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两人的话音落下后, 那男模却站着岿然不动,直直地望着桌上的两杯酒。
顾也见状,身子仰靠在沙发上, 脸上的笑意淡了,话音很低,“喝了, 喝了我今天给你加钱。”
青年仍一动不动, 而顾也脸上的笑也越来越沉了。
温之皎反倒是眨了眨眼,感觉奇怪极了。
顾也现在摆明了知道里面有药了, 挑明了跟她吵架,她还能撒泼呢。可为何他却像把火气撒到了这男模身上, 难道是杀鸡儆猴?
她心中有了些嘀咕, 一时间又觉得有些烦。
温之皎今天连连吃瘪,本来火气就大,如今顾也做这个杀鸡儆猴的姿态, 她便更觉得烦人了。想了下, 她抬起脚,对着顾也的小腿踹了一脚,“喂,人是我点的, 酒是我买的,钱是我花的,你在这里凶什么凶?”
顾也被她踹了一脚,也不恼,只是眼弯弯的,“心疼了?”
温之皎:“……?”
她愈发费解。
顾也却抱着手臂,冷冷地看着这青年。
别说这是裴野的场子, 哪怕是别人的场子,给十个胆子也不敢给他下药。就算温之皎让他们下,他们怕也是不敢的,但……看青年这动作,他分明是清楚里面有东西。这东西,温之皎没有,店里不敢,那怕是温之皎多半认识面前这人,对方给下的。
他说她哪来的雅兴呢,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这还藏着一个相好呢。
顾也将他上下扫了眼,俯身,将酒杯推到他面前,“怎么不敢喝?就这点本事?不喝的话,我可要叫经理过来问问了,问问怎么服务质量这么差,难怪我们皎皎大小姐在这里发好大一通火。”
温之皎:“……跟我有什么关系,你阴阳怪气什么呢?”
她这会儿更加火大了,抬起手,一把拽住男模拉过来。那男模像是措手不及,被她一拽,愣了下就坐在了她身旁。
“你少在我面前耍威风。”温之皎直接一把搂住男模的肩膀,眯着眼看顾也,“我让他喝,是因为他是我点的,你算什么东西,自己点个男模帮你喝酒去。”
顾也脸上丁点笑都没了,沉沉的眼睛凝着男人,话音很轻,“怎么现在就不怕我再给你拍一张了?”
温之皎正要说话,搂着61号肩膀的手一动,却不小心摸到他的脖颈。下一秒,她便感觉他浑身僵硬着,她望过去,发现61号俯着脑袋望自己,幽暗的眼睛里冷而平静。
很漂亮的眼睛,只是莫名有点吓人。
温之皎对视着,却觉得那双眼有些熟悉,一时间凑近了些,青年黑发下,眼睛颤动了下。下一秒,却陡然听见顾也的声音:“你确定要当着我面搂破鞋?”
温之皎很有些气恼,转头看顾也,“你说什么呢?”
“护得真好啊。”顾也微笑起来,“这样吧,我们今晚看着都不太适合喝酒,可既然聊合作,酒不喝怎么行。”
温之皎没懂为什么他这么执着,烦躁道:“我都说这是我花的钱,你——”
她话音没落,却见顾也从裤袋里掏出了皮夹,抽出了一沓钞票。他“哎呀”了声,话音轻快,“还好我还会随身带现金。”
他说着,坐在沙发上,将钞票用力摔到了男模的脸上,极富有羞辱意味的动作都被他做得很有些潇洒。
他道:“赏你的,喝了。”
顾也笑眯眯地看温之皎,“现在我也入股了,怎么样,有资格了吧?”
温之皎:“……”
等下钱甩脸这种剧情她看过!一般都是女主走啊!怎么是男模在走!
她大为震撼,茫然地望着顾也,又望了望怀里的男模。
温之皎低声道:“要不你喝了吧,我等会儿再给你点小费。”
……毕竟里面有药,就算是身经百战的男模,估计也得难受吧?她也不太懂,但她觉得给点钱总是好的。
青年望了眼她,仍是黑黢黢的眼眸,但给温之皎的吓人感却莫名少了些。她没忍住学着电视里那些霸总,拍了拍又揉了揉肩膀,道:“乖,喝了。”
她话音落下一瞬,又听见一声急促的呼吸声。却并不是青年发出的,她望顾也,却见顾也还在笑,像是没事人似的。
错觉吗?
温之皎有些疑惑,但下一秒,青年坐直身体。
他摘下了帽子和口罩,白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握住了酒杯,转头看了她一眼。他苍白的脸在此刻倒是有了些人气,森森的鬼气散了些,黑黢黢的眼睛里仍有些空茫,如鬼魅似的昳丽面容冷极了。
顾也望见他的脸,唇动了下,眼睑也跳动了几下,没忍住轻笑了声。
他道:“成色不错啊,丑东西。”
这样的讥讽没让温之皎听到,因为她此刻浑身立刻起了一身汗毛,嘴微微张着,瞳孔也颤动起来。
啊啊啊啊她刚刚一直搂着这个妖魔鬼怪!
啊啊啊自己那个妖魔鬼怪一样的漂亮同学在做鸭!
她大脑一片空白,两种不同震撼带来了全新震撼。
温之皎的眼睛紧紧盯着薛灼灯,大脑还在停转,可落在顾也眼里,看着倒像是忧心至极。他的眼睑又抽动了几下,却笑起来,“真不知道你自身都难保了,怎么还能对别人心软呢?”
她没理他,还望着青年。
顾也的笑便淡了些,拿出了火机,叮声响起,却没点烟。他只是转着,火焰在他指间飞舞,狭长的丹凤眼冷冷地看着青年,讥诮爬上了眼角。
薛灼灯在他们的视线下,最终还是握着酒仰头喝下,白皙的脖颈上血管鼓动,喉结也滑动着。他喝得很急,一些酒液从唇角流出,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出些晶亮,又滑落到锁骨上。他放下杯子,脸顷刻泛起了潮红,黢黑的眼眸有些湿漉,唇也湿漉漉的。
温之皎望着他,大脑终于运转了,但此刻只运转出了一行字:兄弟,你好色……
哇,难怪看着跟鬼似的还能做这行,有点天赋的。
顾也望着这一幕,笑起来,夸奖道:“果然大开眼界,不愧是专业人士。”
他昂了下下巴,“还有一杯呢。”
薛灼灯只觉得头颅要炸掉了似的,肺腑的热意一路向四肢扩散,热得他几乎有些眼花。
上一个系统任务彻底失败后,这个世界的排斥程度又强了很多,连外界的意识体都无法降临。总部智脑只能从世界底层代码开始一点点生成薛灼灯这个人,再装配总部的ai系统分发任务给他。
简单来说,薛灼灯除了除了能为了任务修改世界后台数据外,也只是肉体凡胎。他甚至不能瞬移,来这里都是打车来的。
薛灼灯此刻并没有关于打车的抱怨,他是没有喜怒哀乐的情绪的,他只能判断出来,今晚他会出现在剧情中,这意味着总部和这个世界也许会将他定位为可用角色,从而给他分配剧情。
很棘手。
也许只是酒比较冰手。
薛灼灯握着第二杯酒,视线眩晕了一会儿。
他下意识看向温之皎,这个世界的女主角或者恶毒女配,ai猪脑没能分析出来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温之皎却将这视线当成了求助,尤其是顶着这么一张脸,她还真有点受不了。
她轻声道:“你喝不了更多了是吗?”
顾也的打火机还在转,最终合上了,又是叮一声的脆响。
他道:“问不问有什么区别呢?他总得喝的。”
薛灼灯看向顾也,却看见他笑如春风,和煦狡黠,眼里却淬了毒似的,对着他亲切道:“61号,平时也没少喝,现在装可怜干什么呢?”
温之皎本来又想和顾也吵架,嘴一张,却想到了什么似的,顿住了。她的眼睛看着薛灼灯,又看向顾也,好几秒,她慢慢笑起来。
顾也挑眉,“开心什么?”
温之皎也挑眉毛,眼里的光慢慢亮起来,她轻声道:“你是不是嫉妒他长得比你漂亮啊?”
顾也怔了一秒,也笑,“这话说的,以色侍人,能得几时久?更何况,不是所有人都需以色侍人的。”
他说着,对着薛灼灯笑,“是不是?”
薛灼灯:“……”
他没说话,他在想自己现在还要不要喝第二杯。他又看了眼温之皎,但下一秒,温之皎的手却摸上了他的脸。他平静地看着她,不理解这是什么意思。
顾也直起了身,颀长的腿交叠,凝着他们。
温之皎的两只手却都扶住了他的脸,轻轻用了下力。
薛灼灯望着她。
温之皎:“……”
服了,让他低头他就梗着脖子是吧?
她不再暗示,直接惊讶道:“你脸好红,难受不难受啊?”
薛灼灯没说话。
温之皎用力掐他的脸。
说话啊!让她演独角戏是不是?!
温之皎将他脸硬生生掐肿了,他的呼吸也只是重了一些,疼得喉结吞咽了下,也不说话。
顾也的手指敲了下膝盖。
温之皎:“……”
嘴好严,这都不出声!
温之皎一时间也被薛灼灯气到了,松开手,直接将他脑袋拍到一边。
顾也倒是看出来了,笑得跟狐狸似的,“怎么,我还以为要撒糖了,小男友不配合?”
温之皎气绝,站起身抓住桌上的字据就走,走了两步这折返回来拿起包包用力砸了两下薛灼灯,“想帮你你还跟个傻子似的,碍事!”
薛灼灯就任由她打,不知道要做什么反应似的。温之皎打了两下,又走到顾也面前,顾也立刻抬手握住她手腕。温之皎也立刻抬起腿,用力踩他脚,顾也下意识低吟一声,松开了手。
这一松开手,温之皎便立刻拿包砸他脑袋,胸膛起伏,“王八蛋,就会给人气受是不是!去死吧你,坏种,真该让江临琛打死你!”
顾也腹背受敌,立刻道:“疼疼疼,脑袋要开花了。”
温之皎才不管,又拿着包包继续砸他,专门对着他脑门砸,“我让你骗我,让你骗我,混蛋,混蛋!”
她打人倒是很有技巧,包包砸他那阵势跟下大冰雹似的,砸得顾也头晕目眩,只觉一阵疼和晕,头都抬不起来。
顾也气上来了,正要发火,温之皎却停了手,又骂了句:“王八蛋,去死!”
他站起身,正要跟她算账,她却只留下个背影,甩着包包大步大步往外走,头发都快飞起来了。
她怎么就能每次都撒泼成功?
顾也一时间气都消了,一转身看玻璃,便望见自己额头、眼角、颧骨都有些青黑,看着很有些狼狈好笑。明明只是这么想着,但他还真没忍住笑了声,嘴角牵动肌肉,脸上一阵阵刺痛传来。
……更狼狈了。
顾也站起身,望了眼面前的青年,他还坐在沙发上,也还握着酒。如今抬着脸,鬼气森森而又艳气的脸面无表情地凝着他,黑黢黢的眼让人望了就觉得烦。
还当是什么人物,只是个没用的东西啊,不发话都不敢动作。
顾也笑了声,俯身,将青年手里的酒接过,“不用喝了。”
青年正要点头,可下一秒,顾也握着酒杯酒泼上他的脸。冰冷的酒液从他脸上缓缓流下,长而浓黑的眼睫上都有着水珠,此刻他垂着眼,又仰脸望着顾也。
顾也笑起来,拿出胸前的手帕擦了擦手,轻蔑地扔到他脸上,转身往外走。
薛灼灯:“……”
他不理解这一切,但他应该是被羞辱了。
也许不止一次。
薛灼灯扶着沙发起身,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腿很有些软绵,身体烫得厉害。该有的反应都有,呼吸急促,强烈的空虚与欲求让他刚走几步便要摔倒在地。
但很快的,他扶住了沙发扶手,沙发上散落着一大片钞票。他看了几秒,干脆躺在了满是钞票的沙发上。还能思考,但身体无法再跟进任务,现在最优解是先缓解症状。
薛灼灯望了一眼身体,他感觉到了身体的诉求,可他的大脑并不存在那样的欲望。他想了几秒,决定闭上眼睡觉。
但闭上眼几秒,他伸手从腰下的沙发上摸了摸,摸出来一把钞票和一瓶东西。他甩了下手。红色的钞票哗啦啦落下,露出了内里的,被他握住的香水瓶。如红水晶似的瓶子,俏皮可爱,乍一看像以为是钱币染上的颜色似的。即便没有按下,但他嗅到了些味道,遗留在瓶身的是后调的玫瑰、琥珀、柏树味。
薛灼灯没判断出来要怎么处理,他于是机械性地按下喷头。
他仰躺,平静幽深的瞳孔凝着上空,水雾在包厢的吊灯下铺天散落,染上了昏黄的色泽后,像是橙黄的云雾散落。
原来前调是苦橙,柠檬,中调是天竺葵与广藿香。
薛灼灯想。他躺在斑驳的红上,橙黄的玫瑰味云雾散落在他如墨一般幽深、空茫、纯粹的黑色瞳孔里。
包厢外很是热闹,音乐的律动声伴随着五光十色的灯光,照得人人都像是面目模糊的游魂似的。
温之皎大步大步往外走,不多时,她走出了俱乐部。
冷风一吹,吹来了充斥着酒味儿的呕吐物味道,也吹散了几分温之皎的烦躁。她深深呼了口气,小心地避着街道上那些俱乐部外的醉鬼和他们的呕吐物,一面拿着手机打车。
江家和温随都给她配了司机,可上了那司机的车,却相当于透了消息,这不是她想的。可现在,温之皎看着手机里的排队两百人,有些犹豫了。
正当她靠着一根路灯思考时,一辆车却停在她面前。
温之皎抬头,望见驾驶座的车窗降下,一张昳丽却带着些青紫的面孔笑着望她,眼里都是精光。
顾也话音带笑,“尾号3098?”
温之皎翻了个白眼,不想理他。
顾也却开了车门,下了车站在她面前,“这么生气啊,嘴巴翘得能挂条数据线了。”
温之皎还是不说话,低头用指甲狠狠戳手机屏幕。
好几秒,顾也低头望她的脸,眼睛弯弯,“怎么回事,我算计你,你也想算计回来,可没算计成功,怎么还是我的错了?我这不是还挨你一顿揍,这都不解气?”
温之皎一手扶着脸,一手玩手机,身子依靠在灯柱上。她昂着下颌,毛绒绒的黑发垂在脸颊边,唇翘而红,俨然决定拿乔到底了。
顾也看着看着,又觉得有些想笑,他道:“好好好,祖宗,我错了。”
温之皎终于开了金口,很有些满不在乎的意思,话音轻得吹口气都能吹走,“我可受不起。是谁毁了我的美好夜晚,又整我,又给我设套,又要我拎包,还要在我面前杀鸡儆猴的?”
