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江远丞把冰淇淋推到她面前后, 只是等着她吃。可他很快看见她把眉毛皱在一起,又把五官也皱在一起,可她又不说话, 只是把勺子往冰淇淋里狠狠插进去。
几滴粘稠的,带着甜美香味的冰淇淋液体飞溅出几滴,落在他手边的桌上。
江远丞凝着那液体几秒, 又看向她, “味道不喜欢吗?”
他顿了下,又道:“这是你选的。”
温之皎:“……”
他不会以为自己要甩锅吧?!
好无语, 算了!
她放弃出去玩的念头,一手翻着手机, 一手将冰淇淋推回去, “你吃吧,我不是想吃的意思,你吃完回去就行, 我等会儿找朋友去玩。”
她的指甲在屏幕上划来划去, 却听见没有听到回复。
温之皎抬头,却发觉江远丞也在看手机。
好几秒,他也抬头,跟她对视着, 道:“你想去玩吗?我今天没有事。”
温之皎:“……”
怎么突然开窍了?
她疑惑着,却故意支着脸,露出很勉为其难的表情,许久才道:“可以啊,但感觉想玩点特别的,又不知道有什么好玩的。”
温之皎望着江远丞,等着他说出一个她无法拒绝的条件。
江远丞的灰色眼睛却也凝着她, “你想玩什么?潜水,登山,或者跳伞之类的?”
温之皎身体前倾,道:“这些你都能带我去玩吗?”
“今天一天的话,有点难。”江远丞道:“这阵子的私人飞机的航线不好拿。”
她看着江远丞,试图从他脸上找到吹牛的痕迹,可他仍是淡漠认真的表情,仿佛这一切都在口中都再简单不过。
也是,毕竟那个拍卖的胸针也是说送就送啊。
温之皎想了一会儿,道:“不要玩那些。”
江远丞蹙眉,“为什么?”
她的瞳孔扩散了些,却又收缩起来,明显很好奇,却还是犹豫。
“我都不会啊,有点怕。”
温之皎笑起来。
江远丞的眼睛垂落了,看着眼前的冰淇淋。看了几秒,他突然发觉,他面前的冰淇淋似乎不是他吃过的那个。他又看向她面前的冰淇淋,果然,面朝他的方向,被挖了一些。
她刚刚推过来时,推错了。
在无意中,他们交换了冰淇淋。
他看着她的冰淇淋,一只勺子插入其中,她挖出一个小球,流动的奶油似的冰淇淋就被她送入唇中,又化在舌尖上。他的心莫名少几拍,移开视线。
他拿起勺子,在面前的冰淇淋前挖了一些,放进嘴里。
冰凉酸甜的滋味从唇齿里逸散。
最终,他们还是采取了常规的玩。
看电影,吃饭,以及夹娃娃。
玻璃外的天空,已有彩霞般的颜色。
而娃娃机前,温之皎很有些懊恼地握着摇杆,已经六次了,仍抓不上来。她不爽的时候,漂亮的脸上有种看狗路过都想骂两句的凶。
站在温之皎身旁的江远丞,也感觉到了。
他道:“我来吧。”
温之皎还是凶着脸,让出来了位置。
江远丞握着摇杆,盯着落点,利索放下爪子。很快夹住了一只。余光之中,他看见她脸上的凶在瞬间消散了,唇翘起来,全神贯注地盯着娃娃。
但下一秒,夹中的娃娃从软趴趴的爪子里落下。
温之皎的脸又立刻凶了起来,十分嫌弃似的。
江远丞一时间有些犹豫和尴尬地道:“抱歉,浪费了一次机会。”
温之皎恶狠狠地看着他,“你继续夹,这种娃娃机一般都有保底的!我都花了那么多了,不能落空!”
江远丞道:“……好吧。”
他握住摇杆,继续投币,抓娃娃。
当他们花光了一箩筐的游戏币,只夹到一个手掌大小的丑娃娃时,江远丞几乎没敢看她的脸色。
江远丞:“还要继续吗?”
温之皎:“啊啊啊啊我受不了了,怎么会这么丑!”
她接过那只歪鼻子歪眼的兔子,一拳头对着兔子的脸打过去。
江远丞没忍住摸了下鼻子,脸皮也无端发热。
温之皎像是很努力控制情绪,却很明显兴致低了,他送她回家时,她也像抓娃娃的机械爪似的,软趴趴的。
江远丞坐在她身旁,“你喜欢玩偶的话——”
“不要,我就要自己抓的。”温之皎的手捏着丑娃娃,语气带着点愤愤不平,“是那家商场的娃娃机有问题,下次去保底低的!”
江远丞听到下次,心像被悄悄提起。
但下一秒,她偏偏又奇怪道:“真不懂,陆京择怎么每次都能夹到的。”
江远丞的心摔了回去,喉咙一阵生涩,却没有说话。
车里安静了一会儿,但很快,他望见温之皎扒着车窗,一个劲儿往外看。他看过去,发觉车经过了几家连在一起的酒吧或俱乐部。
她似乎很有些好奇,手指攥着那只娃娃揉来搓去。
江远丞的嗓子也被揉搓着似的,好久才能逃出挣扎,他道:“你想进去玩吗?”
温之皎转过头,眼睛亮晶晶的,“想,特别想,还想知道夜店里面是不是和电视里的一样热闹。”
她对世界的理解总来源于影视与小说,所以天真的浪漫幻想都是精挑细选过的镜头。
江远丞想了下,道:“不喝酒的话,我可以带你去。”
温之皎奇怪起来,“我不喜欢喝酒。”
江远丞点头,看向了司机。
很快的,车掉了个头行驶,没多时停在一间夜店门口。
他们走过悠长的隔绝声音的走廊,很快便被震耳欲聋的音乐与叫人眼花缭乱的灯光晃了眼。温之皎扯出他的衣摆,跟小尾巴似的,探头探脑,问东问西。
温之皎道:“你说这里真的有少爷公主可以陪酒吗?”
江远丞沉默了一会儿,道:“类似的地方,我只去过一两次,我也不知道。”
温之皎奇怪起来,“啊可是看你很游刃有余啊。”
“装的。”江远丞抬起手,护着身后的她,不让她与人撞到,“只是不想露出来很傻的表情。”
温之皎:“……你在说我吗?”
江远丞顿了下,“不是,你不会。”
就算把眼睛瞪得像圆溜溜的,也不傻,反而亮得像宝石。
江远丞没有说出口,只是带着她一路穿梭,坐到了吧台附近。他觉得比起包厢,她或许更喜欢坐在这里,果然,一坐下,她便忍不住观察周围,和他说着小话。
可没几分钟,她变卦了。
江远丞发现她在狂看调酒师调酒,又在看别的客人的酒,最后支着脸翻桌上的酒单。
“不可以。”江远丞认真地道:“不可以喝酒,有点危险,送你回家也不好解释。”
温之皎:“可是我们都来了,为什么不能喝呢?”
江远丞抿着唇,灰色的眼睛很认真,“因为你答应我了。”
“我没有答应你啊。”温之皎仰着脸,精光在眼里溜圈,有些狡气,“我只说我不喜欢喝酒,有没有说不喝。”
江远丞:“……你又耍赖。”
温之皎却已经拿起酒单,“你要喝什么?啊这款酒看起来好粉红我好喜欢!”
“……你。”江远丞看她已经要动作了,立刻伸手,按住她手里的酒单,按在桌上。他俯身凑近她,阴郁俊美的脸上有着点执拗,“不可以,你答应过我了。你不能总是耍赖。”
江远丞又道:“我答应带你来,前提就是你不喝酒。”
他继续分析:“你在违反约定,我不会让你喝的。”
温之皎眨眨眼,突然也凑近他。
两人的距离骤然只剩一息,他的灰眸骤缩,身体往后退,“你……”
“可是我真的很想喝一下啊。”温之皎抿着唇,眼睛望着他,“嗯而且你不让我喝酒,是因为觉得危险对吗?”
江远丞点头。
温之皎道:“但你……不是在这里吗?”
江远丞的灰眼睛蹙起,“……什么?”
温之皎笑起来,“你的人不是能保护我吗?你有司机,还能随时叫人过来诶,我就算喝醉了,难道你们不能让我安全回去吗?”
江远丞:“……可以,但是这不是——”
他感觉她在偷换概念,一时间有些气恼。
“我喝醉了,你会送我安全的回去吧?”温之皎眼里有着点信赖,乖巧地看着他时,简直像是被路过的小动物蹭了下腿似的。江远丞的唇张了张,便看见她拿出手机对着他拍了一张照,紧接着露出了得意的脸,开玩笑似的语气,“要是不安全了,找你算账。”
江远丞:“……”
他的气恼更甚,感觉她在耍他玩。
但他还是缓慢松开了按着酒单的手,她笑眯眯地抽出酒单。他的手撑着额头,气恼得最后忍不住笑了。
算了,也不是特别没有道理。
他不会让她遇到危险的。
江远丞垂着眼,但,他看见她推过来一杯酒。
江远丞:“……我不喜欢喝酒。”
他除了一些品鉴课程外,几乎不喝酒。
他的酒量不是很好。
可他说完,又看见温之皎眼里有着点精光。
江远丞道:“我不会喝的,不是希望我能保护你吗?喝醉了可不行。”
温之皎道:“我看得出来你好像很有钱很有势力,难道你喝醉了就没人会保护你和我吗?”
江远丞:“温之皎,你到底要用这个逻辑耍赖几次?”
温之皎想了想,“耍到你不会上当为止。”
江远丞冷着脸,“今天我不会再上当,再信你的话了,也不会喝酒。”
他很确定地表达着她的坚定,直到一个小时后,他们两个人各自对着塑料袋呕吐。
司机连忙下车递水给他们漱口,又将垃圾扔掉。
江远丞感觉头一阵阵裂开的疼,扶着树,喉咙里都是呕吐过的火辣刺激感觉。他努力眯了眯眼,想要看清天旋地转的景物。很快,他看见温之皎的脸不断重合,她的身影也歪歪扭扭。
温之皎晃着脑袋,“好晕,好晕。”
他们喝完出来时,本来也只是有些头晕。
但当他们坐上车十几分钟后,酒的后劲儿与车的颠簸便折磨起人了。
温之皎努力支撑身体,“不要上车了,闷,我要走路。”
她大着舌头,眼神迷离,“走路醒酒。”
“嗯。”江远丞很努力保持话音平稳,“可以。”
他往前走,走了几步又转过身,站在原地辨识了一下路。
温之皎一转头,撞到他怀里,他立刻拥住她。
两人拥在一起,他低头,她仰头,却谁也看不清谁的脸。
温之皎眯着眼,抬起手戳他的脸,晕得眼前时不时一阵黑,“你怎么这么高?”
江远丞抓她的手,却因眼前的虚影抓了个空,“别乱动。”
可温之皎却突然一转过身,一把握住他的手臂,蹦蹦跳跳往前走。江远丞踉跄几步,迷惑地被她拽着走。
“你去干什么?”
“我、我不知道,我想跑。”
温之皎没有回头,跑来跑去,时不时跳起来,或者在深夜里发出一声呜呼的尖叫。俨然一副小酒鬼模样。江远丞则被她拽得东奔西跑,可他竟也没有挣脱,只是任由她,也任由此刻几近混乱的思绪攻击他。
夏夜的风潮湿又温热,他们的脸颊湿红,眼里氤氲着迷离,如同夜晚街道的幽魂。
温之皎拉着他,郑重介绍一棵树,“这是我的新朋友。”
江远丞盯着那棵树,又看向她,“它的态度不是很好。”
温之皎笑起来,踹了一脚,“听到没有,态度好点。”
江远丞不知为何,也笑了起来。
两人途径一家便利店,便利店外放置着一台自主照相机。
温之皎神气地走在江远丞前面,任由身体摇摇晃晃,漫无目的地走着。但很快的,却被江远丞拉住。她懵懂回头,却发现江远丞站着在看那台机器。
江远丞道:“那是什么?”
温之皎迷惑地看着,好几秒,道:“拍证件照大头贴的。”
江远丞眼神迷离地看了几秒,突然道:“我想拍证件照。”
温之皎跟着点头,晕乎乎道:“好,进去。拍这个,我会,我最会。”
她一转攻势,走到他前头。
两人撩开挡光帘,蜷缩在机器内部小小的方格里,白炽灯照亮他们。温之皎高高抬起手,在屏幕上戳来戳去,很快的,镜头便对准了他们。
江远丞的脸上有着淡淡的绯红,灰眸迷离,过分白皙的脸上也有了些血色。他眯着眼,不太习惯这种光似的。她站在他身前,头发有些乱,脸红扑扑,唇湿漉漉。
温之皎清醒了几秒,“你要拍什么来着?”
可下一秒,江远丞抬起手去按触摸屏,胸膛贴住她的背部,镜头里,他像是从背后拥住她似的。花边与贴纸围绕着他们,温之皎仰着脸对镜头傻笑,她身后的江远丞却垂下头,看着她。
很快的,机器卡拉拉响动,一版双人大头贴被打印出来。
温之皎迷迷糊糊地看着他分给她的大头贴,奇怪地思考为什么他要给她证件照。她刚将它塞进包里,便发现,手机里的未读信息与未接电话爆炸了。
她翻着信息,翻着翻着,醉意都醒了几分。
温之皎道:“啊啊啊!完蛋了!”
江远丞迷惑道:“怎么了?”
他像是还在醉酒,仰着头在喝水醒酒。
温之皎苦着脸,快哭出来了,“我男朋友说去补习班和朋友家都没找到我,他现在要去我家里告发我还准备报警。完了完了,要被知道我、我、我——”
江远丞道:“他在诈你,你不是说,没人知道你们谈恋爱吗?”
温之皎晕乎乎的,“哦好像是诶。”
“补习班老师不会多说,他应该只是等你放学没等到你,而你的朋友们他也只能旁敲侧击。说去你家里告发你,说不定只是在你家附近抓你。”江远丞拧起瓶盖,看向她,“现在别回消息,凌辰再回,等会儿去你朋友家。”
温之皎道:“啊?为什么?我朋友这会儿肯定睡了。”
江远丞道:“是,所以你也睡了。”
他继续道:“你在补习班下课前就走了,因为要去朋友家玩,你们一群人玩开心了,回到家还偷偷喝了酒。喝完酒你们就睡觉了,醒来才看到消息,所以给他报平安。他会来找你,你只要在你朋友家楼下或者附近等他就行。”
温之皎头都要晕了,“为什么要这么复杂啊?”
江远丞笑了下,眼神一片清明,“那你可以说,江远丞带你出去玩了。”
温之皎:“……那还是复杂点吧。”
江远丞没说话,只是看了看手里的大头贴。
他们一前一后,脸色绯红,他拥着她时,犹如任何一对热恋中的情侣。即便覆着一层柔光滤镜,也盖不住那时的年轻。
大头贴的边缘有些卷起泛黄了,连带着画面也覆上了昏黄。
温之皎坐在餐厅的位置上,看着卡上的贴纸,又放到包包里。刚做完动作,她便看到坐在斜对面的陆京择冷笑了下,移开了视线。
嗯,她觉得她是解释不清楚了。
一餐饭吃得没滋没味,餐后则上了各种自助餐品台,也是较为愉悦轻松的交际时间了。
但温之皎不知道到底有谁在愉悦,她反正十分不愉悦。
她身后的侍应生穿梭过人群,却时不时驻足脚步,望着托盘上的酒思考。
她跟江临琛的事,要被陆京择看到。
她跟陆京择的,应该是要让裴野看。
刚刚差点让陆京择拿到,还好又放下了,不然恐怕要想办法让裴野过来。
薛灼灯算计着这一切,他不太能变通,并不清楚顺序的影响会不会影响剧情。他只是看着那杯加料的酒,思索着该如何正好的递到江临琛手边,以及如何让江临琛和温之皎独处,再被陆京择看到。
他走到后厨,将托盘放下,拿出笔记又开始看剧情。
还有一条,嗯,还有一条是和她拉近距离,诱导她。
如果做不了之前的任务,就先做这一条?
薛灼灯思考着,却感觉后厨有人越过自己,发着“不耐烦”的声音。
他看着笔记本,给对方让路,抿着唇,心中却有些畏缩。
真奇怪,为什么会有畏缩的感觉?
自从上次宴会,他把她带到指定地点,又看着她被吊在笼中时,胸口处便时不时有着收缩的□□感。
薛灼灯不太愿意承认,但他好像……有了一点点情绪,那种情绪驱使他逃避见到她。
他又用力抿着唇,望着笔记本,一丝丝抵触感袭来又消散。他决定将这个思考进程关掉,于是他收起笔记本,转过身拿台上的托盘,可很快,他发现托盘上的酒不见了。
薛灼灯的眼睛缓慢睁大,他像是不理解这一切似的,甚至用手摸了摸托盘上的空气,仿佛能从中取出一杯酒似的。他大脑一阵阵茫然,几秒后,他走到中央厨房,然后,他看见了桌上有一只空杯子,几名厨师在忙着。
他张着嘴,道:“酒呢?”
一人道:“哦我刚顺手拿去做布丁了。”
薛灼灯:“布丁?”
他又不解的重复道:“布丁。”
薛灼灯:“……”
他开始思考,自己的任务影响了小说主角外的人会怎么样。
但他觉得事情还能挽回,于是他走出后厨,走向自助甜品台。还没走近,他就看到一份颜色鲜亮,浇灌了彩色鸡尾酒与混合糖浆的布丁,那份布丁被一个人捧着。
她对着那份布丁左右挑眉,像是想不通怎么会有这么花里胡哨的布丁。
薛灼灯:“……不要吃。”
他站在她几步开外,喉咙里的声音显得如此弱小无助。
温之皎甚至没察觉到有只蚊子在嗡嗡叫,她把布丁切成了几份,脸上逐渐有了带着狡黠的狞笑。她感觉到,头顶上的灯泡亮了。
她想到办法了!
