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薛灼灯的登场, 显然让现场的气氛更为窒息了起来。即便温之皎感觉温随,江临琛还有顾也都在笑,但不知为何, 此刻就是充满了凝重的气息。
她有一种强烈的直觉,那就是,这个时候似乎是脱身的时候。
于是温之皎强行从江临琛与顾也之间起身, 直直地看着薛灼灯, 道:“你到底去哪里了,为什么离开我?”
温随回头看了眼薛灼灯, 他站在自己身旁,没有表情的脸上有些困惑。温随笑道:“姐姐专门带你过来, 还给你买了参加宴会的礼服, 对你这么好,可你把她甩下来是什么意思?”
他话音刚落下来,顾也突然笑了声, 手指敲了下桌子, “我说那笔消费怎么来的,皎皎。”
江临琛的眉头蹙着,又转瞬露出了温润的笑意,也望着她, “皎皎,我给你的几张卡额度不够的话,和我说就可以,何苦欠顾总一个人情呢?”
温之皎:“……”
呃啊啊啊啊啊!
那她手里那么多张卡,她怎么会管是谁送的啊!
温之皎望了下穹顶,又望了眼桌上的草莓,最后望手指甲。好几分钟, 她才抬头,对着他们都看了一圈,话音有些茫然,“啊,你们说什么?刚刚突然走神了。”
顾也:“……”
江临琛:“……”
温随笑道:“我叫人加个椅子,让他坐下吧。”
他起身,可椅子拖动时,却直接撞到了薛灼灯膝盖。薛灼灯本来要解释,骤然间被撞碎了话音,踉跄半步扶住了膝盖。
温随惊愕了地挑高眉头,立刻扶住薛灼的,手紧紧攥着薛灼的手臂,话音中有些慌乱,“啊你没事吧?没注意到你在后面?”
薛灼灯本来就俯着身,被温随狠狠攥住了臂膀,一时间疼得面色苍白。他站起身,推拒着温随的手,“我,没事。松开。”
温之皎眼尖,望见温随的手都快把人手臂掐凹了,道:“温随,你力气太大了,弄疼人家了。”
温随这才恍然大悟似的,松开了手,眼神诚恳,“对不起啊,你早点说啊。”
薛灼灯眼里有了些湿润,扶着手臂,面色苍白。
温之皎起身,走到薛灼灯身旁,道:“哇你怎么了?生病了?”
她语气很有些殷切,期待他确实生病了,然后她能借口带他看病离开这里。
薛灼灯垂着眼,还是扶着被掐过的地方手臂,没有说话,只是鼻尖有了些汗水。
江临琛垂下视线,淡笑道:“顺手扶一把而已,再大力能有多大,皎皎你不用担心。”
“看不出来,温随高高瘦瘦,劲儿不小啊,生生把人掐得弱不禁风了?”顾也靠着椅背,发丝垂落,昳丽的面容上笑意狡黠,“也不对啊,我记得你之前身体素质不错,喝了那两杯特别的酒都好好的呢。”
温随低着脑袋,很有些愧疚,“都怪我,动手总是没轻没重的,我带你去看医生吧?”
他又想扶薛灼灯。
顾也嗤笑出声,“可以啊,见了医生就说你掐了他一把,把他掐残疾了。是吧?”
温之皎茫然起来,“等一下薛灼灯你残疾了?”
薛灼灯:“……不是,我——”
他话没说完,便被江临琛打断,他表情有些严肃,眼神关怀,“虽然从医学角度上来说不可能,但从薛同学你的表现来看,应该是非常严重。不妨去看看医生吧,万一耽误了治疗呢?”
薛灼灯:“……”
他们都好阴阳怪气。
他觉得有些事出现了问题,但这个问题他没办法解决。不过,现在,他有任务。他要把温之皎引到一个地方,所以他决定顺着他们的话来。
薛灼灯望着温之皎,抬起手,握住了她的手腕,轻声道:“我原来就要来这里做侍应生,我签了合同,拒绝不了你,所以来了就去换衣服了。”
他又道:“我……确实有点不舒服,你陪我去看。”
温之皎等的就是这句话,当即反手握住薛灼灯的手,大声道:“听到没有,他不舒服,我要带他去医务室!”
温随立刻伸手,道:“我带——”
“不行,我不放心。”
温之皎拍开温随的手,拽着薛灼灯就走。她本就是随口一说,但这句话,却让想说话的江临琛与顾也的眼神都沉了下。
温之皎哪里管他们,拖着薛灼灯,快步撤离。
走了好一会儿,她才终于松懈下来,甩开了薛灼的手,扇了扇风,“可算出来了,真要命。”
薛灼灯被她甩开手,却又伸手捉她手腕。
温之皎脸皱着,睁着圆眼望他,“你干嘛?不会真要我陪你去吧?”
她扯了扯手腕,没扯出来,于是伸出另一只手摆动着,“你自己去,我要回家了,不想在这里待着了。好无聊。”
谢观鹤还有搞砸宴会的任务她现在可半点没兴趣了,就觉得烦,有点像人早上起来做的第一件事就做错了那种烦。
温之皎现在只想回家。
可薛灼灯没能让她如意,只是拽着她的手腕,脑子里想着剧情。剧情里,他要带她离开,然后她正好被谢观鹤的人带走。
他在心里打好了草稿,道:“危险,找个地方等着,我叫人接你。”
温之皎觉得奇怪,道:“你才没有这么好心,你还在背后告状,衣服都是我给你买的,结果你进来就把我甩开了。”
薛灼灯本不应该有什么波动,他没有感情,只是完成任务的ai而已。她的情绪与感受和他没有关系,但他却还是回头看了眼温之皎。
温之皎的嘴巴有些翘,眉头蹙着,受了天大委屈似的。明明现在明艳娇气得像个小公主,但就是蔫蔫儿的,身上流光溢彩的红裙都少了几分色彩。
薛灼灯的眼睛黑黢黢的,这可这时,他突然嗅到了她身上极淡的香味。玫瑰夹杂着很淡的果香,清新,他的眼睑突然抽动了下,感觉那玫瑰色的水雾铺天盖地落在了他的肌肤上,激起些颤栗。
他又发现,自己居然想解释,即便言语未曾在脑中成型,可念头却已经催促着他解释。解释什么呢?又能怎么解释呢?毕竟……那些事就是他做的,并且也确实故意的。
没有错,他不是好人,而且接下来他会更坏。
他有这样的认知,他也会承受这样的后果。
也许……他想的不是解释,而是说谎。
薛灼灯感到困惑。
为什么,他会想到说谎?
明明在程序编码里,他不具备这样的能力。
薛灼灯感觉些恍惚,他下意识握紧了她的手臂,然后听到她急促的呼吸了下,还有些不耐的声音,“干什么!松开!”
薛灼灯立刻松开了,松开时还能望见那一时用力时,在她白皙手臂上留下的苍白的清晰指痕。转瞬间,血色上涌,一点点抹去了那些痕迹。
温之皎搓了搓手,正想骂他几句,却见薛灼灯又开始用那双黑黢黢的眼睛看她。阴郁好看的脸上并没表情,薄唇紧抿,好一会儿,他没有说话,又拽着她走。没几分钟,把她带到了一处自助餐台旁。
他道:“等我。”
薛灼灯说这话时,本应该很笃定的,这样才能让她相信他。可没有,他此刻的脸仍是苍白的,那总是直直看人或是低垂的眼睛,现在是颤动的。他身量高,肩宽,站在她面前时,阴影便能笼罩住她,按理是充满攻击性,令人防备的。
可实际上,温之皎只能感觉出来他像一张纸似的,脆弱而无措。她行动总是先于念头,在弄清楚前,她的手便已经抬起,轻轻贴住了他的胸口,又抓住了他的衣服。
仅仅一秒,薛灼灯便迅速蹑着脚后退了。他望着胸口,先望见她纤细白皙的手指揪出的褶皱。如被她攥住的流水,一缕缕浪。
温之皎道:“薛灼灯,你没资格让我等你呀,我想走,我可以自己走。”
薛灼灯没有说话。
温之皎笑起来,松开了手,脸上都有着愉悦,那愉悦挂在眉梢眼角,使得那略显蔫而颓的意味散去。也像是汲取了朝露后,饱满绽放。薛灼灯的眼珠如生锈的齿轮,即便神经努力操控它转动,可它偏偏散发着“咔啦咔啦”的声音,纹丝不动。
他又望见自己的胸口,衬衫已经恢复平整,可她流下的褶皱影影绰绰,烙在胸口上。
薛灼灯察觉到一切都有些不对,可他听见了她的声音,“算了,我懒得跟你计较,那你去找人送我回家吧。”
这样一句话,预示着他这个任务的完成。他可以离开她了,离开这个像是能把一切事物声音全扭曲掉,好让自己成为永恒的主角的人。
薛灼灯转身就走。
他的下个任务是潜入到谢观鹤身旁,然后,找机会下药。
薛灼灯走了几步,可又感觉胸口的地方怎么都很有些奇怪。他一面走,一面将自己的衣服胸口处抚平,也许是那些褶皱的原因。他摩挲着,一下下压着衬衣,最终却转头看温之皎。
交响乐乐团仍在奏乐,此刻似乎正是高潮尾声,音符狂乱地冲击着人的耳膜。宾客大多已入座,灯光也从一开始的华丽明亮有了变化,小灯一盏盏暗下。
薛灼灯的余光中望见漂亮的酒塔,水晶似的,将酒液震荡的波浪完美展现。暗红的桌旗,暗金的桌布,暗铜的烛台,暗而粉嫩的糕点。余光尽是暗,可远处的人却独享了某一盏灯似的,鲜亮而灼眼。
眼塞了太多景物,而耳朵又有太多声音。
很快的,有几个人走向了温之皎。
他们应该是谢观鹤的人。
第一项任务即将完成。
薛灼灯怔想着,可一开始只是转头,现在他的脚却已摩擦着地板,带着身体转动了。他的脸抽动着,步履迈动,朝着他们走过去。
想法仍在混沌,可身体却已在执行某种指令。
走过去,阻止他们,把她带走。
像是有某种声音在催促,轻柔的,急促的,压抑的。
混杂在一切,薛灼灯已经要奔过去,可下一秒,背后却骤然传来一股力道狠狠箍住他的臂膀。紧接着,钝而沉的重击从背部踩踏过去,他整个人被狠狠摁在地上,连头发也被抓住,牵扯着头皮的尖锐和身体的钝痛让他的黑眸骤然有了一层水雾。
薛灼灯有些茫然,头脑一阵眩晕昏疼,他用力挣扎,却被一人反剪双手压在地板上。紧接着,另一人的手不断搜刮着他的身体。
他更用力挣扎,却只听到那人道:“没有可疑物品。”
薛灼灯的脸贴着冰冷的地板,全然不解其中变故,但很快的,他听到一道低沉朗润的男声:
“那真是奇怪了,先松开吧。”
“是。”
简短的交谈,薛灼灯头部的禁锢被松开,可身体仍被按着。他抬头,只见一道身影缓慢踱步到他身前,率先望见的是一双颀长的双腿,紧接着是清减的腰身,随后才是一张美如玉菩萨似的面容。
他穿着简单的衬衫黑裤,外套是件极为宽松的黑色大衣,内里的尖领衬衫,金色竹影纹路从领口一路攀爬到袖口。愈发衬得他眉如远山,眼似寒星,低垂眼睛看人时,身上便很有些悲悯世人的意味。美是美的,可无端教人觉得寡淡而孤冷。
——是谢观鹤?
薛灼灯抬着眼,不理解这一切。俯视谢观鹤时,便能清楚看见光落在谢观鹤脸上的浓稠阴影,更让他如墨一般透着阴冷了。
谢观鹤的唇弯了弯,道:“谁派你来的?”
谢观鹤又道:“跟着我这么久了,到底在密谋什么?”
薛灼灯的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谢观鹤点点头,并不是很在意,语气随意地道:“押下去,我之后审。”
他话音落下的下一秒,薛灼灯便被人狠狠钳制住,抓着站了起来。他第一反应,是再一次用力挣扎,转头,想要看温之皎的方向。可此时,温之皎已经不在那里了,应该是被带走了。
答案像是饥肠辘辘时吞下的药片,空落落的落下,激起胃酸的浪潮。
薛灼灯感觉眼睛有了些灼热,灼热又一路扩散到眼尾,脸颊,而耳朵旁。
谢观鹤自然也看到了他这挣扎的动作,垂落的手摸了下红澄澄的流珠,他笑了下,道:“不,等下。”
下属便停下动作,等着他的命令。
谢观鹤轻声道:“带着他吧。”
这人,似乎和温之皎目前有些关系。
不如就……送到陆京择眼前吧。
下属有些惊讶,可转瞬,又立刻点头。
毕竟,谢观鹤与陆京择的位置,排在一起。
偌大的看台屹立于宴会厅建筑的正中西,如同圆形的天井一般,抬头即可望见一片暗夜。周围的建筑高而密集,簇拥着中心的舞台,舞台周围便是A市的贵客。享受着庞大而漂亮的灯光,精美的餐食,连带着权财的景色。
交响乐乐团仍在奏乐,音乐的浪潮四面八方涌向中心。
谢观鹤与陆京择两人的位置并不在最前方,而是中部。他们各自占了一个席位,席位前后左右都是他们各自的安保。当然,这也是最好的观赏角度。
圆桌不大,两人又相邻。
谢观鹤刚坐下,便望见相邻的圆桌处,被安保簇拥的陆京择。
他的衣服挂在椅子后,神情淡漠,内场的灯光时不时落在他脸上,将他映衬得愈发巍峨雪山,凡是都漠不关心似的。
陆京择注意到视线,也抬头望过去。却见谢观鹤姿态闲适,像是在笑,仔细看却只能看出些冷意,像是被供奉习惯了似的神像般叫人猜。
他们的视线对上了几秒,又移开了。
舞台之上,王家请来的主持人正在讲着开场词,漂亮的灯光乱闪烁。
谢观鹤噙着笑,道:“谢陆两家曾经或许多有嫌隙,可也不用如此大敌意。”
陆京择目不转睛,话音平静,“只是例行的检查而已。”
谢观鹤笑意更大,却没说话。
他想设局杀陆京择的威风,陆京择何尝不想?就在刚刚,谢观鹤收到了信息,道观处被半夜突袭,车子围满了人。提了一堆罪名,人抓了一堆,现在还在候审等处理。
谢观鹤抬起手,一旁的下属侧身。
几秒后,谢观鹤又道:“那这也是例行的检查吗?”
陆京择望过去,却望见薛灼灯被捆着,嘴也被绑着,硬生生按在了坐席之上。他收回视线,等着谢观鹤的话。
谢观鹤道:“这人形迹可疑,盯着我许久了。一问,他说是……你派来的。”
陆京择垂着眼,手搭在膝盖上,事已从脑子里转了几圈。
这……似乎是跟在温之皎身旁的人。
他把他抓来,到底是有枣没枣打上三竿,还是已知道什么。
如果是后者的话,恐怕有问题。
陆京择面上不显,却已经唤来了下属,说了几句话。下属点头,离开。随后,他才看着舞台上的节目,淡淡道:“是不是我的人又如何呢?随你处置便是了。”
谢观鹤也不意外,只是笑着应了声。
舞台之上,主持人已经缓缓退下,无论是舞台,亦或者内场的灯光都晃动起来。干冰喷涌而出,预示着第一个节目的开始。
温随看了眼时间,心中越来越沉,他站起身就道:“你们有谁收到了姐姐的回复吗?她一直没回消息,我有些担心。”
“担心她迷路?”
顾也话音带着些笑,可已经拿出了手机。
江临琛眉头也微微蹙起,同样站起身,道:“正好,我坐得也有些累了,出去活动下。”
“出去活动筋骨,把薛灼灯抓起来打是吧?”
顾也懒洋洋地靠着椅子。
温随和江临琛都没说话,却也都已往外走。
顾也虽老神在在,却也不是那么安稳。他心中有着什么重重压着,难以喘气。
很烦,明明已决定离她远些了,为何见了面,不,甚至面都没见就……还有些那些徒劳的言语贬损,仿佛在她面前,他便总想要彰显什么似的。
倘若是竞争心作祟,又何苦如此切实地感到不悦呢?
顾也的手指抵着太阳穴,狭长的眼睛闭着,却感到汹涌的焦渴。他沉着脸,让自己归于平静。
而离开了中心区的江临琛与温随,彼此并没有说话,都在人群中逡巡着,寻找着熟悉的身影。但江临琛明显察觉到温随的焦虑,他的脚步越来越快,脸色越来越阴。
江临琛顿了下,道;“你需要一些镇定剂。”
温随并没有理会他的话,仍拨动着人群,四处探查。在他越来越着急的动作中,江临琛察觉到了一丝恐慌,并且这一丝恐慌,也让他有了些奇怪。
“到底发生了什么?”江临琛脸上的笑意淡了,眯着眼,“你有什么事,瞒着我吗?”
温随在又一次差点认错人后,终于结果抬起手将自己蓬松的卷发捋到脑后,露出了阴郁漂亮的面容。他的眼睛转动着是,思考了许久,终于看江临琛,“我怀疑,她被谢观鹤的人带走了。”
江临琛的眉头微蹙,眼睛动了下。
谢观鹤做事走一步看三步,心思缜密,又极为克制。即便做事阴毒,却极少意气用事。温之皎和他与顾也本就没什么恩怨,谢观鹤再讨厌她,却也不至于动手,因为不值得。
这一次宴会,摆明了就是他和陆京择两人斗法。刚刚他才得了消息,陆京择一亮相就抢先抄了谢观鹤的“老巢”,谢观鹤就算有那心思这会儿也该对付陆京择了。除非……
江临琛心中的猜测刚冒头,温随便验证了它。他看见温随深呼吸着,手指有些颤,扶着眉心道:“皎皎的初恋是……陆京择,当年……是江远丞把她抢走的,我怀疑谢观鹤知道这件事了,准备从她开刀。”
江临琛的瞳孔骤缩,又瞬间扩散,他的唇抿着,几乎要被这消息震晕。某种说不上来的愤怒与羞恼让他几乎想发笑。
除了江远丞,还有个陆京择。
温之皎,你……
江临琛攥着拳,愤怒的火差些烧掉他的脑子。但很快的,火焰散去,他道:“我给顾也打电话。”
温随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你疯了吗?顾家和谢家分明就是密不可分的,哪怕他们是撕破脸的仇人也得相互合作,更何况不是。只怕你电话现在打过去,下一秒谢观鹤就把人藏得更严实了!”
“不是只有你聪明的,温随。”江临琛怔住,眉毛往上抬起,道:“正因哪怕撕破脸,顾谢两家还不得不合作,所以……他做事不会忌惮任何人。”
温随的眼睛被阴翳爬满,松开了手。
是,当然是,正因出身名门世家,所以做什么总有人兜底。
他很有些嘲弄。
电话很快被拨通,顾也那不耐烦的话音响起,“捉迷藏少人就叫个侍应生一起玩,别烦我。”
“顾也。”江临琛截断他的话,只是道:“谢观鹤把温之皎带走了,因为她和陆京择关系密切。”
电话里骤然只剩一片沉默,很快,传来了桌椅摩擦的声音,以及呼吸声。
好几秒,顾也道:“难怪口风这么紧,个孙子。你们继续找,我去见谢观鹤。”
他话都没说完就掐了电话,拿起外套就往外走。他知道谢观鹤的席位,也知道他这会儿必然不会接电话,直接站起身来。
环形的场地,谢观鹤与陆京择偏偏就遥遥相望。顾也脚步越来越快,好几次差点撞到侍应生,杯盘晃动发出嗡鸣的声响,暗色之中,香水味与烟味一并袭来。壁灯只能提供徒劳无用的装饰,顾也的喉咙里像有了石头似的,膈应得他想吐,一阵阵的疼。
他脑中无数思绪拥挤着。
陆京择与温之皎的关系密切是什么?
谢观鹤要做到哪一步?
陆京择有没有意识到不对?
温之皎她会怎么样?
太多问题拥挤着他的□□,挤得他不得不跨大步子,偶尔撞到人,撞到桌角,撞得暗处里不断有人抱怨。他额头有了细密的汗水,余光望见无数灯柱晃动。
盛大的,漂亮的节目已经开场。
舞台之上,无数名吊着威亚的漂亮转着圈,挥着袖子,身姿袅袅。舞台之下,陆京择心中越来越沉,等着下属们的调查。
谢观鹤则欣赏着这支他送给王佳老太爷的节目,手指一颗颗捻过红色的流珠,暗色之中,几乎叫人错觉他捏着的是一颗颗小小的樱桃,亦或者取了人的心头血凝结成的珠子。
“轰隆”
“轰隆”
“轰隆”
无数声轰隆的巨响袭来,宛若工业时代火车鸣响的悲怆汽笛,那悬挂在半空的铁丝装置开始运动。
温随不断打着温之皎的电话,扶着额头,眼睛有些发热。他跑着,四处看着,不断回忆着每一个角落。从露天的场外重回场内,又离开,从花园到后厨,从前到后,湿漉的卷发黏连着苍白的脸。
舞蹈演员们挥动袖子,身姿曼妙,犹如吉普赛女郎,华丽的裙摆飞扬。
江临琛摘下眼镜,一边联系江家派人过来封锁现场,一边反复推演着如果他是谢观鹤会怎么做。
当江临琛上到二楼时,却发觉另一个入口处,温随也上来了。
两个人脸上尽是汗水,狼狈的人没有看彼此,仍在寻找。
“轰隆”
“轰隆”
“轰隆”
又是几声装置运转的巨响。
演员们的裙摆再次飞扬,点起脚尖,如飞仙一般婷婷袅袅地向半空飞去,在人群头顶之上肆意挥洒着鲜花。
当鲜花落在顾也肩上时,他终于在望见了几米之外,被安保严严实实保护起来的谢观鹤与陆京择。而温随与江临琛也都扶住了二楼看台的栏杆,仍不放弃地寻觅着,疲惫而无助。
薛灼灯仍然被束缚着,按在桌上,眼神空荡荡地仰望着洒下的花瓣。
金碧辉煌的宴会厅,不知道多少钱千万打造的宴会,堆满了金银珠宝的场所,穿着华服在空中飞舞的女人们。即便是洒下的花瓣,也片片饱满浑厚,馨香,新鲜而透着露珠。
下属走向陆京择,俯身汇报了几句。
陆京择垂着眼,却站起身。
但——谢观鹤却说话了。
那声音——轻,却又带着阴冷,“现在走了,就看不到重头戏了。”
“轰隆”
“轰隆”
“轰隆”
似火车鸣笛,又像是车轮碾压过轨道的机器运转声响起。
嘎吱,当啷,咔嚓个没完后,七个巨大的金色栏杆鸟笼骤然间从三楼的看台处一个个滑落。纯金的鸟笼美而华丽,个个都开着门,像是传送带上的商品似的,排序吊在半空之中。
六个鸟笼环绕着,旋转着,映衬着正中间的鸟笼。
在半空飞旋的女人们被威亚吊着,一个个飞向鸟笼,仿若众神归位似的。在笼中,她们的舞蹈亦在继续。也是这时,中间的鸟笼骤然被撤下帷幕。
与穿着层层叠叠的西方华服不同,正中的人只穿着层层犹如碎花的厚纱裙,裙摆随风漂亮,细密的金色链条从她的卷发之中一路缠绕,从手臂到腰腹。她像是迷茫一般,四处张望,可得到的全是无数道视线,在这半空的舞台之中,她几乎如被献祭而进入这奢靡带着血腥味的盛会的少女。
也是这一刻,陆京择的手攥住了拳头,阴沉地转头注视着谢观鹤。
谢观鹤眼睛弯了下,像是受着香火的神,悲悯而含笑。
薛灼灯仰视着上空,玫瑰花瓣倾泻而下,将他的视线遮盖。
几步开外的顾也硬生生地停住了步伐,望着半空中的温之皎,这一刻,细密的痛从眼睛一路蔓延到太阳穴。
二楼的江临琛与温随也看了个清楚。
温随将口腔咬出了血腥味,眼睛闪烁了下,撑着额头,感觉视线模糊了一瞬。江临琛闭着眼,感觉热气从胸口向四周散去,蒸腾的热意让他的眼镜起了雾气。
怎么样羞辱一个人呢?
言语,态度,动作。
还有视线。
有很多让人置身于舞台之上,成为娱乐他人,被无数视线赏玩的物品更为过分的事,但无论哪种,都不会比这种更为体面而阴毒。
陆京择的喉结动了下,只觉得一颗石头顺着口水从喉咙里割下去了,划破了五脏六腑,让一堆破烂摔进了胃酸里。
他咬着牙,一把抓住谢观鹤的领子,但还未动手,谢观鹤身旁立刻冲出四五个安保。他们一动作,陆京择身旁的几个安保也立刻站起身,将陆京择保护住。
隔着党派不同的安保,谢观鹤与陆京择遥遥相望。
谢观鹤淡淡道:“想想办法吧,机器还会转好久呢,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害怕。”
他话音落下时,果然,鸟笼又咔嚓咔嚓运转起来,时高时低。他望着陆京择,陆京择却仍凝望着鸟笼。
温之皎所在的笼子里时高时低,如同缆车似的,最低的时候也距离人群三米左右。高的时候会停在二三楼之中。最近的一瞬,他望见温之皎握着栏杆的手指攥着。
其他舞蹈演员已经陆续飞回舞台,换了一波人进行表演了。温之皎仍然被困在笼中,空荡荡的鸟笼当中,唯有盛着她一人的鸟笼还在旋转。像是钻转木马一般,时高时低,一抬眼,便能望见漫天挥洒的花瓣之下,她被囚在其中,成为一抬眼便能望见的风景。
谢观鹤坐了下来,很满意这样诛心的礼物。
而陆京择却已经转身往外走,下属立刻跟上,他没有说话,脱下了大衣,解开袖箍,腕表,袖扣。他沉着脸,眼睛却感到了一阵阵的热。
下属跟着他,接过所有东西,却望见陆京择上到了二楼。
他抬起手握住栏杆,垂着眼。
身后的电梯叮一声响起,江临琛从另一个长廊走过,上了电梯,玻璃电梯外,他望见被吊在半空中,在鸟笼当中弓着腰的温之皎。看不清楚什么,却能看见她紧紧攥着栏杆的,僵硬的身体。
三楼正是导播室,也正是机械装置控制台。
江临琛刚一进入,王家的人便道:“哟,你来——”
他本来就没有什么耐心,顾不得任何话术,抬起腿就对着来人踹了一脚,“你有几个胆子拦我?”