她笑起来,对着顾也眨眼,眼里很有些认真,“你真惹怒我了。”
顾也认同地点头,“啊那怎么办?”
温之皎:“……”
她拎起包就砸顾也胳膊,“你还学我?!”
顾也被她砸得发笑,低声道:“那你倒是说,要我怎么样?”
温之皎道:“我不知道,你猜啊。不过你可以先给我钱试试,不行再干别的。”
顾也笑起来,“江远丞给你留了不少钱,江临琛和温随应该也没少给,怎么还问我这个快下海的要?”
温之皎正要张嘴,顾也却掏出皮夹,对着她,“选张卡吧。”
她扫了眼,指尖动了下,抽了张黑卡,“勉强就这个吧。”
“可以。但是你刷的时候,我会收到记录。”顾也又笑起来,“啊那怎么办,以后行踪全被我这个坏种知道了。”
温之皎:“……你再学一下试试!”
她抬起脚要踹顾也,顾也后退两步,俯身直接握住了她的脚踝。
温之皎瞪大眼,皱眉,“臭流氓,松开手。”
顾也仍是笑,握着她的脚踝一用力,她便失衡了下,背部紧紧靠住灯柱。他修长而微冷的手指从脚踝摩挲到小腿的腿弯,扶住了,身体却也前倾,靠近了些。
他低头,双眼望着温之皎的脸,唇角勾起,“怎么这么好玩呢?”
温之皎这会儿却没生气,仰着脸看他,那双漂亮的眼睛在灯光下有了丁点的光。跟猫似的,瞳孔缓缓扩散,又收缩,亮得惊人,慢慢笑了起来。
顾也喉结动了下,胸膛似乎有一根神经缠住了心脏似的,胀而闷。他抿了下唇,低声道:“笑什么?”
温之皎抬起手,那动作很轻,不像要打人。像也行。他反正没躲。
顾也凝着她的手,却发觉她的手很轻地将他领带挑了出来。他低头,望见她的手指一寸寸攀爬,像藤蔓生长一般,接着,从领带攀到了他的喉结。
有些冷的指尖与有些尖的指甲,像猫抓垫似的。
顾也莫名生出这样的联想,呼吸窒了一瞬,耳边闪过一瞬尖锐叫声。
哎呀,她好像听见情难自禁那个任务完成的声音了。
温之皎想。
她的手张开,掐住他的脖颈,并不用力。
顾也没动,看着她那双狡黠的眼睛,她道:“顾也,你觉不觉得这个姿势很奇怪?”
他笑了下,道:“又像什么?还不像霸总啊?”
温之皎也笑,道:“像那种特工,你要拿我的腿扫射敌人。”
顾也:“……”
他这下真笑出声了,仰着头,松开了手。
温之皎却没松手,手用了用力,狠狠掐着他的脖颈。顾也的笑声被扼住,窒息感传来,他仰着头,垂着眼看她,她像个因好奇而虐待他的凶手似的,睁着眼看他反应。
他没挣扎,只是站着,窒息感一点点侵袭,耳边的空气都有些胀了。一点点潮红与汗爬上他的脸,脖颈抽动着,眼镜起了一大片白雾。雾气散了之后,他那双眼有了几分充血,眼尾也有了几分红,额角青筋毕露,大脑却空白一片。
也许三分钟,也许五分钟。
温之皎松了手。
顾也呼吸起来,只觉得空气刺痛而带着铁锈的味道,他咳嗽几声,几乎要用尽全力才能不俯身大口大口狼狈呼吸。他咽下腥味,等着眼前的眩晕缓缓散去,却望见温之皎昂着下颌,眼睛弯弯,嘴角也弯弯,跟只小狐狸似的。
顾也的脑子却仍有些窒息后的胀痛,大脑的空白消散,混乱的思绪纷至沓来。
……为什么没有挣扎呢?也许再几分钟,他说不定真的会被掐晕。不,不如说为什么自己分明就是为了折腾她,怎么倒是发展到现在的。当然,他为了看乐子,能牺牲到这份上,也很有些莫名其妙了。
顾也听见心脏泵血的声音,也感觉到额头跳动的神经,但一切很快被温之皎那轻快又天真的声音覆盖。她背对着他准备上车,背着手拎着包包晃来晃去,“哼哼,就……勉强算你道歉有诚意吧。”
顾也沉默了几秒,又笑出声,低声道:“行,算我肺活量好。”
他刚说完,便感觉温之皎身体顿了下。
顾也道:“怎么了?”
背对着顾也,温之皎瞠目结舌的听着耳边的机械声。
[恭喜您,完成裴野彻底与兄弟们闹掰的任务]
[您今晚已经完成两项任务,已触发新剧情任务,请到任务大厅接取]
温之皎:“……?”
这怎么来的啊?
她一抬头,便望见一辆车驶离街头。
顾也的声音再次响起,“愣着干什么,上车。”
温之皎转头看顾也,眨了眨眼,道:“送我去江远丞病房吧。”
顾也挑眉,眼里的笑淡了些,话音仍有些散漫,“真是感天动地,前脚搂男模,后脚拜亡夫。”
“怎么说话的。”温之皎又轻哼了声,“你不送我我继续打车咯。”
顾也舌尖抵住下唇,笑起来,“送,怎么不送,总裁夫人要见总裁,大事。”
他打开驾驶座的门,顿了下,又道:“给我坐副驾,惯的你,真把人当司机。”
温之皎举手投降,“好好好,你送就行,我坐车顶上都行。”
第42章
车子缓缓驶入医院停车场, 天色已暗。
温之皎解开安全带就要下车,却在打开车门时,转头看向了顾也。
顾也靠在座椅上, 打了个哈欠,斜睨了她一眼,“干什么, 要我把车开到楼上吗?”
“你不是江远丞好兄弟吗?不上去看看他吗?”温之皎用着十分真诚的表情看顾也, 眼睛都圆溜溜的,“为了他还对我那么坏, 怎么车都在楼下了,也不上去看看?”
顾也:“……”
他气笑了, 喉咙里溢出了些笑声, 好几秒后才道:“没意义啊。”
温之皎顿了下,又眨了眨眼,“我还以为你们关系特别特别好呢。”
“本来特别好的。”顾也半点不计较她此刻的阴阳怪气, 眼睛弯弯地望着她, “但他从C市回来后就渐渐开始疏远我们了,人生二十四小时沉迷于守在某些人身边,有点活动叫也叫不出来,叫出来了也要定时回去。”
他继续道:“后来突然要订婚, 突然又瘸了,突然又更疯了……”
温之皎眉毛也挑高了,“怎么话题又拐到我身上了,就好像是我的错一样。”
“无论你愿不愿意承认,但你们的关系太畸形了。”顾也笑了起来,却认真地凝着温之皎,“而你们畸形的关系里, 你不是无罪的。”
温之皎:“……你这是受害者有罪论。”
顾也眼镜下的狭长眼弯弯,“到底谁是你的受害者啊,我大半夜不睡觉还给你当司机已经很宽容好了吧,你难不成真想让我上去看你们表演恩爱?”
他对着温之皎笑得更开心了,“你饶了我吧大小姐,我只是想看乐子,不是想当乐子ok?”
温之皎:“……哇你说话能不能别绕弯,问问你看不看而已,你说得好像我在逼你干什么似的。神经!”
她瞪了一眼顾也,忿忿下了车,正准备狠狠用力关上车门,却听见顾也含笑的声音:“最多等你半个小时,逾时不候。”
“你爱等不等,刚刚在俱乐部那里等不到车,这里打车可方便多了。”
温之皎也得意起来,昂着脑袋,用力合上了车门。
沉闷的“砰”声响起,顾也脸上的笑淡了些,他一面扶着额头深呼吸,降下了车窗。不多时,清脆的“叮”声响起,顾也关掉点烟器,打开了车内的烟灰盒。
他仰靠着座椅,只觉得头一阵阵的痛,烟雾一瞬缭绕了他的视线,让一切都变得模模糊糊。他抬起另一只手,调整了下后视镜,发现脖颈上仍有些残留的淤青。
郁闷,费解,莫名其妙。
顾也抽出手机,打了个电话,扔到了操控台上。
不多时,谢观鹤的声音响起,话音很沉,也很平静,“与会中,晚点说。”
话音落下一瞬,电话挂了。
顾也:“……”
他笑了声,锲而不舍地打回去,打到第五个的时候。谢观鹤终于接了,他的话音仍是冷而平静地,但压着些什么,“说,什么事?”
“陆京择是不是已经放消息出来说下周回国了。”
顾也问。
谢观鹤道:“嗯,方家有意联姻。”
方家是制糖业的老牌龙头,旗下坐拥无数家糖果企业,近些年更是开拓了海外市场,市场占有份额连年逐增。
“下周宴会就能见真章了。”顾也笑了下,道:“其实我一直在想一件事。”
谢观鹤没说话,等着他继续。
顾也顿了下,道:“温之皎对江临琛来说,到底多重要。上次的试探,试出来是个骨头硬,心思沉的,可这不能说明什么。如果不重要,那还有转圜,如果重要,也许可以借着温之皎,把江临琛拉回阵营里。”
“停。我不知道她对江临琛多重要,但我觉得她对你有点重要。”谢观鹤笑了声,可话音里却有些轻慢,“你想知道的话,早就把她送别人床上,或者再下作点做个局让她再无半点活着的理由了,而不是大半夜来和我聊。”
顾也眼里流光转动,他语气轻松,“什么,我们不是反派联盟吗?聊聊天都不行啊?”
“你打电话过来和我说,只能说明一件事:你有主意了,但你犹豫了。”谢观鹤像是有些烦,话音冷了很多,“我很忙,你最好别拿我找乐子。”
顾也道:“也许我只是一个拥有分享欲的人。”
谢观鹤像是深呼了口气,话音更冷了,“你想知道她对江临琛多重要,所以你要跟她搞在一起。虽然你这么做了,但这不代表你对她有任何感情,这只是你计划的一环,你只是在和江临琛较劲。你是希望我这么说吗?”
顾也:“……你想太多了,我不至于把自己搭进去。”
“你最好是。”谢观鹤顿了下,道:“那你说,你的计划。”
顾也道:“下周的酒宴,我要带温之皎出席。”
谢观鹤:“滚。”
他话音平静,动作也很快,滚字一完就是电话挂断的声音。
顾也:“……嘶!”
手指骤然传来几分灼热,烫得他回了神。
他看了眼,烟已燃尽,他甚至都没抽上两口。
怎么回事,难道只有他一个人觉得这件事还挺好玩的吗?
不过仔细想想,他又突然意识到好像是挺幼稚的。
顾也一抬头,又从后视镜中看到了脖颈上的淤青,今晚的事便再次过了一遍脑子。
又是一种郁闷、费解、莫名其妙的感觉。
为什么特意去见她呢,为什么那样逗弄她呢,又为什么做出那样子的事呢?在哄她,用手握着她的脚踝又一路到腿弯时,被她掐着,又送她来这里,拒绝去江远丞病房时……他在想什么呢?
他好像什么也没想,只觉得世界好荒谬,荒谬得很好玩。
她的性格古怪又有意思,而又恰好足够漂亮。他产生探知欲,与被刺激出竞争欲很合乎情理,只是这让他模糊了边界,事情偏了轨都未曾注意。
不能这样啊,顾也,再玩下去搞不好真玩成江远丞那个鬼样子了。
顾也又点了一根烟,烟雾缭绕中,昏黄的车等下,他脸上的笑意一点点也随着烟雾隐没散去。一根烟散去,骨节分明的手指紧攥着烟摁灭,那点橘光一点点灰败下去。
他按下启动按钮,一打方向盘,驱车离去了。
车子从停车场驶离,融于一片夜色中。
温之皎一面接着电话,一面关上窗,“喂,怎么了?”
电话那头,一道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却带着些笑,“没什么,你在家吗?我准备去吃点东西,你想吃宵夜吗?”
温之皎看了眼时间,都快十一点多了。
刚刚走的好像是顾也的车,要不然让江临琛来接她?可是……呃,她过阵子的酒宴似乎要跟顾也去了,而她之前答应过江临琛的。这件事要过两天找个机会说的话,现在就稍微老实点吧,别刺激到江临琛了。她还没拿到他把柄呢。
温之皎想了想,道:“不用了,我准备睡啦。”
江临琛笑了声,“那就好,看来温随给你安排的工作工作量很大,平时你还要再熬一会儿的。”
“也还好吧。”温之皎的手指抓着窗帘绕来绕去,她又道:“你这几天好像很忙,我都没怎么见过你了。”
江临琛还是笑,“嗯,可能比起远丞,我的威严还不够。再加上刚上任,难免会被一些人为难。不用担心。”
他又道:“不过,跟你说了几句话,感觉好点。”
温之皎笑起来,话音轻轻的,“好土。”
江临琛并不介意,很认同道:“我之前也觉得很土,但事实似乎的确如此。”
“那你不如把我的声音录下来算了,这样还不用打电话,多省。”温之皎打了个哈欠,从窗前坐到了沙发上,又道:“我要睡了。”
江临琛顿了下,道:“总感觉只是声音还不够,我有点想见你了。”
温之皎:“……!”
她困意顿消,立刻道:“我要睡了啊,都躺好了,你总不能让我从软乎乎的床上下来吧。你怎么舍得的啊。”
“嗯,你说得对,这也太强人所难了。”江临琛很有些赞同,话音带着点笑,“真可惜,那今天的礼物你喜欢吗?”
温之皎:“……”
怎么还有礼物!什么礼物!
温之皎想了几秒,道:“还行吧。”
“原本觉得颜色太鲜艳了,但又觉得是你的话,它会很衬你。”江临琛话音愉快了很多,“还好你也喜欢。”
温之皎道:“没错,确实很衬。”
好,好,糊弄过去了。
温之皎松了口气,却又听江临琛道:“那餐食呢?这次换了家餐厅,招牌菜有些不同,不知道吃不吃得惯。”
温之皎:“……好吃的,味道还不错!”
江临琛话音更愉快了,“那就好,你有什么格外喜欢的吗?我记一下。”
……呃啊啊,别问了!再问露馅了!
温之皎慌乱起来,好几秒,立刻道:“虽然味道都还不错,但没有印象深刻的菜色耶。”
江临琛沉吟了下,道:“那明天我再换一家餐厅吧。”
温之皎只想感觉结束这个话题,立刻又佯装打哈欠,两腿交叠在一起,开始数指甲上的钻石,“不行了,我好困,睁不开眼了。都关灯准备睡了,还陪着你聊天这么久,别的追求者可没有这个待遇的。知足吧,我可真要睡了!”
“嗯,很知足了。”江临琛脸上有着很淡的笑意,他轻声道:“我刚刚又给你准备了个礼物,等会儿给你。”
温之皎:“……啊?!我要睡了啊!”
哇大哥你故意玩人吧!