她可以先给江临琛分一份布丁,然后端着剩下的走,江临琛肯定会好奇她要分给谁,就会跟着她。到时候,她再找陆京择给他分,然后也不用考虑什么解释不解释了,趁他没走赶紧要钱。他肯定会勃然大怒,到时候偷听的江临琛也会勃然大怒。
那任务不就完成了!
温之皎端着布丁轻巧走开,薛灼灯连忙要跟过去,但下一秒,却被人抓住肩膀。
薛灼灯回头,望见温随那张精致漂亮的面孔,他笑眯眯的,“你怎么无孔不入的?”
第72章
温随站在薛灼灯面前, 打量着他的,好一会儿,他笑起来, “原来又在这里做侍应生啊,是做侍应生,还是在想办法接近我姐姐?”
薛灼灯抿了下唇, 全然不知道说什么。
他还在想那布丁的事。
温随看着他, 眉毛往上挑起,笑意更深, “现在自己离开,还是我请你离开?”
薛灼灯道:“我不走。”
他垂着眼睛, 好几秒后, 才道:“你没有资格。”
“我没资格啊。”温随重复他的话,脸上仍是谁看都觉好相处的微笑,但那笑意很快消弭了。他走近几步, 看着薛灼灯的胸口前的铭牌, 话音很低,像是费解,“你不觉得你脸皮太厚了吗?已经不止一次了,说真的, 你也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
薛灼灯隐约感觉自己要做出什么反应,但他仍满脑子是那份布丁的事。那份酒应该混合了糖浆,又加热过,药效会有所影响,也许会没事的吧?
他的唇抿着,一言不发,这却让温随内心的讥诮更为浓重。
温随脸上总是笑眯眯的, 这会儿也不例外,卷发下,他的黑眸中带着澄澈,却已经叫人过来硬生生把薛灼灯带走了。薛灼灯还在挣扎,几个人按着他,都差点被他挣脱开来。
温随跟在几人后面,保持着距离,思考着怎么处理。
可还没走几步,便见温之皎握着一盘布丁,站在一处四处张望。他笑了下,快步走了过去,“姐,找什么?”
温之皎一手捂着下巴,看向温随,“你有看到江临琛吗?”
温随走到她身旁,肩膀挨挤着她的肩膀,“找他干什么呢?”
“不告诉你,我的事才不要你管。”温之皎还有点怨气,用手狠狠戳他肩膀,“刚刚你那么多嘴干什么,你明明知道……”
温随被她戳得痛呼几声,卷毛下的黑眼睛都亮晶晶湿漉漉,很有些委屈似的,“那我就随口一提啊,我哪里想过那么多。”
他顿了下,却又揽住她的肩膀,用脑袋蹭她脑袋,“别生气啊。”
温之皎嫌弃地推他肩膀,“走走走,别碍我事。”
温随唇牵着,却又嗅她身上的香气,好看的脸上带着点灿烂笑意,“姐——”
她说着,顺手拿起叉子叉了一块布丁塞到他嘴里,“狗别叫!”
温随眨眨眼,又垂下视线,认命地嚼着布丁,含糊道:“好好好,我不管你,我去忙了。”
温之皎这才满意,一转身,跟跳舞似的,从他的怀里轻巧旋了圈走开。她端着布丁东张西望,很快,便看到了江临琛。他站在一副画前,跟宾客言笑晏晏,好消息是陆京择不在人群中。
这不是,天助她也!
温之皎慢悠悠走过去,站在几步外,叫他名字,“江临琛。”
“嗯?”江临琛转身,望见她,朝着周遭人示意了下便朝着她走过来,“怎么了?”
温之皎对着他眨眼,把布丁捧到他面前,“我刚刚吃布丁,吃到一个好神奇的口味,所以想让你也尝尝。”
江临琛望向碟子,几块块布丁整整齐齐码在一起,只有一处缺了一角。那布丁看着像是果味布丁,可浇灌的糖浆却是彩色的,淡淡的酒味混杂着果汁的味道。
他又看温之皎,她唇畔含着笑,眼睛圆圆的,像是在献殷勤,又像是在耍坏。
江临琛也笑起来,“居然也有会想到我的时候。”
“怎么会想不到呢,你不是在这里吗?”温之皎笑意更深,拿起叉子叉了一块递到他唇边,“尝尝?”
江临琛的手握住她的手,却转向她,“不要,我不喜欢布丁的口感。”
温之皎撇过脑袋,把布丁放下,“可是我是真的觉得它吃起来很神奇才分享给你的,你就要这样拒绝我吗?”
“嗯,那你就非要我吃不可吗?”江临琛闻言笑起来,“还是很好奇我会不会死?”
温之皎仰着脸,唇翘起来,“你知道谢观鹤那件事了呀?”
“知道了呀。”江临琛话音带上了自己都没察觉的语气词,“做得很好,他应该会难受很久了。”
他的唇弯着,“不过,为什么没有来找我呢?之前明明都会来找我的。”
江临琛问出这话的时候,他几乎感觉自己和顾也站在了天秤两端。在之前,更早之前,她只会来求助他,可为何天秤中间的指针却在向顾也倾斜了呢?
如果他有劣势,那也仅仅是,他和她遇到的更晚一些。
因为相遇太晚,所以错过了过去的她,仅此而已。
温之皎像是奇怪这个问题,又笑起来,一字一句,很认真地道:“因为他在那里啊,所以我就找他啊。”
江临琛笑起来,他表情温和地剥开一个如果递过去,“如果我和他当时都在,你会求助谁呢?我,还是顾也。”
他俯身,透过镜片望着她,却想要将她塞进眼睛里。
真漂亮啊,怎么总是这么漂亮。就算他没有见她,让人盯着她,那些拍下来的模糊照片里,也是那么漂亮。每次见到她,他便一次又一次察觉到他的肤浅,因为只要看着她就原谅了很多,忍耐了很多。
温之皎却又叉起布丁,对着他的唇,“你吃了,我就告诉你。”
江临琛眼神深了些,却还是笑,他俯身,金丝框眼镜下,黑眸紧紧地凝着她。他薄唇动了下,张开嘴,望着她,将布丁叼走。他没有咀嚼,囫囵咽下,布丁滑落空荡荡的胃里。
他道:“答案呢?”
她道:“你。”
她的回答十分笃定,没有任何犹豫,干脆至极。
江临琛感觉头脑之中,像是有一根神经轻颤,诱惑着他露出更深的笑,“为什么?”
温之皎凑近他,仰着脸看他,卷发下的面容漂亮得像是在发光,语气轻地像羽毛,“因为现在是你在问我呀。”
江临琛的笑意僵了一秒,轻颤的神经像是断裂的弦。
他在失落与恼怒,但他不再意外这种情绪,遇到她后,他便总是如此。
江临琛话音很轻,“皎皎,为什么总不让我开心久一点,哪怕是好好骗一骗呢?”
“你在说什么呀?”温之皎像是听不懂的样子,举着布丁,笑起来,“我要去给其他人分布丁啦。”
她端着盘子就要走。
江临琛站在原地几秒,突然觉得好笑。到了最后,她还要再告诉他,不仅回答是假的,连这分享也不曾是独有的。
他说不上是什么心情,只觉得胃部有着些清浅的热意,热得他心烦意乱。他脱下了外套,挽在手上,等她走远了些,他才缓步走过去。
温之皎端着布丁,一步三回头。
嗯,江临琛到底有没有跟上来啊,待会儿不会演独角戏吧?
她一面担忧着,一面寻找陆京择的身影。
很快的,当走出藏品馆的时候,温之皎望见了陆京择。他像是在透气,站在桥边,她走近,却嗅到一股淡淡的烟味。天色已经有些黯淡了,他撑着桥,侧着身望着她,脸在夜色之中晦暗不清。
温之皎站在他几步开外,眉毛先拧在一起,“好恶心。”
陆京择像是笑了声,话音很低,“你觉得我在乎你想什么吗?”
温之皎也不走近,也不后退,站在原处,跟观察敌人似的。
她想了几秒钟,才道:“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陆京择又笑起来,没有说话,一时间,空气里只有两人的呼吸声。
“那你吃布丁吗?”温之皎握着布丁,没有走过去,话音里带着笑,“我刚刚吃到一种口味很神奇的布丁,想着给你尝尝的。”
陆京择道:“布丁?”
他话音落下一瞬,连身边的空气都骤然凝滞了似的,“在经过了那些事后,你过来和我说布丁?温之皎,你是真的没有心肺吗?”
“你到底要愚弄我到什么时候?”陆京择走了过来,动作很快,一把掐住了她的下颌,“当时你跟江远丞过得很开心吧,这么有钱的凯子任你差遣不求名分,而陆京择更是好糊弄,看不出来你说补课其实就是出去跟江远丞玩了,看不出来你收的名牌礼物,也看不出来你其实天天就是故意找事吵架,还次次主动哄你?”
他俯身,鼻尖抵着她的鼻尖,眼睛里带着些戾气,可指尖却轻柔地摩挲着她的下颌。
温之皎被他突然爆发的情绪吓到,一时僵住,只是看着他。
陆京择脸上有着淡笑,眼里却有些湿润,如同错觉似的,那湿润又一瞬消失了。
他道:“你知道吗?我没有怪过你,我总觉得是我没有用,我也总觉得是江远丞用那些东西诱惑了你而你又太年轻天真。可我现在才知道,在那些他施加给我的侮辱里,你也许从头到尾心知肚明,我就觉得恶心。”
陆京择俯身,一颗眼泪从眼里摔了下来,话音带着疑惑,“在我求你,求你不要分手,告诉你那些东西我也能给你的时候,你是不是觉得很好笑?”
温之皎像是听不太懂他的话,又像是不知道说什么似的,一直望着他的眼睛。
好几秒,她举起布丁,“你说了那么久,渴不渴,不然吃个布丁吧?然后再给我打点钱,我就消失好不好?”
第73章
温之皎话音落下的一瞬, 她几乎能看见陆京择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他没有松开掐着她下巴的手,也因此, 她清晰地感觉到了,他的指尖在颤抖。
他长久地盯着她的眼睛,她几乎能从他漆黑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脸。
陆京择的眼皮在痉挛, 但他没有眨眼, 也没有呼吸。
“你到底要什么?”
“要钱啊,你给不给, 不给就快说。”
两人只有短促的交流。
这一刻,天色暗了下来, 空气变得粘稠而热, 气压就会变得很低,让人呼吸不过来。
她对天气的变化总是很敏感,尤其是雨天, 因为江远丞的腿受伤后, 每每到雨天就会疼,他一疼,就会闷声发大疯。而雨天往往伴随着打雷,她偶尔也会被电光雷声而刺激到。也因此, 她不得不在容量不大的脑子里划出一小块区域注意天气。
就像现在,大概是要下雨了。
陆京择的唇动了下,最终,他低下身一口吃下了她举起来的布丁。她看着他,等着他按照剧情那样怒吼亦或者发火,可他没有,他还是没有说话。他只是在缓慢的咀嚼着布丁, 眼睛盯着她,当他喉结滑动时,泪珠也终于滚落了。又是很快的速度,像是会摔碎在某处。
他道:“你要的不是这个。”
温之皎觉得有点闷,道:“不知道你在说什——”
可下一秒,陆京择却扣住她的后脑,咬住她的唇,探出舌头将她话音全都吞噬掉。温之皎瞪大眼,抬起手推他肩膀,可他却更进一步,手从她的肩膀一路滑落到腰部。
天色越来越沉,云朵汇聚,在遥远的地方,雷声也隐隐约约传来。
他的吻激烈而炽热,呼吸慌乱,她感觉到脸上有湿润的痕迹,那湿润由脸落到唇,下雨了。
温之皎并不接受这吻,用力咬他嘴唇,血腥味浓郁起来。她听见他抽痛的呼吸,可更激烈的吻接踵而至,他的手指穿插进她的发丝里,她几乎能从头皮处感受到他的指尖的温度。她抬起腿踹他,陆京择屈膝抵住她的腿。
她一时间失衡,手里的餐盘掉落在地。
剩余的一块布丁滚落地上,沾染上灰尘。
陆京择把她压在桥边,每一次交换的呼吸都带着血腥与肃杀,呼吸越发紊乱,湿润的热蒸腾开来。温之皎的手指顺着他的手背一路抓到手臂,丝丝缕缕的血迹浸染到他的白衬衫上。
剑拔弩张的吻没有持续多久,因为陆京择很快便被人硬生生扯开。
温之皎得以喘息的片刻,却望见江临琛已经抓住了陆京择的手臂,他背对着她,她只能看他用力朝着陆京择的脸挥拳过去。
陆京择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胸膛起伏,黑眸冷淡。
江临琛松开手,脸上也没有什么笑意。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场景诡异。
但江家的安保与陆京择的安保都已经赶到了,将他们三人尽数包围。
在这个时间里,温之皎却抬头望了眼天空。
啊,没有下雨。
江临琛沉默了几秒,“陆先生似乎喝醉了,识人不清。”
陆京择越过江临琛是,看了眼温之皎,黑眸更深,却笑了下。
他问道:“要多少钱?”
温之皎:“……”
她缓缓瞪大眼,看了眼江临琛,又看了眼陆京择,一时间感觉到了尴尬的情绪。
救命,刚刚怎么不说,非要现在问?是故意的吧?
江临琛看着她,却并没有说话。
陆京择也看着她,唇被伤口的血染得很红。
温之皎硬着头皮,道:“你还剩多少钱?”
陆京择道:“剩很多。”
温之皎:“……”
她有点绷不住,差点笑出来,努力露出贪婪的神色,“都给我,给我!给我!”
陆京择点点头,道:“不给。”
温之皎:“……”
她几乎想到他拒绝帮她写作业的时候,也是如此轻描淡写,简答粗暴。
任务完成的声音在她脑中一闪而过。
温之皎丝毫没有成就感,反而有了一些被陆京择捉弄的恼怒,忍不住愤怒地瞪着陆京择。可陆京择像是已经十分疲惫似的,呼吸重了些,转身离去了。
江临琛转过身,拿起西装外套,裹在她身上。他垂着头看她,她透过镜框时,能看见他蹙着的眉头。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梳理着她被陆京择揉乱的头发,梳理好后,才牵起她的手,“要回宴会上,还是休息?”
江临琛没有问刚才的事,也不打算问,像什么事都没发生。即便她能感觉他的呼吸并不平稳,握着她的手也很紧,脚步也快。
温之皎道:“你还好吗?”
江临琛道:“很不好。”
他又道:“头很疼,很晕。”
江临琛骤然转过身,他望着温之皎,她全然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仰着头看他。他的唇抿了下,只觉得口干舌燥,眩晕感更强。
从刚刚开始,就有些头疼,眩晕,思考都有些滞塞,如今看着她时,那些滞塞便化作了躁动。像是有一万只鸽子在心脏鼓动,洁白柔软的翅膀滑过他的喉咙,逼迫他倾吐出来。
江临琛眼睛却从她亮而机灵的眼滑到唇,失神两秒,又移开视线,“我身体好像有些不舒服,我叫人送你回去。”
“让温随送我回去不就行了。”
温之皎有些费解。
江临琛的眼睛又要探进她张合的唇里,喉咙里的痒与躁动愈发难以阻止,他视线幽深,俯身凑近她。若隐若现的香水味萦绕在他们周围,令他徒劳吞咽一口空气,那口空气胀得他胃部都要满得溢出来。
在他脑中思绪纷飞的时候,他察觉到彼此的呼吸已然纠缠了起来。
不知何时,他的脸已悬在她的脸上,几乎是一个要接吻的距离。
温之皎抬手推他下巴,“你干嘛?”
江临琛骤然回过神,心中有种怪异的空落感,情绪反复起来。他拉开距离,抓着她的手,快步走向停车场。
他的话语体系变得有些破碎,声音也不像往常那般温和,而是透着点冷淡厌倦,“刚刚说到哪里了,哦温随,他刚刚临时有事提前走了,说跟你说了。嗯,我也叫了佣人送你回去,你回去注意安全,快下雨了,不要着凉。外套的话交给佣人就好了。”
他越说越快,走得也越来越快,温之皎都快被他当成风筝放了。
“江临琛,你还好吗?”温之皎现在感觉他真的有些生病了,可他没有回头,一路都在自顾自说话,“车里的温度已经调成合适的了,你回到家后记得给我打电话,明早要起早点,因为我让给江家的人送去了最近刚熟的一些水果,你要起来签收一下。天气热了,你记得……”
江临琛一股脑地在说废话,他无数次想要掐住自己的嘴给自己一巴掌,让自己闭嘴,可思绪偏偏跟喉舌一般无法掌控。温之皎被他说得头晕,说着什么,可他全然听不见。
他就是忍不住要说更多,仿佛这样能把胸腔那些躁动的白鸽赶出去似的。
江临琛把自己能想到的嘱咐都说了一边,终于走到停车场。
司机打开车门,江临琛停住脚步。
温之皎累得直不起腰,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江临琛松开手,感觉额头满是热意,背后也起了细密的汗水。他转过头,温之皎脸红扑扑的,烦躁地瞪他。她这会儿头发又乱了,几缕发丝黏在脸上,累得五官拧在一起,口鼻一块呼气。
他耳边响起尖锐的鸣叫,一如初见时,神思被抽空的空白。
她现在一点也不漂亮精致了,起码不像刚遇见时,如红丝绒蛋糕似的娇气,甜美,带着诱人的味道。现在像山野间滚落的山楂,红彤彤,带着斑点,艳却灰扑扑的。
江临琛听着耳边的鸣叫,也看见她唇齿张合,骂着他什么。
没这么漂亮,怎么还是这么想人亲一口。
他的喉咙又徒劳咽下几口空气,视线越来越沉,一不想办法说废话,那些思绪又飞了回来。无数恍惚的画面在他脑中切换闪烁,他的眼睛从她的额头一路看到眼鼻唇,下颌,脖颈,肩膀,胸脯,腰。
江临琛逼近温之皎,两手却用力抓住了她披着的西装的两襟。
温之皎蹙眉,也骂累了,只是看他。
江临琛用力一拢,抓着衣襟一拽,她便踉跄了下栽进他怀里。他伸手抱住她,下颌抵着她的脑袋。
温之皎只觉得他极高的体温几乎能透过外套灼烧自己,他抱得很紧,她能听见他胸膛心脏的跳动声。凌乱的吐息落在她的头顶上,她又听见细小的吞咽声,好几秒,他有些喑哑的话音响起,“现在还不行……”
温之皎:“…什么不行,你松开啊,你是不是发烧了啊?体温好高啊。”
江临琛的头从她的头顶滑到脸颊旁,却用手按着她的脑袋,用自己的脸和唇挤着她的脸,用力地亲了一口。
温之皎都还没来得及发火,他便松开了禁锢,一把把她端起来放到车后座上。
温之皎:“ ……?!”