他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冷凝至极,王家的人被踹得脸色苍白,丝毫不敢说话。江临琛径直往深处走。抬腿踹开控制室的门,里面的人有些懵,“怎么了?”
江临琛道:“把笼子给我放下来。”
控制的人愣了下,道:“放不了啊,这程序很复杂,不是说停就停的。”
江临琛蹙眉,“什么意思?”
“程序设置好了的,改不了。”
那人话音刚落,江临琛的手机便震动了起来。
是顾也的电话,他那边很有些吵闹,“顾家的航线前几天用过了,你现在派一道新的航线,这个机械装置是顾家前几年设计的。我现在派人接他们过来。”
江临琛看了眼时间,道:“不,让对方直接给我电话。”
顾也蹙眉,道:“你行吗?”
“不难。”江临琛摘下了眼镜,好几秒,才又道:“比看着她吊在上面等飞机来简单。”
顾也闻言,感觉气息从口腔,鼻间逸散,还有力气。
他道:“好。”
顾也拿出了另一台专门联系内部人员的手机,刚要拨打电话,便望见温随紧紧攥着一人的脖颈,另一只手上还握着一瓶酒。难不成是时候的算账?事后,也不该挑在这个时候。他眼神有些沉。
他没说话,走过去,狭长的眼睛里只有冷意,“这个时候,你在干什么?”
温随望向他,脸上还是笑的,那笑却纤细得风一吹就要散掉似的。他低声道:“我让他现在派人送些东西过来,不然……我就把我掌握的东西流出去。”
顾也走近了几步,却望见,那男人竟正是赵毅前。他这会儿鼻青脸肿,涕泪横流的,像是无法承受这么大的打击。他斜睨了一眼他。
赵家是做轻工业的,户外器械,也包含氧气瓶。
……果然,他是个做事手脚下流的人。
但有一场混乱也是好的。
起码,温之皎被吊在上面“献舞”的事不会传出去,不会让她沾染莫名的议论。而且,也不该让她承受,承受那么多……视线。
顾也抬手指了个方向,“那地方有应急装置。”
温随望着赵毅前,低声道:“听到没有?被抓进去你爹也能保你出来,但你转移财产的事,就不好说了。”
他用冰冷的酒瓶贴了下他的脸,道:“听话。”
顾也向来不喜欢温随这种做事黏黏糊糊的人,转身往外走,可却还是忍不住用食指背部敲了下额心。感觉耳边实在是过于安静了。
那样一点事,她都歇斯底里的,如果现在,他也在那鸟笼之中,她还会那么安静的,握着栏杆吗?
没能彻底斩断的思绪在到处蔓延。
江临琛终于接到电话,操控着仪表盘,注视着屏幕上的代码。他的额头与鼻尖尽是汗水。二楼看台处,下属们警惕地包围着陆京择,可陆京择却已经握着栏杆,望着鸟笼。
转三圈后,她的位置会离这里近一些,能跳过来的话,他应该能抓住她。
陆京择听见心脏鼓动的声音,但他也不断地数着数。越是急切,越要冷静,他掐着时间,在那笼子即将过来的时候,他喊道:“温之皎,跳过来。”
熟悉的声音一瞬传入温之皎的耳中。
她从一些眩晕中回神,身体贴向栏杆,想要离那声音近一些。
温之皎现在仍然还有些恍惚,好像不知道在哪里睡着了,醒来就在笼子里了。她还以为要被卖掉了,结果是吊着看人跳舞。一开始她还四处望着周围跳舞的演员,又低头望那些矮如蝼蚁的人,觉得很有些新鲜,也有些怕。
可这笼子转来转去后,她就只剩下眩晕和疲惫了。
当她顺着声音望过去时,却望见了陆京择,他贴着二楼的看台,伸着手,黑眸如墨。他冷淡的脸上满是笃定,“温之皎,跳过来。”
温之皎看了看几米高的距离,一时间有些害怕,道:“我不敢。”
陆京择道:“以前去人家果园偷摘的时候怎么不怕?”
他们已经很多年没见,刚刚见面也不是很愉快,但这样的话却并没有让他们尴尬。或者说,只有温之皎有些脸热,她瓮声瓮气道:“不一样,这里……好可怕,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说着说着,突然鼻子有些酸酸的。
陆京择的眼神柔和起来,望着越来越近的笼子,低声道:“都一样,我接你。”
温之皎吸了下鼻子,身子却往前蠕动了下,贴着笼子,手也握着栏杆。那门没有锁,她小心地推开,可顷刻间又望见几米的高度,还有哪些不断凝过来的视线。
她的手抖了下。
陆京择并不催促,他凝着她脸上的泪珠,话音冷淡,“没事,现在不敢,待会儿再转几圈。”
温之皎:“……”
她不要转圈了!好想吐了!
温之皎颤颤巍巍地扶着栏杆转起身,一阵阵头晕目眩,笼子挂在铁索上的声音嘎吱嘎吱,笼子也晃起来。她更为害怕,咧着嘴巴,忍不住一阵阵啜泣。
脚软了,好可怕。
怎么敢有人跳。
但已经不容任何犹豫,因为此刻,温之皎已与陆京择快到达最近的距离了!温之皎闭上眼,正准备跳过去是,而陆京择也倾身。
“咔哒——”
“嘎拉——”
机械骤然加快速度,温之皎惊恐起来,尚未跳过去,鸟笼便与陆京择擦过一大段距离!她惊慌站起来。
操控室里,江临琛深呼一口气。
快停转了,马上就能降落了。
顾也额外找的搜救队此刻也陆陆续续进入宴会厅,他握着手机,紧张起来。
温随此刻抱着一箱氧气瓶,慢吞吞地走在空无一人的宴会厅外围,他脸上带着很淡的笑,又将一箱烟花放置好。
鸟笼仍在嘎吱嘎吱转动,在突然的加速后,又慢悠悠地停下,似乎准备降落。
可那降落仍然是缓慢的,忽高忽低的。
温之皎此刻除却害怕后,还有些烦,被鸟笼之下,无数人看得很烦。她习惯了凝在她身上的视线,无论是喜欢的,讨厌的,愤恨的,爱慕的……可那些视线全然不是这种平静的。就好像,他们在纯粹的观赏,不会因她而产生任何影响。
鸟笼的嘎吱嘎吱声越来越吵闹,在距离地面还有三米的时候。
温之皎的精神有些崩溃了,她受不了了,好吵,好累,好想吐。笼子好冷,好硬,好逼仄。她忍不住哭了起来,没有声音。
偏偏在这时,一道声音机械声自脑内响起。
【发现任务目标:谢观鹤。】
温之皎的眼睛被泪水糊成一团,她努力睁着眼,四处看了眼。四米的距离,实在不够她看清楚他长什么样,但却够让她感到烦躁,因为他似乎就是她最厌烦的那种好像能绝对不受她影响的平静视线。
“砰——”
在温之皎精神崩溃时,巨大的爆炸声骤然袭来,几乎是炸裂一般的响开。一阵阵尖叫声袭来,不知道是谁高喊了一句,“起火了!”
又或者是谁在喊,“有人开枪!”
总而言之,爆炸的声音一阵又一阵,整个宴会场乱成一团。所谓的体面的,华丽的,衣香鬓影的宾客们像鸡鸭牛群一般慌乱散开,到处踩踏。
在所有人群挨挤着往外跑的时候,五六个穿着正式的人在逆着人流往里面赶。陆京择下了楼,望见江临琛与顾也都在快步往里面走。
他没有再回去,而是跟着撤退离开了。
她要得救了。
他要回去算账了。
谢观鹤自然也感受到了人群的慌乱,他蹙着眉,却也跟着安保准备撤退。
“轰隆”声不断,鸟笼悬在距离谢观鹤几步开外,三米高的地方。
一道声音骤然响起。
“谢观鹤!”
那道声音鲜亮而活泼,让谢观鹤怔了几秒,回头望了一眼。
可他不知道,这一回头,温之皎就找到了目标。她的背部紧紧贴着鸟笼,逆着光,望着回头的人。
谢观鹤看不清逆着光的人的模样,只能望见,那层层叠叠的纱裙的主人,此刻从笼子里飞奔而出。她的卷发在空气中飞扬,每一根都镀上了光辉,裙摆随风飘扬,像摔落的一朵盛开的花。可她的动作,却像是从笼中硬生生冲出的,嘶吼的猫。
三米高的距离,猫便扑到了谢观鹤身上,连周遭的安保都反应不过来。谢观鹤一抬眼,就看见她坠落的一瞬——每一丝头发都镀上了光辉,凌乱飞舞的时刻,她的眼中有着近乎炽热爆裂的光。仿佛她不是垂死挣扎的猎物,而是瞄准时机的猎人。
重物闷声到底,高亢的尖叫声再次响起。
谢观鹤被硬生生压倒,腹部一阵剧痛,头“砰”地到底,被挤压的肺腑的血腥味翻涌溢出鼻腔与口。而头部的尖锐沉痛让他视线眩晕一秒,只能望见骑在他身上的人被安保拉着起身。后脑逐渐湿润,血液浸湿背部。
温之皎的脸仍然模糊不清,只有她大吵大哭的声音。
他咳嗽出来一声血,耳边是尖锐的鸣叫,很长或者很短的时间后,他被人搀扶起来。他努力平复疼痛与眩晕,可眼前仍是眩晕,失血的冷侵袭头脑,到脸,又到四肢。视线愈发模糊,最终昏暗下去,身体软下。漂亮的,红澄澄的,手上的流珠浸染了他的自己的血液,妖异至极。
在彻底失去意识时,他听见她的哭声和喊话。
“我好疼,我好疼,我哪里都疼,我要死了。我肯定受重伤了。”
温之皎一面哭,一面和赶来的江临琛顾也大哭,他们将她夹在中心撤离人群。可她一点不安分,还是折腾着大哭,“我肯定要死了,我好崩溃,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顾也道:“赶紧走,不然要被抓了。”
温之皎立刻停了哭声,“什么?”
江临琛道:“你把人砸得不轻,追究起来要出事。”
温之皎:“……”
她其实心里有点数,看对方血刺呼啦的,想着恶人先告状先显得比对方惨逃过一劫。但如今他们一点明真的可能会追究,她反而不想哭了。都这样了!还哭什么!
她抿着唇,皱着脸,轻声道:“温随呢?”
顾也道:“玩火去了。”
温之皎茫然:“什么?”
江临琛道:“放烟花。”
温之皎:“……我都这样了他还玩烟花!怎么不叫我!”
第52章
无论何时踏入医院, 暗而冷的压抑灯光与消毒药水味总使人内心一惊,失了分寸。幽蓝的灯光使得夜间的长廊愈发压抑,时不时能听见医疗车在地面上滚动的声音。
长廊的一侧, 是温之皎的病房。
先前她似乎情绪亢奋着,能跑能跳的,但一离开了宴会厅, 她的右手就开始剧烈疼痛起来。江临琛当即开车送来了医院检查。一查查出来腕部轻微移位征兆。
虽然不算严重, 但恢复还是需要一两周,江临琛立刻就安排好了病房, 让医生上了石膏。一切都忙完后,温之皎怔怔地望着右手手腕那一大坨白, 欲哭无泪。
江临琛在门口和医生交流完注意事项, 进门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他见她坐在床边低头看手,一副子委屈样,没忍住软了话音, “没事, 医生说不严重,过一周就能拆了。固定住是为了让你减少运动。”
“不……不是……”
温之皎有气无力,还是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手。
江临琛没太听清,走进了些, 扶住她肩膀,“是还害怕吗?”
温之皎啜泣了几声,望着手腕和手掌的固定石膏,哽咽道:“只是突然觉得,江远丞要是还在的话,我跟他出门都能享受残疾福利。”
江临琛:“……”
他一时间被气笑,不知道气这个时候她还能想到江远丞, 还是笑她的描述很准确。他抵着脑袋笑了几声才终于克制住,道:“早点休息吧,已经很晚了。”
温之皎还是有些难过,她顿了下,道:“那我要去见江远丞。”
他们并不在一家医院,现在这家是位于王家附近的医院,虽同是A市著名的大医院,但温之皎总觉得另一家更熟悉些。
江临琛身后捋了下她的发丝,低声道:“现在太晚了,明天做完其他检查,身体没事的话明晚就能回家了。你先休息。”
“你现在开车带我过去不行吗?”温之皎仰脸看着他,“我想去。”
她今天似乎一口气完成了好多任务呢,好想去系统那里看看商品。
嗯……而且她连道具都没用过!
江临琛的手动了下,似笑非笑地望着温之皎,镜片下的眼睛有些晦暗,“你对江远丞也总是会提陆京择吗?”
温之皎眨了眨眼,牙齿咬住了下唇,又顷刻松开,却转过头抬着腿就上了病床。话音很甜,“那你也总是要问我怎么对江远丞的吗?”
江临琛道:“是你先提的。”
温之皎笑起来,“那你活该啊,谁让你在追他未婚妻。”
江临琛呼吸重了些,最终只是道:“早点休息吧。”
他起身给她盖被子,坐在她床边的椅子上,“谢观鹤很危险,可以的话,离他远点。顾也和谢观鹤也是一丘之貉,现在能言听计从,但说不定哪天就咬你一口。”
温之皎滑进被子里躺好,转脑袋看他,眼睛圆溜溜,在灯光昏暗的房间里也水灵发光,“那你就不会咬我一口吗?”
江临琛俯身望着她,抬起手,将她脸上的发丝捋到一边,“那就不止一口了。”他曲起食指,用指背摩挲她的脸,一路擦过下颌。
他抽回手,“在你心里,陆京择和江远丞谁更重要?”
温之皎的左手从被子里探出,握住了他的手指。温热的濡湿感浸染着他冰冷的指节,如萤火虫似的热飞到喉咙里,激起些痒。他喉结滑动了下,觉得空气浑浊了些。
温之皎和他对视,眼睛弯了下,狡黠的光一点点逸散,“为什么里面没有你的选项?”
江临琛抬眼望她,“因为不重要。”
温之皎“唔”了声,“这可不是我说的啊。”
他心下一动,唇角牵了起来。
江临琛没说话,将自己的手从温之皎的手中抽离,那跟被握得温热的手指抽出一瞬便被空气浸冷。他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塞进被子里,站起,又俯身,头悬在她脸上。
两人距离仅剩一息,呼吸的热气纠缠。
“我在你心里如何这件事,不重要。”江临琛在她额头吻了下,又亲了亲她哭得有些红肿的眼皮。体温的热、睫毛的搔动、眼珠的转动尽数从唇上的神经传到脑内,他屏息起身,继续道:“答案只是过程,不是结果。”
如果江远丞能将她抢过来,他也一样可以。
江临琛对她露出淡笑,“早点休息吧。”
温之皎的头发倾泻在枕头上,她就只是咬着唇笑,眼睛里像满是愉快,“那你别忘了关灯,我不想下床了。”
江临琛“嗯”了声,打开了桌上的小灯,往外走,又关上病房的灯。黑暗之中,他出了病房正准备关门,耳边却捕到她隐秘的笑意,紧接着便是她的声音,“江临琛。”
江临琛笑着站定,正要说话,却又听见她的问话,“到底是不重要,还是害怕了?”
话音落下,走廊的风吹过,吹得他的心头猛地一跳,也吹起了两人之间若有似无的旖旎。他攥着门把手,望见手上经络凸起,他用尽全力才当没听见,轻轻关上门。
门一合上,江临琛便长长呼出一口气,将领带扯松了些,却仍有些呼吸不过来似的。或者说,掺杂着消毒药水味的空气,冷得每吸进一口气,都心肺发疼。
她到底要怎么样?
为什么总是在这种时候给他一棒?
他能说什么,他难道说我知道你就想把我当凯子耍而我则想跟你结婚所以我现在不能在乎我在你心里重要不重要吗?!
江临琛大脑一片热,带着盛怒下楼,走到停车场。他打开车门将外套扔到车里,坐进车里还忍不住用力砸了下方向盘。
操,真是操了。
真跟狗一样。
江临琛踩下油门驶离医院。
即便已是深夜,仍有一辆又一辆救护车闪烁着红灯开入医院,也仍有满头是血被搀扶着的人。城市夜幕下,霓虹灯闪烁,斗殴、酒精、争吵等刺激情绪的突发疾病寻找着宿主。
又一辆救护车驶入医院,后面跟着五六辆车。救护车停下,担架被迅速卸下,病人被抬到医疗车上,一路被送往手术室。
“血库缺血,临时转就近的医院了,毕竟调血流程还不如直接转快。”电话里的声音带着点着急,“现在他多处骨折,内脏挤压出血,心肺不知道有没有感染。谢部国外的会都不参加,直接回来了。”
顾也蹲着,手拨弄着院子里的藤蔓,“那蛮严重。”
对面那人语气有些烦,“你以为我是吓你?今晚的事多半没完,几条街的监控连带着王家的全查了,你最好赶在谢观鹤醒来前跟他爹把事说清楚,不然他醒来你也一身腥,人可是你跟江临琛带走的。”
顾也把手机抵在耳朵与肩上,笑起来,拿起一边的铲子开始翻土,“有本事弄死我,反正顾谢两家一损俱损,他能拿我怎么样?”
那人无语了,道:“那兄弟情谊总在吧?他都这样了。”
“他几把活该。”顾也嗤笑一声,“他想出来这么一招,不就是逼那些没站队的站队,又逼我这个站了队的死心吗?真把自己当菩萨,觉得谁的心都任他操控?”
“那你就这么在乎这事?”
“在乎什么?”
“温之皎。”
顾也手里的铲子一动,硬生生铲到一处藤蔓,打下了几颗草莓。
他面无表情将草莓碾碎,埋进土里,没说话。
那人还在说,“她一没受伤,二没吃苦,吊起来被人看了就看了,又不是没穿衣服。比你把人想弄到山里强多了吧?也比她掉下山崖荒野求生强吧?说不定人还觉得你更过分呢。”
顾也将铲子插入松软的土里,狭长的狐狸眼弯了弯,“那这样,把你扔到山洞里过一晚,或者把你脱光了让你出门,你选一个?”
对方不说话了,因为知道顾也真能干出来这种荒唐事。
说谢观鹤阴毒,他自己也是一回事。
顾也道:“叨叨这么多,我去还不行,在哪家医院?”
对方报了个位置。
顾也扔了手里的铲子,挂了电话。
离谱,怎么刚好同一家医院。
这下坏事了。
他立刻起身往屋内走去,脚一抬,却踹翻了一篮子草莓。
顾也扶着脑袋,很想再踹一脚,却只是咬了下牙,俯身将草莓捡进篮子里。他顾不上洗手,用手帕随便擦了擦就拿着外套车钥匙上了车。
车子在夜色中飞驰而去,当他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快三点多了。
顾也开了车门就往温之皎的病房去,他按下电梯手,手指却忍不住颤了下。谢父做事向来雷厉风行,即便他只见过一两面,也清楚记得当时谢父给人的威压。
谢观鹤自小在道观中长大,直到高中才去学校,但仍随母亲住在道观,极少回谢家。有一次谢观鹤生日,要回谢家,他们都没去过,便强行说要一起庆祝,结果去了被吓死。
谢父一言不发,谢母仍是一副道长打扮,谢观鹤坐在一旁,桌上的菜色寡淡又少。连蛋糕都没有。他们出身非凡,多奢华夸张的排场都见过,唯独没见过这么穷酸的。
谢家住在不知道多少年的老宅里,历史悠久得和江家的庄园有得一拼,里面的陈设随便拿一样都算古董。何苦在吃饭上这么寒酸。
顾也是个跳脱的,也不敢说话,入座了。
一餐饭,没一个人说话。
谢母吃完了,穿着制服的下属过来,保护着她,她就走了。下人过来收拾碗筷。谢父看着顾也,说:“代我向你父母问个好,很久没见了。”
顾也点头,不敢回话。
谢父又对着谢观鹤说:“饿了?”
谢观鹤没说话,谢父点点头,走了。
人一走,顾也有些崩溃,“这不是生日吗?我还以为最不济也有助兴节目呢,就这就没了?!”
江远丞神情有些复杂,自言自语道:“难怪裴野说不来。”
谢观鹤见他们的表情,只是拿起椅背的外套,道:“走吧。”
顾也跟在他后面,问道:“你爸是担心你没吃饱吗?”
那么清汤寡水的,有担心也正常。
谢观鹤没回头,走路四平八稳的,话音平淡,“他是说我吃多了。”
江远丞:“……什么?你吃得比皎——比我女朋友还少。”
他说完,停下脚步,“我想回去了。”
顾也:“你能不能别这么恶心。”
江远丞蹙眉,灰眸有着认真,“她最近胃口不好,我怕她看我不在,就不吃了。”
顾也:“……”
木质地板有些老旧了,三人走过时,木头便嘎吱嘎吱响。
谢观鹤听着他们的对话,笑了下,身体却步入阴影中,“他觉得积羽沉舟,克己复礼,食欲盛则人如禽兽,不知节制。”
顾也:“……我还活在封建朝代吗?啊?”
他的世界观被狠狠刷新,一面觉得荒谬,又一面发誓绝不从政。谢家这一代代的,到谢观鹤这儿都成变态了,太吓人了。
顾也没忍住转头,跟江远丞说话,“听到没洋鬼子,这才是正统封——”
“嗡。”
手机震动声打断了他的话。
顾也望见江远丞拿出手机打字,很快的,又接连震动起来,他手指像是按到了语音条。含糊不清,只有一两秒。
“我都说了我在吃——”
江远丞立刻按停语音,转过身,语气随意,“我出去接个电话。”
顾也:“……我真服了你,一条语音能有多特别似的。”
谢观鹤也回头了,沉郁的眼睛里有点笑,“是挺特别的。”
顾也道:“啊?”
谢观鹤道:“她在吃东西。”
他说完,却只是掐着手腕上的流珠,黑眸澄澈得没有什么物体似的。
顾也看见他喉结滑动了下,怔了几秒,道:“谢观鹤,难道你平时真就……不饿,不偷吃点啥吗?”
“嗯?”谢观鹤有些诧异似的,转过身去了,手指捻过一颗颗流珠,“不需要。”
顾也至今分不清谢观鹤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毕竟,谢观鹤确实克制得不像有什么欲望的人,但如果真的,他居然还没死于营养不良,还能长这么高,也很奇迹。但顾也至今觉得谢家是真的很有病,谢父很神经。
也正因此,他脚步不停地赶到温之皎病房,望见江家派来的安保与谢家的人对峙着时,他感觉眉心猛地跳了起来。
若只是谢观鹤,那还是他们之间的争斗。
可如果是谢父,事情也许……毫无转圜。
顾也站在走廊中,突然在昏暗的环境里,望见自己的手。骨节分明的,白皙的手指上此刻有些脏,尽是些灰,还有几道血痕。
是方才摘草莓,又松土浇水留下的。
他想起来副驾驶座上的那一篮草莓,也还没空洗干净。
顾也又想起来,刚刚电话里,对面那人的话。最后,想起来她被他背着,小声说对她好点。他的手越来越冷,而脸则越来越热,仿佛又看见了花瓣落下,她被吊在鸟笼里,在盛大恢弘的场景里,无知地被送进去。
他听见手机在震动,应该是江临琛的消息,也或者其他人。
顾也没在意,他在意的是,他好像有一点难过。
他不太清楚那难过算什么,但他已经穿过对峙的人群,想要强行闯进去了。
“放我进去。”
“谢先生说过了,任何人都不许进。”
“那——”
门锁拧开的咔嚓声响起,打断了顾也的话。
顾也抬头,望见了谢父。他穿着便服,两鬓斑白,硬朗的五官上,连褶皱都是严肃的。一如顾也记忆中的清瘦,不苟言笑。他对顾也点点头,道:“不用担心,我只是和她说几句话。”
他又道:“这件事,是观鹤的问题。”
顾也很有些惊愕。
他继续道:“他这几年赢多了,就真觉得自己算无遗策了,如今被啄了眼,该他受着。你们年轻人的事,自然是你们解决。”
多么通透的道理,手段阴毒,算计谋划都不是问题,出了问题才是问题。
顾也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心像是回了远处,只是点头,寒暄了几句。谢父点头,离开了,顾也听见他和秘书说话的声音,说的是继续赴会。
他拿出手机,发了几条信息讲了经过,才推门进去。
刚一进去,便望见温之皎举着打石膏的手,跟上课发言似的,另一只手扯着被子正在往里钻。她转头看他,正要说话,却见他大步大步走过来,伸出两只手就摸她脑袋。
温之皎尖叫起来,“干嘛!耍流氓!”
顾也没说话,半搂着她,将她从脑袋摸到脸,又用手捏她肩膀和手臂。温之皎立刻扭动身体,脸皱成一团,大喊大叫着。
顾也一把捂住她的嘴,“别说话,看你身上有没有监听器。”
温之皎立刻把眼睛瞪圆了,身体也不动了。
顾也从她胳膊一路摸到被子,隔着被子拍了拍她的腿,她小心翼翼,用着气音说:“有没有?”