“知道,我不会打扰你的。”江临琛笑起来,“今天去分公司开会了,从那里回家的话,正好会经过你家公寓。我到时候顺手放你信箱里,你明早起来拿就行了。晚安。”
温之皎大脑懵了几秒,道:“好,你放着吧。晚安。”
电话挂断的一瞬,她马上切出外卖软件,叫个加急骑手。趁着他还没到,赶、赶紧让骑手把门口那些江临琛送的东西都扔了!下午她出去了,温随应该也不在家,肯定还堆在门口!
别露馅啊,不然任务还怎么做。
温之皎急得团团转,不多时,便又接到了骑手的电话。
骑手道:“你好,我到目标点了,东西已经扔掉了,照片发了,取货码是多少?”
温之皎连忙打开软件看了眼,很快看见垃圾桶里的一堆东西,放下了心,给了取货码。随着订单完成,她终于长舒一口气,坐在了沙发上。
但没几秒,她又站起来,满脑子都充满了一个疑问:她出门时,有没有关灯来着?
或许是江家庄园总是过于陈旧奢华,光线很不足,因而她总是走到哪里开哪里的灯。如今在公寓也如此,虽然偶尔会提醒自己关灯,但时不时会疏漏些。
尤其是今天,她想着去夜店还挺激动的。
……算了,到时候就说突然很怕黑,所以开灯睡了!
在温之皎思考着这个借口诓人的成功率不高时,她已经重新给骑手打了个电话。
很快,骑手的声音疑惑地声音响起:“喂?”
“我想问一下,你刚刚扔门口那些东西时,公寓的灯是不是亮着的啊?”
那头的声音很有些紧张。
骑手一时间摸不着头脑,她已经开出了一段距离了,此刻回头远远眺望者方才那栋公寓。她看得不太真切,话音不太确定道:“好像是开着的。”
电话那头传来了深呼吸的声音,道谢后就挂了。
骑手有些莫名,骑着车径直离开了。
远处的公寓并没有完全隐没在夜色中,通明的灯火在户外很有些耀眼。
公寓下,一辆车的主人望着骑手彻底消失的背影,终于点亮了内车灯。
江临琛坐在车里,望了眼公寓门口无人接收的花束与礼物,又看了眼操作台上的照片。他翻动几下,很轻易看见温之皎出入夜店的照片,和顾也在灯柱下被拍下的亲密照片。其实扪心自问,这是张很漂亮的图片。
浓黑的夜幕之中,霓虹灯光闪烁,街边尽是一群被照得五光十色的醉鬼。俊美昳丽的青年低头望着漂亮的女人,青年攥着她的腿,她的手也掐着他的脖颈。他们都在笑,即便距离有些远,也能看得出来彼此眼神中的侵略性。
顾也这人,最爱混乱的局面,因为他总能借势通吃。而温之皎则最擅长制造混乱,无论有意无意,她总要在池子里扑腾出水花才甘心。
江临琛再扪心自问,他们倒也的确相配。
他将照片收入储物格里,打开车门,走到公寓面前,拿出钥匙开了门。
房子都是江家给的,他自然有钥匙。
江临琛并没有打量公寓的陈设,他有兴趣了解,但不是现在。他从客厅一路走到温之皎的房间,一路走,灯光一路灭掉。
最后一盏属于玄关的灯光灭掉,江临琛走出了公寓,关上门。
他将口袋里的礼物放进门口的信箱,拿起手机拍了张照片。回到车里后,江临琛摘下了眼镜,开始揉额心。
现在陆家情况不明,国内这边大多更为支持谢家,可之前的事,让他支持谢观鹤心里多少有些烦。尤其是现在,谢家和顾家已经在敲打他了,把他手下一小部分业务的融资卡了,之后这样的小动作还会更多。
其次,江远丞之前的手段过于强硬,如今他一上任,那些隐藏的问题就冒头了。
最后,皎皎,你骗人的时候应该有点诚意。
江临琛这样想着,却还是发了信息过去。
[江临琛:【图片】]
[江临琛:礼物放门口了,晚安。]
温之皎带着满肚子的狡辩打开微信时,赫然入目的便是两条信息。她放大照片仔仔细细看了几眼,眨了眨眼。
诶,关了耶!
她如蒙大赦,又坐江远丞边上了。
系统的声音响起,“您有在听吗?”
温之皎点头,“没有,你说。”
系统道:“当前您已解锁的剧情任务为酒宴剧情,请重新查看面板。”
【当前剧情段落:酒宴】
【在酒宴上,虚荣拜金的你借着顾也与谢观鹤攀谈,但你并没有认出来谢观鹤是那个谢观鹤,你看他穿着朴素,只以为是个不成器家族的小喽啰。于是你对他颐指气使,说尽了冒犯的话,让他彻底对你感到厌烦。等到时候你知道他身份时,又开始不断讨好他,跟他道歉。】
[主线剧情(你知道吗?你、你根本、你跟不知道):得罪谢观鹤。]
温之皎很有些惊喜,“这个不用走下药勾引要钱三部曲啊?”
系统道:“用,但不是现在,你要被打脸后再走。”
温之皎无言,继续往下翻,很快又翻到几条相关的灰色的未完成任务。翻到一条裴野的后,她疑惑起来,“裴野的任务我不是完成了吗?为什么还是灰色的?”
系统道:“没要钱,所以您只有0.5个任务点,目前总任务点为2.5。”
温之皎:“……行吧。”
她看了看主线相关任务。
[未解锁奇遇支线]
[未解锁奇遇支线]
[未解锁奇遇支线]
[主线任务(恶毒女配,从不休息):彻底得罪谢观鹤后,给他下药,让他对你情难自禁,同时拍下不堪的照片,彻底让他恨你。记住,你从不休息,别忘了顺便挑拨谢观鹤和顾也的关系。]
[主线任务(你怎么知道我是江远丞未婚妻?):在宴会公开亮相后,抓住一切机会攀住江远丞未婚妻的身份和人社交,展现趋炎附势的态度]
[主线任务(刁难你一下,快乐我一生):虽然女主不存在了,但别忘了,坏女人的一生少不了欺负人,请随即挑个主角团以外的人欺负,树立你的刁蛮形象。]
[主线任务(这个锅总不可能是我的吧):把酒宴搞砸,让现场一片慌乱,同时甩锅给别人]
[支线任务(花枝招展惹人恨):带着温随横行霸道,刁难一切可以刁难的主角]
温之皎看得目瞪口呆。
这一口气也解锁太多任务了吧!
系统听到了她的想法,道:“在原剧情当中,酒宴剧情是个小高潮,因为你会在酒宴上欺负女主。与此同时,江临琛顾也和裴野都看清楚了你的面目,而你又得罪了谢观鹤,所以你会迎来第一次打脸。”
温之皎道:“然后呢?”
系统道:“然后你勾引了谢观鹤,下药拿照片威胁他,他不得不就范帮你对付女主。”
温之皎:“……他好废物啊。”
系统道:“没错,就是这样的态度,到时候就这样跟他说。”
温之皎:“……?”
第43章
系统的声音消弭过后, 又是一片安静。
温之皎也没什么跟人闲聊的心思,她觉得她今天实在有些累了,也许是在夜店发完火又要对薛灼灯顾也发火浪费太多体力。
打车的话, 又要下楼又要坐车,回家也好麻烦啊。
今晚在这里将就一晚吧。
她没忍住望了望江远丞,他双眼紧闭, 唇抿着, 头发长了些。护工会贴身照顾他,定时帮他换衣服, 清洗身体,指甲也会修剪得干干净净。唯有头发只是简单梳洗, 并没修剪。
夜间的病房十分静谧, 灯光也暗了些。这会儿,略长的黑发垂落在他白却带着些苍青的脸上,少了几分以往冷峻从容的气质, 有了些稚气青涩, 乍一看还以为回到了学生时代。
嗯,霸总青春旗舰版?
温之皎被自己的联想逗笑了,又伸手扯他的脸,想起来了些他大学的事。她被迫转学后, 又重读高中,拉开了年级的差距。江远丞大学时,她还在家里上课,那时他就是一边工作,或是一边写论文,盯着她上课了。
那时候他还没穿得很正式稳重,就已经给人很强烈的压力了。上课途中他很少抬头, 但每次抬头看家教时,都能让家教有些战战兢兢,唯恐说错或是教错了什么。没几秒,江远丞又低下头,没有说什么,便很教人纳闷。
温之皎很少听课,但她倒是知道江远丞如此,的确是因为对方说错了什么。也许是暴露了些口癖,也许是哪些地方说得含糊了。她很少会告诉那些家教原因,因为基本到下一次,他们就会被换掉。
江远丞对人总有些懒得费唇舌,又不愿意忍,便会用那种视线看人。或者,这和他以前中文说得不太好有关,那时她总借着这点戏弄他,他每每气得更说不好话。后来,他中文已经是母语水平了,可还是不太爱说话,她便更疑惑他是本来就如此,还是被她戏弄的。
不过现在,他既不能用那种视线看人,也不能摆出懒得提点人的姿态了。
温之皎莫名觉得有些好笑,她费尽全身力气,将江远丞用力往病床边上挤。病床并不小,但她还是觉得留的空太小了,等挤出了更为宽敞的空间后,她才钻进了被窝里。
好困,睡吧。
护工睡的休息室明明收拾过了,却还是怪怪的,还不如跟江远丞挤一挤。反正现在,她又不用当精神抚慰猫狗安抚他岌岌可危的精神状态。
温之皎翻了个身,将被子卷了一身,又从手边的桌子上拿了个遥控器。
看会儿电影再睡。
温之皎挑选着电视里的节目,一转头,发现江远丞穿着病号服,十分老实地躺着,只有一侧胳膊上盖着被子的边缘。
温之皎:“……好麻烦啊你。”
她将卷起来的被子扯下来一角,盖在他腹部,就开始选电影了。很快的,一部刚下映的系列电影引起了她的注意力——《致命十二头鲨》,致命鲨系列是温之皎的最爱,从双头鲨到十一头鲨她从未缺席,没想到今年居然有新作!
灯光从昏黄到昏暗,电影画面交错,光影投射到温之皎的脸上。
海浪一片平静,海上,几个年轻人在小轮船上嬉笑打闹。海面之下,鲨鱼张着血盆大口虎视眈眈,镜头远去,露出了鲨鱼的真容——长着六个头,加上尾巴,乍一看跟香料包里的八角似的。
“咳——”江远丞在看到画面的一瞬咳嗽了起来,灰色的眼睛里有着全然的费解,他环视了一圈,终于理解为何即便是暑假,这个场次的影院也空荡荡的了。
正在他有些无言时,坐在一旁的温之皎却伸出了手,抓住他的手臂。
他看过去,和刚刚在补习班附近的得意不同,她这会儿身体前倾,仰着脸仔仔细细地凝着影院屏幕。切换的画面连带着闪烁着的光芒映在她娇艳的面容上,她神情十分凝重,咬着唇。手用力攥着他的手臂。
江远丞有些后悔。
他不该为了置气,真的把她带过来看电影。
他被抓得很疼,他也不想看这种东西。
江远丞抿着唇,绷着手臂,往回收了收。
黑暗的环境让他的听觉敏锐了太多,他听见一声急促的呼吸,还有些她喉咙里发出的细小声音。
江远丞抬头,看见那个长得像八角的鲨鱼一口吃掉了个人,不断咀嚼之中,尖牙染上猩红,海面也一片红。
……这有什么好怕的?
江远丞不明白,但他停下了他收手的动作,下一秒,她的手又伸过来,精准地抓住他的小臂。他看过去,她也转头,在这昏暗的环境里,眼睛亮极了,“你看到了吗?好吓人啊。”
她说着,又转头看屏幕,手还是抓他的小臂。
江远丞忍了几分钟,看向温之皎,小声道:“疼。”
温之皎眨了眨眼,松开手,“没注意,习惯了。”
江远丞想了想,把手边的一杯可乐塞到她手里,道:“不要抓着我的手臂,很疼。抓住这个。”
温之皎胡乱点点头,继续看电影。江远丞也抬头。
举行海上派对的年轻人还未意识到危险,紧接着,八角鲨鱼冲出海面,连船带人将几个人撕扯吃下。温之皎终于尖叫起来,用力掐住可乐,下一秒,盖子被挤开,可乐直接炸出来。
冰冷的,带着甜味的黏腻汽水连带着冰块骤然间泼洒在江远丞肩膀和手上。
江远丞:“……”
真是受够了。
他有些无言地看着温之皎,温之皎显然也发觉到了,讪讪地将被捏炸的可乐放在地上。在如此铁证面前,她没有狡辩,轻声道:“我一时间没控制住,啊这样,我带你去洗手间弄干净吧。”
江远丞望着她,很想说些什么,但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温之皎又轻轻道:“对不起啊,就……你说可以捏的,我就捏了,我就是控制不住想捏。”
江远丞:“抓扶手,或者抓你自己的衣服不行吗?”
温之皎:“没有实感,总感觉捏得不够踏实。”
江远丞:“……”
他一时间更无言,只能站起身,温之皎这会儿很有些诚意,站起身也要陪他。可江远丞刚走两步,就看见她一边走,一边回头看着荧幕,很有些舍不得似的。
江远丞道:“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温之皎立刻看他,点头,笑起来,“好好好你去,哎呀,等会儿我请你喝饮料。”她说完,又一路跑回了座位。
整场只有他们两人,他越过阶梯式的座椅,很轻易地望见她坐在前面,仰着脸认真地看着那个特效劣质的八角鲨鱼。此刻八角鲨鱼在海上跟个电锯锯齿似的转了起来,她十分捧场,发出了小声的尖叫,聚精会神。
江远丞:“……”
这种特效劣质的鲨鱼都能让她惊吓连连,而自己礼仪正式的,言辞正式的表示的不悦却让她发笑,还让她更有恃无恐。
难不成他还不如一个八角。
他很有些莫名的挫败。
江远丞走出影院区,去商场挑了套新衣服换上,在更衣室收拾结束准备回到电影区时,他突然又意识到一件事。
他完全可以现在离开,没必要再回去了。
这并不在补习班附近,而是半个多小时车程的市中心。
如果她失礼地对待他,他把她扔在这里也没什么。
而且她也是本地人,应该认识路,不会走丢。
补习班的事,她再怎么解释,也是她自己逃课出来看电影。
江远丞并不是好脾气的人,他已经察觉到,温之皎似乎把他当做很好欺负的人了。
他不喜欢这样,于是打定主意,转身往外走。
走出商场,江家的车已经等着了。
司机打开车门,江远丞坐到后座,正要说话,却一眼望见一个形状特别,贴着卡通贴纸的卡片。他拿起来看了眼,看见了边缘的学校名字。
应该是校园卡,还专门绕着铜线剪了个可爱形状。
江远丞:“……”
先是耳环,又是校园卡,她怎么总是丢三落四的。
她应该吃个教训。
江远丞望了眼司机,司机已经启动了引擎,等着他说地点。他看了眼手里的校园卡,却正好望见卡通贴纸正中的大头贴。
是一张双人大头贴,表情冷淡的少年穿着校服,单肩背着书包,书包上有个挂坠娃娃。他被温之皎勾着脖颈,弯着腰,像被她硬生生勒下腰似的。温之皎直视镜头,圆溜溜的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脸上的笑灿烂至极,昂着下颌比耶,身后的书包也有个挂坠娃娃。被她勾着脖颈的少年并没有看镜头,只是侧着脸凝视她,仔细看,才能看见他也在笑。
江远丞想起来第一次见面时她说的话。
这应该就是她的男朋友。
他想了几秒,道:“算了,先继续等着吧。”
司机点头,灭了引擎。
江远丞下了车,他有一点不太舒服,有点闷。但也就一两秒,像握住一杯冰饮时,那点微冷的濡湿的感觉。有点奇怪。
也许这是对她很重要的东西。
当江远丞回到影院的时候,望见温之皎已经坐在最后一排了,她不太雅观地抱着手臂。见到他推门,还吓了一跳,话音很轻,回响在影院里,“你去好久!吓死人了这电影!”