她茫然却愤怒,立刻尖叫一声,“江临琛,你发什么疯啊?!”
江临琛关上车门,透过车窗,道:“回到家记得给我打电话。”
他伸手进来,又揽住她的脑袋,对着她的脸颊用力亲了一口。
说完,江临琛转身就走,一如刚才,脚步急促。
他仰着头,头疼欲裂,眼前有着一阵阵的眩晕。
江临琛不是傻子,已然猜到或许是菜品酒品里含了某些成分,引起了这小小的反应。可他现在和傻子差不多了,他热得脑子里只有温之皎了,他扯松领带,解开衬衫扣。
他感觉到劲儿正在越来越大,因为越往房间走,他越后悔。
给司机打电话,让他把她送回来,诱惑,哄骗,拥抱,接吻,束缚,软磨,硬泡……太多种近乎疯狂的幻想都在催促他行动,可他只是不断咬着牙,径直往住宅区走。
不行,起码现在不行。
她会跑,只要她的心还想跑。
他要的是,她跑不了。
江临琛走过幽暗的走廊,头疼得像是有人在凿。
阴沉的天空终于不再只是摆脸色,哗啦啦的雨水骤然落下。
温随回到家的时候,两腿都要打颤了。他仰着头,很想呼吸,可窒息感却如影随形。他扶着门,走了几步,腿一软便摔在了地上。
冰冷的地板与刺骨的疼痛袭来,他张着嘴,卷发黏连在流着汗的漂亮面容上,愈发显出些狼狈。
温随用力呼吸着,努力撑着身体。
他的脑中长久地空白着,热意一路从脑中烧起,折磨着他的理智,让他的呼吸都灼烧得嘴唇发烫。
温随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拧开洗手间的门就进去。冰冷的水从头顶落下,却像是已被他肌肤的温度蒸发干净一般。他几乎不记得自己怎么离开洗手间,又穿上的衣服。他的思绪不断穿梭过往,像是无数个过去同时重叠。
一会儿,他像是还在那个孤儿院里,在脏而陈旧的狭小空间里发烧,饿而狼狈。一会儿,他又像是回到书桌前,作业上沾染着他的血迹,血迹混着他的泪水。
空虚,恐慌,躁动齐刷刷涌上心头。
温随在楼梯上差点踏空,后背骤然沁出一层冷汗,冷汗后却又疑惑自己为何身处楼梯。他的脸被烧成湿润的红,眼里毫无所觉的掉着泪水,他疲惫地跪在楼梯上。
他低头,触目惊心的白占据他的要求,那白几乎要将包围住他
温随努力往上爬,可很快的,那白却像是一束束绷带,紧紧缠绕着他。在光怪陆离的幻象之中,他看见那些白交织成一件白裙子,而他跪在裙上。
天翻地覆,欲望与崩溃交织。
他一把掐住,用力遏制,疼得仰头流泪。
温随努力站直,在这一片白中慌乱逃窜。
窗外,雨伴随着雷,下得酣畅淋漓。
“咔嚓——”
一扇门被拧开。
第74章
温之皎回到家, 玄关处一片幽暗,她点亮灯,给手机充上电, 一面洗漱。
但刚拧开浴室的门,她便感觉到一阵湿润袭来。
嗯?温随不是说他有点事要处理才走的吗?难道回她这住了?
温之皎有些疑惑,简单洗漱过后便准备休息。
可刚打开房间门, 便被冷得刺骨的空气冻得发抖, 她迷惑起来,嗯, 自己走的时候没关空调吗?
温之皎的心提了起来,她打开灯, 试图获取蛛丝马迹, 但她什么也没有发现。
她没忍住拿出手机给温随发了个消息。
[老实巴皎:你在我家吗?]
好一会儿,她才收到回复。
[温随便:刚刚回去了一趟。]
[温随便:怎么了?]
[老实巴皎:没事了。]
他来过的话,有痕迹很正常。
温之皎很想放下心来, 可不知为何, 总觉得毛毛的。她警惕起来,放轻脚步,走到床边,骤然掀开被窝。
被窝里什么也没有。
好吧。
温之皎咬着唇, 又走到落地窗旁,一把掀开窗帘。
仍然什么也没有。
真奇怪,为什么总感觉有人。
好可怕。
温之皎有些烦躁,却骤然间收到了陆京择的消息。
[ljz:?]
温之皎蹙眉。
干什么,狗男人。
她坐在梳妆台前,给他回了个消息。
[老实巴皎:给我钱]
[ljz:你真的吃了那个布丁吗?]
[老实巴皎:吃了。]
[ljz:撒谎。]
[老实巴皎:你是不是有病,不打钱不准和我聊天]
[老实巴皎:而且我是好心好意, 觉得好吃才给你吃的]
[老实巴皎:你还想倒打一耙]
[ljz:那布丁下药了。]
[ljz:剂量较低的药。]
[ljz:哦,所以是你下的,希望我做得更过分的意思?]
[老实巴皎:宇宙猫猫头jpg]
温之皎:“……”
啊?啊?啊?
她没有用热得快啊!
等下,布丁真的下了药的话,怎么江临琛温随都没事啊?
嗯难道是定向的?还是陆京择在骗她?
也不对,系统说过,原书的人也会不断想办法阻止她崩坏世界剧情,难道是他们的系统或者任务者?难道又是制造那种“哇女人你居然暗算我我要掌掴你!”的误会吗?
温之皎感觉一个个问号砸像脑袋,偏偏陆京择还在给她发消息。
[ljz:再问一遍,你吃了没有?]
[老实巴皎:好吧没吃……]
[老实巴皎:但我给好几个人分了]
[老实巴皎:别人都没问题,就你有问题]
温之皎远没有信息里表现的那么理直气壮,她没忍住站起来,走来走去。
哎呀,如果真的都下了,不会影响后续的任务吧?
她不要被人取代,不要走虐恋情深剧情啊!
她一会儿抓抓头发,一会儿尖叫,一会儿跑来跑去,最终靠在衣橱上。
陆京择很快回了消息。
[ljz:没吃就行。]
他说完,一个电话直接打了过来,吓得温之皎抖了下身体。
她连忙接起电话,有些烦,“我要睡了!”
“嗯。”陆京择的声音有些喑哑,带着些混乱的吐息,“你不管干了什么都睡得着。”
陆京择道:“我现在状况很差。”
温之皎:“……你死了那条心我不会管你的。”
陆京择笑了下,“你什么时候管过我?”
他的呼吸声十分悠长,就像是要透过电话,洒在她耳朵上似的。
温之皎倚着衣橱,看着手指,很有些不满,“还有没有话要说,没有我挂了。”
“让我再听会儿。很难受。”
陆京择的话音很轻。
温之皎也放轻了声音,“求我。”
陆京择从善如流,“求你。”
温之皎道:“不要。”
她直接挂断了电话,狠狠把陆京择的消息设置成免打扰,哼着歌直起身,却又在瞬间身体僵住。因为,她恍惚中感觉到,有一道呼吸声在耳边。
温之皎的心停在原地,背后一冷,她放轻脚步,走到一旁,抄起一本厚壳书。又蹑手蹑脚走到衣柜前,她用力一拉,一堆衣服顷刻间倒下。
一个人影蜷缩在柜中,晦暗的光影下,棕褐色的卷发黏在漂亮的脸蛋上。他紧紧咬着唇,脸上湿润,一颗颗泪水不断往下坠。
温之皎先尖叫一声,才喊道:“温随你作死啊!”
温随的瞳孔不断收缩,他像是反应过来,立刻将脸往手臂里埋,喑哑的声音断断续续,“不要……不要看我……”
温之皎抚着自己跳动的心,又蹲下身,探进去抓温随的头发,“你干什么?给我滚出来!”
温随伸手握住她手臂,一用力,也将她拽进衣柜。
她倒在衣服上,可他却在把她拽进来后,仍不断隐藏着脸。
温之皎心中有过不大好的念头。
啊这,不会,不会他也中了吧?
她把念头往下压,“你怎么了?”
“我好像……生病了。”温随仍然埋着脸,泪水顺着他的手臂滑落,“不想被看到。”
温之皎:“……”
啊,好烦。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温随一生病,就会躲着她。
嗯,虽然现在他不是生病,是中了……但,她也不敢说。
温之皎想了想,道:“那你躲我衣橱里干什么,吓死人了。”
“在这里很安心。”温随话音带着些疲惫,“姐,我就待一会儿,等会儿好了就帮你整理洗衣服。”
他说这话的时候,仍将脸埋在胳膊里,话音也闷闷的。
温之皎从衣橱里爬出来,不说话。
温随听到了她的动静,可却害怕这样的沉默,于是他悄悄抬起了眼睛。很快的,他看见她立在衣柜前,逆着光,一脸烦躁地捡着地上的衣服。
温随仰看着她,心脏一瞬坠落谷底,“我现在出去。”
有些事就算过去多年,但好像仍影响着他。一旦不确定她的情绪,就如被厌弃的狗,无力地讨好。
温之皎像是真的有点烦,仍不说话,温随便强撑着疲惫无力的身体,想要起身,想要笑。可喉咙里却只有很轻的气声,像漏了气的气球,内脏轻飘飘缩成一堆。
“我现在就出去,帮你收拾好。”
他用了好久,这么说,颀长的蜷缩的四肢要往外爬,心肺肝脏也挤作一团。
“你躺着吧。”
温之皎终于说话。
温随摔在衣服里,仰视着她,因动情而如烂熟草莓的眼窝里,眼睛有着颤动的不安。但下一秒,他看见她抱着落下的衣服,一件件摔在他身上。
温随坐起身来,继续仰视着她,她把剩余的衣服一股脑地堆在他身边。
温之皎凝着他几秒,像是觉得好玩似的,道:“你不许动。”
温随就没有动,任由她继续。
温之皎又探身进来,把衣柜里的衣服全都裹在他身边,和堆雪人一样,用衣服埋住他。他几乎只要小半身个身体,在衣服外。
温之皎又起身,站在衣柜外,握着门,打量着他。
温随的眼睛颤动得更厉害,却仍在仰视她。
温之皎道:“不要打呼噜。”
温随道:“好。”
她关上门,光线快速又缓慢地从一片缩成一块,最后变成一条线。
温之皎道:“晚安。”
从柜门缝隙落在他脸上的最后一丝光线也堙灭,偏偏伴随着她堪称怜悯的问候。他一动不动,像是被关在笼子里似的宠物。
温之皎打了个哈欠,一路摸上床,翻了个身想睡,却又没忍住给江临琛发了个消息。
[老实巴皎:你还好吗?]
[老实巴皎:走的时候感觉你发烧了]
[临琛:还活着。]
[临琛:只是一直在想一件事。]
[临琛:皎皎,我们……]
温之皎把眉毛挑起。
啊就是那种事嘛,都中了药了。
她提前在文字框里打好了回复:你怎么能说这种话?你令我恶心,我以为你和别人不同。
江临琛信息发过来的一瞬,她发过去。
但下一秒,她发现江事情不太对。
[临琛:我在想,我们什么时候订婚。]
[老实巴皎:你怎么能说这种话?你令我恶心,我以为你和别人不同。]
温之皎:“……”
啊啊啊等下为什么是在想这种事啊!
她火速撤回信息,给顾也发消息。
[老实巴皎:救命,救命!]
[顾也是人:什么?]
[老实巴皎:我有个朋友,她跟人聊天的时候,感觉对方要调情,就骂对方怎么能说这种话。但对方求婚了,然后呃,她信息就发过去了,说人家怎么能想这种恶心的事。现在我撤回了,要怎么继续回复啊?]
[顾也是人:???]
[顾也是人:江临琛跟你求婚了?!]
温之皎:“……?”
啊啊啊这怎么猜出来的?!
可不等她崩溃,那头江临琛的电话已经打了过来。
温之皎看了看房间里的衣橱,缓慢挪步走到了客厅,她接起电话,五官都要飞起来了。但刚接通,她便听到了他温柔的话音,“刚刚没看消息,你撤回了什么?”
他顿了下,话音带着笑,“是这个话题太唐突了吗?”
他没看见?他没看见!
温之皎长舒一口气,咬着唇,硬着头皮道:“嗯,我无论如何,现在都是江远丞的未婚妻。我觉得,或许等他醒了,我就会离开这里。”
她并不确定自己是否会离开,但江远丞醒来后,基本就是剧情末期了。也就是说,再过完那段剧情,她就可以摆脱被“改造”为女主角的束缚了。
虽然在这里,跟他们玩的时候也很有意思,但也许到那时候,她不觉得有意思了。她不想再确定任何关系,无论是陆京择还是江远丞,都是因为确认了关系后被缠上的!
她吃一堑长一智!
温之皎的思考被江临琛的话音打断。
江临琛道:“离开?”
温之皎道:“嗯。”
她听见他笑了声。
江临琛道:“皎皎,这个话题我们可以以后再说,你早点休息吧。”
温之皎心中有了些怪异的感觉,道:“你是觉得我不会离开吗?”
“不。”江临琛话音仍是温和的,“你当然可以离开,去任何一个地方,但也许很快,你就会发现,那样的生活很快也会变成这样的生活。”
温之皎有些困惑了,“什么意思?”
窗外的雷声更大,雨水也落得很凶。
江临琛笑了下,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在哪里……都会吸引很多心怀不轨的人。”
他顿了下,才又道:“留在这里有什么不好的呢?”
江临琛把留在他身边这句话咽下,又温和地道了声晚安。
他从浴缸里起身,衬衫与西裤被冰水尽数打湿,黏连在他的身上。他的头疼并没有缓解,也许一觉醒来还会加重,但他并不以为意,镜前,白色的衬衫被水沾成透,隐约衬出他极好的身材。
电话刚结束,顾也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江临琛听得很清楚,顾也显然带着点气急败坏,“我操你大爷,我就说这边的谈判怎么这么流程有问题似的,是你搞的鬼是不是?!你以为你把我支走几天,你就能上位了?!”
顾也像是气急了,什么脏话都骂出来。
江临琛道:“是又怎么样?”
他又道:“我在追温之皎,我想和她结婚很正常,但你不是不求名分吗?”
“狗东西,你监视她?”顾也的呼吸急促起来,“江临琛你现在和江远丞那个疯子有什么区别?”
江临琛笑了下,“我以前觉得有,现在觉得没有也没关系。”
如果他这么努力去迎合她,还是达不到她眼中爱的标准的话,那没关系,他起码可以对着江远丞的答案抄。当他这么做的时候,他也发现,掌握住她的行踪的确能让他的焦虑减少一些。
江临琛轻声道:“基因很神奇,你看,我和我弟弟注定会爱上一个人。而陆京择也和他妈一样,注定要当别人的眼中刺。”
顾也直接挂了电话,他反复深呼吸,望着窗外的阳光,只觉得刺眼。
王八蛋,以为把他弄到国外了,他就没办法了?!
顾也扶着头,漂亮的狐狸眼眯着,可在酒店房间里走了一圈,他没忍住近乎暴力地踹了一脚书架。
不是大事。
她不会答应。
顾也反复深呼吸,垂着眼,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跟被踩了尾巴似的,急得走来走去。他再次理智分析,试图思考,以及进行决策。可所有思绪,都变几个疑问句打断。
她难道真的不会答应吗?
万一,万一呢?
顾也想到万中无一的可能性,就感觉喉咙里梗着什么,恼怒点燃大脑。但最后,他想到荒岛上,她看着他还未说完,便被直升机噪音全然盖住的声音。
答应了又怎么样?难道就不会反悔?
就算真的订婚了,也不一定能结婚。
结婚了,也可能离婚。
最重要的是,她连爱的概念都模模糊糊,她不会爱上江临琛的。
顾也觉得心里好点了。
他没忍住给温之皎打了个电话。
温之皎像是也很崩溃,“喂”字拖着长腔。
顾也道:“你跟江临琛什么时候离婚?”
温之皎:“……?”
什么结婚离婚!
神经。
温之皎一把挂掉顾也的电话,气呼呼躺上床。
她想了几秒,又拿起手机关了机。
虽然不知道这个药是怎么回事,但和她才没有太大关系。
她才不要管他们怎么样。
温之皎望了眼衣柜,喊道:“我要关灯了。”
衣柜里毫无动静。
她把灯关上,盖上被子。
几秒后,她听见耳边响起了一连串系统提示声。
【任务完成,获得体验卡卡包x1】
【任务完成,获得体验卡卡包x1】
【任务完成,获得体验卡卡包x1】
干嘛这个时候才响啊!
温之皎气得翻了个身。
第75章
医院总是冷得令人发抖, 不过好在大夏天,比起热意躁动的外面,里面还是更凉快一些。
温之皎坐在病床边, 一手支着脸,一手对着系统面板戳来戳去。
但不管她怎么戳,怎么看, 此时此刻, 系统面板上都只有一条提示。
[目前主线剧情:【重要事件尚未发生,暂时无法接收】]
温之皎叹气, “宴会都过去两天了,怎么还没新剧情!”
系统道:“也许是重要剧情还没解锁。”
它又道:“您之前不是总嫌弃任务多吗?”