顾也道:“没有,你太吵了,骗你的。”
温之皎肩膀耸动,正在蓄力,顾也一把掐住她的脸,笑道:“你要不叫,我请你吃草莓,特别酸。”
温之皎眨了眨眼,耸动的肩膀放松了,她小心翼翼放下自己的左手,抱怨道:“你干什么,大半夜来给我找茬是不是!吓我一跳!”
顾也对着她那打石膏的手腕直看,疑惑道:“就这么脆弱,上次是车上摔到水里你都好端端的,我从那地儿回来后都去看病吃药了。”
……那上次她用了体验卡啊!
温之皎只是翘着嘴巴,道:“我怎么知道,肯定是谢观鹤害的。”
顾也咧着嘴,“我都跟你说了,我好心多了。”
“一样,坏种。”温之皎说着,背部摩挲了下枕头,“草莓呢,还不快去拿给我。”
顾也就望着她的小动作,还有她脸上那点红,低笑道:“你是不是背痒,挠不到?”
温之皎炸了毛似的,狠狠瞪眼,“关你什么事!”
“痒不会说,还让人猜。”顾也站起身,扶着她肩膀,“我给你挠挠不就完了。”
温之皎警惕起来,“你有这么好心吗?”
顾也心里突然有点不大通气,叹了口气,还是笑,“行,那我收回我算计的手。”
他松开手,温之皎却又转头看他,脸蛋仰着,很有些骄横,“就肩胛骨中间。”
……奇了怪了。
现在那点郁积的气儿全散了。
顾也又抬起手,摸到她肩胛骨,摸到肉下隐约的骨头的形状,病号服下,温热的柔软的肉有血液流动。像只小兽,生命力源源不断从指尖流到其他地方。
她还活着。
还在这里。
顾也有了些怪异的感觉,感觉她的体温像火舌蹿到了指尖,覆上了一层暧昧的隔膜。没挠几下,她又道:“头发进脖子里了。”
他闻言,两手又拢住她的头发,将贴着她脖颈的发丝一缕缕捻起捋好。她应该有些热,白皙细腻的脖颈上,汗涔涔,亮晶晶,玫瑰的味道悄然逸散。
顾也的手指颤动了下,唇齿有些干涩,喉结滑动着。他松开了手,插进口袋里,那残留的隔膜还在咬他手指。
温之皎这才心满意足靠在床背上。
顾也捻着指尖,道:“刚刚他找你问了什么?”
他不太相信,只是问一些事,只是问的话,没必要见她。
温之皎回想了下方才的场景,有些后怕似的,道:“他很奇怪,一开始进来,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他说,他有温随违反一些条例的证据与录像。”
顾也心下一沉,难怪,方才江临琛说手下的人找不到温随。
但很快的,他又听见温之皎的声音,“但他说,一周后他会放了温随。”
顾也沉默了下,望向她,“你答应了什么条件?”
“……没有条件啊。”温之皎望着他眨眼,又望着手上的石膏,道:“啊好想吃草莓。”
顾也面若桃花的脸上可没笑意了,“皎皎,你要不说,我就在这你这儿住下了。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天天来报道,到时候我在把江临琛叫——”
“哎呀我说!烦死了!”温之皎抿着嘴,脸上很烦,眼睛耷拉着,“他说谢观鹤跟我一个病院,还给了我能进去的卡,让我这周每天抽空去看看他,之后他放了温随还会保护我不被谢观鹤的人伤到。”
顾也闻言,眼睛眯起,像是无法理解似的,“这他妈算什么,谢家的人还真都是疯子吗?”
他全然想不清楚,站起身,走了几步。
是为了提醒谢观鹤,他在这儿栽了?施压?说了会派人保护她,但难道是试炼谢观鹤能不能突破防线报复温之皎?太离谱了,都这位置了,有什么必要在她身上搞这种磨炼戏码?
难不成这么大年纪,起了拉郎配的心理,觉得郎才女貌撮合一下?这更离谱了,温之皎现在怎么说也是江远丞的未婚妻,没了江远丞,他顾也不还杵着吗?
顾也从小到大最常被骂一万个心眼子,但这一万个心眼此刻一点用都没有。他也不敢表现出来,生怕温之皎发现不对开始事后闹。她这人,摔倒了不一定疼,但别人一露表情,她就开始哭天喊地作起来了。
这会儿,温之皎果然开始问了,“怎么了?我是不是上当了哇,可是他真的很吓人,我不敢说话,温随还在他手里,我——”
“没事。”顾也笑起来,春风得意的,不露端倪,“我就是在想,你那石膏手,像漂白的猪蹄。”
温之皎:“……王八蛋!”
她蠕动着,从被子里探出一只脚,想踹他。
顾也一把握住她的脚踝,塞回被子里,“我去给你拿草莓。”
温之皎不理他,扯着被子,滑进被窝里。
等听到病房门合上的声音,她才又咬着唇,一边提防着手,一边翻来覆去琢磨。到了现在,她光知道自己进笼子跟谢观鹤脱不开关系这事,就已经有点恨他又怕他了。本来都打算放弃任务了,可谢父说了,他的人能保着她,那她可不用怕了!
按理说是好事,但谢父有几句话叫她茫茫然,她也不敢和顾也说。就怕顾也真又整她,和江临琛把她搞走,到时候自己任务做不了,温随也危险。
那几句话也简单,就是怪。
温之皎一闭眼,又想起来方才谢父站在她床边说话的样子。
谢父脸不大清楚,身姿笔挺,看着就像班主任。
他话音都是硬邦邦的,“你和谢观鹤没见过?”
温之皎想了好久,道:“病房里见过一面吧?”
“所以这是第二次。”谢父顿了下,突然道:“子不教,父之过,我把他养坏了。”
温之皎:“……???”
她直觉这种坏,不是说人是坏人,而是把一朵花一根草养坏掉了的意思。
谢父道:“这一周,你每天有空就去病房看看他吧。一周后,你出院了,这约定就算完成了。之后,无论如何我不会叫观鹤或者他的人伤到你,也能让你弟弟出来。当然,这周你有任何需要,跟小秦说一声就行。”
温之皎望过去,望见一个三十多,穿着常服,神情同样严肃的女人。
她像是无法理解似的,张着嘴,“啊?虽然我觉得这个条件可以,但我不懂,为什么得是我啊?我跟他不认识啊?我长得像他的谁吗?”
难道还隐藏了一个替身剧本,她不知道?
嗯,或者他其实是恋母情节,自己像他妈?
熟读小说的温之皎脑中冒出了一个个猜测,觉得荒谬又合理。
拜托,这可是小说世界诶!
但很可惜,谢父只是摇摇头,拿出了一张卡,和模样奇怪的钥匙,递过去,“一张是通往他病房的卡,另一个是x国xx银行保险柜的钥匙,里面存着幅书法贴孤本,你随时可以去取出来找观鹤开条件,或者拍卖出去。”
温之皎懵懵地接过了,谢父起身往外走。
门打开,顾也的声音便响起了。
“喏,草莓。”
一篮子洗干净的草莓散发着清香,放在了床边。
温之皎恍惚从梦境中醒来,下意识想伸右手拿,却疼得一激灵,面和唇都白了。顾也见状,立刻扶着她,给她盖上被子,又道:“睡着了啊,继续睡吧,草莓又不长腿。”
“我想……吃……”她的话音夹带了些喘息,想来还是疼,唇干干的,“吃了睡……”
顾也望她这迷糊样,唇翘起,拉着椅子,坐一边,给她倒了杯温水。她还是躺着的,眼睛迷糊着,右手不动,那就左手,侧着身用左手摸。他按着她的手,把杯子抵在她唇变,她喝了两口,别过脑袋。还是睁不开眼,卷发又黏在脸上了,还出了点汗。
他道:“再喝两口,就给你喂两颗。”
温之皎闭着眼,又把脑袋别回去,张开唇喝了两口。
顾也这才捻起两颗草莓,给她吃,鲜艳的汁水浸染她的唇齿,染上洇湿的红。她慢慢吃完,他又把水递过去,“不喝蛀牙了,喝了就关灯睡了。”
温之皎烦躁地哎呀一声,老实喝了,漱了漱咽下去。
顾也这才起身,给她关灯,往外走。
沉沉的梦境过去,温之皎用左手笨重地洗漱后,便被小秦扶着去检查了。很多检查昨晚没来得及做,今天得做,忙活到中午,她饿得脑子空空。
小秦道:“温小姐,谢先生已经醒了,午饭后,您可以去看看他。”
温之皎这会儿正准备去医院食堂吃饭,闻言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回事。真是的,今天真是没空照镜子,看不见金色称号!
她摸了摸肚子,道:“那不然你去打饭,我跟他一块吃算了。”
吃饭就不用说话了,也不怕尴尬,吃完了还能当刷完日常回去睡——哎呀,那江远丞的日常怎么办!
服了,你们能不能住在一起啊!
温之皎满脑子胡思乱想。
不过算了算时间,一周三次,今天才周一,还不着急!
温之皎满意点点头,可却发现小秦没回话,她望向她,却见她脸上有些犹豫。好几秒,小秦道:“谢先生他不宜见荤腥。”
她迷惑起来,“素食主义者吗?”
小秦道:“他和他母亲都曾在道观修行。”
温之皎:“那他会算命吗?”
小秦道:“术数的话,应该会。”
温之皎想了想,“那你帮我打点素菜,我要去会会他。”
小秦怔了下,仍是有点犹豫,但还是去了。
到时候,让他算命,再说算得不准,砸场子!
温之皎心情很有些愉快,踩着拖鞋踢踢踏踏地往楼上的病房走,一上楼,果然发现一帮人守着呢。她越过他们,刷开了入口的卡,入口是个小走廊,几步的距离才又是一间病房。
她走到门口了,突然又有些怕了。
一是,她有点摸不准谢观鹤是什么人,总而言之不是好人。
二是,她有点怕这道士有点东西,下个咒什么的。
温之皎徘徊了几分钟,推门进去,然后就看见了一坨人。谢观鹤的手和腿都打着厚厚的石膏,头缠着纱布,几乎缠住整张脸,病号服下的身体一大堆管子,管子里是各种血液。旁边一大堆仪器堆叠着。
谢观鹤似乎听到了动静,侧过脸望温之皎时,她感觉他戴了个白头盔似的,就能看见一双眼和一张嘴。
谢观鹤见到她,像是蹙了下眉,但转瞬又是纯善而澄澈的,唇边有着很浅的弧度。好像昨晚做了阴毒事,被她砸成这样人不是他似的,孤冷又客气。
他声音十分沙哑,“温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温之皎这会儿才被吓到,“你看着像个白菜,说话怎么像个漏气的轮胎。”
谢观鹤:“……”
第53章
温之皎话说完, 谢观鹤便不言语了。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她,像是等她回答问题。
可温之皎早就忘了他问了什么,只是往病房深处走, 探头探脑。她右手手腕打着石膏,垂在身旁,左手扶着谢观鹤床尾的栏杆。这病房里像酒店房间, 家具电器一应俱全, 但木质家具偏多。
病床旁是小型的会客区,会客区附近有洗手间, 供护工使用的休息室,还有个堆着复健器材的复健室。
不过大概他伤得比较严重, 即便这才住院第一天, 温之皎也看到不少有些旧的陈设,墙上还挂了几幅字画,一旁的桌上也堆着一堆文件, 墨水瓶之类的东西。
她看得直皱眉, 又移开视线,跑到会客区。
说是会客区,其实就是工作桌旁摆了个案几,案几边上是沙发, 沙发后一大片全落地窗,案几与沙发旁还放着盆绿植。她走到绿植旁扯了下叶子。指甲上顷刻沾了些绿。
嗯,是真的。
她又将叶子碎片扔到花盆里,跪在沙发上看着玻璃外的风景,像只大摇大摆巡视领地的猫,做什么都理直气壮。
谢观鹤的病房是最高层,三十三楼, 俯瞰能望见A市高耸的大楼,以及大楼建筑玻璃映出的光芒。车如流水,人如蝼蚁,明明都在动,可望着就是没有生气。
温之皎“啧”了声,又起身坐在沙发上。
谢观鹤平静地望着她,又听见她道:“什么时候吃饭呀?”
他看向电视,这会儿在放午间新闻,右上角的时间在跳动。
谢观鹤道:“快了。”
温之皎又盯着他那包满了白纱布的脑袋看,又有点害怕。
她当时完全气疯了,也没想过后果。
如果他变成残废了怎么办?
如果他死了怎么办?
她不会被报复吧?
不对,他爸爸好像没想找茬,还说会保护她呢。而、而且,他那么坏,活该呀!
温之皎在心里给自己壮胆,却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小小声的,“你应得的。”
话一出,她捂住嘴,望谢观鹤。
谢观鹤看着电视,像是笑了,又像没有,总之是没回答。好几秒,他问:“谁给你的通行卡?”
“你爸。”温之皎顿了下,道:“我在这里住院,你爸他说,让我这周每天来看看你。”
谢观鹤这才转过头看她,眉眼像是蹙了下,像是有些不解,但却也没说什么。
没几分钟,医生带着护士过来,把谢观鹤头上的纱布拆换。这不拆还好,一拆给她更吓到了。他脸色白得和鬼一样,眼窝和眼皮却血红的,衬得黑黢黢的眼睛也吓人。医生像在检查他后脑的伤口,温之皎眨眨眼,也猫过去跟着看。
医生扒拉着他的头发,温之皎便很清楚看见他头皮里好长的缝针伤,隐在了剪断了些的头发里,跟毛毛虫似的。拆下来的纱布上,一大堆棕褐色和红褐色的脏污,她往后退了几步。
纱布换完,谢观鹤倒是露出了大半张脸。检查完,医生又开始给他调整脖颈托,接着上仪器,把他病号服扣子解开,他的身体和脸似的,一样苍白,肌肉沟壑上贴着各种奇怪的仪器线。
嗯,这人是就这么白还是失血过多这么白?
温之皎摸着下巴陷入沉思,却对上了谢观鹤的视线。
她立刻移开,谢观鹤也没有说话。
等他们检查完离开,小秦才敲门。
可以吃饭了!
温之皎兴奋地小跑过去开了门,然后便望见好几个人进去给谢观鹤调整床位,调整床上桌。一份份餐食,炖汤补品被取出,摆在他桌上。
温之皎站在门口望见这个阵仗,很有些期待地打开了小秦递过来的餐盒,一打开,只看见案几可怜的三素一饭一汤。
她控诉起来,“怎么还区别对待啊?我怎么只有这个!”
小秦怔了下,道:“小谢先生的餐食是谢家那边送过来的,温小姐这份是医院食堂的。不过刚刚我看您病房里有好几份酒店送过来的康复餐,您也可以回病房吃。”
温之皎正想问她怎么不送过来,又想起来了所谓的“不宜见荤腥”,一时间哽住。
算了,先对付一下,回去再吃。
她叹了口气,拎着饭盒回病房。
可刚进去,便望见桌上的菜色了,有几道很明显就是肉!
她愤怒起来,“你不是不能吃肉吗?!”
谢观鹤道:“一部分不能吃。”
温之皎更愤怒了,话音却有点委屈,“那凭什么不让我在你面前吃肉?这不公平啊。”
谢观鹤一掀眼皮,就看见她手上的饭盒,白菜,青菜,空心菜。有够绿。他放下筷子,看向在门口候着的小秦,话音很轻,“取几个干净的碗,给她分点。”
温之皎也看小秦,道:“不用,你把送我病房那些饭菜拿上来不就行了,我才不要他分,好像我要饭似的。他不能见什么,你不拿就行了。”
不多时,温之皎面前也摆了一大堆餐食炖汤水果了,她像是很得意似的,昂着脸往床上的谢观鹤。
很有些幼稚莫名的炫耀和比较。
谢观鹤拿起筷子,他左手骨折,右手倒没事,吃得慢而从容。但温之皎不一样,虽是小伤,伤得是右手手腕,她用左手吃饭那叫一个费劲。一顿饭吃得丁零当啷的,偏偏还不专心,还要看着手机。
下属已经撤了饭菜,整理好他病床了,她还没吃完,就看着手机。
谢观鹤看她这样,低声道:“你先吃完再看。”
他不说还好,一说,温之皎立刻把脸埋在碗里扒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道:“我吃完了。”
谢观鹤垂眸,道:“既然父亲让你来,以后你中午或者下午来吃一顿饭就行了。”
温之皎早就有这个想法了,马上点头,笑着就起身往外走,“好好好,那我走了,待着这里无聊死了。”
谢观鹤也没说话,目送她离开。
门关上没多久,顾也的电话就来了,想也知道是这事。
果然,电话一响,就是一大堆脏话和问候。谢观鹤把手机拿远了点,等了会儿,才靠近耳朵,唇边有着很淡的笑,“你急什么?”
顾也嗤笑了一声,“你少装样,要不是医院都封锁我进不去,我就找人弄死你了。”
谢观鹤挑起眉头,“是谁要试温之皎对江临琛重不重要的?我不仅试出来了他在乎温之皎,还试出来了你,多有意思。”
顾也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狭长眼眯起,“当时她怎么没把你砸死呢?”
“可能我比较虔诚。”谢观鹤顿了下,道:“有个叫薛灼灯的还在我手里押着呢,你要吗?”
顾也:“……你当我收破烂的?”
谢观鹤道:“不要我放了。”
顾也顿了下,道:“你怎么不去问江临琛?”
谢观鹤:“他不要。”
顾也翻了个白眼,“我懒得跟你废话,你父亲到底什么意思?”
谢观鹤深深吸了口气,话音很淡,“我不知道,可能想让我看看我失败的后果吧,让我日日面壁思过。”
顾也道:“脑子有病。”
他没说是谁,直接挂了电话。
谢观鹤倚靠着床背,仍是孤冷的样子,看自己手上的石膏,阖上眼。
另一边,温之皎已经离开了医院,打车到了江远丞在的医院。今天医院似乎来了什么大人物,她原本的vip通道都设了几层安检,她被弄得心里烦。
到了江远丞病房时,她没忍住走过去,用力扯了下他的脸。还没来得及说话,几道机械声便接连响起,一下子让她忘了要说什么。
[恭喜完成主线任务(你怎么知道我是江远丞未婚妻?)]
[恭喜完成主线任务(刁难你一下,快乐我一生)]
[恭喜完成主线任务(这个锅总不可能是我的吧)]
[恭喜完成支线任务(花枝招展惹人恨)]
[恭喜解锁奇遇支线:笼中鸟下坠的速度是秒速三米/病房奇遇]
[您现在拥有任务点:9]
[未完成任务:主线任务(恶毒女配,从不休息)彻底得罪谢观鹤后,给他下药,让他对你情难自禁,同时拍下不堪的照片,彻底让他恨你。记住,你从不休息,别忘了顺便挑拨谢观鹤和顾也的关系。]
[未完成任务:拿到顾也把柄]
[未完成任务:拿到江临琛把柄]
[未完成任务:跟裴野要钱]
[您在酒宴上完成多项任务,鉴于您的优秀表现,特此赠送道具【造梦体验卡x1】]
造梦,这什么?
温之皎点开简介看了眼。
【造梦体验卡:为ta造一场梦,梦随念动,一切皆有可能,哪怕你想在ta梦里建一对依偎的马桶跟ta双排如厕】
温之皎:“……?”
神经病吧!
从很早以前她就想说,这破系统的体验卡简介文案真的很有问题!
温之皎收起面板,又奇怪起来,“这次为什么没有解锁新剧情?”
系统道:“因为您还没有刁难谢观鹤,也没有彻底得罪他,也没有下药。”
温之皎有些震撼,她以为把他砸成那样,起码也算完成彻底得罪这个了,居然没有?!而且这居然不算刁难?
她想来想去,打开面板,发现商城上新了【热得快体验卡】,3点一张。一时间,她突然有了个想法,“造梦的话,能在梦里叠加使用体验卡吗?”
系统道:“可以。”
温之皎道:“在梦里用那个卡,让他对我情难自禁的话,算完成任务吗?”
系统顿了下,道:“应该算,您可以试试。但这样的话,拍照可能就完不成了。”
“嗯……到时候再说吧!”
温之皎得到了答案,心满意足起身,这就跑出去想要回医院。想了想,又回过神望了眼病床上的江远丞,咬着唇,狠狠掐了他的脸。
“你的好兄弟,没一个好东西!”
温之皎很有些气呼呼的。
她说完才又跑出病房,心情很好地在走廊上大步大步走着,站在电梯门口,望着数字更迭时,没来由心猛地一跳。
“叮”声响起,电梯门打开,温之皎一抬眼,便望见了一群黑西装,黑西装前是穿着大衣衬衫的陆京择。黑发下他眼神淡漠,却望着她打了石膏的右手。
身后陆续有人路过,走廊的床边有风吹过,另一座电梯运行的声音咔啦作响。那么多声音,吵得要死了。
温之皎下意识后退半步。
陆京择抬起手指,按着开门键,垂着眼,话音平淡,“不上来?”
温之皎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陆京择点头,按了关门键,电梯门缓缓合上。
温之皎摸了摸有点发闷的胸口,脑子里的想法却漫无边际。第一个想法是,哎他身边好多好壮的安保,看着应该是过得挺好的。第二个想法是,以前那么想见他,见了面怎么又觉得又闷又难受又心虚啊。第三个想法是,还好长得还是很好看。
她心里一闷,有点不想坐电梯了,跑去楼梯间了。
昨天情况危险,他们说话好像还好端端的。现在正常了,见了面就不行了,说不定他还有挺讨厌她的,毕竟她把他甩了。
可怪不了她啊,江远丞当时真的带她体验了好多好多,而且她看的小说开始流行有钱少爷不流行清贵学霸了,他和她偏偏又因为一点小事吵架,她、她也没办法啊!
温之皎一边慢慢往下走,一边悄悄给自己想着借口。
虽然那点小事,还是因为江远丞。
楼梯间总是又冷又暗,即便是大白天,也像是走在傍晚里似的。
安全指示牌散发着幽暗的绿光,她望着那点绿光,心中有了些闷。、
温之皎立刻摇摇头,把多余的记忆晃掉。
她专心下楼,一片暗色的中,脚步声清脆。
咔哒,咔哒,咔哒……
温之皎扶着楼梯,一边喘着气上楼,一边算着层数。
四层、五层、六层……快到了,快到了……
她上到七层时,消防通道的厚重的木门骤然发出“嘎呀”的一声,
温之皎吓了一跳,惊叫了一声,几层楼的声控灯都亮起。照出了在门边的少年。他身材高大,黑发下是英俊深邃的脸,灰色眼睛,嘴唇很薄。很明显的混血特征。
她眨了眨眼,大脑用力地转动,“江、江……”
江远丞听她磕巴,也难受,道:“江远丞。”
温之皎点头,“哦!对!想起来了!”
紧接着,她扶着楼梯,拍着胸口顺气儿,脸色红扑扑,湿漉漉,几缕头发黏在脸上。她笑起来,问道:“你在C大干什么?你是大学生吗?”
江远丞顿了下,道:“夏令营。”
他说完,好几秒,又问:“你来找陆京择?”
温之皎怔住了,眼睛缓缓睁大,“你怎么知——哦哦哦对,夏令营。不对,他跟你说了?!”
她更惊讶似的,有些疑惑。
江远丞望着她变来变去的脸色,垂着眼睛,好一会儿,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张校园卡递过去,“是前几天,你落下的,我还没还。”
“……原来是你捡走了!”温之皎走近,一手将湿漉漉的发丝撩到一边,一边扯过校园卡,“还好还好,要是补办了又要花三十多。”
江远丞的手摸着口袋,摸出了一张黑色格子手帕递过去,移开视线,“你在这里干什么?”
“嗯,我就是,嗯我逛逛。”
她一面擦着汗,眼睛到处望。
温之皎眼睛乱转,漂亮的脸上,心虚也跟着眼睛在脸上乱窜。
江远丞的手指动了下,道:“你在跟陆京择谈恋爱,你来找他。”
“我、我咩,我没有!你胡说什么!”温之皎这会儿没有第一次大喇喇说她有男朋友的坦诚了,小心着望他,自己编着胡话,“啊就,就我在减肥,所以我、我爬楼梯你懂吧!我看到楼梯就要爬爬!”
江远丞不知为什么觉得有点好笑,他低声道:“你是不想被人知道吗?”
C大有电梯,她却偏偏爬楼梯,估计是怕碰到认识的人。
温之皎败下阵,闷闷地“嗯”了声,“我爸妈弟弟看我看得特别紧,我成绩本来就烂,要是被抓到我肯定完蛋了。”
“那为什么第一次。”
江远丞没有往下说。
温之皎话音更闷了,“我还以为你是外国游客呢,当然想说什么说什么。”
谁知道后来发现不是,还被他抓着道歉,真是的。现在不又遇到了。
温之皎顺手把手帕揣兜里,又歪着脑袋看他,奇怪道:“不对,你既然知道陆京择,那你跟他一个班吗?”
“不是。”江远丞望着她的动作,唇抿了下,继续道:“一共两个班,分别授课,但竞赛一起。他们还没下课。”
温之皎笑起来,“这样啊,那我在这里歇会儿。”
她今天穿着白裙子,却一点不在意,又拿出他给的手帕,随便拍了拍楼梯上的灰,便坐着了。又回头看他,笑起来,“你不逼我道歉了?”
