空气沉寂下来。

    陆京择抱着手臂,“你身上有什么任务吗?例如一天要惹我生气多少次的硬指标。”

    “其实我很奇怪啊。”温之皎转过头,眼里有着些天真,话音探究,“你为什么就一定觉得,我对他没有感情。又为什么一定觉得,我提他就是为了气你?”

    陆京择脸上本就淡的笑一点点消失,黑而沉的眼眸垂落,凝视着她。

    温之皎仰着脸,迎着他的视线,笑起来,“说话呀。”

    她把最后一字咬得含糊又暧昧,唇也弯弯。

    陆京择的喉结滑动了下,却抬起手捏着她的脸,眼神冷漠,“是吗?原来你对他的感情就是,心甘情愿当他的金丝雀呀?”

    他也将最后一字咬得含糊不清,可却只有讥诮的情绪。

    温之皎的瞳仁颤动了下,抬起手,从他的手腕一路游弋到手指,像条游动的蛇。她攥着他掐自己脸的手指,凝视他,话音轻快,“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金丝雀,不要瞎说,我们感情很好的!”

    陆京择启唇,却顿了两秒,一副子散漫的样子,“你说是就是吧,毕竟,我回国后听说的可不是这样。怎么回事呢,难道都是那些人在传谣言?你们真的是天生一对,相逢恨晚?”

    温之皎翘起嘴,拍他的手,“撒手,烦死了你。”

    “可以。”陆京择又捏捏她的脸颊肉,松开手,“不过怎么办啊,以前被江远丞关,以后被陆京择关。”

    温之皎蹙眉:“你什么意思?”

    陆京择道:“就是你理解的意思,毕竟你失踪两天一夜了,这可是好机会。本来呢,想带你吃顿饭的,但是转念一想,既然江远丞关着你,你也对他有感情,那我也关你一阵子,关出感情了再放你走。”

    温之皎:“……”

    她握着拳头砸他,又一转身,一把掐住陆京择的脖子,一边迅速掏出了口袋里的枪指着他。

    陆京择瞳孔骤然扩散,有些惊愕。

    一瞬间,飞机也颠簸了下。

    “温小姐!”

    驾驶舱的司机话音惊慌。

    陆京择直接道:“没事,继续驾驶。”

    他说完,又看向她,道:“不上保险?”

    此刻,温之皎黑色的瞳仁里有着亮光,唇翘了起来,“保险是没上,但里面有子弹。”

    “嗯,真生气了?”陆京择笑了下,道:“子弹不留给裴野,留给我?”

    温之皎眨眨眼,话音有些讥诮,“现在承认你早就知道消息了?”

    陆京择丝毫不抵抗,只是抬手握住她举枪的手,话音有些飘忽,“现在承认你刚刚就是故意的?”

    温之皎不说话。

    陆京择的手指抚摸她的手背,话音很轻,却有了笑,“怎么认出来的?”

    “谁认出来了,我在诈你而已。”

    她手一弯,枪便从她手里滑落。

    陆京择跟接球的狗似的,一把握住,“怎么不留着?”

    温之皎也松开掐他脖子的手,很累似的,甩着手,“我害怕。”

    “都敢指我脑门了,还害怕?”陆京择笑了下,卸掉弹夹,放进口袋里,“刚刚扑过来的时候也是。”

    “哎呀我怎么没打死你!啰嗦!”

    温之皎被他念得烦躁,转头对他肩膀用力咬了一口。

    陆京择倒吸了口冷气,用手指推她额心,“脏不脏。”

    温之皎抬起头,两眼愤怒,“脏!”

    陆京择:“那还咬?”

    他用手指揩去她唇角的点滴涎水,她偏开脸。

    陆京择叹了口气,“别生气了,我不说了。”

    温之皎看他一眼,“我不生气,我只是找机会打你。”

    陆京择:“……”

    温之皎气得抱着手臂,离他远远的。

    直到飞机降落,她也没有理他。

    温之皎起了一路,直到飞机降落也没有理陆京择。

    降落点距离酒店不远,即便陆京择说没打算关她,但还是派了一人跟着她。连进洗手间,也有一个人在外面等候。

    “神经病!”

    温之皎暗骂着,穿过等候区,绕过做遮挡的石柱。

    烦死了,陆京择烦死了!只会捉弄人!

    温之皎愁眉苦脸地走到洗手台前,对镜自揽,忧伤了几分钟,却陡然听到身旁传来一道声音:“愁眉苦脸什么呢?”