他想说话,她却站起身,拉着他的手臂,把他拽到一个座位上,摁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了。
温之皎满意地坐在他旁边,轻声道:“有点人气了,感觉好多了,你接下来的任务就是陪我看完。”
江远丞道:“我有事,我也不想看。”
“可是是你威胁我要带我逃课看电影的啊。”温之皎眨眨眼,道:“钱都是你付的,那你就陪我看完呗。”
江远丞蹙眉,辩解道:“是你选的,而且一开始也是你——”
“好了,别说,好好看电影!”
温之皎打断他的话,手又开始抓他,但这次,她收敛的,一转方向改抓扶手了。
江远丞:“……你。”
他好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却也不说了,坐着陪她。
她应该是真的有点怕,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怕这种长得奇怪的生物,也不知道这种剧情奇怪的电影哪里好看。但他没说话。
温之皎凝神看着电影,时不时发出小小声的尖叫,以及点评:“这个剧情好奇怪啊,为什么它能窜到岸——呃啊啊又吃人了!”
她腰直起来,一边捂嘴一边看,身子绷着。
江远丞:“……”
原来她也觉得奇怪,但还是会被吓到。
这是一场让他觉得很难熬的电影,但等字幕出来时,他竟又觉得也还好。出了电影院,江远丞顿了下,摸了摸口袋里的校园卡,道:“你的东西落在车上了。”
他说完,却没等到温之皎回应。
一抬头,他才发现温之皎已经跑开一小段路,在一家奶茶吧台那里站着了。她转头,望着他,跟唤小狗似的,对他摆手,喊道:“快来快来!江远?还是江诚远?你快来!”
江远丞:“……”
他很有些羞恼,想把她嘴巴捂上,却仍三步并两步走过去了。
江远丞话音有些冷,“是江远丞。”
“哦行,江远丞。”温之皎一点也不在意,指着点餐台的屏幕,笑眯眯道:“要喝什么奶茶,我请你呀,就当是不小心弄——”
“诶?你换了身衣服?”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眼,像是点评电影里的八角鲨似的,话音轻轻,带着点戏弄似的,“挺好看的。”
江远丞突然觉得有些耳热,没说话,也没看她,只是看点餐台上的奶茶名字。
他看了两分钟,温之皎就打岔了,“你是不是看不懂汉字啊?要我给你念吗?”
江远丞想了下,道:“能看懂,只是有些不理解。”
他指了指某种奶茶里的“啵啵”二字,轻声道:“这是什么?为什么会出现在菜单里。”
江远丞看着吧台上做奶茶的人,可穿着制服的人没说话,只是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温之皎,脸上带了点奇怪的笑。他感觉这笑,和那天起哄他和温之皎的女生的笑有些像。
温之皎根本没察觉到,她很有些一本正经,伸出食指也指了指那两个字。她指甲上涂了指甲油,粉色的,带着些亮光,他花了两秒才看她指的位置。
“嗯,这个是魔芋,应该是因为吃起来啵啵脆,所以是啵啵。”温之皎一本正经,但脸上也出现了一些迷思,话音带着些疑惑,“不过我也想过,是不是很像亲亲的声音,所以叫啵啵。”
她说完,望着他,红唇翘起,对着自己手背啵了两口,道:“比如这种声音?我觉得也很像耶。”
江远丞:“……”
他感觉热意一下从耳朵蔓延到脸,烧得眼睛都有些热而湿漉,唇张着,想说话,却又不知道说什么。他本就是混血,皮肤极白,红起来时整张脸都泛着绯色,阴郁尽散。
温之皎看得都惊愕起来了,“哇你怎么了?你看着熟了。发烧了吗?总不可能害羞了吧?”
江远丞唇张了张,好几秒,他道:“有点热。”
温之皎闻言很有些狐疑,却还是道:“好啦好啦快点点奶茶啊,不要浪费人家时间好吧,对吧姐姐。”
她转过头,对着吧台站着的人笑眯眯,很有些撒娇的感觉。
那姐姐也笑,“没事,现在商场人流量少,你们慢慢看。”她望了望温之皎,又望了眼江远丞,“哎呀,真好。”
江远丞不敢看对方,也有些不想再看温之皎,抬起手胡乱点了一杯。
不多时,两人便一人拿着一杯奶茶。
江远丞喝了一口,便觉得过甜过腻,可温之皎却已经咕噜噜喝了大半杯。她总是对什么都很有好奇心,对什么都很想点评上两句,走得格外慢。
他摸着口袋里的校园卡,措辞着如何告诉她东西落在这里了,而他要回家,并且不想送她回去,因为她很失礼。但如果她可以对之前命令他,还把他扔在树上的事道歉,并感谢他的归还,他也许可以顺路送她回去。
江远丞不断修改着脑子里的措辞,希望不那么书面化,可才修改到第二次,温之皎便又站在一家店面前跟他招手了。她好像真把今天当做约会似的,要玩个尽兴。
他深呼一口气,走过去,是一家珠宝饰品店。
温之皎趴在玻璃橱柜前,眼里泛着光,嘴角带着点奇怪的笑。江远丞扫了一眼,道:“你想要吗?”
她惊讶起来,“不是啊,我只是叫你过来看看这个离谱的价格。”
“就这么拇指一点大的耳环,居然卖三百块,怎么不去抢。”温之皎“啧啧”起来,又指了指一对很有些华丽的耳环,“这个还行,金灿灿亮晶晶,五百块的话我倒是愿意,但五百够吃好多东西啊……”
江远丞顿了下,才道:“你看错价格了。”
温之皎迷惑,仔细低头看了下,从橱柜前跳起来,“居然还看少一个零,可恶。”
“试试吧,也许很适合你。”江远丞不知道自己要为什么这么说,但他确实直觉,越是这样繁复华丽的东西,越像她该拥有的。他望见温之皎奇怪的眼神,又道:“如果你和我好好道歉,还有道谢的话,我可以买给你。”
温之皎更奇怪了,她稍微倾斜了下脑袋,话音带着莫名其妙,“为什么?就为了个道歉和道谢,你都能做到这一步吗?”
江远丞抿了下唇,垂下眼,道:“因为你太固执了。”
温之皎:“……到底是谁更固执较真啊。”
她说着笑出来了,背着手,转身往外走,“才不要。”
江远丞没分清楚她到底在说不要和他道歉以及道谢,还是不要他送。他便又觉得有点不太舒服了,他将奶茶扔到垃圾桶里,拿出手帕擦了擦有些冷的手。
他思考了一会儿,还是买下来了那对耳环。
温之皎在外面逛,只以为他又没跟上,并不知道这件事。于是,他更不知道要说什么,要做什么了。
他为什么要给她送礼物呢?
可他不送出去的话,难道要留着吗?
究根结底,他为什么要买下来呢?
江远丞脑中挤满了乱七八糟的想法,最终,一点东西都没透露出去。幸运又不幸运的是,温之皎逛了一会儿,也终于觉得累了,一抬手就说要回家。
当她上了车后,江远丞想起来,他并没有想送她回家。
天色已暗下了许多,温之皎系好安全带,老老实实地靠着车门打了个哈欠。她没有说话,而他也不是那么想和她说话,因为他有些生气。生气自己好像又被她得逞了,他说不上来是得逞了什么,但他就是觉得每件事都和预想的不太一样。
他生了会儿闷气,很有些烦躁不已,一转头,却发现罪魁祸首扯着安全带睡着了。她倾斜着脑袋,抵着车窗,车路过粗糙的路面时,她的脑袋便也小声撞着玻璃。
江远丞抿了下唇,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动了下。
他不太清楚自己想做什么,但忍不住抬手,在即将触到她脑袋的时候,车子停了。
江远丞收回了手,望了眼前方,正正好停在补习班门口。
夕阳镀上了一层银色的灰,天空像生了锈似的,斑驳而又暗沉。
补习班楼下,一个穿着校服的少年站在树下,低着头在等人。他身量很高,夕阳的光落在他俊美的脸上也很有些引人注意的,耳机线从黑发里一路落在口袋里。
温之皎这会儿也醒了,望着树下的人,忙不迭就要出去。但下一秒,又被安全带弹回来,她这才清醒了几分似的,将安全带解开。随后,转头看江远丞,笑容灿烂,发丝里的丝带都鲜艳了几分,“谢谢你带我去玩啦!”
她话音高了一些,甜而快乐。
温之皎说完话,打开车门一路跑出去。
车子转弯。
江远丞降下了车窗,望见温之皎跑到树下,跳起来抱住那个少年。少年清冷英俊的脸上有了些很淡的笑意,书包后的挂坠随风而动。
他拥住温之皎的腰部,俯身,露出了很淡的笑。他正要说些什么,却察觉到了某种视线,当他望过去时,只望见一辆车加速驶离了。
车窗合上。
江远丞摸了摸口袋。
除了校园卡外,还多了个锦盒。
他又抬起手撩起衬衫的袖子,望见手臂上残留了一些青与紫,应该是她掐出来的。
在他说了不要掐后,她确实听话了一些。
可是……
电影放到最后时,温之皎的手还是忍不住摸到了江远丞的手臂,紧张地掐了几下。
字幕和花絮一起跳出来,光芒在病房里闪烁。
温之皎握着遥控器关机,打了个哈欠,身体往被子里一滑,进入了梦乡。
病房里也回归昏暗与安静,唯有各种设备运转时的声音。
床头的仪器,心电波有着一瞬的强烈波动,又转瞬恢复原来的频率。
当第二天醒来时,温之皎挣扎着醒来。
即便病床宽大,但和一个植物人挤在一块的感觉,还是疲惫的。
温之皎疲惫地查看着任务,大脑糊涂地运转着。
嗯……要首先给裴野打个电话要钱。然后,去找江临琛试探一下,看能不能拿到把柄,这样子她就不用担心顾也的事他翻脸了。
嗯,最后……嗯……
“叮铃铃!”
手机脑中声打断她的思绪。
温之皎望了眼,骤然尖叫了一声。
啊啊啊完蛋,上课要迟到了!
温之皎风风火火地往外狂奔。
差点忘了,今天还约了一起去图书馆弄小组作业的!
为什么恶毒女配还要做小组作业啊!
当温之皎坐车一路赶到学校,在洗手间简单洗漱后,才终于在群里发了个消息。偏偏,她还没发消息,就先收到了江临琛的消息。
[江临琛:我今天有空,接你去上课?]
[芒芒蕉蕉:啊我已经到学校了。]
[江临琛:好,不过你走得很急,是不是忘记看礼物了?]
[芒芒蕉蕉:啊你是已经到我家了吗?]
[芒芒蕉蕉:我今天要弄小组作业,所以很早就出去了,忙昏头了]
[江临琛:嗯,没事。]
[江临琛:正好,等会儿我可以去听听你们的小组讨论]
[江临琛:我毕竟也是老师,到时候可以帮你们分析一下怎么做]
还有这种好事!温之皎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但当她到图书馆前时,却突然想起来……等下,昨晚做鸭的那个是不是也在小组里!
啊,不能让他说漏嘴了!
温之皎连忙要进去,却听见身后一辆车熄灭了引擎,一道声音也响起了,“皎皎。”
她转过头,望见是江临琛,他脸上带着惯常的温润笑意。
温之皎突然觉得奇怪。
他刚刚不是要接她上课吗?那应该在她家附近才对啊,为什么这么快就在学校了?
温之皎站在远处,凝着江临琛,江临琛便对着她笑。
没几秒,他打开车门下了车,走向她,又停在她面前。
江临琛低头看她,温和俊美的脸上有了些疑惑,“怎么了?难道真的是我忙了几天,再来你就不认识我了?”
温之皎仰视着他的脸,很努力想要分析出一些什么,她皱着脸,思考了几秒才道:“你来得好快。”
江临琛会意,笑道:“因为本来就在附近办事,想起来你学校在附近,就也想着去接你来学校的。”
温之皎总有些觉得这解释不太对,可说到底,她也不是很好奇真相。便仰着脸笑了下,一转身往图书馆里走,她的卷发轻轻甩动到肩上,俏皮的弧度上都有着阳光的余晖。
江临琛一手插在裤袋里,望着她的背影,手却旋着食指上的戒指。银色的戒指上有着一小圈英文字母与花朵纹样,是母校发的戒指。名校毕业的人总爱在阵营中获取优越感,所谓的精英圈也不过是一枚戒指能圈出来的面积。
当他戴上这枚戒指去谈生意,如预想的和同校出身的老板一见如故,三两杯酒搞定了所谓的硬骨头生意时,他没有很具体的得到感。直到晚上看到那些照片,又看到她深夜去了江远丞病房,甚至彻夜未归时,他却第一时间有了失去感。
从未得到,就无需讨论失去。得到一点就要命了,接下来得到多少都是失去,而别人得到,更是失去。
江临琛跟在温之皎身后,刚一进图书馆,便引起了许多人的主意。他没有注意那些视线,仍是微笑着,将温之皎从头到脚地剖析着。他胃部翻涌着酸水,唇齿里有着些淡淡的腥味,脑子里却挤满了问题。
和顾也玩得开心吗?
你不记得顾也对你那么坏了吗?
你遇到困难时,难道不一直是我在救你吗?
江临琛心中蒸腾着焦虑,他不明白他交的卷子有哪道题做错,导致他和在答卷上乱涂乱画的人一个分数。
更别说,还有江远丞。
明明他醒着的时候,那张卷子全错,为何昏迷了,她就开始给他好分数了。甚至,昨夜还要与他同睡一张病床。她胆子不算大,连幻觉中瞥见一道视线都吓了一整天,可她睡在江远丞身边时,是否连一瞬害怕都未曾有。他们之间的六年,如菟丝子缠绕大树,她依附着利用着,却也切实地为无用死去的树干哀嚎亦或者流泪?