“任务多的时候, 我可以不做啊。”温之皎的眉头拧成了波浪线, 一本正经道:“现在没有任务,也没有剧情,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滑到仓库页面, 里面整整齐齐排着一大堆体验卡, 有些无语,“开出来那么多体验卡有什么用,剧情都没——嗯?”她眼睛里往下一扫,骤然发觉, 仓库面板右下角多出了一个合成。
“这什么时候有的啊?我以前怎么没见过这个功能?”
温之皎疑惑地点开,发现弹出了一个提示。
[本剧情节点已解锁道具【记忆回溯卡】,您可用十张随机体验卡合成,功能为触发使用对象的一段有关于你,但你不知道的过去。]
“宿主您好,这是前两天您完成任务后解锁的。”系统又道:“当时你开卡包开得很开心,可能没注意到。”
温之皎蹙眉, “怎么只能合成这个记忆回溯卡?”
系统道:“这说明之后的剧情需要你使用这张卡,当然,我相信您不兑换使用也可以走剧情,毕竟您很少使用道具。”
“主要是我想不起来。”温之皎端详了几秒,又道:“会不会我只要兑换了卡,就可以开新剧情了?”
系统道:“我并不清楚这其中关联,但我得提醒您,记忆回溯体验卡只有一张,如果你要兑换的话,谨慎使用。”
温之皎闻言,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想是对的。
她数了数库存的卡,一共十一张。
……可恶,好不容易攒这么多!
温之皎很有些心疼,一咬牙,按下了兑换。
[兑换成功,目前您拥有【记忆回溯体验卡x1】【身娇体软体验卡x1】]
[记忆回溯体验卡:持续时间不确定,触发回忆不确定,带来效果不确定,追溯过往让一切笃定都变不确定。]
温之皎右滑回去看剧情面板。
[目前主线剧情:【重要事件尚未发生,暂时无法接收】]
冰冷的提示毫无变化。
温之皎:“……”
猜错了,还浪费十张体验卡。
她抬起手狠狠抓住病床上的被褥揉搓,“哎呀烦死了,跟卡关一样卡在这里!”
“嗡嗡嗡——”
电话声响起。
“谁啊?”温之皎生着气,语气也带着些迁怒,“有话快说!”
“嗯?怎么了?”电话里,一道温润的声音带着些疑惑,又有些笑意,“谁惹你了?”
温之皎看了眼手机。
是江临琛。
温之皎还有些气,夹着电话,玩病床上的被子,“没有,就是心情不好。”
“我还以为心情不好的只有被拒绝的我,”江临琛长叹一口气,话音低了下去,“我一直在反省,怎么样才能达到你的标准。”
“嗯,什么标准?”
温之皎跟听故事似的,玩被子的手一路摸到江远丞身上。
“交往的标准,订婚的标准,结婚的标准。”江临琛像是有些苦恼,“有点像回到了学生时代,苦心孤诣地琢磨教授打分的标准。”
江临琛笑道:“温教授,怎么样能给我个好成绩呢?”
温之皎被他这个称呼逗笑了,便道:“看心情吧。”
“那不公平。”江临琛顿了两秒,又道:“毕竟我一直有在好好上课,好好学习,好好答题。”
“每个班都有埋头学十八个小时但考最后一名的人啊,这又不能说明什么。”温之皎捏着江远丞的病号服,研究着袖口上的扣子,“再说了,就算你真的学习很好,也会碰到偏心的老师,不是吗?”
江临琛笑起来,道:“即便如此,有的题目错就是错,对就是对。或许是我还不够优秀。”
“也许?”温之皎听他的笑,也跟着笑,眼睛弯弯,“也压根就没有那么多题目等你做。”
她说完,便不再想绕着话题继续了,玩着江远丞的扣子,道:“你什么时候帮帮裴野呀,他好像很可怜,你不是答应过的吗?”
温之皎说完,听到电话里传来了深呼吸的声音,她眨了眨眼。
“你很心疼他吗?”江临琛轻声道:“我觉得还是我更可怜一点。”
“可是他人还挺好的,对我也挺好。”
温之皎道。
江临琛“嗯”了声,“所以比我还好?”
“你怎么老跟别人比啊?”温之皎玩着江远丞的手指,“他跟你们都不太一样,他大概单纯一点?”
裴野看起来很凶,但比他们好骗多了。
江临琛闻言,话音很低落,“所以我不好,也不单纯了。”
温之皎无语了,“别这么无理取闹。”
江临琛从善如地道:“好,现在是不好,不单纯还无理取闹。”
温之皎:“……”
她道:“你要这样,我肯定会给你打低分的。”
“好吧,那我暂且为了分数,和老师好好解释一下。”江临琛的声音里有着笑,那笑转瞬就化作了正经,“于情于理,我都会帮他的,他也算我看着长大的弟弟。可是我得告诉你,他并没有你想象中的单纯。一只狗不咬人的原因,也许只是因为他太弱小了,不代表没有那样的心。”
他又道:“皎皎,你应该警惕你身边的那些人,也包括看起来可怜的。”
温之皎喉咙里溢出了笑声,“要警惕的人,包括你吗?”
江临琛也笑,“有哪次你碰到危险,我没有帮你。”
他说完,仰着头,等待着她的回答。他的眼睛透过金丝框眼镜望穹顶的吊灯,那光落在他俊美斯文的脸上,却显得那张平静的面孔有了更多的阴翳。
他把话说得很谦虚了,他真正想说的是——有哪一次,她碰到的危险,不是他以外的人带来的?
可是他不能这样说,因为意图太明显。
他只能让她自己想。
许久,江临琛听到她的回答。
“你说得对耶。”温之皎结束了思考,道:“不过,万一以后你也会带来危险呢?”
“不会。我不会让你置于危险中的。”江临琛望向办公室门,又道:“裴野已经到了,我和他要开个会,你要来监督一下我,看我有没有好好帮他吗?”
“嗯,不用了,我讨厌开会。”温之皎语气带着诚恳,“而且我在江远丞病房里,过去太远了。”
温之皎挂了电话,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抓住了江远丞的手。
……打电话还真容易见到什么玩什么。
她有些无语地站起身,拎着他的袖子,把他的手塞回被子里。刚准备起身,可被子,一个温热而虚无的力道却骤然握住她的手,像是在阻止手的抽离。
温之皎愣住,在察觉到手上传来抓握的力道时,她骤然尖叫起来。也是这时,阴郁了许久的天空终于放下第一道惊雷。闪烁的白光打入室内,紧接而来便是巨大的“轰隆”声。
在一切都宛若恐怖片的场景里,她察觉到,那抓握的力道消失了,又像没有。
温之皎立刻抽开手,连连后退,脸色苍白,胸口的心脏跳到了喉咙。
天空暗了下来,连带着病房里的光影也暗下来。
有些昏暗的病房里,她呆站着,像偷看电视的小学生似的,竖着耳朵听着空气中的任何一个动静。
许久,她才一点点地抬着眼,看向病床。床上,江远丞紧闭着双眼,脸与唇都是没有血色的白,眉头微微拧着,似乎下一秒就要醒来,闪烁的雷光与昏暗将他的脸覆上一层暗色的纱。
她又走上前,鼓起勇气,掀开被子。
他的手自然地垂在身侧,方才的动作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错觉吗?不……不可能。
那,难道是,江远丞要醒了?
窗外的雷声阵阵,雨还在落,明明暗暗,让她的思绪骤然混乱起来。
窗有一半开着,纱帘飘荡着,湿漉漉的雨水被风狠狠拍进室内,也拍到了她的背后。湿润的冷意让她脖子僵住,可燥热的风又像是禁锢的怀抱,像是许久未曾袭来的惊惧症在拥着她。
……别想了,别想了。
冷静,冷静。
温之皎努力告诫自己,可湿润的雨水裹挟着蒸腾的泥土草腥味钻入她的鼻孔,令她幻觉另一种粘稠的铁锈腥,眼前的空间纵深无限扩张。她坠入熟悉的幻象中,望见远处被强行按在地上的女人,她伏在地上挣扎着,手指深深插入泥土中,手腕上的红绳挥舞。
温之皎想要过去,却望见身下是大片大片晕染的血,背后的人禁锢着她,带着血的手抚摸着她的脸,又被她脸上的泪水亦或者天空的雨水晕染开来。
远处的女人挣扎着被拖走,却仍然声嘶力竭地喊着她,手腕上的红绳吊坠摇晃。
“温小姐……温小姐!温小姐!”
尖锐的嘶吼逐渐变得柔和,从远到近,扩张得极为广袤的空间也不断缩小,化作了一间病房的模样。一道温热的触感按住她的肩膀。
温之皎抖了下,惊怔起来,却发现穿着医生制服的女人担忧地看着她,“温小姐,你还好吗?”
她什么时候进来的?
刚刚也是她在叫自己?
温之皎脑子一团乱麻,推开了医生扶她肩膀的手,喉咙一阵阵干渴,额头却有着汗。
窗外的雨声不停。
医生抱着记录本,走到她身后把窗关严实,又打开了灯,暖黄色的灯光驱走了些黑暗,她便开始查看各种仪器,记录着数据。
温之皎看着她忙碌的身影,身上的冷意慢慢褪去,方才那惊惧感夜逐渐消散。她看向江远丞,他像一樽轮廓深邃却没有感情颜色的大理石雕塑似的,毫无醒来的迹象,静静地躺在病床上。
“医生……”
“怎么了温小姐?”
“他是不是快醒了?”温之皎小心翼翼地道:“我刚刚好像感觉……他的手动了。”
“江先生没和您说么?”医生抬起头,又笑笑,“也难怪你在这里。”
医生继续道:“他恢复得很好,近期醒来的希望很大,我之前和江先生聊过,说小江先生宜静养,可以适当减少探病的次数。”
温之皎:“……”
这一刻,她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温之皎顿了下,道:“如果我还是天天的话会耽误他醒来吗?”
医生愣了几秒,“呃,温小姐想来探病的话,当然可以来,只是建议让他安静地接受治疗比较好。”
温之皎一锤定音:“我一定会天天来的,谁都别想阻止我!”
医生干笑了几声,她很快就记录完了数据,对她点点头便准备离开。只是走到门口时,医生又忍不住回头,道:“温小姐,你刚刚似乎陷入了解离状态?是有什么困扰吗?如果你有需要,可以和我聊聊,我有辅修心理学。”
温之皎闻言,沉默了下,道:“我没事,我只是有点害怕。”
医生顿住脚步,看着她,她坐在床边,卷曲的头发垂在尖尖的下颌旁,眼睫也垂着,娇艳又张扬的气质顿失,显得苍白极了。
她温柔地引导道:“害怕什么?”
温之皎轻声道:“害怕失控。”
当医生听到这话时,心中动了下,她敏感地察觉到,温之皎在对她敞开心扉。医生有了些恻隐之心,话音更温柔,“害怕什么失控呢?”
温之皎道:“空调。”
医生:“……”
温之皎搓着胳膊,湿漉漉的眼睛凝着医生,笑意中带着些神气,“夏天的时候,真的好害怕空调坏掉。”
医生笑了下,并没生气,只觉得像被猫尾巴搔了下腿,想伸手时却被猫咬了口。难怪江先生的病房总这么热闹,看来是温小姐的人缘比较好。
“咔嚓——”
门合上。
江临琛的办公室里一片寂静。
裴野已经带着几名律师和谈判人员进了办公室,合同被递了过来。
江临琛望了眼他,他垂着眼,西装革履,可脸上总有些疲惫。
江临琛笑了下,道:“先坐。”
他缓慢地翻阅着文件。
桌上的茶水蒸腾着白色的雾气。
许久,久得裴野几乎想要发火。他的状态的确不好,原本他和温随准备绕过江临琛进行股份认购,下了增发公司股份的决定后,陆京择那边响应得很快,立刻持续买进还提出了反对。他不得不加快节奏,和温随再次敲定合同,但温随的资本也是有限的,也是这时江临琛联系了他。
名义上说温之皎牵线求他帮忙,可裴野知道,江临琛多少也是想吃下这部分股份。
裴野感觉视线有些恍惚,困倦得几乎忍不住闭眼,但下一秒,他听见了江临琛的声音:“皎皎在远丞的病房里呢,她去得很勤快。”
他抬起头,却望见江临琛笑吟吟的,像是在等他的回应。
裴野笑了下,“那说明他们感情很好。”
“真的成熟不少了,以前这会儿可能你都要打人了。”江临琛把合同合上,又道:“价格太高了。”
裴野脸上的笑淡了很多,凝着江临琛,“趁火打劫也不是这样做的,为了稀释陆京择的股份,我增持的股份股价已经是低价了,你们答应过会认购的。”
“你是不是误会了,那是温随答应的啊。”江临琛眉毛挑得有些高,仍是微笑的,显得有些惊讶似的,“温随的一些产业的确是我控股,但决定是温随下的,你可以让他认购他答应的那部分。”
裴野见江临琛如此,却并不是十分惊讶,他道:“你想要什么价?”
江临琛笑了笑,道:“你知道,你父亲在看你和陆京择谁能夺下控股权,对吧?”
双方的律师和谈判人员各自对视了下,都十分懂事地将离开了。
接下来的事,多半不是他们能解决的。
办公室门合上。
裴野才道:“要狮子大开口就开,不用和我打这种牌。”
江临琛比了个数字。
裴野怔了几秒,突然笑了声,话音无力,“你怎么不去死呢?”
江临琛道:“不然我们还是先打打感情牌,缓和一下冲击?”
“你是不是觉得我就只能求你了?”裴野沉默了几秒,看着江临琛,眯着眼,“这个价,顾也都开不出来。”
“但你找不了顾也,不是吗?他在国外,就算授意子公司签,走流程也要一两周。你现在也大可以找别的公司,但你之前不是没找不是吗?你也知道他们出不了这么多钱。”江临琛的金丝框眼镜下,黑眸弯着,笑意如春风化雨般和煦,“但跟我签,合同签完,资金就能到。”
江临琛说完这番话,仔仔细细地观察着裴野,他看到裴野紧紧攥着钢笔,骨节分明的手指上青蓝色的经脉已经凸起,预示着他的愤怒。
他压的价格很过分吗?
很过分。
江临琛在心里自问自答,却更想微笑。裴野已在崩溃的边缘,碎石已经在他的脚下哗啦啦落下了。也许再有几步,他就会坠落到疯狂的悬崖下,
裴野很努力在克制愤怒,挽起的袖口,小臂肌肉的经络抽动着。
江临琛并不打算让他克制,他加了一桶油,引导他的愤怒,“谢观鹤不会帮你,因为他知道你没用,所以袖手旁观看你和陆京择斗。顾也或许能帮你,但他人不在这里,温随倒是能帮你,但目前也是杯水车薪……现在只有我能帮你。”
“价格压成这样,我就算拿到了控股权也是亏,你觉得这是帮?”
裴野气极反笑,黑眸沉沉。
“能赢陆京择,怎么不是帮呢?”江临琛笑道:“那份资料你已经看过了不是吗?”
裴野的左眼痉挛了下,俊美不羁的脸上只有冷漠,“原来是你发的,我说……怎么会有人这么好心。”
“你不也很好心吗?”江临琛笑意更大,“夜店那张顾也的照片拍得很漂亮,我惦记着礼尚往来呢。”
裴野的喉结滑动了下,惊愕一闪而逝,最后归于平静。
江临琛道:“聪明人不止你一个,何况你还不太聪明。”
他将合同推给裴野,敲了下桌子,“拟一份新的吧,价格我和你说了,你可以考虑几天。不过最好在股东大会召开前考虑好。”
裴野伸手拿那份合同,却像是握不住似的,白纸从手中散落一地。
恍惚中,他想起来曾经他将一份合同抛洒到高空之中,那时他大抵还是志得意满的。不像如今,只有一腔无用寒酸的卑微。
裴野的手颓然落在腿上,他垂着头,面容晦暗不清,道:“我答应你。”
“可以,三天后,秘书会把地址发给你,我们签完就可以走手续。”江临琛对他的答案并不意外,只是站起身伸手,可裴野仍颓然地坐在椅子上,没有伸手的意思。他耸了下肩膀,用手拍了下他的肩膀,道:“没关系,虽然合同签了你亏了,但以后控股了你还可以扭亏为盈啊。”
他又道:“最重要的是,男人,事业和爱情总不能要一头没一头吧?”
裴野抬起头,眯着眼,像是终于压抑不住怒气抓住江临琛的手腕将他用力一推。江临琛愕然了几秒,稳住身形,金丝眼镜滑落了几分。
裴野道:“你也不怕我狗急跳墙。”
江临琛微笑,“你跳得过去再说,不送。”
他看着裴野几近愤怒离开地推开门,和正好要进门的温随撞了个正着,温随吓了一跳,连头上的卷毛都要飞起来似的。
裴野丝毫没有说话的欲望,气冲冲地往外走了。
温随一脸莫名,最后看向江临琛,“你干什么了?”
江临琛:“给他加根稻草。”
温随眉毛抽动了下,漂亮的脸上有了些嗤笑,“我看你是想逼他发疯吧?”
江临琛笑道:“你觉得是,那就是,反正你的话毫无价值。”
这个温随,前脚和裴野敲定合同,后脚去找了陆京择,陆京择一动作,就逼得裴野不得不来找他江临琛。而裴野,恐怕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卖了个一干二净。
“他已经得到过很多东西了,却还想得到更多。”
温随笑了下,“他先不知足而已。”
为什么要和他说那么多……他没有参与的,姐姐的事呢?裴野也许觉得那是美好的回忆,可是温随只觉得他在炫耀,令人恶心。
第76章
雨一直下个不停, 叫人厌烦。
裴野走出江家庄园的时候,雨水连绵不绝,电闪雷鸣之间, 他感觉到一阵阵恍惚。他记得曾经的一个雨夜,他和她的距离那么近,如果在那时就把她带走就好了。
佣人撑着伞, 他走在伞下, 看雨水冲刷着地面,脸却一阵阵的燥热。
裴野分不清是他太累了, 有些发烧了,还是他只是单纯的, 被江临琛那样羞辱后, 愤怒的余温仍在。
他上了车时,坐好,却像是头一次注意到似的, 发现自己的皮鞋仍是锃光瓦亮的, 只有边缘有些深色的湿润。
裴野有些陌生,他从小娇生惯养,但从小便因对赛车感兴趣,所以从来都是风里来雨里去地训练。他总穿着各样的运动鞋, 更多在野外训练体力肌肉以及对车的操控,鞋上身上往往诸多灰尘汗水。
车子失速了几秒,后座的裴野立刻察觉到司机这瞬间的实物操作,他的眯着眼看司机,司机没想到被察觉,连连道歉。
裴野没有说话,他只是想起来了江临琛的话。
总不能要什么, 没什么吧?