江远丞还是闷闷的样子,好一会儿,才道:“反正你不会。”
温之皎昂着脑袋,“那当然。”
暗室之中,她的身体和脸都是模模糊糊的,隔着毛玻璃似的。偏偏从她额角落下的汗映着楼梯间的灯,晶莹,从脸上落到下颌,又爬向白皙纤细的脖颈,没入更深。
江远丞灰色的眼睛就望着那滴汗,深邃的眼窝慢慢有了热意,虹膜也映出了那点璀璨的亮。他想要说什么,却听见身后的门打开。
他回过头,望见了陆京择,宽大外套下是白t牛仔裤,黑发下的脸上没多少表情,对着他点了点头,可眉头却蹙着。他们都知道彼此,综合测评,两人都是班里的第一,只是还没一起考试过。
温之皎立刻抬起手对他招手,小脸仰着,眼睛里是灿灿的光,“快来,我等你半个小时,不对,一个小时了!我好辛苦哇!”
“嗯,知道了。”陆京择低声道,旁若无人地走向温之皎,直接坐在了她身旁,话音又小了些,“在低楼层等我就好了,爬上来又喊累。”
温之皎贴着他的手臂,软趴趴的靠着他,话音娇滴滴,“哼哼,那当然是因为我见你心切啊。”
陆京择笑起来,“是怕在低楼层碰见熟人吧。”
温之皎掐他手臂,“干嘛戳穿我!”
“不戳穿你,你就要讨价还价了。”陆京择揽住她的肩膀,侧脸,看她长长的睫毛和有些肉肉的脸颊,语气平静道:“啊,陆京择我都为了你大夏天爬高楼,你连背我久一点都不行,你连作业都不帮我写,你居然还——”
“陆京择!我都为了你——不对!”
温之皎想发火,一张嘴,说一半又发现他全中。她立刻闭上嘴,掐他腰。
陆京择被掐得脸一皱,却又想笑,听见身后传来小小的关门声,他才又道:“你和他认识?”
温之皎迷惑地抬头,“谁?江远丞吗?”
陆京择点头,“记得名字,那就是熟了。”
温之皎:“……干什么,吃醋啊?”
她发现了,立刻把手搭在他肩膀上,脸对着他的脸,快亲上了似的距离。她笑起来,很得意地晃晃脑袋,“怎么办啊,温皎皎就是很漂亮,很受欢迎,很多人追。说不定,我哪天就被——”
陆京择勾住她的腰部,直接吻了上去,炽热的吻夹带着胡乱的吐息。他俯身,手从腰部扶住了他的头,将她压在墙边与他的怀抱中,身体相贴,两颗激烈跳动的心脏也贴住。
温之皎被他吻得晕乎乎,他才松了口,呼吸也并不平稳。但他又凑近,从她脸颊一路亲到耳朵,她的腿动了下,肩膀抖了下,“别,别,难受!”
陆京择松开了唇齿,下巴抵在她肩膀,声音很轻,“哪天就被什么了?”
温之皎晕着呢,“什么什么?”
陆京择笑起来,勾着她腰,将她拉起身,给她拍了拍裙子的灰。她很不满似的,也抬起手拍他屁股还掐了下。
陆京择:“……松开。”
温之皎掐了下,“不。”
陆京择气笑起来,掐她下颌,“你不松手我也不松。”
温之皎张嘴,咬他拇指与手指的指缝,倒是松了手。可陆京择没松,被她轻咬了下,又把手推进她嘴里,方便她咬,“咬吧。”
温之皎立刻觉得没趣了,松开嘴,“脏死了。”
陆京择从口袋里抽出纸巾擦了擦她嘴,又擦了擦手,淡淡地笑,“知道还咬。”
他抱着书,牵住她的手,“下午要吃什么?我去买菜。”
“不知道……你随便做吧。”
“那就吃人肉,反正没有随便。”
“那我吃陆京择身上的肉,大腿肉吧。”
“煎还是炸?”
两人聊天的声音点亮了消防通道的声控灯,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像快乐的小曲,彼此应和。
……
越接近楼下,吵闹的人声便越清晰。
温之皎下到了三楼时,望见陆京择站在楼梯口,只有一个人。
他在打电话,靠着墙,抱着手臂。似乎也听到了脚步声,抬着头,与她遥遥对视。他的黑眸凝着她,喉结滑动了下,却还在回应电话里,“嗯,知道了。”
她移开视线,走下楼梯,努力只看前面的路,从他身前越过。可下一秒,一个力道便骤然握住了她的手臂,一扯,她便踉跄几步撞入他怀中。
陆京择从背后抱住她,下颌抵着她脑袋,呼吸的热气落在她头上。他收束着力道,紧拥住她,电话却没有挂。
温之皎立刻用左手扯他手,动着肩膀和脑袋,话音很轻,“干什么,松开,松开!”
“可以,再看看。”陆京择顿了下,“那群人先继续羁押。挂了。”
他这才将手机放进口袋里,下颌从她头上放下了,脸贴着她的脸,道:“来看江远丞?”
温之皎还是扯他手,“松开,关你什么事。”
陆京择笑了声,“你走不了的。”
温之皎愣住,“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现在要带人把你带回我家,日日夜夜关着了。”陆京择的手又掐住她下巴,话音含了些轻慢,“皎皎,现在我也很厉害了,不是你想甩就能甩了的。”
“你在说什么鬼话?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你别开这种玩笑!”温之皎这会儿有点慌,她紧紧看着陆京择,却见他表情平静,丝毫不像玩笑。她立刻暴怒起来,喊道:“陆京择你敢!我要回去啊!我任——我弟弟在谢家手上,你放开我!”
“啊,我和温随本来就不对付,他的死活我怎么会在乎?”陆京择用力掐她下颌,她侧着脸,仍能看见他清俊的脸。她有点慌了,眼里有了水雾,“陆京择,你别这样,我们分手了的。”
她继续道:“我当年……我当年年纪小啊,而且校园恋爱,本来都是be多啊,我只是提前——”
“皎皎。”他语气一如既往亲昵,声音却很冷,“可我是认真的,我也没同意分手。这些年,我每天都想着怎么报复你呢。”
温之皎眼泪“唰”一下落下来了,哭着道:“你说什么胡话,我都和江远丞快订婚了,这都不算分手吗?”
一察觉不对,她眼泪总是流得很快,显得惨兮兮的。
陆京择很认真地点头,却亲她,将她的眼泪卷入口中,低声道:“你就算结婚了,生孩子了,我们都没分手。”
温之皎:“……你神经吧!”
她泪不要钱一样往外涌,眼睛湿润又红通通,却不忘抬起手打他
但下一秒,被他一把捉住了手臂。
陆京择道:“这下不怕骨折了?”
温之皎望了眼,发现他握住了她受伤的右手,她立刻哭得更大声了,“我都骨折了你还这样对我?不要关我,我要回去,我当年错了行吗?这又不能怪我啊!”
“是,怪我。”陆京择表情冷淡,却把她右手放开,道:“怎么办呢,谁还能帮你?”
温之皎这会儿眼睛又乱转,慌张在脸上蹿,“我,你,别……我当年有苦衷的,我不是有意那样子的……”
她哭得抽噎起来,话音小小的,像摇曳的花朵似的,“是他逼我的,嗯,他那么有钱又有本事,我、我没办法。我是被强迫的,我其实心里——”
“温之皎。”陆京择掐住她的脸,黑眸深邃,几乎要让她无法移开视线。他轻声道:“糊弄谁呢?心里有我,认不出来?”
温之皎道:“我车祸了,所以会忘记最重要的人的脸。”
陆京择掐得更用力,“继续。”
“嗯……就是,其实……”温之皎吸了下鼻子,“我有个双胞胎妹妹,她车祸死了。”
陆京择气笑了,松开了手,把她放开了。他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了擦她的脸,又擦了擦手,话音仍是冰冷的,“走吧。”
温之皎小心翼翼的,“我吗?”
陆京择抬眼,唇却扯了下,手按住她肩膀,语气平静,“因为我恨你,所以我要让你逃,再在你快逃走的时候抓你,让你彻底绝望,行了吗?”
温之皎:“……!”
她肩膀耸了下,陆京择立刻按住,凑近吻了过去。
温之皎用力捶他肩膀,好一会儿,他才松开手,却又垂落下去,触了下她手上的石膏。
陆京择收回手,仰着下颌,冷着脸道:“本来想报复你的,但见到你,又觉得你不过如此。跟着江远丞过得这么惨了,今天就先放过你吧。再说了,我也很忙,不是专门堵你的。
“你管我惨不惨!”温之皎用手背擦了擦嘴,一下有些破防,“没空堵我还亲我,耍流氓啊”
陆京择松开手,“走吧,回去吧。”
坏种,吓她还要占便宜,还让她白哭了这么久。
温之皎抿着嘴,不敢跟他发飙,只是咬着嘴,扶着楼梯往下走,又很小心的样子。
陆京择就望着她下楼,直到她彻底离开后,消防通道的门才陆陆续续打开,出来了些人。
一人道:“陆先生,现在还来得及拦——”
“不必了。”
陆京择垂着眼,往下走,手却握住了那块手帕。
那样的折辱,既然已忍了这么些年,再忍一下又怎么样。
他有太多事要处理,她还不值得他看得那么重。
不过这么多年来,她还是这么能哭。
陆京择走出病院时,正好望见她上了车,车子迅速驶离。
他抬起手望了眼。
这一次,掐过她脸的手,指缝里没有曾经有过的咬痕。
当温之皎打车回到自己住的医院时,已经是三四点了。她望着有些金橙的天空,一时间很绝望,再一次思考为什么谢观鹤和江远丞不能住在一起。
她穿过医院花园小径时,却望见了谢观鹤。
他左手和右腿都打着厚重的石膏,坐在轮椅上,轮椅旁还挂着瓶药水,脖颈上是支架。
温之皎大为震撼,他看着那么破破烂烂,居然下午就能被推出来了?她有些疑心自己看错了,走得更近些,凑近望,才发现还真是他。
这会儿,谢观鹤正在池边,手边还有几个老头在下棋。
温之皎站在他附近,有种强烈把他推下去的冲动。
小秦也在附近,朝她走过来,“您要看看小谢先生吗?”
温之皎本来也没事,连住院也只是因为要陪谢观鹤说话方便,便也点头走了过去。她站在谢观鹤身旁,看见了池塘里游来游去的锦鲤。
她看了会儿,很想给谢观鹤找麻烦。
她冷哼一声,“你不用上班吗?还在这里看鱼?”
谢观鹤:“……”
他道:“我现在的工作就是看鱼。”
温之皎道:“什么?”
谢观鹤道:“医院说这次摔伤让眼球有些问题,要多看动态的,不然后果严重。”
温之皎一时间有点心虚,“啊,那、那后果严重会怎么样?”
谢观鹤道:“瞎掉。”
温之皎:“……啊那怎么办?”
她慌张起来。
怎么办,他要是瞎了,他爸爸真的还会放过自己吗?!
温之皎急得团团转,又道:“那多看动的就不会瞎吗?”
谢观鹤缓慢地移动脖颈,垂着眼,悲悯动人的脸上愈发清冷,“不会。瞎编的。”
温之皎:“……?!你有病吧!骗人干什么?”
她指着他的脸,“坏种!”
第54章
谢观鹤被她这样指着骂, 也没有特殊的反应,只是缓慢地移动脑袋,继续看水里的锦鲤。他右手边放着一小碗饵料, 而他时不时撒一点,锦鲤便蜂拥过来,池里是一抹又一抹鲜艳的红。
回病房也是无聊, 不如在这里看看风景。
温之皎这么想着, 从附近拖了张椅子,望着蜂拥过来的鱼。水浪翻涌, 湿漉的水汽带着腥味,扑面而来。她一瞬间恍惚起来, 想起来了菜市场里, 闷热的,腥臭味混杂在一起的味道。
她立刻摇头,晃掉零星的记忆, 拿出手机看小说。
四五点的阳光暖洋洋的, 少了几分烫而闷的灼热。
清风徐徐,池面漾起波浪。
温之皎再抬眼,发现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她关掉小说, 看向谢观鹤。发现他仍然老神在在地坐在轮椅上,垂着眼看池塘里的鱼。她很有些费解了,道:“你怎么还在这儿?”
谢观鹤仍是那孤冷平和的样子,不搭话。
温之皎也不期待他答话,打了个哈欠,起身准备回病房睡觉。偏偏这时,谢观鹤却出声了, 仍是客气,叫人听不起起伏的语气,“温小姐,你想吃鱼吗?”
温之皎:“……?!”
她被这莫名的话吓了一跳,立刻转身望谢观鹤,可他仍在看池塘里的锦鲤。
“你、你你说的什么鱼?”温之皎很是纳闷,“不会是锦鲤吧?那不能吃的啊。”
谢观鹤没说话,但他一旁的小秦说话了,“小谢先生,锦鲤的味道听闻不是很好,您要是想吃鱼的话,我打个电话和他们说一下。”
谢观鹤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是捏了点饵料撒下去。
池塘边顷刻泛起一片涟漪,一抹又一抹的红从四面八方涌过来,争夺洒下的饵料。但很显然,谢观鹤已经喂了太多,温之皎望见有几只锦鲤已经两眼凸出,被其他鱼撞得随水漂流,肚皮翻白了。
谢观鹤道:“死了,扔了多可惜。捞起来做了吧。”
温之皎:“……”
好、好恐怖的人,他不会一开始就想吃,所以在这里喂了一下午,就为了撑死它们吧?不对,难道这也是杀鱼儆皎?!他是冲着她来的?
乱七八糟的思绪在她脑子里乱转。
一旁的小秦也语塞,没话说了,叫来了人下池塘捞鱼。
也是这时,谢观鹤放下了饵料,佣人见状立刻将他的轮椅转向。一转过来,谢观鹤便望见了温之皎,她脸皱着,唇抿着。
谢观鹤淡淡笑了下,“晚饭时,还请温小姐赏脸来尝尝。”
他话音落下,温之皎感觉脑子里的警铃狂敲,她吓得说不出话,手指了指放下了,又一会儿才说:“你是心理变态吗?”
她说完,又努力直起腰,震声道:“我警告你,你休想对我做什么,现在我身边可有很多人保护。你、你要是敢做什么,我就把那个什么字帖取出来烧了!”
谢观鹤眉头蹙了下,黑眸中有过了波澜,脸上却还是淡得像没有的笑,“字帖?”
温之皎将腰挺得更直,拿出气势,道:“就存在银行里那个,他说送给我了!你懂我意思吧?你对我造成一点伤害我不会放过那个字帖的。”
谢观鹤像是思索,几秒后,他抬头:“温小姐也许误会了,我对你没有敌意。”
温之皎气不打一处来,“我都被吊起来了!还没有敌意!不对,我想起来了,之前顾也把我弄车上时,他还说你想弄死我,对就是你!”
她的记忆在此刻复苏,眼中直直地看着他,“难道你现在跟我说,那些都是我误会,你没有干这些事吗?”
“是我。”谢观鹤十分坦诚,唇弯着,眼睛望着她,却像什么也容不下,“但设计你,和对你有敌意是两个意思。下棋的人也不会恨一颗棋子没被拿稳,不是吗?”
温之皎有点被他绕晕了,她讨厌死了这种故弄玄虚的说话方式 ,“你说的什么鬼话,还棋子,你以为你是谁!”
谢观鹤顿了下,道:“谢观鹤。”
温之皎:“……你有病吧?!”
她被他噎了下,一时间说不出话,很像给他几下,但看着他破烂的身体,一时间又怕真把他弄死。一时间,她咬着牙,攥着拳头,一把塞进口袋里转身走了。
许是今天来回转车有些累了,温之皎刚回到病房,便又打出一串长长的哈欠。她换回了病号服,钻到床里便躺下了。
可一闭眼,她脑子就是鱼,她很想睁开眼,可困意拖拽着她的眼皮,硬生生将她扯进梦境。扯到了一间破旧而狭小的房间里。
小得站着两个人,房间就逼仄得受不了。
小小的蓝玻璃让室内一片昏暗,一侧的玻璃碎了,用纸板和报纸勉强糊着。窗户旁放着长长的桌子,一侧是锅碗瓢盆,电磁炉,另一侧的转角上堆着书。桌子旁就是床,床尾部贴着一张破旧的沙发。而洗手间甚至在门外。
温之皎望着这房间,又望着旁边穿着宽大校服的陆京择,一时间很想哭。
陆京择拎着她的书包放在了椅上,也摘了书包,一转脸便望见她要哭不哭的脸。一时间,他竟然有些想笑,道:“怎么了?”
他一问,她立刻掉了眼泪,扯着他的校服袖,“你怎么住这种地方啊?”
她这话其实很有些诛心,充满了同情与怜悯,但哭得实在可怜,陆京择的清高自尊还没苏醒就先用两只手握住她的脸了。
温之皎这会儿还有些婴儿肥,被他挤得肉嘟嘟的,跟小金鱼似的,眼睛里掉下了一颗颗眼泪。她嗫嚅着说什么,陆京择一点都没听清,一凑近就开始亲她眼睛。
她被亲了几下,那爆炸的同情心就消散了,抬手推他脸,“王八蛋,放开我!难受死了!”
陆京择俯身,脸蹭着她的脸,“不哭了?”
温之皎吸了下鼻子,“我是心疼你。”
“真心疼,就……认真听讲,嗓子讲干了你还走神。”陆京择松开手,用手拍她脑袋,“不是一直想来我家吗?以后还想来吗?”
温之皎用手背揩去脸上的泪,转过头去,在这小地方里走来走去,像是标记地点似的每样都拿起来看看摸摸。
陆京择走到她身后,一把抱住她的腰部带着她往外走,“别走了,去买菜,再晚点人又多,菜又贵。”
温之皎被他悬空抱着,两腿蹬着空气,话音尖细又带着甜,“哎呀呀呀,我不看了,你松开啊。”
陆京择笑起来,侧过脸,亲了她两口,才把她放下。
温之皎又拍他,“亲我一脸口水,脏死了。”
陆京择垂着眼,骨节分明的手指抬起,从她眉骨摸到脸,“那不是很好吗?标记上我的味道。”
温之皎扯着他手腕,冲着他手上咬了一口,“那我也标记一下,标记陆京择是温之皎的……嗯,狗吧。”
她故意逗陆京择,可陆京择任由她咬,清冷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唇咧开了,“可以,又不是第一次给你当狗骑了。”
温之皎立刻松开嘴,热意从耳朵蔓延到了脸上,指着他,“你!你王八蛋!”
陆京择笑起来,握住她的手指往外带,“走了。”
菜市场就在附近,刚一进入,便嗅到浓重的血腥与骚味。外围不少老头老太摆着菜摊,陆京择撸起袖子,蹲在地上挑菜,熟练杀价。
其实倒也不用杀,毕竟大多老头老太见他长得好,又年纪小,多半愿意照顾些。
等他挑了几样菜后,却发觉跟在自己旁边,问东问西,看来看去的温之皎没了踪影。他眉眼抬起,心慌了一瞬,却在几个摊位外的地方望见了她。
她站在鱼店前,蹲着身体看着店前的玻璃缸。
陆京择拎着菜走过去,刚站她身旁,便望见她转过脸,用手指戳了戳玻璃,“快看这条鱼,它游得好快。”
他望过去,望见一条身上泛着银光的鱼。
这鱼并不大,一只手大小。
陆京择道:“想吃吗?”
温之皎眨眨眼,感慨道:“不了,感觉很可怜。”
陆京择闻言,点头,冷着脸把店主叫出来了。
他指了下刚才温之皎看着的那条鱼,“就这条。”
温之皎缓缓睁大眼,脸上有了笑,“你要养吗!”
陆京择道:“养。”
鱼被老板捞出来,又进入撑满水的塑料袋里,被陆京择拎着带回了家。
温之皎跟着他,坐到沙发上,眼睛发着光,“快找找有没有能装它的容器。”
紧接着,她便看见那条鱼被陆京择拿出,放在砧板上。
温之皎心中有过不妙,“你要干嘛?”
下一秒,陆京择握着菜刀,手起刀落拍晕了鱼。
鱼晕掉的一瞬,温之皎高亢的尖叫声伴随而来。
“你在干什么!”温之皎指着陆京择,“你王八蛋!你骗我!你明明说了养的!”
“对。”陆京择道:“我又没说养的是鱼。”
温之皎:“……”
温之皎气得跳脚,冲过去一边哭,一边打陆京择肩膀。直到煎鱼的香味伴随着葱花的香味从锅里往外逸散,她的泪水逐渐化作了口水。
陆京择把煎鱼捞出来,放到盘子里,神情冷淡,“打累了吧,吃完再继续。”
温之皎:“……”
她抽泣了一下,把整条鱼吃干净了。
呜呜呜,这鱼真的好香……
温之皎的口水分泌起来,骤然间睁开眼,她恍惚了下,又有些气急败坏。她从病床上起身,对着枕头用力捶了几拳。
没出息!他今天那么对你,你还又梦到了过去!
明明差点想起来的时候都控制住了,烦死了。
温之皎发完火,也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了,小秦又在外面候着了。她深呼吸了几秒,才跟着小秦一起去谢观鹤的病房。
这一次,她和谢观鹤的饭菜倒是一样的,只是那饭菜清淡得叫人嘴里寂寞得要死。一整餐饭,谢观鹤表现得像个没有五感的人,不说好吃也不说难吃,平淡得叫人发疯。
温之皎本来心烦,见他那四平八稳的样子,怒从心起。
她气冲冲回到病房,决定在梦里狠狠打他一顿。
可事情总是不太如意,因为体验卡不断显示对方还没睡,所以无法造梦。当体验卡终于能使用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了,温之皎的熊猫眼终于闭上了。
黑暗之中,眼球似乎在旋转,空间也如同黑洞一般,教人失重。
富丽堂皇的宴会厅当中,空无一人,唯有谢观鹤一人坐在最前排。过分寂寥的空间里,几乎连脚步声都能回响无数声,他仰着头,望向穹顶之下高高悬挂的鸟笼。
器械仍在运转,咔啦轰隆声不绝于耳。
他俯瞰着空空的鸟笼,黑色的眼睛里没有情绪,仍是闲适的姿态,悠然地靠在椅上。那笼子来回转动,在转到不知道多少圈时,一个人影却缓缓浮现。
隔着那么遥远的距离,谢观鹤却精准地对上了她的视线。
她仍穿着宴会上那条蓬松的裙,此刻却从笼中飞出了,像一朵轻盈的花朵落下,又像一只脆弱的蝴蝶,缓慢地飞到他怀里。
谢观鹤抬起手,黑眸中没有情绪,曲着手指,又指背抵住她的脸。她像是在笑,脸和声音都是含糊的,叫人分辨不清。可在某一瞬,她的两条手臂勾住了他的脖颈,膝盖跪在他的腿上,俯瞰着他。
“你怎么不说话?”
温之皎笑起来。
她已经想好了,等会儿用完体验卡,就把他关在笼子里,在让所有人看。
可此刻,谢观鹤仍然平静地望着她,瞳孔映照着她的脸,唇边还噙着万年不动的淡笑。他的手指从她脸上一路下滑,骨节分明的手指摸到了脖颈,随后收拢力道。
他道:“自重。”
在梦里,她察觉不到疼痛,便忍不住笑起来。
谢观鹤便望着她笑,下一秒,他掐住的人便成了个前凸后翘的热辣女郎,连声音也变成了慵懒性感的话音,“难道你喜欢这种?”
他还没说话,掐着的人便又成了个甜美俏皮的女人,“还是这——”
谢观鹤一把抓住她,将她狠狠掼到地上,可动作的一瞬,她化作雾气从他手中逸散。一瞬间,又坐在远处的笼中了,像是荡秋千似的,她晃动着腿。
温之皎悠长的话音回响,“没劲。”
她有些无聊,直接用了【热得快】体验卡。
用完的一瞬,温之皎便窥见远处的谢观鹤喉结滑动了起来,手攥住了一边的椅背,身体弯曲起来。她抬了下手指,一时间,两人的位置骤然颠倒。
她成为了坐在前排的观众,而谢观鹤被关在了笼中,他高挑的身材在逼仄的笼中蜷缩着。
热得快体验卡的确热得很快,谢观鹤顷刻之间便被如浪潮的热意覆盖,他仰着头,黑发散落,黏连在白皙的脸上。唇张着,制服与衬衫扣散开了几颗,肌肤上有了绯。
也是这一瞬,宴会厅无数人潮拥挤进去,吵闹的声音不绝于耳。
谢观鹤垂着眼,背靠着笼子,忍受着四面八方涌来的视线。他的眼皮都泛着湿润的红,抬起眼,望见温之皎悬在笼外,像是透过格栅观察老鼠的猫儿似的,好奇地看着他。
温之皎绕着笼子飞了两圈,“怎么样?”
谢观鹤的手指紧紧攥着格栅,呼吸有些凌乱,语气依然平淡,“不怎么样。”
“啧。”温之皎抱怨了声,“真会装。”
她将笼子变大,钻进了笼中,直接坐在了他腹部,“现在呢?”
谢观鹤闭着眼,脸上有了些细密的汗,情潮使得他的喘息细碎,眼下一片绯红。他的身体抵着栏杆,道:“下去。”
几秒后,他睁开眼,一片清明,重复道:“下去。”
温之皎的手掐住他的脖颈,好奇道:“你难道真的能忍得住吗?”
谢观鹤道:“忍住什么?”
温之皎道:“你身上没有感觉吗?”
谢观鹤人都已被汗浸湿了,唇齿湿润,脸一片绯,可表情仍是清冷淡漠的。他凝着温之皎,语气如常,“温小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温之皎的手指从他脖颈一路摸到锁骨,长长的指甲抓出了几道痕迹。
她道:“他们都在看你诶,你不觉得羞耻吗?”
谢观鹤深呼一口气,抬起手,一把将温之皎从身上推下去。却又欺身跪住她的腿,抬起另一手,“噔楞”一声响起。被压住的温之皎吓了一跳,一转眼,发觉他抽出了一把木刻刀,狠狠钉在她耳边的发丝上。
谢观鹤平静道:“再不下去,我就要你的命。”
温之皎:“……你混蛋!”