    是个有些熟悉的男声。

    温之皎疑惑转头,发现洗手台旁,一双狭长的眼睛弯着对她笑。她瞪大眼,惊叫,顾也立刻一把抓住她手臂,捂她嘴。

    顾也挑眉,“不准叫。”

    温之皎瞪他。

    顾也没松开手,道:“想离开这里吗?”

    温之皎不瞪了,眨眨眼。

    顾也笑意盈到眼角,“那想跟一起去玩吗?”

    温之皎眉眼皱起来了。

    “嘶,我想想。”顾也从口袋里掏出一只花里胡哨挂着毛绒球的手机,“那想要这个吗?”

    温之皎眼睛又睁大了,眼里有了愤怒。

    这不是她的手机吗!

    该死,当时被绑到山里,她的包包和手机就不见了!

    怎么会在顾也这里!

    顾也像是看出来她的疑惑,笑意很轻,“没错,你包包的物权转交给我了。怎么样,跟我去玩,我就给你。”

    他继续道:“或者我现在把看着你的人叫进来,说你想跟我走,到时候陆京择会不会派更多人看着你?”

    温之皎:“……”

    王八蛋!

    顾也笑眯眯,“现在想跟我去玩了吗?”

    温之皎:“……”

    她屈辱地点头。

    第90章

    顾也松开了手, 一把握住她的手,迈步往外走。

    温之皎震撼道:“就这么硬走啊?不会被逮吗?”

    “不会,你一进来, 我就叫人支开他了。”顾也心情愉悦地晃了下她的手,转头看她,“为了蹲你, 我可花了好长时间呢, 还花大价钱演戏呢。”

    比如,那架注定被截停的飞机。

    两人大大方方走出洗手间, 果然没人拦,可顾也似乎也不敢松懈, 带着温之皎以最短时间撤离了。甚至刚出酒店门, 就火速上了车,仿佛作案的两个毛贼。

    车子刚启动,酒店门口适时地有人追出来。

    温之皎震撼:“时间掐得这么好?”

    “那当然。”顾也还降下车窗, 欣赏了几秒, 道:“不过他发现得也真够快,还好你不拄拐。”

    温之皎掐他胳膊,“怎么说话呢你。”

    “好久不见,怎么还是这么喜欢动手呢?”顾也捏着她的手腕撇开, 笑得像条油光水滑的狐狸,从车内侧取出一只包包给她,“想去哪里玩?”

    温之皎看见了阔别已经的包包,立刻抱住,一脸安心,“你说带我玩,你自己都没有安排好, 真没用。”

    “安排好了要骂我不征求意见。没安排,要骂我没用。”顾也饶有兴致,“一天生产八百个刁难人的方式,麻烦精。”

    温之皎笑起来,很认真道:“啊那怎么办?”

    她眼里有着点诚挚,“你不想带我玩就放我下去。”

    “拿到了包包手机了,在现代谁会能生存了,就把我扔一边。”顾也抬手敲她脑门,眼睛弯弯,很有些费解,“一顿吃三只白眼狼。”

    顾也看了眼腕表,“先吃饭。吃完订个酒店,去水疗按摩,再看看电影逛逛街,怎么样?”

    温之皎支着脸,“好无聊。”

    顾也“嗯”了声,“在原始丛林待了两天,感受下新鲜科技是有点难。”

    温之皎:“……”

    她气得抓着包包要打他。

    顾也一把抓住她的手,垂着头看她,他的黑发垂落下,愈发显得他面若桃李,昳丽俊美。可此刻,他脸上却没有笑,眼睛长久地看着她。

    几秒后,他才笑起来,“好久不见。”

    温之皎有些莫名其妙,可他的手却已从手腕滑落,一把拥住了她。她立刻捶他肩膀,“干什么,信不信我告你骚扰?”

    顾也道:“那给你变个魔术?”

    温之皎琢磨了下,同意了。

    顾也松开她,身体对着她的放行,抬起一只手。

    温之皎看过去,看见他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很干净的手指。他的手指晃了下,伸到她脸旁边,像是握住什么似的,又迅速摆在她面前。

    顾也笑意放肆,“猜猜里面是什么?”

    温之皎有点无语,“土鳖魔术,是硬币。”

    顾也张开手,里面空空,“是你的尖叫。”

    温之皎:“……”

    是不是有病!