梦想已然失去,事业摇摇欲坠,爱情……只是单方面的。
他单方面的暗恋一个他其实不那么了解的人。
能抓住一个就好了。
裴野的手指摩挲着手机。
如果能抓住她,他也会有机会了解她的,他会比其他人更了解她的。
裴野给温之皎打了个电话。
*
温之皎撑着伞走出医院,神思有些恍惚。
下楼梯时,竟一时眼花,踩台阶踩了个空。
糟糕!
她终于回了神,一把握住栏杆,努力稳住身形。可脚仍往前去,她也踉跄向前倒。
“呃啊——”
她头部撞到一个温暖的柔软处。
温之皎抬头,这才发觉她撞到了前面的人,那人被她撞得踉跄几步,手里东西和伞掉了一地。
“啊抱歉我脚滑了!”
温之皎连忙弯腰,帮他捡起地上的书包。
她刚拿起书包,就对上了一双黑漆漆的眼睛,以及一张艳丽却冰冷的脸。
——薛灼灯!
她想算账却找不到人的混蛋!
薛灼灯吓了一跳,眼睛睁大,往后退。
温之皎伸手就抓他袖子,喊道:“你,害过我!”
薛灼灯摆手,温之皎抬脚要追,又踩到什么,她低头,是个笔记本。薛灼灯也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立刻弯腰扯她脚下的本子。可温之皎偏偏已俯身,两人脑袋撞到一起,清脆的声响后温之皎的尖叫声响起。
薛灼灯:“……”
好吵!
他捂着耳朵,温之皎却已经翻开了笔记本。
湿漉漉的雨水打落在已被翻开的本子上
温之皎低头,望见密密麻麻的字,还没研究清楚,就被薛灼灯一把抢过了。
她看见他抱着本子,疯狂倒车后退。
“你给我站住!”
温之皎现在出离愤怒,她记得清清楚楚,这人之前收了钱还去告状,后面宴会要不是他让自己等他,她也不会被谢观鹤的人抓到笼子里!
这人绝对有问题!还有,每一次遇见他他都在看笔记,现在还这么重视的样子,这笔记肯定也有问题!
温之皎打定主意质问薛灼灯,她收起伞,握着伞柄狠狠打向他抱着笔记本的手臂。
薛灼灯怔住,立刻抬伞面挡住她。温之皎越挫越勇,当即换了个方向,薛灼灯见状,也立刻收起伞挡她攻击。两人击剑了几个回合后,浑身湿透,不远处的保安喊了一句:
“这里是医院!禁止情侣嬉笑打闹!”
温之皎:“……”
薛灼灯:“……”
薛灼灯望向她,“不要继续了。我要——”
温之皎突然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你脸上,你脸上是什么?”
薛灼灯迷惑了几秒,抬起手摸了摸脸,“什么?”
下一秒,他突然感觉领口被人狠狠攥住,一股窒息感传来。
薛灼灯低头,发现了一脸狞笑的温之皎。
“被我抓到了吧?”温之皎用力扯着他的领口,逼迫他弯腰,“走,跟我去便利店!”
薛灼灯:“……”
上当了。
雨中的便利店总是显得热闹也显得脏兮兮一些,灰色的天空下,印刷着彩色广告的玻璃也显得灰扑扑。便利店的门开合,电子声响起,店员一抬头便先看见一个湿漉漉的女人,她的头发因湿漉而卷曲杂乱,却昂着脸很有些气势汹汹的样子。
在她身后,一个身高肩宽的青年被她硬生生拽着领口,高大的身躯不得不蜷缩弯着,他低着头,活像只被牵着的牛。
店员本来打着哈欠,这会儿连嘴都忘了合上。
下一秒,店员听见女人的声音,“毛巾在哪里?”
店员这才合上嘴,指了路。
温之皎闻言点点头,又回过头,跟拽狗链似的,死死地扯着薛灼灯的领口一用劲,薛灼灯便绝望地跟着她走动了起来。
不多时,温之皎买了一堆东西结了账,又抓着薛灼灯坐在了便利店里的座椅上。
玻璃窗外,路上行人来往匆匆。
薛灼灯坐在温之皎对面,手还紧紧攥着本子。他低着头,下一秒,却感觉什么柔软的东西扔到了自己脸上。他抬头,发觉温之皎拆了毛巾在擦头发,他低头,看见桌上是一个没拆封的毛巾。
温之皎道:“你告状的时候不是很能耐吗!怎么现在知道当哑巴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用力擦着头发。
薛灼灯也拆开毛巾,开始擦头上身上的水痕,嗫嚅道:“谢谢。”
“说谢谢有什么用?你都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温之皎甩了下头发,解开了几颗扣子,擦脖颈上的水。
他身量本就高,便轻易看见了她白皙的脖颈上的雨水,与几缕黏连在脖颈上发丝。
他立刻移开视线看窗外,却感觉额头冒了点汗水,耳朵到脸颊也有些热。
许久,薛灼灯道:“解释什么?”
他的确不知道解释什么。
可这话在温之皎耳朵里,便很有些装傻的意思了,她立刻把手里的毛巾对着薛灼灯的脸上扔过去,压着火气,“你少给我装,上次谢观鹤的宴会上,你让我在那里等你,我没多久就被人带走了!你要是说巧合,那上上次,你为什么把当江临琛的面给我香水,又为什么跑去跟江临琛说那些话?”
薛灼灯抬起手接过毛巾,湿漉漉的毛巾上有些温热,似乎还有她的温度。他的手指痉挛了下,又觉那温度从指尖一路烧了起来,他立刻将毛巾放到桌上,手指蜷缩起来。
温之皎拧着眉头,誓要从眼里发射出激光狠狠扫射他。
因为是任务。
所以要那样做。
薛灼灯咬住了唇,他知道不能那样说,事到如今,他又很想要看看笔记本了。可他知道,温之皎已经察觉到了笔记本对他很重要,如果现在看,说不定她又会过来抢。
可他不会说谎,没有笔记本的指引,他不知道如何建立一个谎言。
言语是思想的载体,谎言是载体的装饰。
他连思想都缺乏,谎言更如空中阁楼,无从建起。
薛灼灯失去了语言,只能看向问温之皎。
温之皎仍看着他,抱着手臂,很有些气鼓鼓,“你要是不说话,我就陪你在这里熬,看看谁有耐心。”
薛灼灯咬住下唇,下意识低头,想要消弭掉自身的存在感。可一低头,他就看到了她扔过来的毛巾静静躺在桌上,擦过她身上雨水的毛巾似乎也沾染上了些她香水的味道,那是一种过分熟悉的味道。
夜店里徒劳旋转的灯光球,发热的肢体,还有那瓶她遗留的香,淡淡的玫瑰味。
薛灼灯喉结滑动了下,没有说话。
温之皎也保持着审问的冷漠姿态。
在两人沉默了近十分钟后,温之皎有了些绝望,她要意识到他可能真的比自己有耐心。
可恶,好不容易才抓到他,这次放走了,她给他发的消息和威胁又要石沉大海了!
温之皎想来想去,长长叹了口气。
薛灼灯抬头,发现这会儿轮到她低头了。她点了一杯冰饮,杯壁上满是水珠,在桌上洇出一小片水渍。她就只是用手指在水渍里画圈圈。
“我难道很糟糕吗?”她像是匪夷所思,有些烦似的,“我感觉我对你很好了,又给你小费,又给你买衣服,但你好像对我很有敌意。”
薛灼灯的瞳孔颤动了下,道:“我没有。”
他只是在做任务,他的设定就是推进任务完成。
温之皎道:“那你为什么一直躲着我,一直不回我信息,也一直不敢跟我解释?你是被人利用着对我使坏,还是你就想对我使坏?”
她像是遇到了天大的难题,却也终于抬头看他,不解中带了些委屈,“我到底哪里惹你了?”
那是一种近乎祈求的,有些受伤的姿态。
薛灼灯再次咬住下唇,齿痕处略微发白。他无法说实话,也无法说谎,更无法表演,即便想要回应她,可也只像在没有信号的空地举手机般徒劳焦躁。
他的任务里,也说过要接近她,得到她的信任,诱导她走剧情的。
薛灼灯感觉到,再不说什么,会把她推得更远。
一分钟过去。
薛灼灯望向她,嗓音生涩,“的确……是巧合,我没有,没有想要对你不好。”
这或许是一句实话,也或许是一句谎话。他是没有想法的ai,但这句话无论是实话还是谎话,却已经像抛掷的锚落入海中。
温之皎并不相信他似的,手指仍在水渍里打圈圈,抬起指尖时,晶莹的水珠便跌落回原地。薛灼灯的眼跟着水珠跌落,或是虚拟或是揣测或是推算出的想法也跟随着锚落入海中。
他继续对她道:“我告诉江临琛你们的事,是因为我在被顾也和江临琛针对,我希望他们能不要再针对我。我让你等我的时候,看到有人包围你,我想要回头找你,但被人带走了。”
他第一次说出这么流畅,这么长的话,他全没察觉,只是全神贯注看她。
然后,他看见她缓慢笑了下。
她道:“那……那你那个笔记呢?”
薛灼灯错愕了下,可话语比他的推算更快给出答案,“是小说。”
他道:“我在写小说,所以到处打工,取材,记录片段。”
温之皎缓慢睁大眼,“什么小说?为什么不能给我看看,我喜欢看小说!”
薛灼灯的唇抽动了下,他看见她澄澈眼中自己的小小倒影,最后,他道:“我写得不好,如果你想看,我可以读给你听。”
便利店里的自动门开合带出细小的咔啦声,脚步声混合着说话声,欢迎光临的电子欢迎声在雨水的淅沥声显得格外模糊,唯有湿润的风偶尔刮过门附近的他们。
薛灼灯看见她狐疑的表情渐渐褪去,那点有些委屈受伤的郁闷也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那微微翘起的下颌,和闪烁着黠光的眼。
温之皎像是打开新世界大门似的,一脸不可思议,“我看见里面有囚禁之类的关键词了,你居然喜欢这个类型的小说吗?”
薛灼灯梗着脖子,没有说话,温度从脖子一路蔓延到耳朵。
温之皎不想放开这个话题似的,探身向前,像盘踞着身体,准备攻击似的。
她眼睛直直地盯着他,“回答我啊?是喜欢吗?”
薛灼灯的瞳孔颤动几下,不得不在她的注视下回答,“喜欢。”
温之皎笑起来,“真听话。”
她其实,什么都没看到。
薛灼灯正要说什么,温之皎的手机便震动起来。
怪异的气氛被打破。
温之皎拿起手机看了眼,站起身往外走了几步接了电话。
不远处,薛灼灯坐在原处一动不动,可耳边却听见激烈的心跳与吞咽的声音,脑中有着些麻木的空白。他意识到,他说了很多话,实话,谎话……那是未曾经过预习演练,也没有系统安排的语言。
他静静地呼吸着,却察觉到脊背如有电流略过的僵硬,耳边隐约听见她打电话的声音。
“……裴野你……啊……我知道……”
他捕捉到关键词,垂下眼,翻开了笔记本。
【当前剧情梗概:裴野的人生已陷入最深的低谷,在事业家庭的受挫下,他想要囚禁温之皎的心愈发强烈。
可他也深深知道,在众多人的视线里,这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同时他也不敢冒险,怕失去江临琛的支持。
不过这样的想法始终盘踞在心头,于是他决定见她一面。在见面之中,
温之皎屡屡表现出对他的关心,即便面对他的奇怪也温柔备至,这让他生出了更为卑劣的心思。在三日后,便是他和江临琛签约的时间,他心中已有了计划。
三日后,江临琛与裴野,温随签订完合同后,受裴野邀请进行了聚会。在聚会中,裴野趁机带走温之皎,造成温之皎失踪假象。
温之皎无来由被囚禁,陷入恐慌与绝望之中,不断想要逃脱,她表达出来的惶恐激怒了裴野的征服欲被当场掌掴,在日夜不停的口口时,许多人都展开了搜寻。但当她被找到时,却又因为裴野求情而被认为是伙同裴野私奔,从此造成了巨大…[展开]】
【当前任务:让温之皎成功被囚禁。】
【当前任务:诱导温之皎以关怀备至的态度对待裴野。】
【当前任务:在三日后,协助裴野带走温之皎】
【未触发任务:协助[未知]找到温之皎】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薛灼灯合上笔记本。
他看着温之皎脚步轻快走到位置上,拿着包包,脚步有些匆忙,“我有事先走了!下次碰到我不准跑!”
温之皎刚走几步,却听见薛灼灯的声音,他话音很低,“你要去哪里?”
她转过头,望见他的手紧紧攥着桌子的边缘。
第77章
温之皎垂着眼看他那双长而削瘦的手, 又抬起头,笑了下,“我朋友好像过得很痛苦, 我去安慰一下!”
“你……要怎么安慰他?”
薛灼灯问。
温之皎望他那张艳丽的,没什么表情的面孔,以及黑黢黢的眼睛。或许是见面次数多了, 她突然发现他身上似乎少了些她觉得恐怖的地方。
她眉毛眼睛拧在一起, “我们还没这么熟,你管我那么多。”
薛灼灯的嘴张了下, 最终却没有说话。
温之皎便拎着包包快步往外走了。
自动门合上,发出哐啷声。
薛灼灯抿着唇, 又翻开了笔记本, 他的手指摩挲了下纸张。下一秒,他捏着页脚,手一动, 写满了字的纸张被撕下。下一秒, 那张被撕掉的纸张字迹全部消失,新的一页纸上重新浮现了剧情文字。
他垂着眼,站起身将笔记本塞进单肩包里,却又望见那瓶粉色的香水。没几秒, 本子连带着毛巾被一同塞进书包里,随着拉链的哗啦声被隐没在书包内部的黑暗中。
夏季的雨总是下得急促而短暂。
薛灼灯走出便利店时,天空已经在慢慢变蓝了,空气中只有潮热湿润的土腥味表达一切并非是幻觉。黑色的折叠伞蓬松松一团地挂在便利店门口,一滴滴雨水沿着伞骨落下,微型阵雨打湿一小块地。
他取下伞,正想囫囵塞进包里, 却握住一手水。
他蹙眉,抓住了伞柄用力地甩了起来。
伞上积攒的雨水哗啦啦飞溅起来,水珠溅到他的手上,脸上,带来一闪而过的凉意。
薛灼灯在感知到的一瞬怔住,望着伞几秒,一个疑问涌入脑中。
他以前……也会在意一把湿润的伞能不能放进书包里吗?
薛灼灯抬起头,浅灰色的云沾染了些蓝意,又映入他黑色的虹膜里。
他带着疑惑离开了。
在他离开后,便利店斜对过的咖啡厅里,门骤然打开。
温之皎从中走了出来,一直望着薛灼灯的背影消失,才转过身径直走向医院的方向。她的速度很快,一路走进病房,又一把抓住江远丞的手在心里呼唤出系统查看剧情。
【目前主线剧情:[重要事件尚未发生,暂时无法接收]】
她叹了口气。
系统道:“宿主,您是发生什么事了吗?你刚刚才来过。”
“我好像,找到了一直在干扰我的人,我还以为剧情会有些变化。”温之皎的脸拧成一团,又问系统道:“系统,你们那个所谓小说总部发的任务,有没有可能通过笔记本发放?”
毕竟,都能通过江远丞发放了。
“我并不确定,但有可能。总部会使用各种载体完成任务发放,给予的权限也各不相同。”
系统回答道。
温之皎抿了下唇,缓慢地理着思路,“就是我碰到一个人,他出现就坏我的事,我怀疑他就是你说过的来修正剧情的人。”
她又道:“所以,我骗他说,我看到了他笔记本里写着囚禁二字,这也是他的小说内容吗?”
系统道:“然后呢?”
温之皎笑了下,“他没有否认。”
好一会儿。
“我觉得他的确是。”系统道:“尤其是原女主的剧情的确一直在被囚禁,不过,我也很疑心,也许当前的剧情,也很可能是让你被囚禁。”
温之皎沉默了几秒,道:“我原本要去看裴野的,但害怕他跟踪我,所以我等他走了才离开。但聊天时,我感觉他似乎有点不想让我去。我现在有点不知道,我该不该去了。”
系统道:“可能去不去,都会走向被囚禁。”
温之皎:“……啊那怎么办?”
系统:“不要被囚禁。”
温之皎:“这听着也不是个办法啊!”
“根据已解锁的剧情停留在裴野夺权来看,很可能因为目前原剧情世界崩坏的程度已经超过了百分之五十,恶毒女配系统无法推算出来当前剧情的发展,要等此剧情结束后根据结果推算出新剧情。”
系统道:“但小说世界修正部不一样,它们采用的是世界推算加上人工修补,所以包容性更强,起码要等……”
系统:“宿主,你在听吗?”
温之皎茫然地摸了摸美甲,“啊什么?我听不懂,太长了……太复杂了……”
系统道:“简单来说你主要的任务是在裴野夺权剧情结束前别被囚禁。”
温之皎抓头发,“我怎么知道这剧情什么时候会结束啊?而且我怎么知道谁会突然发疯囚禁我啊?”
系统:“你放心,原作者不会写商战,估计几天就糊弄完了。至于会被谁囚禁,应该会与参与剧情事件的角色有关,我给你划重点。”
温之皎打起了精神,拿出手机开始记。
系统道:“原定剧情涉及男主有:江临琛,温随,裴野,陆京择。可能会涉及男主有:顾也,谢观鹤。突发情况可能会涉及男主有:江远丞。”
温之皎:“……你不相当于重点画了一本书?”