哪怕是在梦里,她也依然为这头发心疼起来,立刻抬手狠狠对着他扇了一巴掌。谢观鹤的体力显然有些撑不住了,几乎顷刻间倒在他身旁。温之皎还不满意,轻飘飘隐去了身形到了笼外。
她站在笼外,像个粗暴的屠夫,对着笼子狠狠踹了几脚。
笼子咔啦咔啦的晃动着,谢观鹤在笼子里也失衡起来,身体颠倒。他一抬眼,便能望见密密麻麻的人影,还有在模糊之中,向他投射来的视线。
他闭上眼,抬起手,攥住了栏杆,勉强坐起来。
紧接着,他坐在笼中,闭着眼,像个称职的被人观赏的物品。
即便她清楚看见,他坐着时,裤子已然有了弧度。
温之皎:“……”
她有点破防了。
这一刻她真的很想骂脏话了。都这样了,还不情难自禁吗?!到底要怎么样才算完成任务啊!
可偏偏,谢观鹤沙哑的声音响起了,他道:“鱼很难吃吗?”
他在说那条锦鲤?
温之皎更生气了,“你还敢提!”
她用力踹了几脚笼子。
谢观鹤身体又晃动起来,额头撞到栏杆,血迹一路蜿蜒而下。他仍然没有睁开眼,只是无力地任由灼热的身体在笼中摇曳,冷得像一樽玉质的造像。
他道:“嗯,知道了。”
话音落下的一瞬,一切景象全部逸散,隐匿在黑暗之中。
梦醒了。
谢观鹤睁开眼,背后的汗水洇湿了衣服,额头上也是细密的汗。他察觉到唇齿中的血腥味,还有唇上的干涸皲裂,一时间有些恍惚。
他的喉结吞咽着干涩的带着腥味的血与涎水,右手开始摸红色的流珠,闭上眼。
不要再来了。
他紧闭双眼。
窗外,天光带着深蓝,将病房照成幽暗的蓝。
温之皎也被迫睁开了眼,崩溃地捶了下枕头。
这下好了,浪费了两张体验卡还没完成任务!
烦死了啊啊啊啊!
怎么会有那么能忍的人啊?!
第55章
在天光刚染上金的时候, 温之皎已经打车回到了自己在的医院。
车门刚一打开,她便顶着一双黑眼圈回来了。
原因很简单,任务失败耗费了两张体验卡, 但她还剩六个任务点,于是又急急忙忙回去买了两种造梦体验卡。买造梦体验卡的原因更简单——在现实里她还真不大敢对烂白菜形态的谢观鹤做什么,生怕一推就烂一地。
这个人是真的有点恐怖, 在那种情况下, 都能忍住。并且,从情难自禁这个任务没完成的情况来看, 他那会儿多半连冲动都没有生出来过。
温之皎觉得很有些邪门,又开始想自己现在有的四张体验卡:身娇体软、真心话, 和两张造梦体验卡。
身娇体软要留给江临琛用的, 嗯,虽然她老是忘记,但这个得留着。
真心话这个, 先暂定。
剩下两张造梦, 她觉得多半得全砸他身上了。
真难搞啊,明明之前搞那些乱七八糟的任务,她都轻轻松松,易如反掌的。
温之皎一面犯困, 一面想着杂七杂八的事,当她走入住院部的时候,却正正好望见谢观鹤被推着,准备上楼似的。
小秦见到了她,点头打招呼,“温小姐今天起得很早啊?”
温之皎看着谢观鹤,他靠在轮椅上, 没有看她,唇畔仍是淡而冷的笑,望着电梯的显示屏。
难道他梦到那种事,一点异常都不会有吗?
温之皎心中有了些好奇,心中却不显,只是问:“这才八点多,把你退出来干嘛?晒白菜吗?”
她问的谢观鹤,谢观鹤也终于才抬头看她,语气平静,“有一些检查要做。那温小姐呢?”
温之皎眨眨眼,“我怎么?”
谢观鹤缓缓移开脖颈,话音很轻,“一早就去看远丞?”
“对啊,因为我是他未婚妻。”温之皎理直气壮,眼睛弯弯,“而且我昨晚做噩梦了,我害怕得紧,所以要去见他才行。”
谢观鹤露出了很淡的笑,眉眼垂着,“鹣鲽情深,令人羡慕。”
温之皎疑惑起来,“什么间谍?”
谢观鹤顿了下,还没说话,电梯的“叮”声响起,电梯门也打开了。
小秦推着谢观鹤进了电梯,又看向温之皎,笑着道:“温小姐不介意的话,可以一同与小谢先生吃个早茶,这周的病房餐会额外做符合您口味的菜色,以后您有什么需要也可以和我说。”
温之皎进了电梯,没回小秦,只是看谢观鹤。
谢观鹤和没听到一样,坐在轮椅上,跟死了一样安详平静。
温之皎道:“谢观鹤你怎么不说话,这一听就知道是你爸爸安排的,你难道就没有意见吗?”
谢观鹤斜睨了一眼她。电梯里的昏暗灯光打在他脸上,让他的黑眸如暗涌的漩涡似的。唇边有着笑,“我没有意见,父亲既然这么安排了,我遵从即可。”
温之皎脸皱在一起,“你要不想就反抗行吗?”
谢观鹤的唇动了下,笑得有些幽冷,“我从轮椅上跳起来反抗吗?”
温之皎:“……”
她有些绷不住表情,抓着手边的包包下意识想打他,但又立刻刹车。
“嘴这么欠。”
温之皎无语地抱怨了声。
不多时,电梯停下,他们从电梯中走出,一路走过长廊。
气氛略显尴尬,小秦便看向温之皎,继续先前那个话题,道:“温小姐如果噩梦较多的话,中午我吩咐下去,叫人准备些安神的药膳吧?”
温之皎没忍住咬唇,“药膳都很难吃。”
“不会,谢家有位大厨都很会做药膳,绝对不会叫您尝出来不好的。”小秦的态度比昨天热络了很多,话也密了很多,“不信您可以问小谢先生,小谢先生以前也常做噩梦,后来从H市请了位厉害的药膳师傅,食补一阵子就好了。”
很好!她都忘记了试探他,小秦居然正好把话题引回来了!
温之皎顺杆爬,唇边有了些天真的笑,“你做那么多坏事也会做噩梦吗?”
谢观鹤脸上看不出端倪,含笑道:“年纪小,难免多梦。”
他看见温之皎眨了眨眼,她似乎很爱眨眼睛,明明也就接触了不到两天,可她便像是把什么事都写在了眼睛里。睫毛颤动着,眼睛里也有着些亮光,每次眨眼,唇也要跟着一起弯,很甜美,像是藏着巨大热量的果实。
咬上一口,就能吃到蜜似的味道。
谢观鹤看见她眼睛里的狡猾,又听见她笑眯眯的话音,“难免多梦,是梦到什么?”
他的手指痉挛了下,唇畔仍是笑,“温小姐就这么好奇我的梦吗?”
温之皎眼里的狡扩散到脸上,“聊聊天把你急的,不想说不说就行了,搞得好像我要害你一样。”
这个话题就这样要揭过了,他知道,过了这个气口,她多半也会忘记这茬。
谢观鹤的眼睛望着右手,望见那一串红中带着橙,如樱桃似的流珠。莹润漂亮的玉石早已被清理干净,可他依然恍惚嗅到上面的腥味,空气被徒劳咽下几口。
他又望她黑如葡萄似的眼睛,也望她粉白如奶油似的脸庞,最后落在红如樱桃似的唇。最后,他微笑道:“经常梦见吃的,毕竟……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温小姐满意这个回答吗?”
温之皎下意识后退半步,感觉背后骤然起了一层凉意。
她两手搓了搓胳膊,眉眼拧着,“你说话就说话,为什么要用这么渗人的眼神看我?”
谢观鹤挑起眉头,“什么?”
温之皎又后退几步,迷迷糊糊的脑子里却自发有了个清晰的念头。
这个人,很可怕。
叫人摸不透,阴恻恻的。
这些念头在面对很多人都有过,并且每次都准了。
温之皎警惕起来,腰直着,思考着自己包里的防身用具如果遇到危险要怎么掏出来。
在病房坐下时,早餐也已经摆好分好了。
温之皎坐在案几旁望了一眼,感觉很恍惚,自从江远丞昏迷后,她好像已经很久没吃过早餐了。不过,看得出来是挺用心的,菜色的确都是她喜欢的,碗也改成了木质的不倒碗,筷子改成了勺子和餐叉,连佐餐的咸鱼都剔了刺,方便她左手用。
她很满意地点头,这才开始吃。
吃完后,温之皎指着那道佐餐的咸鱼碎道:“中午我还要吃这个,就这个!”
小秦见状,没忍住笑了声,“温小姐您放心,那边厨子知道您喜欢吃鱼,中午会备上的。”
温之皎这才满意点头,道:“这个态度很好,我会多莅临病房的!”
她吃得开心,左手撑着沙发起来,正要走,又奇怪道:“等下,我又没和你们说过,你们怎么调查到的?”
小秦笑道:“温先生说的。”
温之皎恍然大悟,又道:“让我见见温随吧,我想知道他怎么样了。”
从宴会那天晚上消失到现在,又是被羁押的状态,想想都觉得毛毛的。
“好的,等会儿我会安排一个视频通话给您。”
小秦点头,却听温之皎“唔”了声,“下午吧,我想睡觉了,我好困。”
小秦自然是点头,温之皎这才施施然离开。
等她离开病房后,小秦才望向谢观鹤,低声道:“小谢先生……”
“不用,她不会问的。”谢观鹤没抬头,继续看文件,又道:“陆京择那边怎么样?”
小秦道:“道观那边的账清过一次,他们查不不出来,但不放人。”
“没事,让他拘着。”谢观鹤垂着眼,笑道:“耽误久了,请不到香也请不到神像的人闹得更快。”
事实上,也确实有一撮人在闹了,陆京择也只是在压着声音。
小秦顿了下,又道:“昨天他派人查了缙德,拘了几个在审,报道的声音不太好听。”
缙德,表面上是A市的著名私人娱乐会所之一,隐私性极强,一路上不知道多少个摄像头对准着去往它的路。吃喝玩乐的项目,只多不少,下限说了都脏,可偏偏赚得盆满钵满。而缙德背后的东家,是顾家的人。
谢观鹤闻言没说话,觉得好笑。
顾也为了温之皎恨不得咬下他一块肉,好几个合作故意临时卡着点不交付,想法让他难受。但陆京择眼里,他们还是一体,也要为了温之皎找茬。
这件事,顾也估计很烦。
而事实也是如此,但他现在更烦其他的事。
比如,顾也怎么也想不通谢父的做法,总觉得其中有蹊跷。他查了两天,却怎么也查不出来个究竟。起初,他还琢磨着她没事就行,但还是越想越不对。
顾也转而决定调录像,调宴会厅时的录像。
他的思路很简单,谢父下决定前,看了所有录像,那么肯定有什么让他有了这个心思。管他是拿温之皎当磨刀石还是让谢观鹤过情关,反正他也得找录像看。
可问题是,找不着。
豪宅里摄像头明明也不少,但就是缺了一段温之皎事发前后的,无论怎么施压,王家的答复都是当时给谢家看的就是那几个,再问就是陆谢斗法拿王家当舞台已经够过分了,不要再得寸进尺了。
顾也想来想去,他把录像给了个专门检测痕迹的机构。
速度很快,白天交的,下午他就收到了结果。
被剪辑过,原片根据他们机构的现有手段,比较难修复。
顾也人都要疯了,他砸了多少钱进去,得到了这个结果比没有结果都抓心挠肺。他思来想去,还是打通了江临琛的电话。
这会儿,夕阳西下,窗外的道路上车水马龙,人潮拥挤。
江临琛刚坐上车,他道:“顾总有何贵干?”
顾也深呼一口气,道:“见不到温之皎,你心里就没其他想法吗?”
“顾总是不是太关心我的感情生活了。”江临琛脸上没笑,话音却充满了真诚和微笑,“还是说,顾总又开始兄友弟恭,想要帮好兄弟照顾未婚妻了?”
顾也狭长眼里有点不耐,“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心扑在温之皎身上回不来了。”
江临琛冷笑一声,“你说,我看看你有什么正事。”
顾也道:“你知道吗?我怀疑病院封锁是因为谢观鹤他爸想撮合温之皎和谢观鹤。”
“……你能不能治治癔症?”江临琛深呼了口气,道:“还有,这就是顾总的正事吗?我现在很忙,我没有空管这些事。”
他说完,听见顾也拉长的“哦”声,紧接着是好奇的话音,“你被甩了?”
江临琛攥住方向盘,车子已经驶上马路,这会儿在堵车。他有点像拍喇叭,跟前面的司机大吵一架。但他只是再次深呼吸,道:“我跟她怎么样,和你没关系,听不懂人话?”
顾也沉默了几秒,“只听到了破防。”
他说完,听见手机里一串脏话的声音,却还是笑眯眯的,道:“生什么气呢?当时放狠话,拿正宫姿态时不是很足吗?”
江临琛的话音响起,很有些不耐,“那你又打电话和我聊什么呢?宴会当天和多动症一样一只对温之皎动手动脚的是谁?怎么,你被狐狸精附身,当时你迫于无奈是吧?”
顾也道:“你都不是未婚夫你管这么多?江远丞都没说话呢。”
江临琛冷笑一声,“那你是我未婚夫吗?管我和温之皎的事干什么?”
“但我是她未婚夫的兄弟啊,我见不得有人趁虚而入。”
顾也笑起来,“怎么,你不会也是他未婚夫兄弟吧?”
江临琛道:“顾也,我这阵子很烦,你不要惹我。是,我趁虚而入,那又怎么样?我光明正大,不像有些人,恨不得倒贴还要装得自己只是随手玩玩。还有,我现在要去你家,我要把你院子里的草莓全烧了,少给我未来的未婚妻送东西。自重一点。”
“江临琛,你敢动一下试试!”顾也的话音带着冷,“你敢烧,我就敢去你公司拉横幅,不就是发疯吗?谁不会?”
两人的吵架都不算激烈,甚至未曾大声嘶吼,但两人都已经动了怒。
一时间,电话里沉默了半分钟,各自都在平复心情。
最终,江临琛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顾也语气也平静了些,“宴会厅的录像我施压拿到了,但温之皎出事前后的那段被修改了,修复不了。我知道你身边很多实验室或者其他领域的人脉,有没有认识的人能想办法修复一下。”
江临琛道:“你到底想印证什么?”
顾也蹙眉,“我就是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无缘无故做出这样的决定,你不好奇吗?”
江临琛沉默了一会儿,他当然好奇,但他实在不想好奇了。那晚回来后,他越发觉得烦躁,感觉她吃定了自己似的,便索性决定趁这周见不了面冷静一下。
他确实要冷静下来。
现在顾也主动找了上来,他也该拒绝掉。温之皎像个漩涡,他希望有这么几天冷静思考,而不是继续发疯,一直加注。
江临琛的理智告诉他,他没必要那么了解她。
如果可以,他可以只和那张脸结婚的。但如果真的可以只和那张脸结婚,他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还要和她玩什么追求者把戏,又为什么屡次被那张脸的主人刺痛。
江临琛又用力捶了下方向盘,最后,他道:“我有个同学是这方面的专家,我问问,能不能修复。”
挂了电话,他的心却提起了。他突然在想,她如果知道了他一个人已经上演了一台挣扎痛苦的独角戏时,应该也只会说,啊那怎么办?
她从不回答,只会提问,让人抢着帮她回答。
夜幕缓缓降临,顾也与江临琛难得共处一室,他们坐在沙发的两端,恨不得杀了彼此的模样。而江家庄园的书房里,那加密过不知道多少次的录像也终于被修复,缓缓播放起来。
当日的一切尽数重现。
鸟笼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鸟笼之下,觥筹交错。
十几宫格的画面铺陈在屏幕上,顾也和江临琛反复放大着谢观鹤与温之皎的画面,观察着表情。在漂亮的光色下,谢观鹤一如往常,神色淡然,仿佛一切运筹帷幄。陆京择却已经脱了外套,摘了手表,倚靠在二楼看台处,想要接住。
他们短促的对话也传来。
熟稔又简单。
顾也狭长的眼睛垂下,笑了声,“哎呀,江远丞居然连个初恋都没捞上。”
画面仍在播放,在她即将跳过去的一瞬,笼子骤然滑动,硬生生错开一段距离。
江临琛很轻易猜出,这大概是自己操控鸟笼停止且下降的距离。他突然也笑起来,“真可惜,错过了。”
顾也仍垂着眼,看着画面。
很快,录像内容,到了温之皎跳下笼子,砸向谢观鹤的一瞬。很快,又迅猛,将谢观鹤扑倒,画面中被红浸染。
这是一个完全无法躲开的距离。
谢观鹤被砸中,是没有办法的事。
可是,可是——这样简单的事往往经不住放大。
江临琛将那一幕放大,放大,又放大,屏幕上糊得看不清时,两人都看到了那个最直接的动作。
谢观鹤的确无法躲开,可在她落下的一瞬,他的腿动了。不是后退,不是挪向一旁,而是膝盖弯曲,朝着她的方向。
三米高空坠落的重物,他不躲开或者躲不开都很正常,可怎么会想要迎她的方向——就像是想接住她一样呢?
江临琛和顾也都没有说话,脸色越来越冷,淬了毒的想法九曲十八弯绕过了,可仍然找不到一点痕迹。一些事,顾也查过,江临琛也查过,无论谁查,结果都是一样——没见过。
在江远丞车祸前,不曾打过照面。
谢观鹤甚至从未去过C市。
如果是一见钟情,那病房见面后,谢观鹤怎么会轻飘飘就要拿她开刀切不止一次呢?如果是宴会厅上的一见钟情,可那个距离,他怎么可能看得清她的脸?唯一一个见面的机会,是她晕倒被换衣服,但那时谢观鹤人在宴会厅,根本不可能见到她啊?
谜团悄然发酵,而窗外的云也发酵成了适合下雨的乌云,缓缓靠近彼此。
江临琛道:“他们没接触过?”
顾也沉默了几秒,“有江远丞,不可能能接触到。”
江临琛道:“送客了,走吧,再怎么想,也不可能把她劫出来。”
顾也没理他的话,拿过外套往外走,偏偏刚转过身。便望见窗外暴雨如瀑,一道亮光闪烁进室内,雷声接踵而至。
“轰隆——!”
顾也的瞳孔骤然扩散,可却没有说话,快步往外走。
难道……难道是那个时候?!
“轰隆——!”
又是一声雷。
温之皎吓了一跳,连忙又把自己埋进被窝里,脑内提醒时间到了,她立刻用了体验卡。这一次,她决定不造梦了,直接进去看看他本来的梦境。
几道雷光在天空劈出漂亮的青紫色,雨水哗啦啦落下,玻璃外,能清楚看见被风摧弯腰的树。如古堡一般陈旧的庄园里,在此时愈发显出陈旧而又奢靡的黯淡。
温之皎恍惚了几秒。
啊这,等下!这不是谢观鹤的梦吗!
她怎么会在江家!
难道不小心进了江远丞的梦吗?可是植物人也会做梦吗?
温之皎脑子有点糊,她没忍住起身,环顾了一圈,感觉到了陌生又熟悉。
不对,这好像是……好久好久以前的江家,因为她住进来后,江远丞几乎是完全按照她的习惯和心意改装的,改变了很多。而不是像现在,恐怖得像是随时有鬼出来咬她一口。
温之皎小心翼翼提着裙摆,走到了镜子面前看了一眼,果然,镜中的人五官稚嫩了许多。
好奇怪啊,这是怎么回事?
她一面迷糊着,一面往外走。
温之皎还是以前的习惯,更喜欢走楼梯,走下旋转的扶梯时,她很快望见一楼的会客厅里满是穿着华服的少年少女。气球、香槟、表演节目的小丑或是乐队,穿梭在他们人群中的侍应生,吵闹的尖叫声。
……啊,想起来了。
这好像是江远丞刚把她带到A市的时候。那时,不知道是谁给他办了个欢迎会,邀请了很多名流子弟过来。
她当时很有些兴高采烈,想要跟小说里的女主角一样华丽亮相,结果打扮好了快下楼发现他们都好华丽,立刻又害怕了,跑回去藏起来了……
温之皎现在当然不觉得他们有什么了不起了,可是……她还是忍不住转了身。
呜呜呜,受不了了,她逝去的青春。明明在以前学校里,她才是中心,大家都顺着她来着。结果去了盛琉,她一下就只剩江远丞了,真的好可怜。
温之皎小心地上了楼梯,一抬头却撞到一个人怀里。那人的手勾住她的腰部,将她一提起,提到同个台阶处,抱着她道:“怎么不下去?”
她抬眼,发现是少年时的江远丞,黑发灰眸,穿着简单的礼服,俊美深邃的脸上有着些迷惑。她立刻捶了几下他肩膀。
江远丞更迷惑了,还是等她说话。
温之皎想了想,觉得自己比现在的江远丞大了很多岁,便很有底气。她昂着脑袋,看他,道:“我不想下去了,我讨厌他们!”
江远丞点头,抵着她的头,话音很低,“不见也好。没什么用。”
他想了下,道:“我也不下去了。”
温之皎道:“可你不是主角吗?”
江远丞笑了下,道:“是你说,你想要那种酒醉金迷的生活,我才同意顾也他们搞这个的。”
“啊可是,可是你就不会独立思考吗?你就没有错吗!”
温之皎强词夺理起来,又仗着是在梦里,扯他的脸,“你说——”
江远丞却勾住她的腰部,后退几步,贴住了墙角。他吻住她的眼皮,脸颊,和唇,又一路亲到耳朵,最后道:“是错了。我反悔了,不想让他们见到你了。”
温之皎突然有点心虚,主要是看着青涩版的江远丞,总有点犯罪感。她抬起手推他脸,可江远丞却亲着她的手,一路亲到手臂,亲得温之皎发毛。
“你松开嘴!别、别亲了!”
温之皎恼怒起来。
光影在墙角投下一片墨,江远丞的手紧紧勾着她,又要吻她。可偏偏楼梯下,一道温润声音响起,“远丞,怎么不带你说的重要客人下来?”
紧接着,一道口哨声响起,略显戏谑的声音也响起,“哇,谢观鹤,你打扰人亲热了,知道吗?”
顾也说完,用胳膊撑住谢观鹤的肩膀,抬眼往下楼梯拐角的两人。
灯光昏暗,天气又差,那姑娘背对着他们,他便只能望见脸上有着绯红的江远丞。他仍是阴郁冷漠的样子,可唇角却洇着红,表情绷着。
顾也狭长的眼睛弯着,礼服衬出修长的身躯,笑起来便像只狐狸似的,狡黠俊美。而站在他身旁的谢观鹤穿着宽松的衬衫,如冷玉一般的脸上有着淡笑,难辨雌雄的精致五官上有着些漠然,气质如霜如雪。
江远丞看到他们的一瞬,将怀里的人搂得更紧。
温之皎捶他胸口,“闷。”
江远丞却没听清,低着头,对着她额头亲了口。
温之皎:“……”
第56章
温之皎还没能做出更多反应时, 江远丞却已经将她打横抱住,硬是带着她上楼了。她还有些怔,又听见江远丞的话音, “她不太舒服,我带她上去休息。”
他的脚步并不快,可怀抱里的她却仍然有着强烈的失重感觉, 忍不住勾他脖颈。
昏暗的楼梯里, 除却了一楼那热闹繁华的声音与他的脚步声外,她只能听见他平稳的呼吸声, 与贴着自己胸口的,稳健的心跳声。
江远丞的脚步突然缓慢了些, 深深吸了口气。
温之皎立刻抓他袖子, “干什么,你要是没力气了是你没用,不许说我重!”
江远丞低头看她, 灰眸垂着, 脸上有了些暗色的阴影,他道:“很轻,轻得怕你飞走。”
“我只是……”他的眼中积郁着一些情绪,可转瞬又消逝, 将她抱得更紧,继续上楼,“没什么。”
他抱着她走过悠长的走廊,窗外的狂风暴雨使得这条路愈发幽暗深邃,两侧的壁灯使得他们的影子融成长长的墨色河流。
温之皎被他公主抱着,又勾着他的脖颈,额角时不时便摩挲过他的下颌。感觉到他鼻间呼吸的热气, 被他的体温浸染得身体发热。
窗外白光闪过,雷声轰鸣。
温之皎的心猛地一跳,一时间,她竟有些恍惚,不由自已地对他喊道:“快点快点,吵死了,耳朵要聋了!”
他便低头吻她的耳朵,额头,声音有些沙哑,低沉,却也认真,“我在,不用怕。”
不多时,他打开房门,一步步走到沙发边上,将她放下。
温之皎勾住江远丞的脖颈,和他说着无关紧要的话。
“好了你快走吧,让我一个人待着!”
“我会让佣人送些吃食上来的,不要饿着,随时叫我。”
“好啰嗦啊你,快走。”
“你就这么不想我陪你吗?”
江远丞垂着眼,温之皎轻轻叹了口气,又亲了他一口,“他们都是为了你来的,你总不能不去吧?”
江远丞移开视线,“好。”
他这时还是很好打发的,转身离开了。
温之皎竟觉得有些恍惚,她忍不住地想刚刚他停下来的时候,在想什么呢?不过很快的,她又在想,这到底是江远丞的梦还是谢观鹤的梦?
想着想着,她的意识抽离起来,现实里的她被记忆中的她缓缓压制住。也许很久,也许并不久,她彻底沉浸在这过去之中,与梦或者过往融为一体。
好无聊啊,好饿啊。
约莫一个小时后,她已经将沙发上把杂志翻了个遍,玩手机也玩累了似的。她走到餐车前,转了一圈,怎么都不满意。
怎么缺了几样她喜欢吃的?