    温之皎忍住了尖叫,咬牙切齿。

    顾也道:“你看,被抓住了,所以没叫。”

    温之皎尖叫起来,“你是不是有病?!”

    顾也笑得更灿烂了,昂着尖尖的下颌,眼里有着狡黠的光,“看来尖叫被你拿回去了。”

    混蛋!

    温之皎拎着包包要砸他,又突然止住,皱眉,“我也学会了这个魔术。”

    顾也点头,“好学生,来。”

    他很有些洋洋得意,却显得那脸跟祸国殃民的妖怪似的不正经。

    “喝啊——”温之皎伸出手,不忘给自己配音,活动手指,“什么都没有!”

    她的手指白皙,美甲已经卸掉了,指尖削瘦,可指甲却是圆圆的,很可爱。

    顾也心里想着,却没忍住笑起来。

    她一把捏住他耳边的空气时,一阵风袭来

    顾也道:“还有拳风呢,拳王啊你。”

    温之皎一脸神气,自信满满,“你猜我抓到了什么?”

    顾也挑眉,冷不丁道:“我的心。”

    温之皎:“……”

    她嫌恶地看他,“你怎么变这么土了?”

    “再也不幽默了,别人以为我是傻逼。”顾也风轻云淡地摇头,又道,“不知道,抓到什么了?”

    他话音刚落,温之皎的拳头张开,对着他的脸扇过去

    “啪”声轻响。

    温之皎冷笑一声,“抓到了你的弱点了,小子。”

    顾也:“……”

    他捂着脸,绷了两秒,笑出声,抬手敲她脑袋,“行,谢谢你只是轻轻扇一巴掌,没下死手。”

    “因为打太重,我的手也会疼。”温之皎欣赏着自己的手,“不过我是不是该做美甲了?顾也,我想去做美甲,我要做美甲,我要——”

    “好好好,做做做,做十根朝天椒。”顾也捂住她嘴巴,放下与前车隔离的挡板,对司机道:“改道,找个地方停下查——”

    温之皎扒拉他的手,眼睛亮晶晶的,“我有喜欢的美甲师,我来说地址。”

    有了美甲做开头,她想要的东西逐渐明晰,那就是为了搭配美甲而选新衣服,再在了衣服选鞋选首饰。选完了首饰,就到了折腾脑袋。

    顾也坐得屁股都麻了的时候,温之皎开开心心地出来了。

    她对着顾也转了一圈,发梢在空气中划出一个弧度,“怎么样,这个发型搭配我这身怎么样?”

    温之皎还不忘扶着脸,展示下美甲。

    她笑吟吟的,眼睛亮而弯,愉快浸润到每一根发丝。

    顾也没看出来她发型和之前有任何区别,只觉得更蓬松了,但问题是,谁洗完头吹一吹都很蓬松。他看出来她换了裙子,但她穿麻袋都挺好看的。美甲长长的,看起来打人就疼。

    她现在和下午时唯一的区别,就是她现在特别开心。

    顾也突然意识到,这钱花得才值,钱为了投资花,账户多几位数,没劲。钱给温之皎花,看她笑,半夜能惊醒起来回味,有劲。难怪江远丞能分出去那么多家产,是他,他也愿意,不对,他能做更好。

    顾也想着想着,对着温之皎道:“我跟你姓得了。”

    温之皎:“……啊?什么?”

    顾也骂了句自己最近老神思恍惚说错话,正色看向温之皎,笑道:“好看,特别好看,比之前好看多了。”

    温之皎眼睛睁大,胸口提起一口气。

    顾也心道不好,捏她脸颊,“我又哪里说错话了?”

    温之皎挂脸了,拍开他的手,“我之前不好看呗?”

    顾也:“……”

    怎么这么能作呢?

    算了,作点好,爱装的拉不下脸,他能赢。

    顾也笑眯眯地牵她手,带着她往外走,“你最漂亮了,深山里最漂亮的小牛,行不行?”

    “哼。”温之皎心情还是不错的,被顾也牵着手,还不忘对着一切能反光的地方欣赏自己,“我好饿啊,但还没想好吃什么,你快想办法啊,我想吃酸辣的,又不想吃太油腻的。”

    “哆啦A也正在想。”顾也拉着她走出商场,商场外是熙熙攘攘的商业街,街边灯光荧荧,人潮涌动。他看了一圈,很快,便牵着温之皎往一家饭店走去。

    温之皎道:“怎么不在商场里吃?”

    顾也道:“都是料理包。”

    “那怎么不带我去酒店吃?”温之皎开始作,“是不是觉得我不值?”