就连江远丞能拥有她那一两颗似真还假的眼泪,他为什么不能拥有?
江临琛的手抬起,轻轻搭在了温之皎的肩上,手指穿过她的发丝,轻轻搔了下她的耳垂。
那触感有些冷,冷得温之皎哆嗦了下,抱怨道:“干什么啊?”
温之皎一转头,便望见江临琛在微笑。他穿着白衬衫黑西裤,没打领带,宽阔的肩膀下胸肌起伏,挽起的袖口下,手腕上的宝石表盘有着幽幽的蓝色。阳光落在他的黑发上,光洁俊美的脸上有着春风化雨似的淡笑,银框眼镜下,眼睛里含着些温柔。
他将她耳边的,挂在耳环上的发丝轻轻地梳落,语气很轻,“嗯,有些乱了。”
温之皎“哦”了声,把满肚子的抱怨咽下去,转过身,继续神气地往前走。
江临琛又跟在她身后了,远远望着,像是守着她的背后灵一般。
图书馆里是有单独供学生们使用的活动区的,当江临琛和温之皎到活动区时,小组成员已经到齐了。他们很有些惊讶地望着江临琛,很有些像见了家长的学生似的,纷纷站起身来了。
薛灼灯看见周围人都站了起来,一时间也站了起来。
温之皎有些莫名,但看见后也没忍住对江临琛笑了下,“你好老啊。”
江临琛顿了下,望向站起来的学生,道:“我是江临琛,是皎皎的……”
他望向温之皎。
温之皎眨眨眼,看向他们道:“家教。”
江临琛从善如流地认领了这个身份,“我之前在B大任教,研究天体的,叫江临琛。正好她和我说这次小组作业也是物理方向的,她有些困惑,我就来了。”
许瑭震惊地望了望温之皎,又望了眼江临琛,道:“请问一下,这篇论文是您写的吗?”
她很有些不敢置信,从准备的资料里抽出了一沓递过去。
温之皎斜着眼睛瞥了一眼,瞥见了一大堆英文,立刻收回视线,仿佛会魔咒会钻进眼里似的。
江临琛翻了下,道:“对,这你们也能找到,很厉害啊。”
他笑起来,“有些引用数据都是以前的了,你们需要的话,我可以从研究所那里拿新的数据过来。”
许瑭沉默了很久,才笑道:“呃,我们只是小组作业,不是要发论文。”
她朝着一旁的周谦使眼色,周谦立刻拉开椅子,给他端茶倒水,又给温之皎竖了个拇指。他道:“皎皎大小姐的家教都是教授级,厉害。”
江临琛望了眼周谦,又收回视线,还是微笑。
在场的人都开始自报门户,自我介绍起来。江临琛一面听着,一面很有些老师风度,和蔼亲切,带着些鼓励的眼神看着他们。最后停在了薛灼灯脸上。
薛灼灯没有说话,木头似的,盯着手机,好像在思考。
他想了一下,看向温之皎。
温之皎盯着薛灼灯,而薛灼灯在看手机。
江临琛收回视线。
今天是得来一趟啊。
他道:“皎皎,介绍一下呀。”
温之皎立刻收回视线,咬着牙,却露出些迷糊的表情,道:“啊他好像叫薛什么,薛灼灯,金融数学的。”
名字记不住,专业倒是记住了是吧。
江临琛笑着看薛灼灯,“你可以多说说话的,我不会吃人的,这样吧,你来介绍一下你们小组具体的方向吧。”
薛灼灯这才从手机里抬起头,看着江临琛,唇抿着。
江临琛立刻露出了有些无奈的笑,看向了其他人,“看来薛同学还是很害羞,那换个人来吧。”
一时间,周谦很有些怨气,“你真的就是懒得开你那金口是吧,我来吧。”
薛灼灯这才低头,又继续看手机,屏幕上赫然是温之皎的对话框。
[芒芒蕉蕉:【转账1000】]
[芒芒蕉蕉:昨晚答应的小费]
[芒芒蕉蕉:一切事情都当做没发生,不要提,知道吗?]
[芒芒蕉蕉:薛灼灯,你也不想让人知道你在做鸭吧?]
[芒芒蕉蕉:听到没有!快回我!]
薛灼灯在键盘上敲打了很久,又删除,很有些吃力地发了一行信息过去。
“嗡——”
温之皎手机振动了下。
她立刻看了眼。
[名字薛灼灯:我没有。]
温之皎:“……?”
什么叫你没有,你没有干什么啊!
第44章
活动室区里有不少人, 此时正临近期末,自然也有不少讨论小组作业或是小声背书,写论文的人, 环境很有些聒噪。
周谦似乎受到了影响,讲话讲得很有些磕磕巴巴。
江临琛见状,轻声道:“是太吵了吗?不然换个安静些的地方。”
周谦话音顿住, 只能露出讪笑。
他们修的结课作业是任选一项案例来写一份分析其中包含的物理定律的论文, 当初小组选方向时,是周谦敲定的天体。当时周谦只觉得天体运算较难, 再加上方向很酷,能博个高分, 实际上对这方面根本不懂。
而江临琛介绍时, 他就抽空查了下江临琛的履历,那长长的介绍和奖项还有一大串头衔与职称都让他意识到,面前的人很算得上天体研究领域的大牛。他一时间露怯, 才感觉腹稿内容说也不是, 不说也不是,吞吞吐吐起来。
周谦很不太想丢人,男生大多爱在女生面前开屏,他也不例外。因此顿了一下, 又开始想要继续说,可江临琛却抬起了手,道:“稍等。”
他抬头,望见江临琛淡笑着对他们点了点头,话音有些抱歉似的,“我接个电话。”
江临琛悠然起身,又对温之皎轻声道:“饿不饿?想吃什么吗?”
温之皎支着脸, 手里捏着毛绒绒的笔,思索着道:“嗯……想吃甜的,我感觉有点晕。”
江临琛含笑点头,又站起身往外走。
周谦很有些挫败,颓唐地坐下了。一旁的许瑭脸上有了些笑,“皎皎,你男朋友?”
沉默寡言的方知欣也拖着椅子,靠近了桌子,托着脸望温之皎。
温之皎望了眼许瑭,又望了眼方知欣,笑眯眯起来,“不是,不好说,再说吧!”
她像是回到高中时期,正在女孩的小团体里当小明星,并在开新闻发布会回应绯闻似的。一时间很有些意犹未尽,于是她又身体前倾,贴着桌子跟她们头抵着头说小话,“嗯,怎么说呢,你们觉得怎么样?”
许瑭想了想,点头,“男人跟男生还真不一样啊。那张脸,那气质,那身材,这不小说标准年上男主配置,多金温柔绅士还叠了个高智商buff,我觉得跟你蛮配的。”
“我觉得不太行。”方知欣沉吟了一会儿,小声道:“他老是笑,笑得人难受。”
温之皎闻言,很有些认同,“啊我懂我懂!”
她也不知道懂什么,但她确实也觉得江临琛笑起来有时候很吓人。
一旁的周谦听得有些烦,他条件也算优越,难免骄傲。如今无论是学习还是长相身材甚至是气派都被成功人士降维打击,一时间有点破防,他没忍住戳了下一旁薛灼灯。
薛灼灯理也不理他,只是在看笔记本里陈列出来的任务。和昨天预料的一样,他现在也出现在了预定剧情中,被世界分配了属于他的剧情。
[预定剧情:江临琛看似来帮助温之皎完成小组作业,实际上是心有疑虑,对温之皎的感情有了些动摇。小组讨论时,昨晚包厢的事无意暴露,这让江临琛对薛灼灯展开了刁难。而温之皎却看不过出手帮助,这也让江临琛心生嫌隙。
小组讨论后,薛灼灯找了江临琛,告诉了他顾也与温之皎相约参加晚宴的事,并嘲讽江临琛针对人都针对错了。江临琛终于控制不住负面情绪,限制住了温之皎的行动。]
[当前任务:使用薛灼灯身份完成剧情扮演,推进昨晚的事无意暴露,推进江临琛欺负薛灼灯并引起温之皎同情,并在最后告知真相,推进江临琛负面情绪滋长]
[鉴于您任务失败了两次,您今日修改后台数据的权限已被禁止(禁止时长:1日)]
薛灼灯:“……”
他很有些不明白怎么让江临琛针对自己,也不明白怎么让温之皎同情自己,对任务里要求嘲讽江临琛也感到困惑。甚至于现在,他连如何发出声音都有些困难。
周谦见薛灼灯跟木头似的不回话,他正想发火,偏偏此时,江临琛却已经回来了。他脸上仍带着笑,镜框下容貌俊美,很有些风度翩翩,“走吧。”
温之皎茫然抬头,“去哪里?吃饭吗?”
“刚刚和你们学校的老师说了下,他们说办公楼里有空闲的会客室可以给我们用。”江临琛一面说着,一面帮温之皎收起桌上的零零碎碎,放进她的包包里,“走吧,刚刚我也让人准备了些餐点,大家可以当做茶歇,一边吃一边聊。”
温之皎立刻笑着站起来,用手扯了下江临琛的脸,“哎呀好贴心。”
江临琛也不介意她这动作,只是笑了下,看向其他人,道:“皎皎她之前体弱多病,在家休养了很多年,对人际交往会有些不太擅长。大家肯定也照顾了她一些时候,为了表示感谢,中午也请大家吃顿饭吧。”
许瑭和方知欣对视一眼都笑起来,江临琛正疑惑时,许瑭却道:“你跟她弟弟说话风格好像啊,他之前也是请我们吃饭说麻烦了哈哈哈哈。”
江临琛动作顿了下,仍是笑,“多打些招呼总是好的。”
一行人很快就收拾完了,而薛灼灯也将笔记本塞到单肩包里,刚拉开拉链,他便一眼看见那粉红色的香水瓶。他的手指动了下。
他抬眼望向众人,他们已经起身跟着江临琛走了,他便拿出了香水瓶,放在了外套的口袋里。也许,可以在待会儿还给她,这样就能顺便牵连出来昨晚的事了。
薛灼灯想着,背着单肩包,三步并两步跟上了他们。
江临琛和周谦走在前头,温之皎和许瑭方知欣走在稍后些的位置。薛灼灯走在她们后面,抬起手,一把拉住了温之皎的胳膊。
温之皎这会儿还在和许瑭说话,被骤然抓住还吓了一跳。
她猛地转头,脸上带着些惊吓,“你干嘛?”
她声音有些高,一时间,坐在最前方的江临琛与周谦也回了头。
温之皎正觉莫名其妙时,却见薛灼灯从口袋里拿出了一瓶粉色的香水,递过去。她反应了几秒,接过来看了几眼。是她常用的那瓶,应该是昨天嫌包厢有味道拿出来喷了喷就忘放包里了,等下!包厢!
江临琛已走到了她身后,话音有些疑惑,“发生什么了?”
温之皎感觉身体僵了几秒,脑子这会儿也飞快动了起来,她一把抓住薛灼灯的手将香水塞回去,话音高起来,“你给我这个干什么,我不要,你拿回去,别给我。”
薛灼灯立刻往回推,正要说话,温之皎立刻抓住他的手让他握住香水,狠狠瞪他一眼,“我都说了送礼物我也不要二手的,送这个寒酸死了!”
薛灼灯的眼睛睁大了些,长而卷的睫毛下,黑黢黢的眼睛里带着不敢置信。他张着嘴,还要继续说话,温之皎立刻转头看江临琛和其他人,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快走吧,赶紧去会客室,我饿得头快晕了。”
江临琛眉毛挑起,望了眼薛灼灯手中的香水瓶,又望了眼温之皎,仍是微笑,“好。”
温之皎被他握住了手,带着往前走了几步,其他同学也不明就里地跟上了。唯有薛灼灯仍站在原地,他握着香水,感觉手还有她方才用力攥着时留下的体温。
……要换个计划了。
薛灼灯怔怔地又将香水塞回了口袋。
而这会儿,走在前方的温之皎也没人住甩了下手,“你用太大力了。”
江临琛松弛了些力道,低头望她,“也许是我太紧张了,抱歉。”
温之皎小声的,却昂着下颌,“哎呀不用担心,我不喜欢那种类型,尤其是送二手香水的。”
“啊,我还以为是刚刚给你收拾包包时,一不小心遗漏了一瓶香水,他想还给你呢。”江临琛笑意淡淡,话音带着散漫,“毕竟那瓶香水看起来很像你平时随身带的那瓶。”
温之皎:“……”
刚刚怎么没想到这个理由!可恶!
她很有些懊恼,却斜睨着江临琛,“你连这种细节都记得啊?”
江临琛笑道:“对,我还注意到了,你的袖口有一点脏了。”他说着,将交握的手举到眼前,温之皎低头,便看见袖口处有一小片淡黄色的痕迹。
江临琛的手却从交握换做了握住她手腕的姿势,指尖摸索了她的手腕,又一路停留在那圈很紧上。他的声音响起,“茶或咖啡的痕迹都会更深,而汤水油渍则会多一圈痕迹,所以这应该是酒渍。”
他笑吟吟地凝着温之皎,话音有着些疑惑,“真奇怪,皎皎一大早就来学校了,怎么会有这种痕迹呢?难道是昨天的?”
江临琛这样慢条斯理的话音让温之皎大脑空白了两秒,她一时间还不知道说什么时,却又听他道:“这就说得通的了。不过……你好像每天都会洗漱换衣服,昨天又是在家早早睡了,怎么会忘记换衣服呢?”
温之皎:“……啊,这个,嗯。”
她磕巴了两下,又望着江临琛,他像是耐心等待学生回答的老师似的,眼神里有着鼓励。好几秒,她道:“洗衣机没洗干净吧,你不说我还没注意到,回家就换个高级点的。”
江临琛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笑道:“你说得对。”
他揭过了这个话题。
温之皎松了口气,脑门上却冒了好些问号。她觉得江临琛应该是知道了些什么,但她不知道他到底知道了什么,一时间脑子里的想法打起架来。
不多时,他们便到了办公楼里的会客室。
会客室里一片安静,窗明几净,绿植环绕,餐车上的点心与饮品也让人颇有些食欲。江临琛坐在了主座上,周谦继续了介绍,许瑭将笔记本电脑屏幕对着江临琛,给她看他们的分工表和计划表。
趁着江临琛在看东西,温之皎坐在了薛灼灯对面,开始给他发信息。
[芒芒蕉蕉:你什么意思?]
[芒芒蕉蕉:我不是让你老实点别暴露那些事吗?]
[芒芒蕉蕉:还香水为什么偏偏在那个时候还!]
[芒芒蕉蕉:你故意的吧?]