叫人送上来估计要很久,还不如她下去拿一堆上来慢慢吃。
温之皎想着便往外走,坐电梯下了楼。
“叮”声响起,温之皎下了电梯,一面低着头却一面在人群穿梭。
她已经换下了原本盛装的礼服,卸掉了许多首饰,如今只穿着简单的裙子。在颇为华丽的少年人当中,她并不显眼,又一直低着头,并没有引起什么主意。
一路走到角落的自助餐台,温之皎握着镊子狂夹,很快就在小盘中夹出了个小金字塔,穿梭过人群往电梯走。
她和江远丞住在二楼,而客房区则是三楼。
温之皎刚上电梯,却见一只手伸出挡住了,电梯门骤然打开她下意识低头,蓬松的卷发垂在脸颊边缘,余光中看见一个人上了电梯。
他望了一眼她手里的小金字塔,又移开视线,转过身按下了3楼的按键。
电梯匀速上到二楼,温之皎正要出去,却望见数字表盘上的跳出乱码。电梯门刚开了个缝,又骤然合上,紧接着开开合合发出“哐啷哐啷”的声音。
她懵在原地,“这是坏了?”
她话音响起,一旁人的呼吸重了几秒,几乎立刻就要往前走,“快出——”
可已迟了,电梯门重重合上,轿厢震动起来。灯光也突然闪烁起来,停止运行的电梯迅速上升,传送履带与电梯发出喑哑的咔啦咔啦声,电梯骤然上到五六层,
那人扶着电梯壁,想要按紧急呼救,而温之皎大脑空白着,已然尖叫出声。她努力想要保持身体平衡,可梯厢的晃动让她踩了个空,失重感袭来,她往后摔去,直直撞到一个有着淡淡焚香味的怀抱里。
对方也在努力站稳,可她这么一撞,两人连连撞上电梯轿厢的墙壁。
她听见身后的人撞到墙的闷哼,以及一声凝重的呼吸。
一片黑暗之中,电梯仍然哗啦啦上升着,速度快得让温之皎尖叫都叫不出来,泪水哗啦啦地流。发起抖来。
身后的人努力想要起身,也拉扯着她。可一声“轰隆——”传来了,哗啦哗啦上升着却又唰地停住,硬生生卡在何处一样。他们再次失衡,两人再次正正好与她撞做一团,糕点洒落一地,奶油也糊了两人一身。
电梯终于停下,可所有按键全亮,电梯门没有丝毫打开的痕迹。
梯厢此刻有些倾斜,不得已缩在角落的两人都没说话,绝望在轿厢里蔓延着,她听见身后的人呼吸也有些急促,他从她身后抽身,望一旁挪动了下。
昏暗的空间里,两人看不太清楚彼此的面容。
温之皎崩溃起来,几乎说不出话来,只是啜泣着,哭得有些缺氧。
怎么办,完蛋了,要死了!
她才刚来A市,还没享受过所谓纸醉金迷的人生呢!
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她看着那亮得异常的数字按键,想要站起身,可一旁的人却抓住了她的手,话音清冷,“别乱动,先等人来,万一轿厢彻底坠下去,我们都会死。”
温之皎闻言,果然不乱动了,尖叫与哭声却加倍了,“怎么办,怎么办,万一没人来怎么办?我难道要死在这里了吗?”
“现在是宴会,电梯使用频率高,他们会发现不对的,先等。”对方的呼吸重了些,“冷静一点,别哭了。”
他说完,对方的哭声变成了啜泣,无助至极。
谢观鹤很想再说些什么,但料想说什么也没用,他只能闭上眼,捻着流珠。他当然也畏惧死亡,不过很显然,现在没办法,那除了平静也别无他法。
她的啜泣声还在继续,很小,却足够催生他的焦虑。
怎么这么能哭?
谢观鹤闭上眼,想要静下心,可黑暗锈蚀着他的视觉,却让他的嗅觉与听觉愈发敏锐。身旁的人紧紧贴着他的肩膀,热意随着身体颤动着,磨蹭着衣料,蛋糕的香味浓郁至极,几乎让他幻觉自己身旁有个蛋糕精在哭。
虽然他并不觉得蛋糕能成精。
又过了十分钟,他感觉袖子被扯了扯,紧接着是她的声音,“你有纸巾吗?我好难受。”
谢观鹤抽出了一条手帕递过去,很快,他便看见昏暗中的人影将手帕埋在脸上揉搓了一遍,紧接着是响亮的擤鼻涕的声音。
她的语气带着些畅快,声音却已经是浓重的鼻音了,“好一点了,手帕——”
“你留着吧。”谢观鹤道:“不用还给我。”
她闻言像是愣住,又道:“我是说手帕谢谢你了,我也不至于把这个还给你!”
谢观鹤“嗯”了声,闭着眼,却听到咀嚼声,还有她含糊的话音,“现在盘子里只有一点点了,明明我选了好久,搭了好久。”
……刚刚哭成那样,为什么现在还能吃东西?
谢观鹤有了些疑惑,可耳边,她咀嚼的声音却始终没停。她吃东西的动静并不大,可这样的环境里,哪怕细微的声响都会被放大。他忍不住深呼吸了下,喉结滑动着,呼吸有些错乱。
她还在吃,肩膀挨着他的肩膀,他几乎能想象出来食物在她唇齿中被咬碎搅拌,又被咽下的过程。
“你要吃吗?还剩两三块了。”
黑暗中,她捏着餐盘递过来。
近在眼前时,谢观鹤望见了握着盘子的手,白皙的手指上有些奶油的痕迹。他顺着手望过去,仍然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只能依稀看见她一张一合的唇,唇边碎屑,以及贴在脸上的卷曲的发丝。香味从唇齿间往外逸散,混合着淡淡的玫瑰香味。
谢观鹤攥住了手,移开视线,“不用。”
他说完,听见她长舒一口气的声音,“那我都吃了!”
她一边吃着,一边道:“你能不能多说说话啊,我有点怕,我好怕死……我……我还……”
温之皎哽咽起来,谢观鹤的心也提起来,因为他感觉到现在不能阻止她酝酿情绪的话,她又要哭个不停了。很显然,他没有多余的手帕了。
谢观鹤垂着视线,道:“你希望我说什么?”
他话音落下,温之皎马上被转移了注意力,“嗯,就是,嗯都行吧,随便什么都好!”
谢观鹤道:“五十八乘以七十九等于多少?”
温之皎:“……”
她没忍住恼怒起来,“这根本就不是聊天!”
谢观鹤淡淡地“嗯”了声,又道:“那你可以现在算一算。”
温之皎:“……你是不是有病,你会不会聊天?”
她语气带着些抱怨,尾音却微微上扬着。
谢观鹤听着无端想笑,好几秒,他道:“你叫什么?”
他问完,对方道:“你为什么不先说你叫什么?”
谢观鹤沉吟了几秒,突然又道:“算了。”
温之皎只觉得莫名其妙,但有人聊天,压抑的心情却好了些。她又掏出手帕擦了擦身上沾上的奶油,轻声道:“江远丞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话开了头,她又忍不住继续,“我之前都只听说过名字,完全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家庭怎么样,性格怎么样诶?你知道吗?”
她套话的技术实在太差,小心翼翼的态度藏都藏不住。
谢观鹤捻着流珠,笑了声,道:“不认识。”
“怎么会不认识!不认识怎么能来宴会呢?”她像是察觉到态度不对,又立刻补充道:“你看,我就认识,起码知道名字!”
谢观鹤道:“我只知道他很有钱,出身在很了不起的家庭。”
“就这些?就没有其他的,和他有关的事吗?”她有些失望,却又有些开心地道:“算了,有钱也很好了。”
谢观鹤捻着流珠,笑了笑,没有说话。她似乎也觉得他们实在聊不起来,便又开始吃剩下的糕点。
浓郁的香味萦绕在他们周围,谢观鹤又听见她细小的咀嚼声,他靠着电梯,仰着头,望向黑暗的穹顶。
她的声音又响起了,“还有一小块,你真的不要吗?”
谢观鹤只觉得头一阵阵同,口腔里的涎水不断分泌,脖颈上的经络颤动着。他依旧凝视着昏暗的轿厢顶部,试图从灯光的残影中窥见什么,启唇道:“不——”
充满奶香的,柔软的点心在他张嘴的一瞬,被轻轻按压进他的唇。
他扩散的瞳孔中被她的脸占据,并不能看清,他只能望见暗室之中,她睁大的眼睛,垂落在他手臂上,轻轻扫动的卷发,以及她嗡动的唇。食物的香味混杂着花香,她话音带着好奇,又带着些恶意,也有些俏皮,“就一小块,吃了又不会怎么样?还是说会过敏?”
谢观鹤喉结滑动了下,她便有些不耐地将那块点心塞进去,连指节都擦过他的唇齿。下一秒她抽回手,那柔软的,奶油丝滑的糕点炸开了似的甜,他咀嚼着,慢而小心。
她见状,又笑起来,“我就知道你想吃!”
她道:“好吃吧?”
谢观鹤没能答话,只是不断调整着呼吸。
轿厢里的数字键盘骤然闪烁了下,数字表盘上的数字也跳动起来,电梯似乎恢复了运行。电梯内的灯光闪烁着,缓缓浮现了一个2,紧接着电梯门骤然打开。
江远丞和一帮人站在电梯门口,他脸上有着些阴郁,放在一侧的拳头攥得很紧。
他看见身旁的人立刻起身,尖叫起来,“得救了得救了!快走快走!”
谢观鹤缓缓扶着墙壁起身时,她已经冲到了门口,一把抱住了江远丞,又开始嚎啕大哭了起来。江远丞扶着她的脑袋,轻轻拍着,低声哄着。身后的人陆续围过来,扶着谢观鹤出来。
等他走出电梯时,江远丞已经紧紧抱住了对方往外走了,他几乎只能听见她哽咽的声音,“再、再也不要坐这个破电梯了……吓死了……呜呜呜,好吓人……”
谢观鹤走了几步,又望见拐角走上来了一个人,是顾也。
他脸上有着担忧,像松了口气,“还好没事,不过你跟谁关一块儿了,刚刚电梯停下来时,我站楼梯这儿都能听见。”
顾也拍了下耳朵,“感觉还有余震。”
谢观鹤笑了下,“不知道,没见到长什么样。”
顾也拍了下他肩膀,“去客房换身衣服吧,你这一身味儿。”
谢观鹤闻言怔了几秒,低头,便看见胸口和腿上的奶油渍,白得像一朵绽放的花。他点头,缓缓往三楼走,旋转着的楼梯,金灿灿的光芒下,每一声脚步声都震耳欲聋。
他觉得光有些刺眼似的,再一踏步,踩了个空,冷汗从背部沁出,所以意识尽数回笼。他望见长得看不见尽头的楼梯扶手上,坐着温之皎,风吹过她的裙摆,她的小腿晃动着。
梦总是没什么逻辑,而人察觉到没有逻辑时,往往就是快要清醒的征兆。
温之皎从回忆中觉察到自己被动陷入了扮演过去时,人却已经坐在了楼梯扶手上,她有点无语。怎么回事,不造梦的话,就只能跟着对方的梦走吗?
她还没说话,却望见谢观鹤站在下方望着她,仰着头,黑眸中是纯粹的墨色,语气平淡:“看来今天吃的很满意。”
温之皎蒙了下,“什么?”
谢观鹤没有回答,拾阶而上,空旷的楼梯里,脚步声格外明显。
温之皎的身体轻飘飘悬起来,想要飞到更高的地方,可谢观鹤一抬手却握住了她的脚踝。她怔住,立刻想要踹他,他的手指有些冰冷,力量很大,将她硬生生往下拽。
她迷惑起来,化作一团雾气消散,又从他背后显现,按着他的肩膀,凑在他耳边问:“拽我干什么?”
谢观鹤的喉结滑动了下,垂着眼,仔细端详着她。
温之皎任由他看,还怕他看不清楚似的,凑近了些,两人的呼吸几乎都要纠缠起来。可谢观鹤却很快地将她推开,低声道:“脸越来越清楚了。”
温之皎:“……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谢观鹤一步步往上走,她也飘在他身后,楼梯两侧的风景骤然变化,化作了无数画面。在许多个画面当中,温之皎看见了无数个……陆京择?
她眨眨眼,飞到画面里,仔仔细细地看着。
却只能望见模糊的碎片,大多是穿着校服时,被偷拍的日常。那些画面被切割得七零八碎,每个画面里,他或是对谁说话,或是与谁逛街,亦或者与谁用餐,全是偷拍的角度。而另一个人,几乎永远被切割开来。
她胸口积郁着某种情绪,脑中像是被什么堵着,直到某个碎片中,她望见自己一只涂着指甲油,画着猫咪图案的手时,她骤然惊觉,这是她。
不对……这些碎片里,似乎每一个都是她和陆京择?!只是,每个含有她的照片,她的身体或者脸总是被裁开,或是糊掉,亦或者□□脆挡住了。
温之皎的怒意全部宣泄起来,看着上楼梯的谢观鹤,大喊道:“王八蛋!你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暗恋陆京择?难道她长得还不如陆京择?!
为什么要这样对她的脸,可恶,果然是坏种!
可谢观鹤全然未曾察觉似的,仍然在上楼梯,而楼梯与两侧的碎片也尽是消散。一切归于黑暗,而黑暗又将全新的画面吐露出来。
温之皎骤然察觉自己在和陆京择吃饭,或者说,在一个场景里和陆京择吃饭。如同荧幕一般,而荧幕之外,谢观鹤站着凝视他们。
陆京择很符合梦境中的样子,在吃着,周遭的一切尽是些恍惚的声音与光影。温之皎一低头,变能看见银质餐刀中,自己的脸,那是一张被模糊不清的脸,像是蒙了一层雾气似的。
而谢观鹤站在荧幕外,却又能穿入其中似的,骤然便站在了餐桌旁。
他俯身,扶住她的脸。
在他的瞳孔之中,她望见自己蒙了雾似的,模糊不清的脸逐渐从面团发酵成了清晰的五官。
谢观鹤深深地凝着,紧接着,周遭化作一片黑暗。轰隆声响起,空间晃动,他们竟再一次回到了逼仄的电梯当中。
只是这一刻,电梯的灯光大亮。
他仍保持着掐着她下颌的姿势,看她的脸,在电梯的映照之下,她又望见自己蒙在黑雾中的脸逐渐散去了云雾,露出了原本的面容。
谢观鹤的手指摩挲了下她的脸,黑眸沉沉,指腹按住了她的唇。就在这一刻,声响归于寂静,黑暗吞没一切画面。
他睁开眼,望向窗外。
天光已然大亮。
他的全身疼痛不已,热汗浸湿周身,喉咙间积郁着疲乏的喘息。
谢观鹤正想调整病床的角度,却听见手机的震动声,他咳嗽了几声,拿过手机接通了。刚一接通,便是顾也的咒骂声,紧接着便是他的质问:“当年跟你一起关在电梯里的,是不是温之皎?”
谢观鹤没有搭话,将病床调整到了倾斜,话音有些沙哑,“什么当年?”
顾也道:“你少和我装蒜,就江远丞刚回A市时,你别说你忘了。”
“哦。”谢观鹤拿起水杯喝了几口水,喘息仍有些凌乱,他道:“不知道。”
顾也道:“谢观鹤!你是真能装啊,一副子断情绝爱的样子,我还真以为你出家了!结果你这么玩是吧?私底下你是不是还去见过她?你到底见过她几次?!你到底什么时候——”
谢观鹤打断了顾也,“没见过,不信就去查。”
他直接挂了电话,太阳穴一阵阵疼。
他没有撒谎,在病房之前,从未见过她。江远丞当然很会藏,密不透风,严严实实,将她的一切都隐没掉。无论是电梯里的奇遇,还是江远丞送过来的陆京择的资料里,她的身影总是模糊的。
只是……
谢观鹤又喝了几口水,从抽屉里取出了一沓昏黄褪色的照片,发了个信息给小秦。
不多时,小秦拿着一个牛皮纸袋与炭火盆进来。
谢观鹤接过纸袋,将照片一张张往纸袋里塞,偶有一张滑落在床边。小秦俯身捡起,一眼望见陆京择和少女的合照,那似乎是在一个路边摊上的照片,脚边尽是垃圾桶。背后是无数小吃摊贩,面容模糊的人张嘴在吃东西,她的脸被什么挡住,只有嘴和下颌露出了。
这会儿她笑着,张大着嘴在吃苹果,可唇比苹果还要红,比桌上的红丝绒蛋糕也要红。
她递给谢观鹤,谢观鹤也将它塞入牛皮纸袋中。
小秦接过纸袋,放入炭火盆中。火焰沿着纸袋将纸袋吞吃下,相片卷起衣角,火舌攀上照片,将一切画面烧成灰黑。
谢观鹤静静望着火焰燃烧,明明……已经不会再是饿得在梦里,不断幻想她到底长什么样,吃什么东西,以及吃东西的样子的年纪了。为什么最近又……
他感觉胃部胃酸翻涌起来,几乎要一路烧到喉头。
第57章
A市与B市接壤的郊外很有些荒芜, 街道陈旧,高高矮矮的建筑挨挤着,行人聊聊。但唯有一大片黑压压的建筑格外占地面积极大, 铁栅栏门上的“羁押点”几个字很有些瞩目。
这会儿正是中午,羁押处内部,穿着编号制服的人陆陆续续去食堂打饭。唯有一个人被两个穿着羁押处制服的人带着往外走, 不多时, 铁门打开,那人被囫囵塞进一辆车里。
“砰!”
车门重重合上。
刚换上常服的薛灼灯坐在后座, 没有问是谁带走了他。
这车不大,很普通, 旧得看不出来特别。薛灼灯的长手长腿便缩在有些逼仄的空间里, 窗边的光落在脸上,让他的脸愈发缺乏生气,苍白艳丽。
这几天被他和温随一起被羁押着, 谢家的人似乎吩咐过, 他们除了被限制自由外不能离开外,倒也没有收到苛待。可是温随在,他的日子显然没有太好过。
温随是个在那儿都很吃得开的人,才两三天的时间, 就能跟看守他们的人有说有笑,得了很多优待。而薛灼灯,本就不擅和人相处交流,再加上温随有意无意的指使,那些看守的人对他态度便很是糟糕了。
具体的东西,薛灼灯没有必要,也不是很想回忆。
他只是摩挲着笔记的封皮, 这会儿笔记正在努力生成剧情与传达总部的任务,他理应检查一下,可不知为何没能他不想打开。
起码现在,他不想知晓任务,不想看到温之皎的名字。
当薛灼灯意识到自己在想这个名字时,便觉得喉咙到心脏离多了一条没断掉的塑料似的,呼吸或吞咽都能激起某种膨胀或干瘪。这让他有一点……烦躁?
不多时,车子停下,他被人抓下了车。
薛灼灯抬头,却看见了一所很有些陈旧古朴的宅院,宅院前,有哨兵守着。他被带着一路穿过曲曲折折的庭院,绕过假山花园,又直达一栋建筑内部里的书房。
书房内部是略显古朴的陈设,书桌立在床边,文件杂乱无章。
他一眼便望见一个正在擦头的男人,他像是刚洗完澡,黑发还在滴水,背部的衬衫被汗水沾湿,显出漂亮的肌肉曲线。下身则是一条制服裤,腰带松松垮垮挂在腰上,军靴收束裤腿,修饰出他颀长的腿。
他一遍擦着头,一边在打电话,“没事,不用管,送了就送了。”
押着薛灼灯的人站定,低声道:“陆先生。”
陆京择抬起手,薛灼灯身旁的人就都下去了,他也挂了电话,转过身,拉开一旁的椅子坐下了。他没什么表情,语气也带着冷,一边擦着湿漉漉的黑发,一边敲了下桌子,“过来。”
薛灼灯有些不明就里,却还是走了过去。
陆京择望着他,将他从头到尾扫了一遍,却没说话,抬起手将毛巾扔到桌上。他靠着椅,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衬衫扣子,一边系一边问:“谢观鹤把你送我这里来了,你觉得他希望我怎么处理你?”
薛灼灯怔住,“我不知道,我只是个普通人。”
“嗯。”陆京择慢条斯理地系好扣子,捞过椅上的外套穿上,方才衣冠不整带来的散漫浪荡的气质尽数消散了,显出了十足的冷淡矜贵,“你也知道,那你怎么有脸待在她身边的?”
薛灼灯的唇动了动。
陆京择道:“你今年二十几岁,不是十几岁,不是做什么都会有人原谅的年纪。”
他从杂乱的文件里抽出了一个牛皮纸袋,用手叩了叩袋子,道:“这是你的档案,不出意外,被羁押过的痕迹会录进去。”
薛灼灯有种强烈的抽离感,他对世界至今缺乏实感,如今被威胁时,也觉得隔了层膜。许久,他道:“我会被开除吗?”
会的话,他就要用别的身份做任务了。
他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因为他得自己找工作。
陆京择靠着椅背,望着面前的薛灼灯。
薛灼灯穿着朴素简单,寡言少语,档案显示他的成绩非常优秀,一直年级第一,拿过不少奖。如今他明显有些不安,可却强压着表情。
陆京择笑了下,打火机在手里转了下,点了根烟。
烟雾缭绕之中,他恍惚看见穿着宽松卫衣和牛仔裤的少年站在办公桌前,青涩的眉眼里尽是淡漠。
办公桌的另一端,一名老师反复翻着资料。
“陆同学,我觉得你真的要再考虑一下出国竞赛的事,借着这次夏令营我可以跟国外那几位老师沟通下,写个推荐信。我虽然是C大的老师,但觉得你直保C大完全是大材小用。”
那老师反复劝说着,“如果是学费的问题的话,其实你申请全奖可以cover的,你再考虑一下吧。”
已经是第二次被谈这个问题了,但陆京择仍有些不自在。一出国,难免又要和陆家那边的人有所牵扯,他对陆家的一切都只感到厌恶。而且,他也不想离开C市,C大在国内也算名列前茅的大学,离家,离他和温之皎在的高中都只有一小时车程。
陆京择正要说话,却听办公室门被敲响。
老师道:“请进。”
下一秒,他望见江远丞走了进来。他背着网球包,袖子挽起,戴着鸭舌帽,似乎准备等会儿去运动。
江远丞伸手将资料递给老师,陆京择便清楚望见他手上戴着的腕表,以及网球包袋上的logo。陆京择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可江远丞却捕捉到了那随意的一眼,灰色的眼睛离没有起伏,也看了他一眼。
视线相交,他们都怔了下,又是以示礼貌的互相点头。
老师低着头看着江远丞的资料,翻了几页,又道:“你之前在约德公学读书?怎么会想到回国?”
约德公学,享誉国际的贵族公学,不少国家的皇室子弟都就读于那里。
江远丞道:“家里觉得我应该熟悉下国内状况,所以回来了。之后打算在盛琉国际高中读书。”
老师闻言笑了起来,“哦,难怪我说为什么你会来参加这个夏令营,挺好的,多认识认识同龄人。”
江远丞点头,没有说话。
老师也不多说,“行,没什么事就回去吧,麻烦你们过来交材料了。”
她说完,又看陆京择,“我跟你说的事,你再考虑考虑,关于学——”
“不用了,谢谢老师。”陆京择截断了她的话,点头,“那我也先回去上课了。”
老师“唉”了声,点点头。
两人齐齐离开办公室,都并未刻意拉开距离,一时间两人并行着,谁都没说话,气氛难免尴尬。好在刚走几步,另一个学生正迎面走过来,也握着材料,是陆京择班里的人。
他跟两个训练班的男生都玩得不错,迎着面跟他们打招呼,“你们交完啦?要不先别走,我还没吃早饭,等等一块去超市买点?”
陆京择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道:““可以,我也还没吃。”
距离上课还有半个小时,还有空。
江远丞摇头,道:“车在等我,我要去打球。”
两个班的上课和活动时间不同,看来江远丞那个班今天没课。
那同学也知道这点,却仍然疑惑,“怎么不在学校打?这么早就有人抢位置了?”
C大运动场地齐全,暑假基本开放,尤其多人来学校运动抢场地打球。
陆京择笑了下,道:“管天管地,管人打球?”
江远丞也只是道:“那我先走了。”
同学点头,江远丞便往外走,陆京择倚靠在走廊处回消息。
才一会儿没回,消息就刷屏了。
[感到皎虑:人呢人呢!我好不容易这么早起来!]
[感到皎虑:快回我消息!三秒钟不回你就是狗!]
[感到皎虑:嘬嘬嘬,三秒了,回我]
[感到皎虑:我有急事,你却没有回我]
[感到皎虑:无数年后,你一定回想起来这天]
[感到皎虑:下着雨,你会跪着红眼后悔的!]
[京喜连连:……]
[京喜连连:刚刚在办公室]
[京喜连连:发生什么事了?]
[感到皎虑:【图片】【图片】你觉得哪张照片好看?我要发朋友圈,可是我选不出来。]
陆京择:“……”
他挨个点开两张自拍,各自看了两秒,保存了下来才回复。
[京喜连连:有什么区别吗?]
[感到皎虑:怎么可能没区别!]
[感到皎虑:一张我p了睫毛,一张p了眼睛]
[京喜连连:……]
[感到皎虑:?]
[京喜连连:我们皎皎这么漂亮还用p图?]
[感到皎虑:当然,漂亮的女人会说谎啊]
[京喜连连:嗯,有道理]
[京喜连连:那你分组可见吧]
[京喜连连:一半人看第一张,另一半人看第二张]
[感到皎虑:对哦!不错,你很有用!]