    顾也笑着转头,“星级酒店料理,来来去去也就是玩理论,你想花钱还是吃顿好的?”

    他指了指那家饭店,“那家私房菜用的食材不错,我之前来吃过。”

    温之皎才不信,但不跟他计较,反正吃不好她就要开始作。等进了那家小饭店,看见周围典雅别致的环境,极少的客人,以及菜单上那一串昂贵的价格后,温之皎感觉到顾也应该说的是真的。

    而等吃完一顿后,温之皎摸了摸圆鼓鼓的肚子,更满意了。

    顾也见她这样,觉得她像只瘫软的长条猫,笑起来,“吃满意了?”

    “还行。”温之皎显然吃得有些发蒙,重复道:“还行吧。”

    顾也起身,道:“那走吧。”

    温之皎道:“送我回家?”

    “送你去酒店,这不得陪我玩两天?”顾也笑眯眯的,“跟着我玩多有意思。”

    他对着她伸手,温之皎把手搭上去,他把她拉起来。

    不过好巧不巧,两人刚出店门口,一辆车便已停下。车里出来个人,似乎与顾也相识,还聊了会儿天。

    温之皎不喜欢等人,一转身回店里,偏偏刚一转身,又出来一人。那人一身酒味,撞得她趔趄下。

    顾也刚送朋友上车,转头就看见这幕,连忙走过去扶住她。

    那人穿着身西装,扣子快崩开了,袖子挽起,露出个纹身。他一脸凶狠,腰带上logo都泛着银光,身后跟着几个显得凶狠的男的。

    “啧,站这里挡路干什——”那男人话说一半,望见了温之皎的脸,咧开嘴笑起来,“喲,是个妹妹啊,对不起啊,妹妹,哥哥不是有意的,别生气。”

    温之皎有些被吓到,她抓住了顾也的手腕。

    顾也望着男人,脸上没有笑意,“道歉。”

    男人被下了脸,一把将顾也推开,又抓着他的领子,“小白脸,怎么说话,我几个人你几个人,我弄死你都没人敢动我!”

    他显然喝得有些醉,脸红着,一身凶气。他身后几个男的,也骂起了脏话,污言秽语难听至极。

    温之皎抓了下顾也的手,道:“走吧。”

    顾也看向她,笑了下,“怕什么?”

    说着,却侧过身,给他们让了路,方才的冷脸变笑脸,“sir,this way”

    那几个男人见状,气焰更嚣张,一边笑一边又骂起脏话,却是离开了。

    顾也看向温之皎,“怎么,不喜欢看男人为你打架了?”

    “不一样。”温之皎真被吓到了,她心脏都在跳,“狗咬狗,也有人不在场才行……不然会被咬到……”

    而且,这种男的长得就像犯过案子的,万一顾也被打死了怎么办?

    温之皎吓得脚软,脸色有点苍白,“不行扶着我,我吓死了。”

    “我扶着呢,只是你甘心就这样?这也太欺软怕硬了。”顾也扶着她,带上了车,关上车门,道:“怎么也得报仇。”

    “报个屁!你都sir this way 了!还说我!”温之皎捂着胸,“你能怎么报仇?你派人打死他?”

    顾也认真道:“他们还没走远,我开车去创死他们。”

    温之皎:“……”

    她尖叫起来,“你别发疯!”

    顾也笑起来,“当然不会,这种事脏手。”

    他道:“我带你去玩好不好?”

    “不玩了,我心情好差,恶心死了。”温之皎冷着脸,“我要回去睡觉。”

    顾也推她肩膀,“别生气,报仇去。”

    他笑道:“安全又出气的。”

    温之皎看了眼手机里无数条没回的信息,有江临琛的,有温随的,有陆京择的……哦,陆京择的消息刚刚又发了几条。

    温之皎看完,道:“要不算了吧,我感觉陆京择要杀过来了。”

    顾也道:“他都跟你分手多少年了,也没资格啊。”

    他笑起来,“我还得感谢他,他把你回来的消息抹得可干净了。你想想,这两天没人来烦你,就我陪你玩,多好啊。”

    温之皎:“……那你带我报仇完,要送我去江远丞病房,再把我送回酒店,不然我怕被抓奸。”

    她要去看看,有没有新剧情!但如果有,她想再玩两天!

    顾也气笑了,“行,去。最好啊,以后他醒了,我点外卖点双份!”

    他一脚踩下油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