她等了会儿,望见薛灼灯也在看手机,却没有回消息的意思。她一时间恼火起来,正要瞪她一眼,却听见江临琛的声音响起,“我大概明白了,这个方向没问题,不过我很好奇,这里显示薛灼灯做具体的案例分析运算。”
他笑了下,道:“论文要求包含的公式对本科生来说相对复杂,我有点好奇薛同学平时的成绩如何?”
周谦道:“我们专业里他一直是第一,拿奖学金。”
“那很好啊,但这次小组讨论他似乎从没说话,我觉得这对小组合作不算友好。”江临琛微笑着,言语中很有些忧心,“这是你们一个组的作业,虽然我也只是过来帮忙的,但作为老师,我个人希望能看见每个人的付出。我相信你们的老师也是这么想的。”
他遥遥望向薛灼灯,道:“薛同学,最起码不要什么事都让别人替你传达,可以吗?”
薛灼灯坐在座位上,没有看江临琛,点了点头。
江临琛道:“那你现在来告诉我,案例3你的解析思路,运用到的物理学定律,以及你最后的运算答案。”
薛灼灯这会儿终于望向了江临琛,他张了下唇,没能说出话来。
江临琛没催他,只是靠在椅子上望了眼台下的人,道:“嗯,薛同学,你这样不太尊重我,也不太尊重这个作业,因为这样我不太能确定怎么帮你们。”
他话音落下,无论是周谦,方知欣还是许瑭都看向了薛灼灯,眼里带着催促。
“你说话啊,你之前不是能做出来吗?”
“薛灼灯,好不容易人家愿意帮我们,你别这样搞好不好?!”
他们脸上都很有些烦躁。
小组作业里,薛灼灯负责的部分最重要,他之前带飞,哪怕当个哑巴他们也不会说些什么。但现在人江临琛一个出了名的天才教授来辅导他们,薛灼灯这姿态便显得很不识相了。
江临琛道:“是交流对你很难,还是这道题很难?”
在众人的视线下,薛灼灯只是苍白着脸,垂着眼睫,却望向了温之皎。这时,江临琛的视线也落在温之皎身上。
温之皎:“……”
看我干嘛啊,我又不会做题!
她想了几秒,看向江临琛,“呃,选c?”
温之皎望见江临琛脸绷了几秒,又移开视线,侧着头笑了声,“这不是选择题。”
温之皎:“那填1或者0或者-1。”
江临琛再次笑起来,“皎皎,让薛灼灯回答。”
温之皎“哦”了声,抬起腿,对着薛灼灯的小腿踹了一脚,“说话呀,叫你答题呢。”
薛灼灯这会儿还在脑内不断调试着声音,猝不及防被她踹了一脚,脑子空白,喉咙里发出了有些喑哑的闷哼。他低头望了一眼,她正正好收回腿,裙摆晃动下,一截纤细的白隐没其中。
温之皎:“……”
干嘛啊好像她做了什么似的!
江临琛的手放在桌上,拨弄着手上的戒指,脸上的笑意淡了些。
薛灼灯迅速收回视线,可不知为何,他就是感觉耳边一阵阵的热流到了脖颈,又洇湿了背部。他的唇动了下,喑哑清朗的声音响起,“案例3选择的是小型天体,位于银河带,重力公式相应需要……”
他说着说着停了下来,不太确定似的看了眼其他人,或者说,是温之皎。他有些疑惑自己的声音会和常人不同。
可温之皎对上他的视线,只是抬起两只手,指挥着他似的,往上拨了几下,“你继续啊,看我干什么?继续继续。”
应该没有问题。
薛灼灯继续了回答,但没说两句,江临琛的话音又响起了,“停。先这样吧。我看时候也不早了,大家先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吧。”
他中断了这场讨论,即便脸上仍是笑吟吟的,可总让其他人揣测是不是被薛灼灯气到了似的。一时间,几人对薛灼灯都很有些说不上来地的怨言,觉得他浪费了这样的机会。
而温之皎被江临琛叫了出去,会客室外,走廊安静至极,唯有窗外的阳光在地上打出了漂亮的光斑。
温之皎还捏着块点心,一口吃完后才望着江临琛,“怎么了,你觉得我们作业很烂吗?那你能不能帮我们做啊?”
江临琛抽出手帕,捏着她的下颌,给她擦了擦嘴边的点心屑。他隔着手帕,手指重重地摁住她的下唇,柔软的,炽热的,还有些唇彩或口红的湿润,透过手帕传到了他的指尖上。
温之皎像习惯了似的,昂着脑袋等人伺候他,眼睛亮晶晶的。
江临琛笑了声,收回了手帕,将那从她唇上窃来的红藏入手帕的褶皱里。他本想顺手扔到一旁的垃圾桶里,可不知为何却没有,只是将手帕折好,放进口袋。
当做完一切动作后,他突然又凝住了温之皎。
温之皎奇怪起来,“又怎么了?”
江临琛笑道:“没什么,只是觉得难怪我和他是兄弟。”
猎物凡是走过,总会留下痕迹,脚印、发丝、指纹,甚至是那唇上那一点红,稍有不慎就会引来穷凶极恶的猎人。难怪江远丞要仔仔细细将手帕折好放入袋中,也难怪自己忍不住将手帕折了又折。
江临琛的手仍在裤袋中,握着那柔软的手帕,他缓缓收拢手指,将手帕攥住,就像攥住一颗在跳动的心脏。
第45章
会客室并没有完全关上门, 里面学生们聊天的声音不免泄露出些模模糊糊的影子来,像是下水道里那些空旷喑哑的声音似的,从温之皎耳边溜走。
在江临琛未曾说尽的话里, 她居然诡异地感知到了他的意思。
温之皎是个懒得动脑的人,在顺风顺水时,身边有太多人帮她思考。在被江远丞束缚在身边时, 江远丞也会帮她思考。就连此刻, 她也不太愿意细想他这番话后的意思,于是她抬起手将江临琛的肩膀往后推了下。
“会议室里面还有人。”温之皎笑起来, 一转身,便要回去, 但下一秒, 却察觉手腕被握住了。她侧过头,望见江临琛骨节分明的手指很轻地从她的掌心摩挲到手腕上的脉搏,略粗糙的手指搔刮着她的血管。她一时间觉得奇怪, 望向江临琛。
可江临琛却垂着头, 黑发垂下了几缕,镜片下的视线晦暗不清。他的动作不过几秒,便松懈了力道,抬着头对她笑了下, “是热的。”
温之皎眉眼挤在一块,莫名其妙起来,“什么?”
江临琛仍是笑吟吟的,开玩笑似的语气,“你每次伤人心的时候,都教人怀疑你是什么没有心肺的冷血精怪。但没想到原来脉搏也在跳,血也在流动, 是温热的人。”
他说这话时很有些咬文嚼字的感觉,简直像在说什么台词似的,可温之皎却没产生觉得他滑稽的想法。她只是睁着眼睛望自己的手腕,又望他的眼睛,也就一秒,瞳孔里闪烁的亮光一闪而逝。她伸出手,取下他的眼镜。
江临琛下意识眯了下眼,却仍望着她。
温之皎仔仔细细看着他的脸,在少了些眼镜的装饰后,他身上斯文的书卷气少了些,多了几分锐气。如今他即便在笑,眼里的沉却无处遁形,让他显出了几分厌世的疲倦来。
她笑起来,道:“你总笑眯眯的跟人说话时,我也老怀疑你好像完全不会发脾气啊。没想到,你现在看着就很生气的样子。”
江临琛怔了几秒,却还是笑,“我也是人,是人就会生气。”
温之皎的手指捏着眼镜腿,转着眼镜,“那你在生气什么?”
江临琛话音很轻,“也许也没有在生气,只是对一些不爱说话,耽误你学习的学生有些不满。”
“哦,这样啊。”温之皎点点头,捏着眼镜,缓慢地架在鼻梁上,透过镜片望着面前的江临琛,话音带着疑惑,“这眼镜多少度啊?我戴着有点晕了。”
她伸出手在眼前晃了下,却听见江临琛呼吸急促了一瞬,下一秒,她伸出的手被抓住。紧接着,那力道将她一路往外带着走,她跟个被牵着的风筝似的一路往走廊尽头飞。
“哇你干嘛!松手!松手!”
温之皎抬起另一只手用力拍打他的手背,但江临琛大步走着,一言不发。
她就这样被带着到了尽头,好不容易站定,可江临琛却伸手圈住她的腰部将她一抬,放到了窗边。温之皎的脚尖都有些悬空时,炽热,卷着气流的吻已经挤入了她的唇。他的吻来势汹汹,手的温度一路浸透衣裙,将她圈禁在他怀中。
激烈的吻十分短促,不到两分钟。
江临琛睁开眼,黑色的眼睛里有了一层水汽,眼尾也有了淡淡的红,薄唇上有了些湿润。他没有松开手,胸口仍有些微的起伏,热气与她的呼吸纠缠着。此刻,他们的距离极近,话语便愈发直接侵入对方的眼睛、鼻腔、毛孔。
“可以吗?”
江临琛的声音有些沙哑,眼睛微微眯着,紧紧注视着温之皎那被他吻得晕了下颜色的唇。但这一刻,温之皎也在注视他唇上浸染的他的口红。
她有点被弄懵了,却昂着脸,抬起手撩起他额前的发,道:“本来我不介意,但你一问我就觉得好像有点介——唔!”
江临琛再次吻下去,这一次的吻更为激烈,他像是要一寸寸将她的唇齿里的水液连带着口红都要吞吃殆尽似的。他的膝盖抵在两腿之间,动作轻且和缓。温之皎的脖颈痉挛了下,手下意识勾住江临琛的脖颈。她侧着脑袋,有些呼吸不过来,靠在他胸口前。
可江临琛并不愿意放弃这样的吻,他的唇从她脸颊上一路亲到嘴唇,仿佛要将她脸上的汗水都舔舐干净似的。温之皎眼睛愈发亮,仰着头,过大的眼镜滑落,歪歪扭扭的眼镜挂在潮红湿润的脸上。
她眼里的水雾终于化成雨,一颗颗生理泪水滚落了,眼镜也有了雾。江临琛的唇便贴在她的眼尾,将泪水一颗颗卷入舌中,吞咽下去。又顺着湿润的痕迹一路亲吻到她唇边。
温之皎腰腹向后仰,勾着他的脖颈,漂亮的指节却曲起掐住他的后背。几分钟,或许更久,她的身体失力了似的,软了下来。他便将她抱在了怀里,感受着她带着湿润的呼吸打在他的胸膛上,听见心脏在耳边轰鸣的声音。
温之皎缓了一会儿,才扯他衣服,仰头看他,“硌到我了。”
江临琛呼吸重了几秒,没有说话,只是很轻地亲了下她的耳垂。又是一会儿,他声音沙哑了些,道:“冷静一会儿就好了。”
温之皎眨眨眼,对他的回答不是很满意似的,望着江临琛道:“那你自己冷静吧,我想去换衣服了。”
江临琛一时失语,抬起手,将她脸上歪歪斜斜的眼镜取下来,凝着她的眼睛,“这是不是也太不公平了。”
“……啊那怎么办?”温之皎像是很困惑似的,她坐在窗台上,两条腿飘飘荡荡的。几秒后,她抬起腿,对着江临琛的腿踹了一脚,“那你自己找个地方解决啊,我要换衣服,我现在很不舒服。”
江临琛本来要说话,被这么一踹,只从喉咙里溢出来一个单调的怪异的音节。他低头,便望见她穿着银色低跟凉鞋,白皙的脚踝在阳光照耀下泛着光芒。如今鞋抵着他的腿,银与黑还有白的对比愈发明显灼眼。
她只是一瞬便抽回了腿,可江临琛脖颈上的脉络抽动了几下,背后溢出了一层淡而热的汗。他呼吸急促了几秒,脑子空白了些。
江临琛将她圈入怀里,头埋在她的肩颈,有力的跳动的心脏夹杂着他极高的体温,热得她忍不住推他。可越推,他抱得越紧,温之皎抱怨起来,话音带着些骄纵,“起开啊,我都说了你自己想办法,我要换衣服,我要——”
温之皎抓住江临琛的耳朵,对着道:“我要换——”
“好。”江临琛的话音很闷,声音喑哑至极,露出的耳朵和熟了似的通红。但他的手却抬起,精准捂住了她的唇,“先不要说话了,不然要等更久。”
温之皎顿了下,屈服了,老实地闭上嘴。
不多时,温之皎换洗完回到办公楼的会客室时,还在犹豫想什么借口应对自己和江临琛消失了很久的事。可当她推开门时,却发现小组里的人在各自做自己的事,而投影上则写着任务分工之类的东西,她很有些惊愕,却装无事发生的样子回到了座位上。
刚坐下,许瑭便道:“你去哪里了?”
温之皎还没说话,她又笑起来,“肯定是去约会了吧?刚刚江教授说临时有事,直接给我们写了纲要,确定了重新分工呢。”
“刚刚?”
温之皎疑惑起来。
“大概就是他让我们休息的时候吧,你们出去没多久就投影了。”
许瑭昂了下下颌。
温之皎仔细看了眼投影,便发现投影页面下果然有一行字,“临时有些事,剩下的时间里你们可以参考一下我写的纲要和分工调整,可能会用到的参考资料在附件里。”
温之皎:“……”
可恶,什么人啊,在那种时候还能想到这些情况?!
她很有些无言,感觉离自己拿到江临琛把柄的可能又远了一些。
温之皎心不甘情不愿地开始琢磨自己的作业,一抬眼,却发现对面的座位空空。她疑惑了起来,“薛灼灯走了?”
“好像是,你们走之后走的。”许瑭低头看着电脑,又道:“我刚刚在群里问他去哪里了,也不回消息,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好在江教授这个纲要很很有用,基本照着框架写就行了。”
她很有些怨言,显然还是对薛灼灯在小组作业里的不配合有些反感。
温之皎正要说话,却听见手机震动了下,拿出手机看了眼,却发现是江临琛的信息。
[江临琛:[文件1]]
[江临琛:你那一部分写完了。]
[江临琛:我临时要去开会,中午我帮你们预约了餐厅。]
[江临琛:【定位】]
[江临琛:大概晚上有空]
[芒芒蕉蕉:你写得这么快吗??]
[江临琛:刚刚洗漱完有空,就顺手写了。]
江临琛正要再说些什么,一抬眼,却望见一个青年站在酒店门口。他仔细望了眼,蓝色的宽松卫衣,牛仔裤,背着个单肩书包,薛灼灯。
他挑起眉头。
这家酒店在学校附近是没错,但价格看起来可不是面前的可以承担的。
这看起来可不像是偶遇。
江临琛这会儿已经换上了银灰色的正式西装,黑发被打理得很好,镜片下的眼里含着笑。他径直往外走,与一旁的薛灼灯擦肩而过,守在酒店门口的司机已经拉开了车门,等着他上车。
他像是没注意到薛灼灯似的,正准备上车时,却听身后一道声音响起了,“江教授。”
江临琛这才注意到似的,翩然转头,盯着薛灼灯看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似的,“是你,有事吗?”