陆京择刚回完消息,就看到朋友圈的红点。
他点进去,果然是她发的。
[感到皎虑:仅谁可见的图呢?【图片】]
陆京择笑了下,点开看了眼,却骤然发觉这张图上不像刚刚的图,没有贴纸,也没有滤镜。她素面朝天,戴着遮阳帽,仰着脸笑,眼睛弯弯的。
原来是仅他可见的原图啊。
漂亮的女人看来今天不打算对他说谎。
陆京择的手指在屏幕上摩挲着,耳边能听见自己吞咽的声音,眼皮都忍不住痉挛起来。
“陆京择,陆京择!走了,你笑什么呢?”
同学拍他肩膀,他这才回过神,将手机放入口袋里。
陆京择道:“没什么。”
同学无语,“你平时老板着脸,刚刚都笑出花来了,是不是谈恋爱了?”
陆京择垂眸,没说话。
同学又道:“哎唷,我们都一个高中的,你跟我说说呗,开学了我也绝对不会到处跟人说的!”
“没事。”陆京择只是径直往前走,道:“不是饿了,赶紧走吧。”
同学知道问不出来什么,跟陆京择一路走出教学楼。
暑假清晨的大学校园不算热闹,但走出了教学楼区,就热闹了很多。各色餐饮或商店铺面一字排开,三三俩俩的人坐在露天的桌上吃着东西,铺面正对着操场以及各种运动场地,不少人在运动或是乘凉约会。
陆京择和同学刚走出来,便听同学道:“我看那边网球场上也就几个人啊,江远丞难道是跟人有约?”
陆京择顿了下,握着牛奶吸了两口,“可能去专业俱乐部吧,跟专属教练对打之类的。”
同学愣住,道:“打个球有必要这么夸张吗?”
陆京择笑了下,“谁懂有钱人的想法呢。”
“也是,他看着就——”同学话音停住,昂着脑袋,“诶等下,那是不是江远丞?”
陆京择抬眼望过去,果然远远望见一个人背着网球包,站在网球场外,跟面前的人说话。对方被他挡住了身体,看不太清楚。他蹙了下眉头,下意识拿出手机,给她发了条信息。
“嗡——”
放在网球包和水旁的手机震了下,但很快被旁边球场打篮球的人的叫声盖住。
温之皎用球拍撑着地,笑起来,“你不用上课吗?还是偷溜出来打球啊?”
“我没有课。”
江远丞握着包带。
他为什么就走过来打招呼了。
他们没有那么熟悉。
江远丞想起来自己放在抽屉里,不知道怎么处理的耳环。
他又看向此刻空旷的网球场,道:“你一个人?”
温之皎却以为他想用场地,立刻道:“我朋友在路上了,她马上就会过来!而且这是我先占的地方!”
“……知道了。”江远丞点头,“那我先走了。”
他说完话,温之皎便愣住了。
嗯他要打的话,可以等她和朋友打完再打啊。
难道他觉得自己在霸占场地赶他走吗?
温之皎有点糊涂时,江远丞便要转身走了,她没忍住一把拉住他的衣服。
江远丞低头望她,却望见她有些闪烁的眼睛,带了点烦躁,“嗯我也没赶你走啊的意思,你等我们打完再打呗,啊好烦,我不是不让你打!就……嗯……”
她松开手,扶着下巴走了几步,深思熟虑道:“哎呀算了,那你先打吧,等我朋友来了我再用场地。”
温之皎像是做出了最大的让步,把网球拍抱在怀里,又有点气鼓鼓的样子。
……她似乎以为自己走是因为被她赶走了。
江远丞意识到这一点,灰眸垂落,望见她手腕上带着的护腕。又是鲜亮的荧光色。他沉默了下,道:“不然,我和你打一会儿。”
他道:“你朋友来了,我再走。”
“为什么啊,你难道没——”温之皎疑惑了下,又用着有些同情的眼神,“啊,我知道了。”
她煞有其事的握着球拍,抬起来拍了拍他肩膀,道:“被放鸽子也没什么的,我就经常放人鸽子。”
江远丞:“……”
这也不是一个概念。
温之皎又握着球拍,活动起来,“那快快快就位,我发球!”
江远丞闻言,也放下球包,取出了球拍,走到了场上。
他站定,微微俯身,温之皎站在对面,也俯身发球。
她应该打了几年,发球姿势很漂亮,力道也正好。绿色的网球来回越过球网,温之皎的眼睛越来越亮,脸上有了些汗水。她似乎很喜欢扣球,一有机会,恨不得跳起来挥拍,脖颈仰着,晶亮的汗液从额角滑落到湿漉漉红扑扑的脸上,手上的护腕鲜艳灼眼。
江远丞的运动基本都是教练带的,力道姿势都很标准,几个回合她就有点懊恼了。眉眼皱着,可越这样,她越较上劲了。
又一次没接到球。
温之皎恨不得把球拍扔他脸上,可又老老实实去捡球,声音高而轻快,“你打得还行吧,我今天状态不太好,我找找感觉。”
江远丞擦了下汗,却感觉自己才是状态不好的那个。
这才刚开始,连热身都不算,可他已经有点心动过速和出汗了。
网球在场地上咕噜噜滚动,很快停在一人脚下,对方俯身捡球网球,看向准备弯腰的温之皎,“难怪要戴遮阳帽。”
温之皎望过去,却看见是陆京择。
他走过来,把网球塞她手上,笑了下,“喘得和头小猪一样。”
“哎呀要你管!”温之皎接过球,用球拍戳他,“快走,别被人看到了!”
“我不可以被看到,他可以?”
陆京择也不生气,看了眼江远丞。
江远丞坐下了,俯身从球包里拿出矿泉水,脸上看不出情绪。
“他不是来上什么夏令营吗?一结束人就走了。”
温之皎昂着脑袋。
陆京择从她口袋里抽出擦汗巾,给她擦了擦脸,又道:“你朋友呢?”
温之皎配合地把脸凑近,“她说堵车了,我感觉肯定是还没起床,每次一说打球她就磨磨蹭蹭。”
“你都起了,她还不起。”陆京择把她脸擦干,又塞进她口袋里,“我要回去上课了,中午想吃什么?”
温之皎眨眨眼,“鱼。”
陆京择:“行,这就养。”
温之皎拍他胳膊,“让摊主处理!”
陆京择垂着眼,发觉刚擦过汗,她脸上又出了细密的汗水,连脸上的毫毛都亮晶晶的。
他没忍住用指尖戳她脸上的汗珠,想笑似的,她立刻拍他手臂。
江远丞仰头喝水,望着他们的背影,水从喉咙里灌入。他放下水,擦了下唇边的水珠。没能忍住,将球拍竖在身前,透过无数个格子里望温之皎。陆京择已经离开了,她还在看他的背影,身子又倚着球拍晃来晃去,她却骤然转过身,喊道:“好了好了继续,快起来!”
江远丞面无表情地握着球拍转了下,站起身,额角的汗水流过下颌,他做好了进攻的姿势。
“砰——”
球被他用力击出,又被她轻巧地击回。
网球擦过网,也擦过他的球拍,落空。
温之皎立刻笑起来,“看吧,我状态要回来了!”
江远丞的灰眼睛弯了下,点头示意知道了。
温之皎也确实找到了状态,发球角度也越来越刁钻,比分和江远丞有来有回。
打了半个小时多,温之皎的朋友才姗姗来迟。她刚一进来,就被温之皎好一顿骂,她好声好气,又掏出小礼物,温之皎便立刻被哄得忘了火。
江远丞默默将自己的东西装好,走到她们身旁。
温之皎看他这样,又道:“嗯你要走了吗?其实你也可以留着跟我们一起再打会儿。”
“不用了,我有事。”江远丞看着她,道:“不过下次你打球缺人的话,可以叫我。”
温之皎眼睛亮了些,点头,拿出手机“可以,那我加你好友。”
江远丞的水平跟她半斤八两,打得舒服多了!
刚拿起来,就看到了陆京择之前发的信息。
[仅温皎皎可见。]
[【图片】]
她点开图。
是陆京择的照片,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头,一手捏着牛奶盒,严肃得像他在国旗下演讲那样。
温之皎没忍住笑出声。
江远丞手指敲着手机背部,垂眸望着她。
好友信息通过,温之皎晃了晃手机,手机壳上缠着的毛绒球挂饰也晃动着。
不过这次,不是威胁他。
江远丞收回视线,又道:“我知道一个环境不错的球场,下次可以带你去。”
他顿了下,补充道:“不用早起占位置,随时都行。”
江远丞望见她的眼睛又亮了几分,很有些开心。但他没有再说什么,径直往外走。
他走远了,朋友才挤眉弄眼起来,“他谁啊?长得也太好看啊,不过有点眼熟,是不是上次我们看电影碰——”
“哎呀你别说了,不是,没有!”
温之皎拍她肩膀。
可她挤眉弄眼得更厉害了,“什么不是没有,就是在追你吧!”
“别人说不定是,他肯定不是。”温之皎抱着水杯咕咚咕咚喝水,喝得饱饱后,打了个嗝,道:“我遇到过好几次,他都是一个人,连打球都会被放鸽子,感觉是没人跟他玩。”
朋友拖长了话音,“没朋友的人那么多,我们班不就好几个,你怎么不同情他们?”
温之皎想了几秒,道:“可能因为他们长得丑,性格有毛病,还不好欺负吧。”她说的是实话,起码江远丞看起来就好欺负多了,有点呆,吵架都能被她带着走!
她坐了下来,顺手点开江远丞的朋友圈打算看看。可只看到一片空白,他好像完全不发朋友圈,头像都是默认的小灰人。
嗯?也是,之前都在国外的话,应该不怎么用国内软件?
温之皎正想着,就发现他刚刚更新了一条动态。是一张天空图,配文格外简单:好天气。
温之皎:“……”
好像个老年人。
不过也是这条朋友圈让她发现,他连头像也更新了,是一张自拍,显然是刚拍的。
没找什么角度,应该就是举着手机拍了一张,仍戴着帽子,深邃英俊的脸在帽下愈发显得晦暗神秘。他面上没什么表情,灰眸也在帽檐的遮罩下显得出些深,乍一看还以为是氛围感网图。
“长得好看就是不用凹角度啊。”
朋友凑过来点评。
温之皎不赞同,“是还不错,但他要是再努力,能更好看,好看是永无止境的追求!”
这个观点,江远丞应该是认同的。
因为他刚刚才删掉十几张比较刻意的照片。
换掉头像后,手机正好传来震动声,他切微信看了眼。
[临琛:?惊喜,你居然会发朋友圈]
[临琛:怎么头像都换上自拍了?]
[临琛:前几年跟你说你不都懒得弄吗?]
[临琛:求偶?]
江远丞:“……”
他没回,熄灭了屏幕。
今天确实是个好天气。
江远丞仰着头看着天上逸散的云朵,走向门口候着的车。
一阵风吹过,如同云朵似的烟雾散去了。
陆京择掐灭了烟,看向薛灼灯,道:“也许会,也许不会。”
他再次用手指叩了下档案袋,“做一件事,所有痕迹都会消失,你的档案不会受任何影响。”
薛灼灯感觉自己被拽入了意外的漩涡,那若有似无的,类似烦躁和某种他说不上来的情绪似乎在发酵。他努力平静地道:“什么?”
陆京择又抽出了一个牛皮纸袋,递给他,看看。
薛灼灯接过,缓慢拆开,很快,他看见了一张薄薄的卡片。
是一张通行卡?
他蹙眉。
陆京择道:“想办法混进谢观鹤在的医院,这张卡卡是通往他病房的通行卡,要做什么,后面会有人跟你说的。”
他像是累了似的,摆摆手,让他出去。
薛灼灯的心却猛地一跳。
岂不是代表,能正好完成给谢观鹤下药的任务吗?
可这猛地一跳的感觉,却不像是积极的情绪。
薛灼灯还在处理自己的感情,转过身,却又听陆京择道:“顺便一提,最好不要让温之皎碰到你。其余的时候,她可以找你,你不能找她。”
他握着通行卡,点头。
门关上,陆京择站起身,嗅到空气中的烟味,觉得恶心似的。他转过身,推开窗,将打火机和烟一起扔到垃圾桶里。
该戒烟了。
顾也这么想的时候,刚点完一根。
他坐在医院外的车上,一动不动盯着医院门口。
不多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浮现,往病房走去。
顾也不知为何笑了声。
真就离谱,她还真天天来江远丞这里打卡,一堵一个准。
他竟然很有些说不上来的心情。
第58章
从江远丞的病房走出来, 温之皎显得有些蔫蔫儿的。
任务还是卡着,没有多余的任务点能换道具,也没有什么其他剧情辅助。
可问题是, 两次梦境里,她除了知道了当年跟自己一起被关在电梯里的人是他,以及他调查了她和陆京择的关系外, 她什么都没感觉出来。
嗯, 倒是感觉出来这人很能忍。
温之皎很有些愁眉苦脸,路过走廊时, 又不忘对着玻璃顾影自怜了一会儿,仿佛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伤心的人似的。
她对这个不围着她转的世界有很大的不满意。
算了, 还是想办法完成任务吧, 不然万一又来几个莫名其妙的大师还是系统逼她被掌掴去治愈别人怎么办……
温之皎转过头,望着地上斑驳的光影,踩着影子, 恨谢观鹤不能老老实实对她情难自禁然后老老实实被她刁难给她打钱。
大抵是心情总挂在脸上, 一路上没人敢过来跟她搭讪,只投注几分关注的视线。
今天的阳光很好,仿佛昨晚雷与雨都只是一场恍惚的梦境。
温之皎被迫重温了多年前的小意外,连带着电梯都不想坐了, 从楼梯间一路往下走。下了楼,她没有直接走到大堂离开,而是出了楼梯后的门。
住院楼后方是个小公园,时不时有护工推着病患散心,亦或者复健。
温之皎朝着树下的长椅走过去坐下。
夏天的花总是开得繁茂又灿烂,广玉兰树树干粗大,绿叶厚如牛舌, 鲜艳得仿佛要沁出了似的,大朵大朵的广玉兰开在树上,偶尔风吹过,花朵掉下来都掷地有声。
温之皎忍不住靠在长椅上,仰着头看树与花。
阳光穿过树叶间隙,斑驳的光影也会被吹得摇摇晃晃,浓郁的花香熏得人微醺。她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没多久她突然听见耳边传来唰啦啦的声音,好几朵花与肥厚的叶子掉落砸在她脸上。
她被砸得一激灵,睁开眼。
眼一睁,便望见花树之上,顾也坐着。他今天没戴眼镜,黑发扎着,昳丽的面容在在花与叶中若隐若现。他今天穿得很休闲,白衬衫牛仔裤,颀长的腿上抵着树干,扶着树枝的手大抵很用力,挽起的袖口里小臂有着经络起伏。
顾也垂着脸,狭长的眼睛弯弯的,俯瞰她,“好巧。”
温之皎:“……”
她有些懵,却没忍住笑出声来,“你不怕摔死啊,玉兰树可是很脆弱的。”
“也还好。”顾也唇敲了下,望着她,“摔下去的话先砸死你。”
“神经病。”温之皎想了几秒,又道:“不过你不觉得黏吗?”
顾也望了望手上黏腻的汁液,笑了下,没说话。
温之皎道:“你怎么在这里啊,找我还是找江远丞?”
顾也道:“还没想好。”
温之皎:“……神经。”
她站起身,甩了甩头发,把刚刚落在身上的花和叶甩开,往远处走,“反正我要走咯。”
“急什么啊,这么好的太阳,多晒晒不挺好的。”顾也笑眯眯的,“还是你怕我?”
温之皎才不理他,昂着脑袋,抱着手臂往外走。没几分钟,她听到身后传来落地的声音,接着是脚步声。她笑意大了起来,道:“刚刚给你机会说话,你不说,现在跟着我我也不理你。”
没几秒,顾也很有些愉快的声音也响起,“你怎么就知道我是在跟着你,而不是顺路?”
温之皎还是往前走,“好老土的台词。”
顾也步子迈得大了些,走到了她身旁,掏出手帕擦着手上的粘液,“是很老土。”
她并不想和他同行似的,努力往前走,发丝飞扬。
他见状又忍不住觉得好笑。
盛夏时节,热风叫人心浮气躁。
她一路走到医院外,脸已经热得有些红了,唇却还是翘着的,“跟着我又不说话,又一直笑,有什么好笑的?”
顾也的车就在她身旁,他道:“走吧,我送你上车。”
温之皎却笑吟吟地道:“谢谢你送我到门口,但你最好还是回去看江远丞吧。”
顾也还是笑,却道:“温之皎,你对江远丞哪来的感情?”
温之皎茫然转头,“啊?”
她没理解这个突然的话题。
顾也却抬起手,一把搂住她的肩膀,哥俩好似的。
温之皎很烦,就要推他,可他完全不撒手,用力夹住她,把她往怀里带。
“哎呀!”她声音高了起来,“别烦我!撒开手!”
顾也充耳不闻,更用力,他的头也抵着,硬生生抵着她的额头。两人距离极近,几乎教人以为是接吻,呼吸混做一团,他望着她翘起来的唇,皱着的眉头,还有那双水润的,带着烦躁的眼睛。
这样近的距离,他将她看得很清楚。
温之皎一边烦躁地扯他手,一边瞪着顾也。
顾也还是笑着的,没了眼镜的遮挡,那双含情带笑的眼睛这会儿便愈发显出些妖孽的味道了。只可惜,笑意后是森冷的话音,“温之皎,当初你不是还逃婚了?”
温之皎闻言,身体骤然冷了几分,忘了挣扎,“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这不重要。”顾也禁锢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将她脸上凌乱的发丝拨开,口吻揶揄散漫,跟以前和她开玩笑时没区别。
“逃婚的事才几年,怎么突然情根深种了?不至于吧。毕竟,你不也跟江临琛玩得挺开心的吗?让裴野给你顶罪的时候不是很顺手吗?哦对了,跟陆京择还有一段,他也对你念念不忘的,不是吗?”
他的一连串发问,没有半点质问,也不曾有任何愤怒的意味。
温之皎听了就觉得晕,咬着牙,“跟你有什么关系?松手,松开手!”
顾也的手顺着她的脸颊,摸到耳朵,又扣住她的后脑,脸上的笑意终于一点点消失。他低声道:“是,跟我没关系,所以我才纳闷呢,纳闷你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呢?”
他说到最后,又重复了一遍,“你到底有什么特别的?”
是很漂亮,是很莫名其妙让人想探究,靠近了让人又气又笑,偶尔可爱得让人心情很好。可到底为什么值得让人想、让人烦躁、让人着急、让人情绪无法稳定?
顾也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他甚至没有发消息,没有任何预测。只是在昨晚看完录像,猜出谢观鹤和她关系不简单后,于是推了会议,开车散心。
但,车就开到了这里。
他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出入病院,根据他们的神情动作穿着打扮揣测他们的个人情况,权当打发时间。在那些思考的时间里,他发觉,他是想要见到她的。
见到了,如愿以偿,该回去了。
可又想要再近一点,问问她,逗逗她。
近了一点,又觉得没什么就这样很好了。
可偏偏,话题又到了江远丞头上。
顾也觉得莫名其妙,觉得烦躁不堪,甚至觉得……他恼羞成怒了。
而这样的话,无疑是犯了温之皎的忌讳。在她的小王国里,她应该得到所有最好的,是不允许任何人质疑她的独一无二的。
她彻底被惹恼,抬起脚就踹他。
顾也闷哼了声,却没有松开手,再低头,发现她脸上有了笑意,眼神亮得异常。
她道:“那他们有什么特别的呢?很了不起吗?”
顾也喉结滑动了下,呼吸重了些,嗅到她身上的淡淡香味,还有自己刚刚爬玉兰树时沾染的玉兰花香。纠缠在一起的味道,产生奇异的近似酒精似的味道。
他感觉脸上有了温软的触感,低头,发觉她的手指摸上了他的脸颊。她拍了拍他的脸,跟拍狗似的,话音轻得像呢喃,“顾也,你跟他们一样,没什么特别的。”
顾也的眼睫垂落,松开了束缚她的力道,低声道:“是。”
“算了,上车,我送——”
“啪——”
清脆的耳光声打断了他的话。
顾也耳边炸响,热意从脸颊上一路蔓延到耳边,他很有些惊愕。
温之皎收回了手,胸脯起伏不定,脸上也漫出些红,还有她眼睛里的湿润,道:“什么叫算了,谁要上你的破车,滚啊。”
顾也抬起手摸了摸脸,“你哭什么?”
温之皎哭得更凶,眼泪一颗颗往下掉,“因为我觉得我眼瞎了,你原来对我那么坏,我都没跟你计较过,觉得你好了一点。可是我到底做错了什么,非要这样被你骂?”
她哭得很伤心,也没忘记拎着包捶他。
顾也被她砸了几下,抓住她手腕,望见她红红的眼睛,道:“我什么时候骂你了?”
“什么叫我有什么特别的?你不觉得在侮辱我吗?那又不是我的事,他们那样是他们的事,你跑来质问我?”温之皎被握住了手,灵活的把手里的包放到另一只手里,对着他胸口狂打,“我讨厌你,我再也不要见到你!”
她真是用的一手好武器。
顾也被她砸得顾头不顾尾,一把勾住她的腰部,再次禁锢住她道:“我那不是夸你魅力惊人?什么都不用做,就让这么多人为你要死要活,这还不行啊?”
这解释一点用没有,她张着嘴,继续控诉他的罪名,吵得要死。
她有天大的委屈似的,话音没停过。
顾也老老实实听着,听了许久,她似乎骂得有点词穷了,最后只剩“坏种”和“王八蛋”轮流来。
他这会儿才抬起手背把她脸上的泪水擦掉,“怎么就这么能哭啊?”
“是你把我惹哭的啊!”温之皎抬着脸,“你真的只会欺负人。”
顾也笑了声,“你有没有搞错,到底是谁挨了一巴掌?”
“那是你活该,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温之皎眼睛还是红红的。
顾也笑了起来,道:“那如果我告诉你,我要帮你报仇呢?”
温之皎的泪珠还挂在眼睫上,泪水“唰啦”停了,望着他,“什么?什么报仇!”
顾也没说话,笑着看她湿润的唇。
温之皎急了,扯他衣服,“不是说了帮我报仇!快说话!”
“怎么这么会变脸呢,不是一辈子不要见我?骂我王八蛋?”顾也也不恼怒,指了指自己还有些红肿的脸,“打我的时候很威风不是?”
“那到底要怎么报仇啊”温之皎眨了眨眼,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很疼吗?”
她动作得唐突,令顾也又惊愕几秒,一时间忘了说什么。
温之皎却用力按着他的脸,使劲揉搓,漂亮湿漉的脸皱着,“疼不疼?还疼不疼?”
顾也疼得倒吸冷气。
他逼近她几分,抬起两只手抱住她的脸,把她脸挤成肉嘟嘟的一团。
温之皎抬脚踩他鞋,他却俯身,用力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很响亮的一声。
他松开手时,爬树残留在掌心的花朵汁液还有些黏腻,粘着他掌心和温之皎的脸。
温之皎被这么唐突一亲,还有些懵,可还未反应过来,却立刻察觉到脸上的胶黏。她立马又抬起手,胸膛挺起,将空气尽数吸入胸腔里。她肩膀耸动着,一声惊天的尖叫就要酝酿出来,可顾也却丝毫不给她机会,扣住她的脑袋吻住了她的唇,一路亲到鼻尖。
她推了他几秒,却又停下动作,睁着眼看他。
吻本一触即离,可顾也在察觉她的抗拒消弭后,又俯身加深这个吻。舌与舌勾绕,两人交换着呼吸,连涎水也交融。不算漫长的吻结束,顾也离开她的唇,洇湿的唇上有着属于她的温度,口腔分泌着涎水,可脸却干得被烘烤过似的。
顾也感觉心脏狂跳,呼吸滚烫,烫得他有些晕。可当他望向温之皎时,却望见她凑过来,他的唇张着,她低头,在他衣服上蹭了蹭唇上的湿润。
温之皎:“脏死了。”
顾也:“……”
他觉得很有些好笑,抬起手掐她后脖颈,唇弯着。她吃痛抬头,五官皱在一起,像是很烦,眼睛仍是湿漉漉的,“疼,松手啊!”
仍然是很漂亮的眼睛,也是一双没带多少情绪的眼睛。
就好像……方才唇舌纠缠的吻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影响。
顾也骤然怔住,又俯身,鼻尖碰她鼻尖,凝着她的眼睛,唇边的弧度慢慢消了。
温之皎莫名其妙,抬手推他脸,“你差不多得了!离我远点!”
顾也道:“吻都吻过了,靠近一下不可以吗?”
温之皎又蹙起眉头来,眼里有着不解,“刚刚是刚刚,现在是现在,不可以是不可以。”
她说完,觉得很满意似的,自己点着头。
刚刚是听到他能报复,所以勉为其难接受他的吻,是吧?
顾也念头冒出的一瞬,他立刻有了些转头就走的想法,可最后并没有。他只是呼吸重了些,伸手握住她的手指,眼睛一弯,“走,别着急,这就带你欺负人。”
他试探性地看向她,却见她果然任由他牵着,疑惑地问道:“要怎么报复谢观鹤啊?你不是进不来医院吗?”
果然是这样……
顾也的心突然不通气了。
他没说话,温之皎却一下子拽他手,叽叽喳喳起来,小鸟似的。
“快说话啊,你是不是骗我?”
“顾也,你要骗我的话,你会有报应的!”
“你说话啊!”
顾也深呼一口气,道:“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他牵着温之皎,从车里拿出水,先洗她的脸,又洗自己的手。拉开车门,温之皎格外配合地上车了,系好安全带,两手抱着:“快点快点!”
顾也感觉心里的气更大了,脸上带点似笑非笑,揶揄似的口吻,是“真就对你有用,你就这么老实配合,是吧?”