系统:“这是必考题,重点题,易错题。”
温之皎:“……”
*
温之皎心事重重地下楼上车,但当车行驶起来时,她又忍不住警惕地观察起来车窗外的车和人。
嗯,没有可疑车辆,没有可疑人员!
温之皎确认完坐好,仍感觉脑子里一团乱麻,甚至比去系统那里时更乱了。
到底会是谁呢?
到底要怎么安全地度过这个剧情呢?
“嗡嗡嗡——”
震动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裴野两个字跳出手机屏幕。
温之皎在心里尖叫了一声。
糟糕,自己现在不就准备去和他接头吗!
接什么头,不会有去无回吧!
温之皎对司机道:“啊我突然不想去那里了,你换个地方吧。”
她火速报了家里的位置,又接起电话,强行咳嗽了几声强,虚弱道:“喂?”
下一秒,她听见裴野担忧的声音:“你怎么了?感冒了吗?”
“嗯,我不确定。”温之皎捏着鼻子,幽幽道:“可能是淋了点雨,突然就感觉嗓子难受,头晕晕的。”
“……啊,你没事吧?”裴野迟疑了几秒,道:“我顺路买点药吧。”
温之皎剧烈咳嗽起来,“咳咳咳好,你等我,我咳咳咳,我在车上了……啊,头好晕,没事,我要到了。”
裴野道:“你听起来很不舒服,不然先休息吧。”
温之皎梗着脖子,咬着唇,“可是,可是我答应了去见你。我感觉你好像很难过。”
“我又不会难过就跳楼。”裴野笑了起来,“你以前也没这么好心啊,赶紧回家休息吧。”
温之皎扶着脸,忧伤道:“没事,我只是小咳咳咳咳毛病咳咳咳,我可以去见你的咳咳呕——”
她强行咳得差点干呕,捂住嘴。
裴野顿了下,“你别吐我手机里。”
温之皎:“……”
可恶!她咳得嗓子疼,他还不满意?!
温之皎觉得推拉应该结束了,便瓮声瓮气道:“好,那我回去休息了,不过好难过,我还想陪你一起散心的。”
裴野:“……那,我现在去找你?”
温之皎:“咳咳咳呕,呃啊,好难受,算了我怕我怕传染你。”
“嗯,没事。”裴野又道:“也可以明后天——”
“啊,我快到家了!”温之皎直接打断裴野,接着道:“我先下车了去休息了,好难受,挂了!”
她话撂下,连带着电话也挂了。
裴野怔了下,又看了眼时间。
五分前还说在路上,五分钟就到家了。
原来她会瞬移。
另一边,温之皎长舒一口气。
很好,回家,目前先解除了裴野的危险!不过,还不能高兴太早,万一是意料之外的其他人呢?
温之皎摸着下巴,突然又想起来不久前,温随似乎一直想把自己带回C市的事。不过虽然他从小脑子有病,但最近还是相对正常的,应该没事,
正想着,她手机震动一声,收到了温随的消息。
【温随便:我刚买了你喜欢的鱼,你想煎还是炸?】
【温随便:姐你怎么不在家?】
【温随便:你去哪里了?】
【温随便:你又去看江远丞了?】
【温随便:算了,也没什么。毕竟他快醒了的话,我们就可以一起回c市了。】
【温随便:你还在医院吗?我去接你】
温之皎:“……”
不行,温随太粘人了。
她抬起头,看向司机,“等下,我突然觉得我又想换个地址了。”
司机有些无语,“好的,不过你知道这是打表的对吧?”
温之皎道:“我有钱,你别管。”
她想来想去,报了江家庄园的位置。
但说完两分钟后,温之皎又突然想起来,刚刚和江临琛打的电话。
嗯,他看起来,可不是被拒绝了也毫无怨念啊。
温之皎疲惫地直起身,看向司机,“等等等下!”
司机转头看她,有些无语,“……小姐你是不是耍我玩,你到底要去哪里?”
温之皎咬唇,“……你等我想想!”
司机:“回家还要想吗?”
温之皎道:“我家又不止一套房。”
司机:“……行。”
温之皎打开手机翻通讯录,开始琢磨自己这阵子能去哪里避风头,既然人人都有嫌疑,那么现在就找嫌疑小的。
陆京择……不行他被她甩过。
江远丞,不行,万一就是这几天醒了呢?
顾也……他人在国外了,自己又不能离开a市……
温之皎大点兵一遍,绝望地发现她做恶毒女配确实很合格,必考题重点题易错题的题干她都的罪过!
不然住酒店?但她以前和江远丞无数次吵架离家出走的经验来说,第一天住进去,当天晚上江远丞就能把她抓回去。
他能的话,其他人不也能?
温之皎抱着脑袋,手指缠着自己的头发绕啊绕,又烦躁地打开包包摸小镜子。摸了好一会儿,她摸到了一个形状怪异的东西。
……什么东西?
她拿出来,下一秒,她眼睛亮了。
对啊,还有这个筹码。
温之皎拿起了手机,拨通电话。
不多时,电话挂断,停下许久的出租车重新启动。
雨后的天空愈发澄澈,但已经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灿灿的金色挥洒进房间内,落在桌上的字帖上,金与墨映出空气中细小的微尘,几盏茶杯错落在桌上,蒸出蓬蓬的雾气。
病房另一侧的门口,谢观鹤咳嗽了几声,苍白的脸上有些淡淡的潮红。站在他身旁的几人连忙要问,谢观鹤却摆手,笑了下,“没事,你们去忙吧,我身体已经好很多了。”
那几个人也只好点头,不敢多问,一旁的守卫打开门,谢观鹤送他们到门口。
但刚出门口,便望见深邃的走廊尽头,一个人正好刷开门禁。阳光照在她身上,给她的发丝都染上金辉,她快步朝着他们走过来,眼睛发亮,笑得灿烂又殷勤。
温之皎。
她身旁站着小秦。
谢观鹤怔了几秒,垂下视线,转过身往病房里走。下一秒,他听见背后传来她的声音:“唉唉唉!唉!别走,别走!”
几个人还未离开,也忙回头看谢观鹤,但他们只看他消瘦的背影。
温之皎眼尖,立刻从快步化作狂奔,但为时已晚,当她狠狠从那群青年里撞出空隙要进门时,门已经咔嚓合上。
温之皎:“……”
可恶!怎么动作这么快!
那几个人奇怪地望了她一眼,并不多说什么,快步离开了。没几秒,小秦走到了温之皎身旁,“温小姐,小谢先生他身体还没好透,不宜见客。”
温之皎用力拍门:“你给我出来!你不想要那个银行密钥吗!谢观鹤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别不出声!我有你的把柄,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把密钥给你!”
回应她的只有一片安静。
温之皎用力敲门,“你不出来我就一直敲!”
小秦顿了下,道:“温小姐请回吧,我尽力了。”
温之皎对着门喊道:“就一个条件!真的!你答应我我就不烦你了,我碰到大麻烦了!”
又过了几分钟,温之皎拍得手都红了,却听见门锁打开的声音。
门打开了半条缝,谢观鹤淡漠的双眼垂着望她,话音很轻,笑道:“你的麻烦会有很多人愿意帮你解决的,请——”
“不行,只有你能解决!因为你跟我只有纯恨!”
温之皎大声打断,眼神认真。
谢观鹤:“……”
纯恨,这词还挺新鲜。
第78章
小秦推开门, 将两杯热茶分别放在书桌上与茶几上。
温之皎坐在茶几前,掀开盖子,翠绿的茶汤在瓷杯中逸着淡淡的清香。
小秦对着他们点点头, 离开了病房。
谢观鹤坐在书桌前,侧着身,望着几步开外的温之皎。她像是不满意那沙发似的, 不断调整着坐姿。好不容易调整好, 她才舒心地靠在椅背,捧着茶杯喝了一口茶。
下一秒, 温之皎就立刻把茶杯放在桌上,脸皱成一团, 像是嫌弃有些涩。可她竟也只是清清嗓子, 全当无事发生时的,转过头看谢观鹤。
谢观鹤望着她,手肘搭在桌角, 令一手放在膝盖上, 觉得有些好笑。他现下是真有些好奇,到底什么麻烦能让她异想天开地找到他这里来,连小性子都不发作了。
“你别老看我,我真不是想找事。”温之皎有些怵他的眼神似的, 很努力直着腰,道:“我只是想让你——
谢观鹤挑眉,“不可以。”
温之皎有些急,“不是,你听我说完!”
“温小姐是不是忘了,”谢观鹤脸上仍是淡淡的笑,眼神沉静, “你答应过,不会再来打扰我的,上次本该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我知道,但你不想要这个密钥吗?”温之皎捏着那枚模样古怪的钥匙,凝视着谢观鹤,“小秦愿意带我到这里,而你也让我进到了你病房,这说明……这玩意儿对你应该算重要的,对吧?”
谢观鹤笑了声,没说话。
温之皎观察着他的神色,咬了下唇,却又认真道:“你爸爸都说可以拿它交换个条件,我不相信他会骗我。”
“但你没有找他,而是来找我。”谢观鹤拿起茶杯,望向翠绿的茶汤,“这说明,你口中的麻烦大概率是私事,温小姐的私事,应该会有很多人会抢着解决,我不想被卷进麻烦里。”
“你这人说话真奇怪,你之前算计我的时候,不就是自找麻烦?!”
温之皎咬牙,有些忍不住火气。
“是。”谢观鹤竟没有否认,从善如流地接话,“所以我改邪归正了。”
“你,你个……!算了!随你怎么说,反正你放我进来了。”温之皎瞪了一眼他,脸颊有些绯,很有些想发火,却又忍住了似的,一转身拿起茶杯狠狠将一整杯茶灌进去消火。
喝完后,她皱着脸,一口气道:“让我在你这里住一阵,最多一周,最少可能几天,事情解决了我就会把密钥给你然后离你远远的!”
谢观鹤弯了下唇,喝了口茶,放下茶杯。
他沉吟了几秒,“你得罪了谁?”
温之皎警惕地望着他,没说话。
“得罪了谁,他们都不会对你怎么样的,请回吧。”谢观鹤下了决断,又道:“温小姐,不用拿密钥威胁我,人都有秘密,但不是所有秘密都珍贵。”
温之皎站起身来,她有些急,绕着茶几走了几圈,最后站到谢观鹤面前,指着他几秒。
谢观鹤捻着她的流珠,从她的手指一路看到她的脸,最后又是清隽淡漠的笑。
这人笑起来也不叫温之皎觉得亲近,只让她火气旺盛。但她最终还是深深呼了口气,抽回手指,眼睛也望向他的流珠。通红的流珠松松垮垮地缠绕在他的手腕上,愈发映衬出他肌肤的白皙,也显出消瘦的腕骨。
温之皎垂着眼,道:“你难道不相信神佛吗?”
谢观鹤也垂眸看着流珠,没有说话。
“我……我找人算了命。”温之皎绞尽脑汁,努力措辞,“就是,那个算命先生说,我、我最近有一个劫难,如果无法化解的话,可能会丢命。”
温之皎继续道:“我本来不信,但当天晚上就做梦了,然后我梦到一个面目模糊的人一边喊着呃,就是喊着他得不到我就要把我关起来杀了!我很担忧,又去找了别的大师求化解,大师说我这周命犯桃花煞,说这阵子最好能小心行事,离男的远点。”
“你以为用这种话就能投我所好吗?”谢观鹤语气淡淡,身体靠着椅背,“再说了,你怎么知道我就不会把你关起来杀了?”
温之皎理直气壮道:“你不是清心寡欲人淡如菊吗?而且,我看你也不像对我有那种得不到就要毁掉的想法啊!”
唯一的亲密接触,还是他为了恶心自己给自己渡了血。
谢观鹤垂着眼,手指捻着流珠,却骤然站起身来。椅子摩擦地毯,发出了细微的绒绒的声响。他身量本就高,站起来便是全然俯瞰她的姿态。
温之皎下意识后退一步,可谢观鹤动作更快,手指扣住她的手腕将她一拽。
她不设防,被他一拽拽到他怀里,手顷刻抵住了他的胸膛。
他俯下身,温热的吐息伴随着淡淡的焚香味,唇角挂笑,黑眸沉郁,手顺着她的手腕一路扶住她的腰部一提,她便瞬间被他圈在怀里,肌肤隔着衣物,紧密贴住了彼此。
谢观鹤低声道:“你又知道我没有这种想法了?”
温之皎身体僵住,手抵在他胸前,炽热的温度透过衣服浸染着她的掌心。
谢观鹤看见她眼珠在游弋,鬼灵精的样子,唇抿着。视线再往下,又望见她因紧张而吞咽的动作,一时间,他垂着眼,薄唇紧抿。
他继续道:“你以为你把我伤成这样,又让我破了戒,我真对你毫无怨言?”
“可是——”温之皎心猛地一跳,不假思索道:“你之前还好好的怎么又要害我了?”
谢观鹤笑了下,学着她语气似的,话音挑高了些,“恨也好,毒也好,哪有想害人还先摆在脸上的道理?温小姐,你既疑心那些与你有感情纠葛的让人会对你动手,那你来找我时,想必没和他们说过你的行踪。你在这里消失了,还有谁会知道呢?”
“……你敢!”温之皎勃然大怒,“路上到处都有监控的!”
谢观鹤点头,“监控比人识相,知道什么时候会坏掉。”
温之皎脸色僵了几秒,手却抓住了他领口的衣服。他感觉她的吐息有些混乱,脸都气红了些,但下一秒,她仰头与他对视上。
她的话音轻而婉转,“那你知道还有什么会坏掉吗?”
谢观鹤蹙眉,她抵着他胸口的手却划过胸口,落在他的肩膀,又坠落到手臂。
她眼里狡黠的光一闪而过,手指像濡湿而盲目的软体动物,从手臂一路爬过他小臂间的脉络,停在了手腕。
谢观鹤瞳孔骤缩,垂落眸光,便望见她两根手指已经钻进了手腕与流珠的间隙,勾住了他的流珠。
“它比监控更容易坏啊。”温之皎笑眯眯的,其余几根手指磨蹭着他的手腕,更多根手指钻入空隙中,手握住了流珠,“这要是被我拽断了,光是捡珠子就怪麻烦的吧?”
谢观鹤微笑着,“你觉得它能威胁我?那你大可以现在拽断它,兴许它没你想象中的脆弱,也兴许,它不过是个玩意儿。”
“那你为什么不现在挣脱?”温之皎的眼睛圆溜溜的,闪着光,嘴唇噙着笑,“答应我又怎么样呢?就一周,甚至可能就几天,我可以每天都只在小房间里待着的,不会打扰你的。”
谢观鹤在思考,窗外的光在他脸上投下了几分晦暗的光影,温之皎眨着眼睛,可半点没有方才朝他奔来的殷勤样了,只有得意与神气。
他的手臂禁锢着她的腰,她的手背蜷在他掌心离。
可惜亲密无间的接触下,他们却在彼此威胁。
谢观鹤的呼吸重了些,松开了扣住她腰部的手,“最多一周。”
温之皎却仍没松口,而是跟没骨头似的往谢观鹤怀里靠,他下意识蹙眉,却望见她靠在自己怀里,另一只手摸出了手机。接着,她抬头,笑吟吟的,眼睛里有着纯粹的天真,将手机对着他,“我开了录像,你对着镜头说。”
谢观鹤:“……”
温之皎一字一句,像是教他,又像是挑衅,话音甜美得做作,“你说,我,谢观鹤,答应让温之皎住在我身边一周,保证这期间不会让别人伤害她。”
谢观鹤抿了下唇,扯着唇,笑了下,“我要是想反悔,你录像也没用,温小姐,见好就收。”
“我这不是没见到你的好,这怎么收。”温之皎凝着谢观鹤,可心脏却在打鼓,她继续笑道:“你放心,一周后我离开,一定会把录像删了。”
她很有些恩威并施的想法,蜷在掌心里的手指蹭了蹭,勾着流珠晃。
谢观鹤的喉结滑动了下,他低下头,一把握住作乱的她的手,用力攥紧。下一秒,他听见她深呼吸几秒,也感觉到手腕上的流珠勒进他的肌肤中。
温之皎倒吸一口冷气,“你干——”
“我,谢观鹤,答应让温之皎在我身边一周,”
谢观鹤打断了她,却望着镜头。
温之皎立刻看手机录像,手机里,他脸上那惯常无悲无喜,不近人情的气质淡了些,唇弯着。透过镜头,他黑如墨的眼眸也像在紧紧凝视她似的,话音清冷平淡,“保证这期间不会让别人伤害……你。”
说完,谢观鹤偏开视线,“可以了吗?”
温之皎道:“你还蛮上镜的。”
谢观鹤:“……”
第79章
“就是这, 这个四件套给我撤掉,我才不要睡别人睡过的!”
“对了,这个灯太暗了, 你们去给我换个好的!”
“门给我加两道锁,万一大半夜有人开我门怎么办?”
温之皎像个指挥家,指挥的声音闷闷的, 却不停在病房里响起。
谢观鹤的病房门大开, 有人抱着各种装饰或是小家具来来往往。
病房里,谢观鹤坐在病床旁的书桌前翻着眼前的文件。他身后深处的位置, 正是提供给护工陪床的保姆房,如今房间也打开着, 那些人从他身后路过走入保姆房。
这会儿已是下午五点多, 阳光金黄,云朵也散发着橙红色的光。
小秦和几个佣人一进门就看到这阵仗,还有些惊愕, 站了好一会儿才进来。几个佣人将饭菜放到餐桌上, 小秦犹豫了下,走到谢观鹤身旁道:“小谢先生,这是让她住下的意思?”