薛灼灯骨节分明的手抓着书包的肩带,脸色仍是阴冷的,黑黢黢的眼睛望着江临琛,道:“您方才在课上频繁针对我,是因为温之皎吗?”
江临琛像是听不懂似的,淡笑道:“我不太懂你的意思?那只是正常的辅导,也许你可以认为我的态度没有那么好,但为何要说针对呢?”
薛灼灯不太想继续这样的话题,他的脑子很乱。在刚刚目睹了些费解的事之后,他现在还觉得思考很奇怪,变得有些分神。可任务必须要继续下去。
他的唇动了下,道:“您知道了昨晚的事,所以如此耿耿于怀是吗?”
江临琛这会儿眉毛挑得更高了。
昨晚,她去了两个地方,夜店和病房。遗落的香水大概率是在夜店里遗落的,包厢里除了客人就是夜店里的人。面前这人看得出来家境或许一般,成绩却很好,长得也还行,有兼职也很正常。而温之皎,又那样容易心软犯迷糊,平时花钱也是阔绰。
江临琛甚至都不用动脑,就能猜出来是什么情况,但他此刻只是微笑,“我不太懂你的意思?昨晚她不是在家休息吗?”
他脸上的表情过于纯良,以至于薛灼灯感到困惑。他以为那些算是针对难道确实不是针对,难道江临琛还没有自己发现她昨晚去了夜店吗?
薛灼灯一时僵住,几秒后,他道:“你不用再装了,你知道她去夜店,然后选了我对不对。”
他张了下唇,将那些设想好的台词说了出来,表情阴冷,容貌艳丽,可却怎么都少了些人气。他继续平淡地道:“但我只是一个幌子,实际上,她也只是和顾也沟通一同参加宴会的事而已。真可笑,你连针对吃醋都找错了人。”
江临琛听完了这番话,点点头,笑了下,眼里有些疑惑,“所以你是说,她昨晚不在家,骗了我,去了夜店?”
薛灼灯不知道讲什么台词了,只是站着。
江临琛笑意更深,摇了摇头,“蠢货。”
但他说完,却拿出了手机,拨通了电话。
很快,电话那头便接通了,一道娇俏的声音响起,“又干嘛啊?”
江临琛望着薛灼灯,话还没出,先叹了口气,语气很有些疲惫,“皎皎,薛灼灯刚刚告诉我,你昨晚……去夜店了?”
下一秒,电话里传来一声尖叫,“什么乱七八糟的!没有啊,什么东西?我不知道啊?”
江临琛顿了下,仍然凝着薛灼灯,轻慢的眼神从他的脸打量到脚。可他的话音仍是缓慢的,带着些无奈,“他似乎认为我在针对他,我说我不太理解,他就说了昨晚你去夜店和他在一起之类的。”
薛灼灯:“……”
他不太理解为什么剧情会变成这样,但他理解,他现在好像被江临琛摆了一道。
温之皎的话音带着愤怒,“没有吧,我不知道啊,他撒谎了吧。就你想想,他连二手香水都送了,什么事做不出来!”
江临琛笑了下,姿态散漫地望着薛灼灯,“我不太懂,但似乎他还说你和顾也宴会有约之类的,皎皎,你过阵子是打算这样的吗?”
“呃啊,就是,怎么说呢,你干嘛管薛灼灯说什么啊,他胡诌的。”温之皎话音里的气焰明显消散了,好几秒,又道:“他到底发什么神经啊?”
江临琛顿了下,又叹了口气,道:“之后再说吧,我要去开会了。”
他挂了电话,看着薛灼灯,眼睛有着愉悦的弧度,语气像是教导孩子似的,“倘若我是你,我是不会得罪一个愿意为我花钱的主顾的,也会知道什么时候要夹着尾巴。我给过你机会了。”
江临琛说完,像是懒得看他似的,转过身上了车。
在江临琛上车时,薛灼灯便望见他后脖颈上有几道狭长的红痕,隐没进领口里。
那红,让他骤然响起书包里的香水瓶,也让他在一瞬中想起走廊尽头,被光遮掩的身躯。她挂在他脖颈上,那漂亮的,涂着指甲油的手指。
江临琛坐在后座,降下了车窗,又笑道:“顺便一提,等会儿的会议上,我会亲自问问顾也。问一问,她选了你是什么意思。”
他话音落下,车窗重新升起,将他的面容遮掩住。
薛灼灯并没有听清他的话,只是想着书包里那瓶粉色的香水,还有她在模糊的光之中,如天鹅一般昂起的白皙脖颈。
车子远去,他摸了下喉咙,感觉有什么在跳动着。
可他还没思考剧情会怎么样时,电话震动声便响起,他接起,便听见高亢的声音,“天杀的我要报警扫黄抓你!收了钱还故意去说我坏话是不是?你完蛋了,你真的完蛋了!”
第46章
会议大多是无聊枯燥的, 长桌上的人面对面,西装革履,投影上尽是些看了就让人头疼的数据与报表。主讲人讲个不停, 会议室里的空气都显得冷而浑浊,叫人昏昏沉沉的。
A市有家规模不小的公司准备上市了,这家公司前景不错, 江家与顾家前期都入股投资了。目前即将上市, 会议则也是对未来股价进行预估,以及目前的关注度。
主讲人讲着讲着便忍不住望台下的两位大佛:江临琛与顾也。
江临琛支着脸, 盯着手边的电脑,时不时看眼腕表, 一副子时间宝贵的样子。而顾也则更过分一些。他一抬头, 便能望见顾也握着钢笔在转,背部靠着椅背,仰着脑袋闭着眼。像是在听, 又像是在睡觉。
不过无论如何, 会议也接近尾声,主讲人提着一口气继续讲。
不多时,汇报结束,陆陆续续有人收拾文件, 顾也瞬间睁开眼,脸上先一步露出笑意,身体已经站起来往门外走了。几名秘书助理候在门口和他汇报着之后的会议进展,顾也边听边走,道:“江临琛会参与的还有哪几场来着?”
秘书还未说话,后方却传来一道清朗温润的话音,“暗恋我?这也要打听?”
顾也一转身, 便望见空荡荡的走廊里,江临琛站在他稍后的位置,身后也跟着几名秘书。他笑吟吟地道:“你自己多招人烦你不清楚啊?打字噼里啪啦打个没完,吵死了。”
江临琛往前走了些,两人的秘书助理们自觉给他们让出并行的位置。他走到顾也身旁,也乐呵呵的,笑道:“哪比得上有些人阴魂不散更烦人。”
两人都在笑,气氛仿佛很好。
江临琛又道:“宴会的事你倒是很有心。”
“什么宴会。”顾也很有些疑惑似的,好一会儿,才睁大眼睛,恍然大悟似的,“哦,那个啊,我还以为她会拖延一阵子再告诉你呢。”
他笑起来,道:“找我来兴师问罪来了?”
江临琛道:“怎么会,我不至于如此小肚鸡肠,只是奇了怪了,你竟也不是很中用。约个人,竟也要用些下作手段,还要找人捅到我这里了。”
顾也眉毛微挑起,“听不懂。”
江临琛望着顾也,话音诧异,“怎么,看来不是你指使薛灼灯来的。我看他长得妖里鬼气的,还琢磨你挑人怕不是对着镜子挑的。”
他这话倒是没错,顾也与薛灼灯的好皮囊都带着些阴柔,如妖似的气质。不过此刻,顾也的好皮囊可没有好表情,他眼里有些讥诮,“你这人还挺好玩,真觉得自己是皇后,掌管六宫是吧?递个话头给我,让我帮你敲打人?”
江临琛还琢磨了一下其中意思,道:“最近进军影视圈了?说话都一股味儿。”
“江总常年浸淫学术圈,恐怕不大接地气。”顾也斜睨了一眼他,笑道:“还有,不是所有人都要围着温之皎转的,我约了她,也只是因为我知道有些围着她转的人会难受一阵子。我看人难受,我就开心。”
顾也笑意更深了些,欣赏着江临琛的表情,可他也是笑模样,半点心思不露。
江临琛长长叹了口气,道:“行,顾总很有闲情雅致。”
他走快了几步,回头凝顾也,姿态很得体,“宴会上,就麻烦顾总多多照顾皎皎,替她挡些酒。”
顾也原本只是有点烦,这会儿听了他的话,真有了些气,冷冷地凝江临琛,“你有病吧?你使唤谁呢?”
“我还以为你喜欢这种角色扮演呢,正在努力接地气。”江临琛很惊讶,“看来你也不是很喜欢这种玩法啊。”
“不不不,喜欢得紧,威风。”顾也气极反笑,笑着侧头看了眼其他的景色,才又看江临琛,道:“但真正宫还躺着呢,你这样算不算,我想想那个词,哦对,你这样算不算越俎代庖啊?也不对,哥哥现在可有名分啊?”
江临琛视线垂落了些,笑意也淡了,“快了。”
顾也点头,学道:“快~了~”
“我听说陆家的人两天后就回国了,与其在这里跟我斗嘴,不如跟你好兄弟抱好团。”江临琛也不生气,笑笑,一转身走了,几名跟在他们身后的秘书助理迅速跟上。
顾也扯了下唇,眼中讥诮更浓。
江家怎么净养这种谈个恋爱就发疯的神经。
顾也正想着,却骤然望见几道极细的红,他定睛细看。西装革履的人群走着,大片黑黑灰灰白白。整齐划一的,商务的,枯燥无聊的颜色当中,一人的脖颈上有着细微的几道红痕。那像是指甲,或者尖锐东西划出来的细小伤口,在一片颜色中弱小却又灼眼。
他的视线往下,望见被肢体撑满的灰色西装。
是江临琛。
啊,难怪今天在这里玩这出,原来是被顺过毛了。
顾也嗤笑了一声,越发觉得可笑。
秘书适时走上前,接着方才的话道:“顾总,江总会出席——”
“都给我划掉,让别人去,或者缺席。”顾也将手插入西装裤袋里,径直往前走,“看着就烦。”
他一路进了电梯,走出了建筑了。
在即将上车时,顾也的手机震动了下,他便靠在车边拿出手机望了眼。
……真是冤家。
温之皎的信息跳得很快。
[芒芒蕉蕉:啊啊啊薛灼灯把事情捅出去了]
[芒芒蕉蕉:怎么办,我更不敢和江临琛说了]
[芒芒蕉蕉:不对,捅穿了的话,我就不用怕你把照片给他了!]
顾也夹着手机,点了根烟,才又拿出手机。最新一条信息发完后,她立刻就机灵起来,把消息一条条撤回了,还掩耳盗铃的刷了一大堆表情包。
他见状,没忍住笑起来,握着手机发了个1过去。
下一秒,温之皎就秒回了:不小心碰到手机,发了好多表情。
顾也的手指放在屏幕上,顿了下,没有回复,就看着她表演。不多时,她果然开始了。
[芒芒蕉蕉:我决定了,我不要跟你去了]
[芒芒蕉蕉:仔细想想你做事真的太过分了!]
[芒芒蕉蕉:你要跟江临琛说就跟他说吧,我不怕你了,讨厌鬼]
顾也就这样望着这几行字,觉得这是个机会。
他和她相处不多,只是那日意外滚落山崖,不得为止有了些亲密接触。一切本该如浮云似的散去,何必一碰到她就要半是促狭半是揶揄地去招惹呢,还是得早点结束这种状态。
顾也手一动,回复了信息,将烟蒂踩在脚下,拉开车门进了后座。
及时止损。
他闭上眼,靠着椅背,又开始假寐。但闭上几秒,便又在黑暗中望见那几缕细小的,如蛛丝似的抓痕,他呼吸重了些,没有睁开眼。
而另一边,温之皎刚发完信息,就开始思考怎么应对江临琛。
面包房里的香气一阵阵袭来,这会儿她已经在坐班,等着电话了。这会儿正是午后,面包房一般没什么生意,她便坐在收银台里,对着手机琢磨起来。
嗯,自己也是被威胁的,只是看见同学在里面觉得很奇怪,所以就进去了!然后,然后被顾也抓到了,他威胁自己,自己不想和他坦白是、是为了什么?嗯,为了同学的清白着想!
很好,很完美!
温之皎在脑子里措辞好后,却感觉手机震动一下,顾也回了消息。
[顾也是人:行,随你。]
温之皎眨了眨眼,反复确认回复,很有些惊讶。
嗯?现在这么好说话?难道又有什么乱七八糟的算计?
她很想发个信息问一下,但又怕他反悔,一时间僵住。她一时间又在犹豫,想来想去,也不给江临琛发消息,也不打算问顾也了。
想得头好晕,她抱着脑袋,靠着椅子转了两圈。
一辆车缓缓在面包房前停下。
玻璃门被推开,风铃声响起,她立刻站起身望过去。是裴野。
他这会儿穿着简单点的衬衫西裤,黑发下,脸上并无多少笑意。直到和她对视时,才露出很淡的笑意,可笑时,身上的疲惫与沉重也没有散去。
他径直走到收银台前,左右望了下,“其他人呢?”
温之皎对这个开场有些疑惑,但也道:“嗯因为是午休,他们休息了,我吃过了,就来看店了。”
裴野笑了下,四处望了下周围,道:“我刚忙完,准备随便买点东西吃,没想到你居然在这里。”
“那你要吃什么面包?”温之皎没忘记任务,诚恳地道:“我们家的面包还不错的,不过经营状况不是很好,唉……我的状况不是很好,不过还是可以请你吃面包的。”
她等着裴野大手一挥,但他闻言却只是笑起来,道:“嗯,那我等会儿买一些。”
怎么没和想象中的展开一样!
温之皎望着裴野,轻声道:“你怎么了?你看起来好像很累,要不要坐在那里吃点面包?”
店里有供用餐的地方,不过也只有一个小圆桌和一座供几人坐的小沙发。
裴野笑了下,往后走了几步,拿着架子挑了几个面包。
温之皎接过盘子,将面包装入纸袋里,又开始输入账单,小票咔哒哒地跳了出来。她把小票递过去,“八十九。”
裴野抬起手,握住了她的手腕,话音很轻,“多少钱?”
温之皎迷惑起来,“89啊。”
裴野另一只手手撑在柜台上,俯瞰着温之皎,笑起来,这次的笑容大了一些,尖尖的牙抵着唇,倒是有了几分之前肆意的样子。他弯着眼睛,“我是问,你想要多少钱?多少钱,能让你看我一眼。”
啊这,虽然她是这个想法啦,但这个反应好不像他。
温之皎直觉有些不对,往后退了一步,眉眼拧着,“你怎么了?你压力好像很大。”
“抱歉,皎皎,我一直觉得爱或者喜欢,就是对方过得好。”裴野又笑了,他好像进了门就一直在笑,“所以高中时,我总觉得你做什么都没关系,想和谁在一起都没关系,怎么样都没关系。但是原来最后这样我们也会没关系。”
温之皎被他的话绕晕了,再次后退,“什么东西啊?”