“说话好冲啊你。”温之皎托着脸,不明所以,却理直气壮地道:“是你说要帮我报仇的,我不好意思拒绝你而已。”
顾也没话说,上了车,可刚坐上,便望见停在附近的车驶离了。速度很快,可他依然望见了很有些熟悉的车牌号。
他收回视线,给生活助理打了个电话,“你现在去我家,xx路那个别墅,严防死守,别让任何可疑人员接近。”
生活助理老老实实地回答,“顾总,我刚想和您说,有人过来泼油漆了。”
顾也:“……”
速度还他妈挺快啊江临琛。
他挂了电话,烦躁地攥住方向盘,转头一看,对上温之皎八卦的视线,“你要被暗杀了?”
顾也:“……差不多。”
他抬起手,曲起手指弹她脑门,“坐好,没你的事。”
车子一路驶上马路,不多时,停在了医院门口。
车牌上的编号与数字,一看便知身份,门卫连忙开了门。车停好后,穿着制服的人带着名穿着朴素的护工下了车,交出了证件,扫了身份码。
门卫的哨岗一一检查完,将他们放了进去。
通过检查后,护工打扮的薛灼灯才松了口气。
边上的人则道:“车上说的,都记住了?”
薛灼灯点头,又垂着眼。
陆京择已经在医院里安插了人手,而他要做的就是,在这几天……想办法把谢观鹤迷晕带走。而且最好是深夜。
他们说,当夜带走,也会当夜送回来。他只要负责能在入夜时,能给他下药就好了,之后他们会包圆。
既然只需要这么简单的事,那换个人有什么差别?
陆京择这样做,只是为了再拿到一个他的把柄。
薛灼灯感觉事情越来越混乱,无论是他们对他的敌意,还是意外事件的频发。他只能默默打开了笔记本,这是他这几天第一次打开。
[未完成任务:让陆京择撞见谢观鹤与温之皎共赴云雨。]
[目前剧情:【暂未解锁】]
薛灼灯看见暂未解锁四个字时,怔了下,却觉得那不断跃升,几乎升到喉咙的心脏缓缓往下沉。
如果……不完成这个任务,会一直是暂未解锁?
一个念头不知道从哪里飞出来,还未等他细想,又消失了。
薛灼灯低眉顺眼,将笔记本收好,径直往前走。
不远处,住院部门口,小秦推着谢观鹤出了病房。
谢观鹤今天状态已经好一些了,骨折之类的外伤再养养总是好的,可脏器的损伤并不好。目前他的心肺似乎有所感染,呼吸到新鲜空气时,他却剧烈咳嗽了起来,苍白的脸上有了淡淡的绯,黑眸中有了些湿润。
小秦很有些担心道:“小谢先生,不然推了等下的会议吧?这才几天,再修养一阵吧,医生也说了,脏器的问题需要养很久。”
谢观鹤摇头,“没事。”
他顿了下,才又道:“她还没回来吗?”
小秦道:“刚刚有消息说,似乎和顾先生遇到了。”
谢观鹤闻言,笑了下,“知道了。”
第59章
医院内部的会客厅已被装点过一番, 当谢观鹤穿着病号服,被推进去的时候,几个部下已经到了。他们立刻起身, 过来敬礼,汇报这几天的情况。
谢观鹤的状况,他的一堆部下们倒是知道, 只是今天还是首次见面。
今天的会议, 与其说是会议,倒不如说是报平安, 让他们大概知道个具体情况。尤其是谢观鹤的身体一时半会儿是恢复不了了,安抚部下的心便尤其重要。
在正午时分的会议或聊天, 多半是要吃饭的, 其乐融融些总是好的。他们常吃的饭店已经做好了饭菜,送了过来,门开着, 一道道菜上了桌。
即便这是在医院开的私密小会, 但饭店很会做人,送菜的同时还不忘送过来两个伶俐漂亮的报菜员。
每上一道菜,就要解说一番,菜的口味啊, 菜的渊源啊,菜吉祥的寓意啊。男声活泼,女声激昂,一唱一和,务必要将酒桌上的陋习拿出来狠狠晒一晒,再给身居高位的人们哄个开心。
谢观鹤坐在轮椅上没说话,身边的人倒是很捧场, 连连笑,积极响应。
比他们还积极响应的人是顾也,他仰着头大笑,笑谢观鹤是真能忍。温之皎坐在他身边,一会儿挑高左眉毛,一会儿挑高右眉毛,感觉自己耳朵都脏了。
他们坐在沙发上,沙发前是个方桌,桌上放着部手机,通话状,老老实实地将场上的声音全部送到他们耳边。
而电话另一头的主人,则正是那俩报菜员中的一个。顾也下三滥起来,本事是真的多,就在刚刚,他带着温之皎直取核心,到了那饭店。
饭店大老板和他们一帮人都是老相识了,经理见了顾也,还纳闷他为什么亲自来了,是不是菜单有更改。
顾也顺坡下驴,把温之皎推出来,“这是观鹤家新来的营养师,你也知道,这次送餐的地点是医院,倒不是低调,是观鹤真剩了些病。吃上面可要注意的,我就带着她过来,看看有没有菜要退一下重新做,或者是缺什么菜,缺什么营养的。”
经理哪有不答应的道理,他们都是熟客,身份那都是一等一的了不起,“那是,生病了,更是要注意的。”
就这么轻松的,顾也带着温之皎进了备菜厅。
备菜厅人多手杂,温之皎就看着顾也对着几道菜,拿出口袋里的药粉开始倒。她看得目瞪口呆,震撼于顾也的心理素质与下三滥。
身后有侍应生路过,温之皎紧张得小腿都要抽筋了,使劲儿抓着顾也袖子,小声道:“你别把人弄死了!”
“放心,那帮人我清楚得很。”顾也一点也不慌,笑眯眯的,“这些分量算不得什么的。”
温之皎听了才更紧张,“这到底是什么?不会出事吧?”
她心里更慌了,都有点后悔了。
她原本以为顾也的报复是兜头给谢观鹤几拳,可万万没想到是下药啊!
顾也见她慌得眼睛乱窜,跟下一秒就要四脚朝地化作一只猫跑了似的,他笑起来,“你怕什么啊,责任我抗,那我肯定不会弄出人命的。”
他抬起手掐她下巴,晃她脑袋,“怎么,他那么对你,你倒是担心起他的安全了?”
“这不是一回事啊!我摆明了惹不起他!”温之皎拍掉他的手,又小声嘀咕,“你发誓,不会出事。”
顾也听到前面那句话,眼里闪过一丝光,笑意更大了,“个没良心的,对你好没用,非要对你凶,你才有好颜色?”
温之皎还在四处张望,生怕被人抓到现形。
顾也把那药下了个干净后,又推她,“你去应付那经理,把这两道撤了,再加几道。别引起怀疑了。”
他说这话时,一副子游刃有余的姿态,眼里那狡黠的精光让他的脸显得容光焕发,昳丽靡艳。
温之皎感觉他一定干过很多坏事,不然怎么脸不红心不跳,还能指使她的。她越想越后悔自己答应了顾也,可现在后悔有什么用,顾也能让她中途跑路吗?
答案是不能。
温之皎只好拿出手机搜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走到外面应付经理,撤了几道菜,又加了几道,结结巴巴胡诌一通。
等出了饭店,顾也还买通了两个报菜员,现场直播动态。做完了一切,他也没带着温之皎进医院,而是在医院附近的楼里架了个望远镜。
现在,顾也便用望远镜观察着对面的动态,唇角挑着,“不来看看?”
温之皎把脸埋在沙发上,“不要,感觉你这人也太缺德了。”
她说完,又想起来顾也当初做的事,立刻又直起身,踹了一脚他小腿。
顾也看得正乐呵,倒吸一口冷气,转头看她,“干嘛你。”
“当初要不是坠落山崖,我现在就在山里了!还不允许我生气?”温之皎想想又生气,又后怕,脸皱着,指他,“你怎么这么坏?”
顾也扶着脑袋,又笑起来,却坐在了她身旁,“就过不去了是吧?”
温之皎拍他手臂,“你怎么还敢笑?”
“我为什么不能笑?”顾也把眉毛挑高,咧着嘴,“那我这不是也在给你当牛做马了吗?”
他说完,手臂收拢,一把将温之皎抱到怀里,把望远镜抵在她眼睛上,“快看看,重头戏要来了。”
这望远镜是军用的,重得很,顾也便一只手帮她举着,一边搂着她腰部。他的下巴就抵在她额头上,跟抱小孩似的,“怎么样?”
温之皎眯着眼好一会儿,才从望远镜里隐约看见会客室的情景,实际上她看得并不太清楚,只能看见那一桌的人一个个都小动作很多。
她道:“他们好像有点坐不住了。”
顾也笑声爽朗,凑近她耳边,“坐不住就对了。是两种,一种是让人亢奋,一半让人……”
他说到后面,没出声。
温之皎立刻意识到,转头惊愕望他,“啊?难道是那个?!”
顾也眼睛弯弯,道:“你说,他们等会儿会怎么样?谢观鹤身边人肯定是能保得住他,就是他们这顿饭吃得多尴尬啊,一半人发狂,一半人发情。”
温之皎两手抱住脑袋,感觉额头一阵阵冷汗。
要命要命,顾也怎么玩这么大啊!
好恐怖啊,完了完了,她肯定要出事了!到时候谢父真的会保护她吗?她真的不会被谢观鹤派人暗杀吗?
温之皎欲哭无泪,顾也却像是撒欢撒爽了似的,话音里有了些欢快,“怕什么啊,谢观鹤本人肯定能毫发无损的,不就是羞辱吗?”
他说完后,笑意愈大,曲着手指摩挲她的脸。
而另一边,现场的气氛也确实到了诡异的临界点。
有的人突然站起来,走几圈。
有的人笑得前俯后仰。
还有人用力拍着大腿。
会客厅里似乎隐藏着某种燥热活泼的因子,气氛似乎被调动到了一个顶峰。有的人眼神已然有些有意,口干舌燥,不断喝着酒。
灿烂的阳光射入窗内时,将他们照得更为躁动。
有几人甚至已经大声嚷嚷着,几乎要吵起来,夹杂着暗流的气氛一触即发。
谢观鹤仍垂着眼,他鲜少动筷,只是和一旁的小秦耳语了几句。
刚说完,报菜员便道:“最后一道汤,便是三宝飞龙汤。”
话音刚落,白瓷盆上了桌,奶白色的汤漾出小小的浪花,两个报菜员一碗碗盛好,随后站定,正要介绍,可门却已经被打开了。
哗啦啦冲出一帮穿着制服的人,两个报菜员话都没说就被按住搜身。发烫的手机很快被搜出来,两人被硬生生拽下去。
剩下的人几乎迅速地将除了谢观鹤外的部下全部反手按住,毫不顾忌脸面地将他们按在桌上。门里再次进来一波人,个个身姿英挺,端着盆就朝着他们泼水。
一大堆脏话全部飞出,有的人扭动挣扎,有的人一阵呕吐。
整个现场一片狼藉。
谢观鹤道:“清醒了没有?”
他的话音很平淡。
桌上亢奋的气氛骤然变僵硬,这样的事变任谁都反应不过来,约莫安静了一分钟,一人骂了句脏话,“难怪从刚刚开始就发热。”
那电话还没挂呢。
谢观鹤坐在一边,喝了几口汤,抬起手,把电话改成了视频模式。一旁人的拿起,屏幕一转,他便望见顾也跟抱着玩偶似的,将温之皎抱在怀里。他眉眼飞扬,笑得跟祸国殃民的妖精似的,眼睛里却淬了毒似的。
而温之皎,一脸无辜又委屈的样子,窝在他怀里,活像个人质。
顾也抱得更紧,蹭温之皎的脸,靠在她肩上,“还挺敏锐啊,真可惜,还以为能看见你硬装没事呢。”
谢观鹤道:“你把她拦下带走,我就知道你一定要坏事。”
“因为就是故意给你知道的啊。”顾也笑意更大,“总不能真把你给药死了吧?”
温之皎做足了委屈姿态,努力让自己像一朵盛世白莲,“不是我,跟我没有关系,我是被迫的。”她抽噎了几下,流下泪水。
她话音刚落下,便听见门外出来剧烈的踹门声。
没几分钟,一帮人迅速进入宅邸,将他们包得严严实实的。
温之皎往顾也怀里缩了缩,顾也拥紧了他,眉眼弯弯,“顾谢两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只是贪玩了点,又没伤到你,怎么你要抓我啊?”
顾也这人玩赖的很有一手,谢观鹤吃定了顾家谢家拆不了,敢不顾及他,他也能反过来。
谢观鹤望了一眼温之皎,她眼泪下来得格外快,脸色苍白,脆弱得像是失去了以往的鲜艳颜色。他垂着眼,正要说话,却感觉胸口一热,血腥骤然从喉咙里口鼻涌出。
他幽深的黑色瞳孔扩散开来,血涌得急又快,几乎顷刻间便将苍白的脸与脖颈染红一大片。
一瞬间,小秦的脸色煞白一片,立刻扶住谢观鹤。
而手机那头,顾也眼中惊愕闪过,却不留痕迹。
顾也拍了拍温之皎的腰部,“站起来吧,好像玩脱了,他搞不好真要死了。”
温之皎彻底崩溃,转头狂拍顾也胸口,“我都说了会死人的!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
这一刻,原本只是围在他们身边的人也立刻动作,强行将他们拆开各自按住。
温之皎尖叫道:“顾也!你害死我了!”
顾也还没忍住笑,“啊那怎么办,一起坐牢吧。”
温之皎:“……”
救命,怎么会这样!
第60章
谢观鹤被送往急救室的时候, 意识已经不是很清楚了,恍惚之中,他听见细碎的话音。大约是在说他的病情, 大约是胃部受到了刺激,内脏被挤压过,如今似乎又发炎出血了。
医生应该还说了更多, 但他眼前终于昏黑下去, 陷入如死海的宁静之中。
冷色的消毒灯下,手术刀剖开肌肤, 手术室外,医疗车在走廊被推动, 咕噜噜的声音吵闹至极。
光源照得他眼皮沉重, 可身体的冷意与沉重让他忍不住紧咬唇齿,汗水从额头上滑落,搔痒的冷意一直落到耳朵上。
再次睁眼, 他的眼球连转动都有着生锈般的涩。
谢观鹤意识有些恍惚, 肺部的呼吸有着血腥味,身旁的仪器发出细小尖锐的声音。很快的,门被打开,小秦和几个人快步走过来, 帮他调整着床的角度。
谢观鹤仍在努力调整着呼吸,却听见小秦道:“小谢先生,已经检查过了。”
她顿了下,又从荷包里拿出手机,递给谢观鹤,“这是饭店后厨的录像。”她身后的人将铁制的圆饭盒放在他桌旁,紧接着, 便是一份检验报告。
窗外的天空已经是暗沉一片,月亮悬挂在天空之上,月晕轻柔地包裹着月亮。
狭窄的病房之中,一团臃肿的影子缩在角落当中,似乎在蠕动,又似乎在抽动。
咔嚓声骤然打破空间中的沉寂,门被推开,紧接着灯光大亮。角落中的影子迅速抬头,却愈发怯弱的,将自己缩在被子当中。
——谢观鹤。
这会儿他仍坐在轮椅上,沉静俊美的脸上有着苍青色,清减的身材被宽大的病号发衬得更为脆弱。几瓶不知道是什么的液体固定在轮椅上给他输液。
他身后则站着几个人,各个五大三粗,脸色不大好看。
观察到这点的温之皎将被子裹在身上,一言不发。
中午的事情发生后,她便被关到了这个狭小的病房里等消息,原本她以为等到下午就差不多了,谁知道一直等到凌晨一两点。
温之皎本来就做贼心虚,当时见他浑身是血,已经吓得够呛了,又给关到现在,这会儿魂都快吓飞了。
她眼泪不断流着,一面却观察着谢观鹤。
谢观鹤身旁的人将一个汤盅放在病床尾部的柜子上,又俯身和谢观鹤说了会儿话才离开了。门合上,谢观鹤只是推着轮椅,到了她身前,望着缩在角落的她。
昏暗的灯光下,温之皎仰视着坐在轮椅上的谢观鹤,抢在他说话前先道:“不是我,跟我没有关系!”
谢观鹤怔了下,却见她眼泪流得更凶,一头蓬松的卷发有些乱,脸色苍白,眼睛也红着。一眼看过去,无措干净,犹如惊弓之鸟。
当时在鸟笼之中,她也是这样的吗?
这样的想法一闪而过。
谢观鹤只是平静地看着她,道:“顾也给大多数的菜下了药。”
他说完,便看见她长长呼出一口气,仰着脸看他,湿润的唇在月光下如同饱满的草莓,“是啊!就是他在干坏事啊,跟我没有关系,我当时被他抓住了。”
她裹着被子,身体却直了些,朝着他,“你当初那样害我,让我受了那么大的罪,我都没有对你做什么。”
温之皎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满是忧伤和委屈,视线直直地追着他,像是把自己的肚子摆给他看,好获取信赖似的。
谢观鹤曾经无数次梦见过她,模糊不清的面容,翘起嘴,吃着各种各样的东西。和所有梦境一样,并没有什么逻辑,有时候是哪些照片里的场景,有时候是现实中随意一瞥的场景的重新构建。
她无知无觉地张着嘴,唇上染上各种食物,凑近他,想要与他共尝。
江远丞看她看得很紧,但他不是没有办法见她一面,把那个模糊的人影填充上的。他也曾动过心思想一探究竟,但却没有,因为没有必要。
人一生之中会有很多欲望,不是所有欲望都需要满足。
就像那个附骨之疽的梦境,起初他几乎难以抗拒,不断逃避入睡,想过无数种方法。再到后来,他掌握主动权,尝试着控制梦境,也控制着那个面目模糊的人。最后,那些梦,连带着她再也没有出现过。
明明是凌晨了,月光为何这样的亮,为何在亮着灯的狭小病房里,仍照得人如行在夜色当中?
床脚柜上,一盘新鲜的苹果散发着馥郁的香味,苹果旁,则是一盅温热的汤。
谢观鹤看着她的那楚楚可怜的样子,好几秒,他抬起手拿起一只苹果,放到她面前。她红通通的眼睛里,显出了些茫然,却还是伸出手接过,“下毒了吗?”
他闻言顿了下,道:“小秦说,你中午到现在都没有吃饭。”
温之皎哭得更厉害了,“我害怕,我不想坐牢,我是无辜的。”她说着,却已经张开嘴,咬下了一口红。脆而带着汁水的声音,像是所有的无奈、冤屈、害怕都在唇齿中,与果肉果汁混做了一团。
这一颗苹果,让她察觉气氛不像想象中的严峻,因此话多了起来。
“我不明白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把我关在这里,这里那么小,我感觉又闷又害怕。”
“手机都被你们没收了,我什么也做不了,好可怕!”
“你不觉得丧良心吗?这些天我老老实实按照你爸爸的说话去看你,可是你就这样……”
温之皎说话含含糊糊的,伴随着啃咬苹果的清脆声,谢观鹤的喉结动了下,只觉得苹果的香味要将这狭小的空间塞满。他的呼吸当中,也只能嗅到遮掩的清香。
而她像是啃完了苹果,也恢复了气力,被子从身上滑落下去。她仍穿着病号服,盘着腿坐在被子上,手撑在地上,眼睛里有着碎光,话语带着水果的香气,“你肯定知道我是无辜的了,要想报仇你就去找顾也好不好?放我走吧,或者起码换个病房吧,这里真的好窄。”
和电梯里如出一辙的个性,也是和梦境中,如出一辙的喜怒无常。
谢观鹤的眼睛窥着她红而湿润的唇,语气平静,“你是不是无辜的,温之皎,你心里清楚。”
温之皎眼睛缓慢瞪大,“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我从头到尾没下过药啊!”
谢观鹤道:“那一份汤。”
温之皎眼睛更大了,“你在说什么啊?”
谢观鹤抬起手,拿起炖盅挑开了盖子,将那份汤放在她身旁,“这份汤,是牛肉、乌鱼、雁炖煮的汤。”
他说这话时,还是四平八稳的样子,可几近恶毒的,带着戾气的情绪搅动着他的五脏六腑。
温之皎迷惑起来,又显出了些无辜和无措,“你和我说这个干什么?这些菜都是饭店准备的啊,你要怪就怪饭店啊,或者顾也。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自小在道观中长大,遵的也是道教的礼。道教之中,一共忌四种食物,分别是牛肉、乌鱼、雁、狗肉。如今一份汤,倒是破了三种忌口。
谢观鹤不打算解释,只是俯下身看着她,她脸上还有残留的泪痕,面容在夜色中也有碎光。他伸出手,拿出了手机,扔到了一边。
很快的,模糊的对话声传了出来。
“这几道菜,全、全都撤了,他吃不了这些。”
“好的好的,温小姐。”
“嗯……等下,还还要加几道菜,就是嗯,我看你们这个三宝飞龙汤上说是很滋补啊。你们加上吧,就是炖的肉,能不能换了啊?”
“可以,只是不知道您要换成什么呢?”
“嗯我看看手机,就……换成牛肉、乌鱼、雁,狗——不,狗肉就不用了!”
即便十分模糊,她的声音却也清楚地浮现在空气中。
谢观鹤仔仔细细地看着温之皎的脸,她咬住了唇,月光让她的脸上染了一层霜,也映在她的唇上。她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些地方,像是凝固住的漂亮玩偶。
可没几秒,玩偶慢慢地活过来了,她抬起头,唇也翘起来,话音无辜又可怜,“我就随口说的啊,再说了你出事,肯定是因为顾也的药啊……跟我没有关系啊。”
“这份汤,几种肉起了反应,和我现在服用的药互斥。”谢观鹤深呼吸,低声道:“至于那些菜,我没有动过。”
他继续道:“温之皎,你破我的忌讳,是为了报复我。”
温之皎的手缓慢摸着被子,她像心事重重的小孩,努力想要穿衣服似的把被子扯来扯去。却又像尴尬或者无措似的,眼睛凝着空气的某一个点。
空气安静了许久,温之皎不去抓被子了,而是抬起手抓住他的手腕,泪水不要钱似的撒了下来,“我又不知道你会吐血啊,谁想到会这样嘛,你当初那样对我,我只是让你吃点东西啊。”
谢观鹤平复着呼吸,她抓得很用力,他没有甩开她的手,而是反手捉她手腕。
他俯身更近,几乎和她的距离只有一息,语气没了平静,而是如从牙根挤出的话音,“二十几年来,我从没有破过一次忌讳,我该感谢你起码没有加上狗肉吗?”
温之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用力咽了口口水后,才小声道:“狗很可爱。”
而且你就是狗啊。
她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继续哽咽着,流泪,“你不能这样啊,我没有坏心的。真正有坏心肠的人是顾也啊,他只是没有害到你。我是一不小心的,你不能对我动手,江家不会放过你的!”
谢观鹤几乎想要掐死她,都到了这个时候,还在狡辩。他的呼吸已然紊乱至极,唇齿间几乎有腥味,他松开攥住温之皎的手,而是扶住了她的脸颊。
再往下一步,就能让她和这几日的梦魇永远埋藏在黄土之下。
谢观鹤望见自己手腕上的流珠,又听见她若有似无的哭声和申诉,他抬起眼,看向她,“不是为了报复,那是什么?”
他看见她抬起脸,看着他,一颗颗泪水滚落,眼睛里是纯粹的,像玻璃珠般的黑。她咬着唇,天真而甜美的话音轻轻吐出了,“好奇。”
谢观鹤感觉喉咙一阵痒意,他咳嗽了几声,口腔里有了些血味。
温之皎话音褪去了可怜的装饰,显出真挚的疑惑来,“你说你忌口,所以我很好奇……吃了会怎么样。都说什么宗教忌讳,会不会吃了就破戒变成恶魔啊之类的。或者走火入魔之类的,就让他们加了。”
她说完,又用着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看他,头也稍微歪了下观察他,“你看,你不是也没有变成恶魔,虽然是出了点意外,但是我真没有坏心思呀。你看,你现在也活得好好的啊。”
……他快死了,这叫意外。
因为好奇,所以破他的戒,这叫没有坏心思。
谢观鹤话音阴沉,“闭嘴。”
谢观鹤感觉脸颊逐渐发热,脑中几乎有过空白,躁郁积攒在胸腔中。他克制地不住咳嗽起来,血从喉咙里涌出,他松开攥住她下颌的手,拿出手帕。
她的唇不停,絮絮叨叨的话不停。她像是察觉不到,她为自己辩解的每一句话,都让她显出一种天真的残忍来。而这残忍,让谢观鹤的肺腑都积郁着戾气。
二十几年的坚守,毁于一旦。
谢观鹤甩开她的手,咳嗽带来的血已快涌出。可她不依不饶,手再次抓住他,这次,抓住的是他的流珠。她直起身,眼睛亮晶晶,很小心翼翼,唇边却已有了些藏不住的得意,“那些东西到底有什么必要遵守,除了我们俩,没人会知道你偷吃了那些,就像电梯——”
他的大脑空白了几秒,压抑已久的情绪如同烧开的水壶,水汽将盖子顶开。他再次反手抓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拽,将她从地上拽到怀里。
温之皎吓了一跳,正要尖叫,可谢观鹤却张开唇咬住了她的唇。
他的呼吸起伏不定,血液混着水液尽数灌入她的唇齿当中,她立刻用力推他,可他却更用力,她疼得张开嘴,他便侵入她的口腔当中。
血液在两人口腔中混作一团,呼吸纠缠之中,他黑黢黢的眼眸紧锁她的脸。她像是格外崩溃,用力拍他打了石膏的手臂,骨头的疼意与肺腑纠缠的疼一同传来,他疼得冒出了冷汗。
可谢观鹤紧紧禁锢着她,没有松口,呼吸的疼意让他大脑一阵阵恍惚。有一瞬,他分不清自己是否在一场无法醒来的,控制不住的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