谢观鹤没抬头,“嗯”了声, 又道:“你都把人带过来了。”
小秦听出点其他意思,立刻低头,解释道:“当时您在开会,温小姐看起来又很急,我觉得只是带过来见您的话也——”
“行了。”谢观鹤话音平淡地打断了她,把文件合上,站起身来, “不是该吃饭了吗,吃饭吧。”
病房的落地窗是拱形的,离开书桌,越过案几,走过病床,到病床对面的就餐区。他站在盥洗台前洗了洗手,光洁的台盆被红色的流珠映出些模糊的影,他扯下擦手巾擦了手,道:“去问问她。”
小秦正疑惑,一转头看见餐桌上的饭菜,领会地点头。没几分钟,小秦走回来,道:“她说不吃,要监工他们布置房间,等监工完要睡觉,没空吃。”
谢观鹤蹙眉,却道:“随她吧。”
他走到餐桌前坐下,小秦又问道:“那之后要准备她的饭菜吗?”
“准备着吧。”谢观鹤想了几秒,“这周她要干什么都随她折腾。”
“好的。”小秦点头,试探道:“有温小姐在这里,是热闹些,小谢先生是这么想的吗?”
谢观鹤握着筷子的动作停住,笑了起来,望向小秦,“顾也什么时候回国? ”
“预计一周后。”
小秦道。
“你觉得温之皎为什么来找我?”
谢观鹤垂着眼睛,“又为什么要住一周?”
小秦恍然大悟,道:“她在等顾先生回国?可是顾先生就算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也可以安排飞机接走她。”
“安排飞机也需要时间,时间久就容易生变。”谢观鹤看向小秦,笑道:“她不敢冒险。”
更何况,她未必多相信顾也。
小秦没有说话,她显然不太理解所谓的冒险。
谢观鹤平时少言寡语,做什么事极少有解释,但今天似乎是例外。他很有耐心地解释道:“她不是说了么,命犯桃花煞。话听一半,那就是算命是假,有人坐不住是真。”
他人在医院,不代表他不清楚外面的事。
温之皎前阵子似乎还劳心费力要掺和裴野和陆京择的事,今天就突然躲到他这里来了,多半是察觉到了什么。平日里,她身边群狼环伺,危机四伏,却都不敢轻易动作,反而安全。可现在,裴野沉不住气,事情就不一样了。
小秦听见他的话,便也大胆地再次问道:“但我还是不明白,您为什么同意她住在这里,毕竟……”
谢观鹤平淡道:“恶心人。”
小秦:“……啊?”
小秦有些愕然,可谢观鹤已经继续吃饭了,她不敢再打扰。
不多时,用餐结束,饭菜撤下。
谢观鹤最近在复健,吃完饭不多时,便已下楼散步了。散步回来,洗漱,处理文件,一直忙到十点左右。窗外夜色已深,望见皎洁的月亮时,他才意识到温之皎现在还在睡。
他蹙了下眉,按了下枕边的铃,叫了一个在外面陪护的佣人进来,示意了下温之皎的房间方向。那房间在拱形窗一侧的深处,还有一盆盆栽做了遮挡,佣人只能望见模糊的暗影。
佣人疑惑道:“怎么了?”
谢观鹤收回视线,“去她房间叫她起来吃饭,不吃的话,就饿到天亮。”
佣人点头,转身走过去,绕过盆栽,走进深处的模糊中。
谢观鹤整理好文件,俯身解开床头柜的锁,取出文件夹放文件。但放着放着,便望见被压在文件里的一张玻璃纸。玻璃纸有些皱了,闪烁着些甜蜜的光泽。
即便只是一张玻璃纸,但他仍然联想到逸散的酸甜,胃部的抽痛隐约浮现。
谢观鹤脸色苍白了些,手背的经络颤动着,又听见身后响起一道低低的女声,“温小姐睡得很香,我敲门她没应,进去问她时,她说不想吃别烦她睡觉。”
他“嗯”了声,若无其事地合上文件夹,锁进柜子里。
他又道:“那就熄灯吧。”
佣人点头,房间内的灯一层层暗下,先是壁灯,后是吊灯,台灯。很快,几乎就只剩他床边的一盏小夜灯散发着暖黄的光,他躺上床,闭眼睡下。
谢观鹤十分浅眠,但入睡极快,不多时,病房里便响起了细小匀称的呼吸声。
在他入睡许久后,温之皎在房间里两眼瞪得像灯泡,直直照着天花板。
她今天又是去医院,又是淋雨,又是和谢观鹤斗智斗勇,又是布置房间的,本来倒头就睡能睡到天亮。结果中途被人叫醒,醒了一次,她就怎么睡怎么不舒服了。
现在,她更是清醒至极,甚至饿得有点不想起床。
温之皎磨蹭了会儿,掀开被子起身,决定还是去吃点东西。她走出房间,便发觉外面一片黑。她皱眉,费力地摸手机,可没走两步就有什么冷冰尖锐的东西迎面戳到她的脸,吓得她发出了短促的叫声。
温之皎打开了手电筒一看,才发现是一盆盆栽,跳到喉咙的心脏回到原地。一时间心里抱怨起来,这才一点多,谢观鹤怎么就关灯睡觉了?
她心里千万般烦,但毕竟“寄人篱下”,她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半捂着手机手电筒,不敢打扰到谢观鹤。跟随着指缝间的微光,她跌跌撞撞走到门口,拧着门锁就要出门,但用了一番力气也没能打开门。
锁坏了吗?怎么打不开?
温之皎迷惑地低头研究了,手机的微光下,她发现了门把手旁的密码锁。
……什么人啊!怎么出门都要按密码!这是病房还是牢笼啊?!
温之皎无语地翻了个白眼,盯着密码盘,眼睛一转输入了自己的生日。不多时,屏幕显示密码错误,她撇撇嘴,拿起手机给小秦发消息。
虽然这么晚了,但小秦看着这么万能,万一没睡呢?
等了五分钟后,温之皎的侥幸心理消失。
服了,就想出去吃个饭,怎么这么难!她抱着脑袋抓了抓头发,绝望地环视四周,下一秒,她望见了病房里唯一的光源——谢观鹤床边的小夜灯。
她记得……床头位置都有呼叫铃,现在按了,估计等会儿就有人进门了。
温之皎小心翼翼走到谢观鹤床边,捂着手电筒,对着床头柜和墙一顿摸,却只能摸到墙纸的凹凸。难道在床边?她皱着脸,蹲下身,在夜灯的照耀下,她眼尖地望见谢观鹤的枕下似乎有条线路。
原来在这里!
温之皎长舒一口气,身子前倾,凑近枕边,试图根据线路的走向找到呼叫按钮。
她脑袋凑近枕边,身体贴着床找着,却骤然感觉有一道温热的气息吹向她耳朵,犹如温热濡湿的虫攀爬进来似的,痒意从尾椎骨一路爬升扩散到四肢。
啊啊啊啊什么东西!!!
温之皎吓得捂住耳朵,连连后退,一抬头sue望见昏暗的环境里,一张脸浮在她眼前,凝着她。
啊啊啊啊啊救命!!!
温之皎吓得心脏骤停,立刻要尖叫起来,那视线的主人像是察觉到似的,倾身用手握住她的下颌。
“咔嚓——”
开关声响起,房间亮起。
温之皎望见谢观鹤侧躺着望她。
他黑眸一片清明,只有嗓音有些沙哑,“吵。”
温之皎这才反应过来,这混蛋在吓她,立刻使劲儿打他手。他一松开手,便听见她有些哽咽的骂声:“醒了你不早说!害我摸黑这么久,你混蛋!改在这里吓人!”
她骂完,又用肩膀使劲儿蹭了蹭耳朵。
谢观鹤见她如此,也扶着床坐起,斜睨着她,道:“饿了?”
“不行吗?”温之皎瞪了他一眼,“我就吃了一顿饭,你快给我开门,让我出去吃饭。”
谢观鹤噙着笑,眉眼里也含了几分戏谑,“我让人提醒你了,不起来吃就要饿到天亮。”
“你还好意说,不让人叫我,我一觉睡醒就天亮了。让人叫我,反而害我中途醒来睡不着还饿肚子!”温之皎理不直气也壮,扶着墙站起身,很有些怨怼,“还害我摸黑磕碰好几次。”
谢观鹤道:“温小姐不是说过,会老实待在房间里,不会麻烦我吗?怎么现在变成我害你了。”
温之皎的眼睛里有着愤怒,“那你也不能连出去都不给我出去吧?”
“嗯,知道了。”谢观鹤掀开被子,下了床。温之皎跟在他后面,推他胳膊道:“快快快,快开门。”
谢观鹤被她推了几下,有些无奈,“就这么急?”
“我饿啊!我感觉我现在什么都吃得下,人都要晕了。”温之皎又推了推他胳膊,“快开门!”
谢观鹤闻言,脚步却顿住了,转过身走向了书桌。温之皎急了,“你干嘛,你不开门就跟我说密码啊。”
她说着话,跟小尾巴似的,跟着谢观鹤。可下一刻,却见谢观鹤坐在书桌前,拉开下方的柜子。她站在他身后,一眼望见里面装着一柜子糖,和一堆没拆的零食。
……这似乎是上一次她低血糖时,他让人给她买的。
果然,谢观鹤道:“正好上次剩了这么一堆,你先吃点,再去吃饭。”
“好好好,很有诚意!”温之皎很满意,扯过一把椅子,坐在了书桌边上,伸手抓了一把糖和其他零食出来,“你不吃吗?”
谢观鹤没说话,只是拿起钢笔,在便签下写了几行字递给她。她接过一看,是一串数字,应该是密码。
“算你还是个人。”
温之皎把便签塞进口袋里,坐在书桌旁拆着糖纸,一旁的谢观鹤却已抽出了几分桌上的文件开始看了。
她道:“你不睡了吗?”
他淡淡应了声,“醒都醒了。”
温之皎一边吃糖,一边含糊道:“装努力。”
谢观鹤盯着文件,却笑了起来,没说话。
温之皎吃了几颗糖,又急不可待地去房间里拿了瓶水和充电器,坐在他身边玩手机。谢观鹤望见她如此,没忍住道:“你不去吃饭了?”
“我吃这些就行了,懒得下去了。”
温之皎一边看手机,一边拆开一盒糕点。
谢观鹤抿了下唇,想要说什么,却又只是低头看文件。白纸黑字,可在他眼前,却像有些晃眼,他看得有些出神。
耳边是她吃东西的声音,唇齿包裹着糖亦或其他,带着些涎水流动的声响,甜美的食物的香味萦绕在他身边。
他的手指攥着钢笔,笔尖在纸张上洇出墨痕,他猛地抽回神思。
温之皎揉了揉眼睛,像是又有些困了,放下手机,脑袋枕在手臂上看他。他对视回去,见她脸埋在臂膀里,唯有一双眼睛弯弯的凝着他笑。
谢观鹤的心往下沉了几秒,不动声色道:“温小姐,有什么事吗?”
温之皎话音闷闷的,却带着点得意,“我在想,你果然是装努力。”
谢观鹤道:“为什么?”
温之皎道:“你看这一页文件,已经看了十分钟了!”
谢观鹤点头,道:“或许是因为它很复杂,需要仔细思考。”
温之皎冷笑一声,“才不是,你就是在走神,你看——”
她抬起手伸到他面前,指着一处笔尖在纸上长久停留划出的痕迹,话音得意:“开小差被我抓到了!”
谢观鹤望见她的指尖上还有着拆糖果时被残留的色素,以及幽幽萦绕在他鼻翼间的糖果香味。他眼神闪烁了下,抬起手抓住她的手腕,近乎在紧握的一瞬,他错觉自己握住了自己的咽喉。
温之皎惊住,往回拔,没拔动,“你恼羞成怒了?哎呀,松手,松开!”
“脏了。”谢观鹤不容她收回手,抬起手抽出一张纸,包裹住她的手指。
温之皎脸皱成一团,很有些迷惑,可他沉默不语,只是捏着纸巾极细致地擦着她的手指。他垂着脸,仔仔细细将她的手都擦了一遍后才松开。
她抽回手,揉了揉手腕,脸色狐疑,“你有看过病吗?我觉得你有点不正常,看着也不像洁癖啊。”
谢观鹤面无表情地将纸巾扔进纸篓里,又望向文件,却清楚望见文件上残留的一丝糖渍,浅极了。
“你吃完了吗?”他合上文件,身体靠住了椅背,像是有些疲惫,“我又困了,我要睡了。”
“你急什么急,你装不下去努力了,但我还没吃够呢。”温之皎像是听不懂他的逐客令似的,笑逐颜开,又拆开一盒苏打饼干,“不过我也快饱了,你再忍忍。”
她说着往嘴里塞起了饼干。
谢观鹤呼吸窒了一瞬,听着那饼干在她唇齿间被切碎、咀嚼、搅拌的声响。明明闭着眼,可他却能看见她沾着饼干屑的唇,雪白的牙齿,还有翘起的嘴角。
他的胃部烧了起来,一阵阵酸水冲刷,他陷入了细微的晕眩,暴戾,以及饥饿。
谢观鹤睁开眼,黑眸沉沉地凝着她,她正在喝水,咕咚咚地喝着,仰着脖颈时,他清楚望见水流如何进入她喉咙,滑入食道,摔落胃部。淡漠的眼珠转动,他的视线描摹着她的脸,发丝,又到她的手腕。
她的手腕有些红,是他无意中用劲儿过大留下的握痕。
谢观鹤的手指蜷缩起来,指尖摩挲了下掌心。
温之皎放下水时,正好对上了他的视线,她像是觉得奇怪,眉眼蹙着。几秒后,她的眉眼慢慢舒展,下颌慢慢转动了个方向,像是在观察。
谢观鹤察觉的一瞬,她便已经笑起来,举着饼干盒递给他。
谢观鹤:“我要休息了。”
温之皎却晃了晃盒子,“就剩几片了,太干了,你跟我一块吃了吧。”
谢观鹤偏过头,“温小姐,你——”
温之皎直接把饼干盒怼他脸上。
谢观鹤:“……”
算了。
他推开,却抬起手,捡了一块饼干。
温之皎也笑眯眯地吃起了饼干,一时间,病房里只有两人咔嚓咔嚓吃饼干的声音。两人谁也没说话,不多时,几块饼干就只剩一块。
温之皎对他昂下巴。
谢观鹤叹了口气,他喝了口水,捻起饼干。
温之皎满意地拍了拍手上的饼干碎屑,把垃圾扔到纸篓里,道:“吃完啦!啊,不过吃饱了感觉我又困了。晚安。”
谢观鹤吃完饼干,叶擦了擦手,道:“早餐时间在六点。”
温之皎起身往房间走,闻言有些不满,看向谢观鹤,“太早了,我起不来!”
“那你可以睡到中午再起来吃饭。”谢观鹤话音平淡,半点没有嘲讽的意思似的,“毕竟你的睡眠质量让人羡慕。”
温之皎“哼”了声,很骄傲地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可从来都睡得香。”
她转身往房间走,却又听见谢观鹤的声音。
他话音幽幽的,带着点些缥缈,“温之皎。”
温之皎转头,“干嘛,装神弄鬼的。”
谢观鹤道:“你睡着的时候,很多人都在给我打电话,问怎么样才能把你交出去。”
温之皎惊愕,“你!你在说什么!谁?你答应了吗?什么条件?”
她像只炸毛的猫,漂亮的脸上有着显然的震怒,问题也一连串吐出。
谢观鹤却慢条斯理地将文件收好,走到了床边,脸上有着疏离莫测的笑,“不会让人伤害你,不代表……不会用你达成利益交换呀。晚安。”
他话音落下的一瞬,灯光全然暗下,紧接着他听见她一连串的尖叫声与咒骂声。她嚎累了,又气冲冲地踹了几脚他的病床,最后才愤愤跑回房间关上门。
谢观鹤老神在在地躺在床上,被踹得身体也晃了几下,却没忍住笑起来。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的温之皎,今晚应该睡不着了。
今晚罕见地没再做梦,胃部也再没有灼烧似的疼痛,一夜好眠。
谢观鹤刚起床,便看到手机里有一个未接电话。
那电话显示从拨通到挂断,只有两秒。
是裴野。
谢观鹤笑了下。
看来也没有那么笨。
他回拨过去。
第80章
“嘟嘟嘟——”
安静的病房里, 唯有电话连接的声音。
没几秒,电话便已被接通。
谢观鹤半躺在病床上,听见电话那头一阵安静。自他疏远裴野后, 他们已经许久没联系了,而裴野从来一股傲气,自然也不愿意低头笼络, 哪怕现在打电话, 也要先用沉默来开场。
“不说话我挂了。”谢观鹤语气平淡,“我没有那么多时间浪费。”
他说完, 电话那头的裴野才终于开口,嗓音却有些沙哑, “明天见一面吧, 有些事需要当面说。”
“听起来不像商量的口吻。”谢观鹤起身,缓慢地走到窗前,“你先说, 我再决定要不要见你。”
裴野道:“皎皎在你那里吗?把她交给我吧。”
谢观鹤笑了下, “这就是你想找我聊的事?”
裴野怔住,道:“不是,我——”
“小野,”谢观鹤打断了裴野的话音, 道:“我们毕竟是兄弟,再加上你既然主动来找我,能帮你的,我能会帮你。但是,你似乎现在还没有弄清楚局势。”
他语气中显出了些不耐,“等你想明白你想要什么的时候,再来找我吧。”
裴野感知到这段对话即将结束, 他应该说些什么来挽救这通电话,可他想了下,只是道:“如果我说,我什么都不想要呢?”
谢观鹤沉默了几秒,没有挂断电话,只是等着裴野继续。
裴野笑了声,突然道:“我对这些东西一点都不感兴趣,我只是不甘心而已。”
谢观鹤眉头动了下,好几秒后,他话音轻了些,“可以。看来还没有蠢到无可救药。明天下午见。”
裴野还没回话,便听到了电话被挂的忙音,嘟嘟嘟声刺耳极了。他将手机放到一边,弯腰,用手撑住了额头。窗外,清晨的鸟儿叫个不停,凉凉的微风吹起纱帘,湿润的风便透过缝隙吹拂过来,像一只冰冷的手从发丝抚到后脖颈,激起肌肤的颤栗。
不断飘荡的轻纱,仿若一直即将飞出窗外,却又被牵扯在原地的白鸽。他站起来关上窗,那蓬蓬的白鸽便不再扑腾翅膀,平静地垂落下来羽毛。
“嗡嗡嗡——”
他的手机接连震动,秘书不断发信息告知他等会儿他的安排,几个会议,一个考察,期间还夹杂了几个会记事务所的邮件,标题是关于他申请个人名下财产清算的结果。
裴野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有些犹豫是否要点进去。这几年,他在国外赛车赚的钱早已抵得上小半个裴家了,但这些资金从来和裴家没半分关系,现在他难道要为了赢一场无聊的好儿子大赛,从江临琛的羞辱那里扳回一成,就把他们尽数投入这里吗?
他还没做出决定,一条信息已打断他的思路。
是母亲提醒他,不要忘记今晚的晚餐。
参加晚餐的人分别是裴父,他,裴母,陆京择。
大抵是这段日子,裴父隐秘地看着他们的斗争,感到了十分欣慰,于是打算介绍他们认识一下。真是好笑,他们斗了这么久,其实几乎没正式见过,陆京择本人并不亲自出面参与这些事,明面上自有人替他操劳这些事。
裴野并没有回消息,只是拿起外套,起身往外走。
刚冒头的,冷冷的太阳很快便洒下温暖,金灿灿的阳光,又随着时间的退役一路西落,隐藏在高楼大厦下。很快的,夜色侵袭天空,浅淡的蓝染灰云朵。
晚餐的时间,裴野如约而至,却还是来晚了些。他被侍应生引到了一间环境典雅的包厢内。裴父脸上带着笑,裴母朝着他招手,而陆京择坐在一边,脸上没过多表情。
裴野刚坐下,便听见裴父介绍着陆京择,将他的年轻有为吹捧一遍,仿佛这是一场应酬。在这吹捧之中,裴父只字没提陆京择体内的血液有一半源自于他,可脸上却全是满意。
“小陆年纪轻轻就已经走到这个位置了,真可惜不是我儿子。”
裴父笑着说,指了指裴野,“以后有机会,让小野跟你多多学习。”
陆京择望了眼裴野,又望了眼裴父,无来由笑了下,不知道在笑什么。裴母脸上勉强维持着笑,可向下撇的嘴角,还有攥着裴野手的劲儿已经彰显出来了她的愤怒与耻辱。
裴野不太知道她是在耻辱于陆京择作为一个私生子比他优秀,还是在耻辱于在场所有人都知道陆京择的身份,可所有人都要装作不知道。
陆京择几乎不怎么说话,他来吃饭,倒像是真的来吃饭似的。
裴父倒像是很高兴,喝了不少酒,最后话锋一转转到了公司的事。他说话很有些古风,古得裴野想笑,“我年事已高,这辈子最希望的就是裴家一年比一年兴盛。”
陆京择和裴野几乎同时笑了下。
裴母自然知道,在短兵相接的股份争夺大战中,裴野不算优势。于是她立刻看向裴父,一手揽住裴野的肩膀,笑道:“小野最近忙得不得了,这半个月都没好好休息。”
裴父的眼睛却看向陆京择,看了几秒,才又看向裴野。
他道:“小陆你还不知道吧,小野最近接管了很核心的一家公司。但偏偏,正逢有人恶意收购股份,小野一直在艰难守着,现金流注资这方面也很有些困难。可是,”
裴父微笑道:“天下始终是年轻人的天下,小野目前做得已经很优秀了,对方也是个厉害的人,无论谁赢了,我都会很高兴。”
裴母的脸色有些苍白,她突然笑了下,看向了裴野:“小野,小陆先生听闻才回国不久,正好再过几分钟,露天区餐厅有个特色表演,你们年轻人也有话说,不如一起去看看。”
陆京择像是个从头到尾都游离的人,站起身往外走,裴野也跟上。
走出包厢,裴野并没有离开,只是站在门口。
他看着陆京择的背影,耳边听见包厢内部隐约出来的动静,隔着门声音很模糊,但那尖叫的吵架的力度却依然能想象出来。
裴母当然生气,她逼迫着裴野接触裴家的产业,目的就是给裴父看。她大抵一直以为,只要他们够努力,裴家最终还是会在他们手里。但很显然,裴父不这么想,或者说,他并不在意努力,他在意的是陆京择的优秀,以及他身上另一半的血液的主人。
很快的,杯盘落在地上发出难听的声音。
裴野也没有兴趣听了,他起身往外走,走廊处是看台,看台下的舞台,表演人员已就位。是颇有热带风情的草裙舞,火焰之下,画着黑脸的人伸展着健壮的四肢舞动着。
陆京择倚在看台处,手指夹着一根烟,却没有点燃。他低着头在看手机。裴野也走到看台前,拉开距离,拿出了手机拍了张图,给温之皎发了个信息。
[裴野:【图片】]
[裴野:真热闹啊,下次可以来这里吃饭。]
温之皎看着裴野的信息,咬着筷子,盯着手机,歪了下头,又猛然切开陆京择的信息看了眼。
[ljz拍了拍老实巴皎的脸说:真漂亮]
[ljz:……]
[老实巴皎:无语什么?你对此有疑问?]
[ljz:没有]
[ljz:【图片】]
[ljz:这餐厅还挺热闹,特色菜口味还不错。]
[老实巴皎:有多色?看看]
[ljz:看不懂。]
[老实巴皎:不色我就不去了]
[ljz:哦,那就不去。]
[老实巴皎:谁稀罕啊]
[ljz:你生气什么?]
[老实巴皎:我不生气啊,我又不漂亮,没资格生气]
[ljz:……]
温之皎翻了个白眼,把他消息设置成免打扰。
以前谈恋爱还会夸她漂亮,现在约她吃饭,还敢质疑她的美貌?
她越想越气,但又不免感到有些神奇,毕竟他跟裴野似乎在一起吃饭,他们不是有什么继承之争吗?
温之皎很想八卦一下,可一抬眼却只能看见慢条斯理吃饭的谢观鹤,她没忍住啧了声。
谢观鹤没有抬头,“怎么了?”
温之皎道:“陆京择跟裴野在一起吃饭诶。”
谢观鹤:“他告诉你的?”
温之皎又切回裴野的信息看了眼,她点点头,“没,但他们给我发了一张一样的照片。”
谢观鹤动作顿住,笑了下,“你想说什么?”
好无聊的回应!
温之皎翻了个白眼,不说话了。
可想了几秒,她没忍住把这个消息发给了顾也。
[顾也是个人:真的假的,那谢观鹤被孤立了啊。]
[老实巴皎:啊???]
[顾也是个人:谢观鹤跟他们俩都是表兄弟关系。]
[顾也是个人:同父异母的兄弟都能一起吃饭了,谢观鹤却不在]
[顾也是个人:由此可见他品行低劣,没人跟他玩。]
[老实巴皎:……!我就知道没人喜欢他!]
温之皎笑起来,一抬眼便发觉谢观鹤却在望着她。
他道:“说我什么了?”
温之皎吓了一跳,眨眨眼,“你在说什么啊,我听不懂。”
“一边看我,一边对着手机笑,不难猜到。”谢观鹤擦了擦手,顿了几秒才道:“吃饭不要看手机。”
温之皎又“啧”了声,不说话,低头扒饭。
但又点亮手机,打开图片仔细看了眼。
火把被扔起,在空气中旋转了两圈回到舞者手中,在他们泛着油光的,古铜色的肌肤上也反射出昏黄的光。
“你觉得他们吵完了吗?”
陆京择的话音打破了两人的沉默。
裴野闻言,道:“你只要活着,他们就吵不完。”
他笑得很有些无所谓,“不是在攻击你,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
陆京择挑眉,懒得维持和平的表象,直接道:“你当初应该和方家联姻的话,事情不会走到这一步。”
裴野骤然转头看向陆京择,有些错愕,“方家?”
他怔了几秒后,突然捕捉到了什么。
“在你回国前几个月,你就和方家有所接触。”裴野感觉耳朵上有着一层热意,那热一路蔓延到脸上,他听见血液流动的声音,感觉到一种极深的愤怒,“你这样做,为的就是,让你后面放出的联姻消息足够可信,至少让我妈确信这件事,逼我去截胡。没有成功,我坐以待毙。成功了,你从方家入手,是不是?”
裴野越说,大脑却越清醒,最终,他突然笑了起来,声音有些沙哑,“真有耐心啊,真有……耐心。”
“我对我的作案过程没兴趣。”陆京择手指一动,原本捏着眼的烟便弹出一条弧线。他望见它正好落进垃圾桶后,唇边噙了点笑,只是那点笑很快又被冰冷取代,“不过,我对裴家也同样没兴趣。”
他轻声道:“一艘随时会沉的船而已。”
裴野语气讥诮起来,“但你不也在这艘船上?”
陆京择笑了声,“人多船才好沉。”
“你——”裴野话音止住,眉峰微动,几秒后,他才道:“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离开这里吧,随便你追求梦想还是其他。”陆京择语气很随意,姿态更随意地看着手机,而手指在反复戳屏幕上的白猫头像。很快的,他看见消息被拒收的提醒。
他啧了声,抬头看裴野,“在合适的时候离开,才能积蓄能量,退场有时候是为了更好的回来。”
陆京择的语气云淡风轻,仿佛真是一名兄长在教导弟弟。
裴野的唇抿成一条线,“这是江远丞教给你的?”
陆京择闻言,望了眼裴野,却望见他脸上有着轻飘飘的笑。
陆京择面色冰冷地望着裴野,裴野便止住了话音,微笑起来。他懒得多说什么,挽着外套,摇摇头,往外走。
走了几步,陆京择话音很轻,“离她远点,不然,你连回来的机会都没有。”
他没有说是谁,但裴野却知道是谁。
裴野并不了解陆京择,但他察觉到,陆京择刚刚应该真的被激怒了。看着陆京择的背影消失,他脸上的笑意也消失了。
他转身离去。
一名侍应生与他擦肩而过。
裴野没有回包厢,也没有回家,他只是坐在车里,平静地坐着。昨天被江临琛羞辱,今天被谢观鹤和陆京择羞辱,他再不平复下情绪,大概会发疯。
可说是平复,最终他也只是反反复复地回想着这些日子的一切。
停车场的灯光越来越亮,又越来越黯淡,门口的天色由黑转白。
天亮了。
裴野拿出手机,给江临琛打了电话。
[……受到陆京择刺激的裴野最终下定了决心,开车再次到了江家的庄园,与江临琛约定了签订合同的时间与地点。只是这次,时间与地点由他决定。在约定后,裴野又与谢观鹤打了电话,约定了见面,这一次,谢观鹤在病房里见了裴野。]
薛灼灯在住院部附近的花坛坐着,看着笔记,面无表情地看着笔记本。
不多时,他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走近了住院部。
薛灼灯市拿出笔,在这段剧情旁打了个对钩。
一切都在按照笔记本的剧情里走,目前没有出现问题。他现在比任何时候都希望现实能根据小说剧情走,只有这样,他根据剧情准备的一切计划才能派上用场。
薛灼灯的手攥住笔,感觉到有些难以呼吸。
他意识到,也许是……紧张。
薛灼灯仰视着天空,黑黢黢的眼睛映着天光,慢慢地呼吸着。
正午的阳光很有些炽热。
谢观鹤从窗外收回视线,又听见身后嘎吱嘎吱的声音。他放下钢笔,转头,发觉温之皎坐在地上,胳膊撑在茶几上,一手握着蜡笔,一手盯着立着的平板视频。
“用这一支颜色的蜡笔,家人们看好了,是这一支往这里……”
视频里,ai语音耐心地说着步骤,温之皎便也表情严肃地盯着画面。
谢观鹤没忍住道:“作画是平心静气的事,没必要这么严肃。”
“哎呀!你懂什么!”温之皎话音里满是抱怨,一手暂停视频,一边捏着蜡笔画画,“又不是画你那种老头画。”
谢观鹤顿了下,“那是荷花。”
温之皎转头看他,捏着蜡笔指了指他,他便清楚看见她指尖指甲都被蜡笔染得五颜六色了。她话音带着点理直气壮,“荷花就是老头才画的。”
谢观鹤:“……”
他还没反驳,温之皎又埋头跟着视频开始画画了。
在这里住了两天,她大概也是因不能离开医院而烦闷,因此见了他一次闲来无事画画后,他还特意去医院内部的超市买了套蜡笔,跟着视频学画画。
谢观鹤也扫了几眼,多半是俗称教程,比如三分钟画一颗圣诞树之类的。可她尤爱这种视频,一天能画六七张,产量十分高。
“咔哒——”
病房门打开,小秦进了病房,走到他身边。
小秦小声道:“裴先生已在楼下会客室等着了。”
谢观鹤点头,合上文件,拿起椅后的外套,却陡然听见身后传来温之皎的声音:“在哪儿在哪儿,我昨天还见来着!”
两人回头,便看见温之皎到处撅着屁股,一会儿摸沙发,一会儿摸案几,一会儿抓着沙发想要抬起来。
小秦道:“温小姐,是什么找不到了?”
“一只嫩黄色的蜡笔。”温之皎像是很烦,在病房里转来转去,最后一屁股坐沙发上,还捶了下沙发垫,“就差最后一步了。”
谢观鹤扫了眼她的蜡笔盒,淡淡道:“你自己不收拾好。”
这两三天,他有时坐沙发上,都会坐到乱七八糟的东西。
“那是它有自己的秩序。”
温之皎反驳,说完又看他,带着点怀疑,“是不是你偷偷藏起来了?”
谢观鹤挑眉,“我藏你蜡笔干什么?”
温之皎道:“你嫉妒我画得比你好!”
谢观鹤看了眼她纸上扭曲的纹样,移开视线,“嗯,听起来说服性不强。”
“那就是你生气。”温之皎有点撒泼的意思,张嘴就来,“你就生气我昨天把你字帖上的字认错了,所以你特意把我蜡笔藏起来了!”
小秦有些疑惑地看谢观鹤,谢观鹤面色不变地道:“没什么,她只是指着每行字都猜是天道酬勤。”
小秦:“……”
谢观鹤懒得计较,站起身往外走,走到病房门口,望见温之皎已经在拆家了。她像是较上劲了似的,把沙发垫都扯了下来。
他不忍直视,转身下楼。
刚到楼下会客室,便看见裴野准备下楼。
裴野道:“你来了啊?我还以为你在休息,准备去楼下转转。那我们回会客室吧。”
他转过身要往回走。
楼梯间的拱窗映照出灿烂的阳光,连楼梯间越是暖融融的金。
“没事。”谢观鹤一把按住裴野,道:“阳光确实不错,一边散步一边聊吧。”
裴野自然乐意,小秦和其他人没再跟上。
两人走下住院部,裴野却没忍住转身望了眼,道:“她……在病房里吗?”
“嗯。”谢观鹤走得比较慢,风吹起他的黑发,露出了清俊的脸,“现在,你想清楚了吗?”
裴野收回视线,道:“我发现,江临琛……是故意的。”
他轻声道:“他压价压得很低,低得不可思议,近乎是羞辱的态度。而这个价格,我不是一定要跟他签约的,可他却笃定我会和他签约。要不然就是他太自信,要不然就是……他故意羞辱我。”
谢观鹤道:“还有呢?”
裴野道:“我来找江临琛的消息传出得太快了。”
谢观鹤道:“继续。”
裴野道:“陆京择他看起来并不在意裴家的支持与股份。”
谢观鹤走路走得很慢,他像是在欣赏医院里的花树,脸上带着笑,“你的结论是?”
“他们在等我发疯。”裴野的话很缓慢,抿着唇,“我曾经和一个人说过,我想要得到她,我想占有她。但这个人,也许把这件事告诉了江临琛和陆京择。”
他道:“他们在等我做出行动,再……”
真是荒谬,他们绕了一圈,最后图的仍是在捞上一笔时演一出救世主降临的戏码。而他裴野,注定是这一场戏的配角。
谢观鹤这才转头看向裴野,像是有些惊愕,又像是无奈,最后,他道:“事以密成,没有任何一个人做事前会把目的告诉别人的。”
这一刻,他确实觉得无奈至极。他之前还在疑惑,温之皎找到他这里来,是谁露出了苗头。他猜测过,裴野的个性会做出些偏激的事,也许被察觉到了,没想到,竟然是他自己亲口说出去的。
裴野低声道:“我不明白,他们就不怕我是随口说的吗?”
谢观鹤笑了下:“那你是随口说的吗?”
裴野抿唇,他看向谢观鹤,声音有些涩,“哥,我想清楚了,你还会帮我吗?”
医院的连锁超市门口有几个小孩子在打闹,站在他们身后的家长打着电话,面色忧愁。可小孩子们仍在打闹,并不清楚医院是离别与忧愁最多的地方。
谢观鹤朝着超市走进去,话音平淡,“我答应了你,就不会反悔。”
他走进超市,顺着导览牌一路逛,一路看。
裴野跟在他身后,像是对他的干脆感到无措,又像是慌乱,“哥,你真的会吗?”
谢观鹤停在文具区前,捻起一盒蜡笔看了看,“会,为什么不会,我会亲手交给你。”
他放下,又拿起另一盒扫了一眼,便转身走向收银台。
裴野有些疑惑,却还是紧跟在谢观鹤身后,跟他的尾巴似的,“为什么?”
“因为这出戏你唱到头了。”谢观鹤结账完,站在门口拆蜡笔,漫不经心道:“你不是已经打算放弃一切,只要一个温之皎么?这点要求,有什么不可以?”
裴野怔住,“你怎么知道?”
“我什么都知道。”谢观鹤捻起一只黄色的蜡笔,在盒子上反复摩擦,又蹭了蹭其他蜡笔,“我不仅交给你,还让你安全带走她。”
裴野笑了下。
一整盒蜡笔扔进垃圾桶里。
温之皎还气不过,又将这几天画的一堆画也狠狠塞进纸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