是昨晚他看见顾也和自己的事受刺激了吗?
她往后退了一步,可裴野的手却抓住了她的手腕,“皎皎,你想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的。”
他的眼睛里有着笑,眼下有些青黑,这却依然难以阻挡他的俊美。此刻他弯着唇时,话音也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温柔,带着些认真。
温之皎觉得他的状态有些失控,她试图道:“我们不是朋友吗?为什么你要说这种话?”
“我不想当的时候,就不是。”裴野将她拉近一些,一时间,两人距离拉近更多,四目相对时,呼吸纠缠在一起。他唇动了下,轻声道:“我吓到你了吗?对不起,可我就是希望……至少有一样,有一样东西是属于我的,而不是他们的。”
裴野低声道:“为什么偏偏是那群人呢?为什么偏偏,总是看着我身边的人,而不是我呢?”
他的手从她的手腕攀到手臂,最后隔着柜台,勾住了她的腰部。
裴野垂着眼,望她的眉眼,也望她的唇。
但也就几秒,他松开了手,拉开了距离。
裴野的手机震动了声,他拿起面包,在扫码台上刷了下。他道:“我要走了,但没关系,你可以考虑一下。怎么样都好,什么都好,想要什么和我说吧。”
温之皎感觉很有些没劲,她道:“这样的话有太多人和我说过了。”
裴野动作一顿,脚步没有停,风铃声仍然在响。他没有回头,上了车后,将纸袋扔到一边。他附身撑着透,疼痛从太阳穴泛起,一阵阵扩散着,让他有了些怪异的耳鸣。
他已做错太多,所以做错更多也没关系,他的唇边仍有着笑。可他自己却没有察觉。前座的司机话音很轻地道:“夫人刚刚说,希望您赶紧前去约定好的地方,方小姐届时会和她见面。”
裴野道:“知道了。”
如今他愈发分不清这头疼带来的耳鸣具体是怎么来的了,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疼得发抖。
车子启动,裴野扶着头,苍白的脸上有着一层淡淡的汗。可偏偏不多时,红绿灯适时地闪烁,更将这令人目眩的白日变得光怪陆离,车便停在十字路口。
裴野一抬头,便望见街边开了一家糖果店。
一时间,他不得不又将糖这一个字在舌尖辗转几次。
裴野怀疑自己注定和糖结缘,小时候,即便家里千方百计地看着他,他也总有办法斗智斗勇,将糖果藏得到处都是。无数次看牙,无数次呵斥,无数个佣人将他团团包围,他也绝不屈服。再后来,牙齿真的畸了,犬齿后的小尖牙都提醒着他往事。
可他每次看到,只觉得自己那会儿真有办法。
而现在,方小姐,制糖的方家的小姐,属意于那个所谓的陆家的方家人。而他现在就要赶在人回国之前,制造你知我知的偶遇,换取些筹码。
红绿灯交换,车缓慢启动。
糖果店仍然伫立在原地,色彩缤纷的糖果闪闪发光。
裴野还没来得及多看一眼,道路另一侧,反方向行驶的车便迅速掠过,挡住了他全部的视野
锃亮的日光被玻璃车窗所反射,又一路流到马路上。
驾驶座上,司机“嗯?”了声。
后座,一名青年正在闭目养神。
司机想了想,道:“刚刚等红灯时,停在对面的车,似乎是裴家的。要现在联系原来——”
“不用。”青年打断了他的话,喉咙里溢出了下疲倦的叹息,“他是出发去见该见的人了。”
他睁开眼,抬手,用手指按摩了下昏沉的太阳穴。
司机看了眼后视镜,一眼望见他手背上近两寸长的狰狞伤痕,乍一看,像一只大蜘蛛蛰伏在血管里。
*
车停在一家面包店前。
玻璃门被推开,风铃哗啦啦地响起。
温之皎打了个哈欠,望向门口,却先望见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他脸上带着点莫名殷勤的笑,站在门口的面包柜上,打着招呼,“你好,请问这款面包怎么卖?”
“价格不在就下面吗?”温之皎很有些烦,却还是站起身,从柜台里出去了。她走到门口,俯身看了眼面包柜里的面包,看向一旁的青年,用手指戳了下玻璃,“价标在下面,你用镊子夹面包,夹到盘子上找我结账就好了。”
青年恍然大悟似的,道:“抱歉,一时间没看到。”
温之皎抱着手臂,很大度地点点头,却骤然感觉远处有一道视线在望自己。她望过去,只望见一辆车的车窗缓缓升起,将那道视线与自己阻隔了开来。
她很有些迷惑,却又听身旁的人道:“那我就要这些了。”
温之皎看过去,正要点头,却又听青年道:“不行,这些好像不够吃,你能推荐一下你们店的招牌吗?或者,你有喜欢的吗?”
呃,她好像对店内招牌不是特别了解。
不过,要说喜欢的,还真有。
温之皎很有热忱地指了指一款山楂布朗尼,“这个!这个很酸,很爽口,吃起来一点都不腻。但是呢,如果平时很爱吃甜的人的话,肯定会吃不惯。”
“哦,还有这款草莓黑森林我也很推荐。”温之皎诚恳地看向青年,“因为草莓不熟,巧克力很苦,奶油则很涩,吃起来一整个像上班。很提神。”
青年愣住,点头,“谢谢推荐,那就再加上这两款,您推荐的就单独装吧。”
“好好好,有品,不用说您。”
温之皎很开心,快步走到柜台。
她的确很喜欢这两款,但店员们和师傅都说过,它们销量不好。
如今在她的巧妙的技巧下卖出了,她很满足。
温之皎愉快地打出小票,抓了一撮抽屉里的糖递过去,“送你的。欢迎下次光顾。”
青年打开她推荐的甜品的包装袋,“放这里。”
温之皎撒手,几颗糖果唰拉拉落进去。
青年合上牛皮袋,道:“我来这里出差,这两天住附近,会多光顾的。”
温之皎点头,一屁股坐回柜台里,戳着平板没搭理。
她感兴趣的话题已经过去了,剩下的不值得张口。
青年似乎并没有继续搭讪的意思,离开了。
温之皎这几天抗拒着去学校,之后一连两天,下午都来坐班。而这青年,也又来了两天。
他似乎很满意她的推荐,一来就让她推荐面包甜点,也顺着这个话题让她推荐了几样美食。他说话倒是很有分寸礼貌,她便也随口答几句。
下午的阳光正好,又是差不多的时间。
温之皎听到了玻璃门风铃响起的声音,她将视线从平板游戏里抽离,站起身。但一看,却怔住了,“怎么是你?”
柜台前,温随迷惑地眨眨眼,卷发下,很有些无辜,“你希望是谁?”
“没有啊,有个顾客来了三天,都是你这个时间。”温之皎伸了个懒腰,“我还以为他又来了呢。”
温随闻言,眉头微蹙,“要不关门几天吧,不会是什么变态吧?”
“不太像,看着挺正常的。”温之皎松懈了态度,又拿起电容笔,开了游戏,“既然你来了,你也别闲着,给自己找点事干。”
她眼睛死死盯着平板,手都快挥出了残影。
温随凑过去看,一看——是个蛋糕店烹饪游戏。他一时间大为震撼,“姐,现实里不是有现成的蛋糕店小游戏吗?”
温之皎“哼哼”一声,“你懂什么,我这叫精进业务能力,真正的996。”
但话音刚落下,平板里便传出了一声声的叹气。
温之皎气得把平板按在桌上,“哎呀烦死了,又是差几秒,又馋又急。”
她说完,昂着漂亮脸蛋,瞪温随,“你来干嘛,打扰我游戏节奏。”
“哦,我开会路过,想着时间还够,就来看看你。”温随笑眯眯的,干净湿漉的眼睛里有着点可怜,“我还特意准备了一个小礼物呢?”
温之皎挑眉,从抽屉里拿出一颗糖,“什么小礼物?”
“喏——你先别吃!”
温随握住她的手,阻止她吃糖。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他打开盒子,里面整齐陈列着色调素雅的糖果,“你先吃这个,据说这糖果采用了个专利很贵的技术,味道非常好,国内都买断货了,价格都炒得可高了。”
“好好好。”温之皎将糖果放下,捻起一颗盒子里的糖,不解道:“糖也能卖断货,炒高价,太离谱了吧。”
“是啊,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没什么不能炒的。”温随手臂撑在柜台上,弯腰低头,“味道怎么样?”
温之皎没说话,专心含着糖,从拧眉到左右歪头,再到满脸疑惑。
温随看着她水润的眼睛都跟着嘴里的糖转来转去似的,问道:“怎么样?”
温之皎好一会儿,才震撼道:“啊,好像是不一样。”
她想象不到怎么形容似的,舌头狠狠打结,“就是,很多汁,很柔和,一点都不腻!就是有点,酸得刚刚好,不够刺激了。”
温随见她满意,也笑起来,“是吧是吧,我就说不一样,肯定跟——”
他捏起她放柜台上的糖晃晃,“肯定跟你这小卖铺专用糖不一样。”
“禁止拉踩!”
温之皎白他一眼。
她这么说着,手却诚实地捻起一颗盒子里的糖,“不过既然这糖贵,肯定有它的道理,让我再品品。”
温随唇勾了下,看了眼捏着的糖——玻璃纸在阳光下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芒,其中包裹着颜色更为鲜艳的糖果,糖果表面则包裹着白色的粉末,而糖果里却又注塑了颜色厚重的夹心。明明他多次说过,它原料不太好,添加剂多,但她一如既往地爱——甚至,现在抽屉里的糖,都是她自带的。
他缓慢拆开,将这颗糖放入唇齿间,顷刻间,廉价的果香与酸涩骤然袭击味蕾。
温随酸得唇齿流水,面上却一点变化都没有,好几秒,他才道:“你记得你有次在操场上撒了一场糖纸雨吗?”
“……啊?记得啊,我当时——”温之皎在盒子里挑拣着,可骤然间动作僵住,她不可思议地抬头看他,“你……怎么知道?不对,你是在那个时候就知道陆京择了?还是你后面——”
“姐姐,”温随笑了声,“我当时在看着你们呢。”
他抬手,桌上的玻璃纸便轻飘飘落下,那彩色光芒也打着旋。
温之皎也望着那片糖纸,像是望见了太过于久远的事。
说来也有些好笑,让江远丞耿耿于怀,也让自己念念不完的所谓初恋——陆京择,她其实已经记不太清太多东西了。就像人念念不完的,其实也不过是抽象的感觉。
温之皎唯一可以保证的是,陆京择绝对长在了她的审美上,因为她现在还记得他们初遇的时候的事。不过,也可能是因为当时的事,实在太尴尬了。经年累月,她已经不再能轻松参透过去的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了。
那时,她还在C市的晟城一中。
第47章
晟城一中是市重点, 有初高中两个学部,占地面积大,建筑气势恢宏。唯一的缺点, 大概是学校背靠山峰,山峰上有着大片大片的绿植,夜晚时, 那山峰便看着十分可怖了。
不过一到白天, 那山峰便是最美不过的风景。
温之皎最爱做的事,便是跟一群女生在下课后的时间去操场闲逛, 眺望远处的山。
一中的管理方式相对宽松,下午放学, 再到上晚自习, 期间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间。这个时间,足够温之皎和朋友们十几分钟内解决晚饭,然后在操场上浪费到尽兴了。
今天下课铃打响, 也并不例外。
三三俩俩的学生们从教学楼里走出, 几个女生站在教学楼前的树下聊天。
温之皎坐在树下花坛边,手撑着边缘,两条腿晃荡,连带着高高的马尾也晃着。晃了几分钟, 她便发出掺杂着鼻音的,像撒娇似的抱怨,“她怎么还没来啊?”
几个女孩们便收住话题,道:“不然我们先去吃饭,不等了。”
温之皎扶着脸,正想着,便看见一个女生从教学楼里跑出来。
她笑着, 边摆手边喊,“来了来了!”
温之皎这才站起身,指指点点,“再不来我们就要先走了。”
“刚刚去办公室交作业了,没办法咯。”女孩热络地挽住她,转头跟其他人聊起天来,“我跟你们说,我今天去办公室,看到有个转学生。好像长得挺好看的,不知道高二还是高三的。”
温之皎立刻笑起来,“什么叫好像?”
“好像就是我乍一看看到的。”女生一本正经,“你也知道,男的,都是乍一看初具人形。”
温之皎笑得更大声了,又道:“那跟温随比起来呢?不行,总感觉他像个小孩。”
她印象里,长得比温随好看的男生倒是不多,不过温随在初中部,今年初三。而她虽然也只是高一,却总感觉自己更加大人,而初中的温随就像小孩了。
很显然,她这句话,身边几个女生不是很同意。
“温随算什么小孩啊,他经常跟高年级的人玩吧。”
“是啊,他像个人脉哥,高二高三的都认识。”
“私底下可能把皎皎照片贴胸口,说是弟弟这样。”
几个女生说笑着,气得温之皎狠狠拍她们,她们便立刻四散追逐起来。
学生时期的每个玩笑,都是开启你追我赶,嬉笑打闹的信号。
不多时,她们从食堂吃完饭出来。
温之皎刚餍足地摸了摸肚子,便感觉身旁的人用胳膊戳了下自己,“看看看,那个就是我看到的转学生。”
她立刻看过去,却只能望见一帮穿着校服的男生拎着扫把簸箕的背影。
温之皎:“……我看什么,看他们谁个高吗?”
她话音落下,其他女孩都笑起来,却没想到戳她的人正经道,“没错,里面最高那个,好像就是那转学生。”
温之皎看过去,倒确实感觉那个子最高的男生,背影是好看些——肩宽腿长,背部挺直如松,跟旁边那群走路歪七扭八的男生比起来,确实像鹤立鸡群。
但——这也不能说他长得好看啊!
温之皎想好了反驳的措辞,可惜身旁的女孩们,早已经换了一拨话题了。她听了听,便也马上忘了要说什么。她们一路走过林荫下的路,走向操场。
操场上学生们成群结队,或是训练,或是运动,或是和她们一般闲逛聊天。
草坪上伫立着高高的铁制梯凳,不多时,温之皎便率先做到梯凳顶端——这是她最喜欢坐的位置。其他女生便坐在座椅下的梯上,热络地聊着天。
温之皎拉开校服拉链,从最里面的大口袋里,掏出一本杂志看。
她心情愉悦地翻着书,不时从口袋里拿出糖塞到嘴里。
不远处的卫生区,一个男生捋起着袖子,低着头在扫了操场内圈的垃圾。扫着扫着,便望见几张糖纸轻飘飘落在他手背,又被风吹远了些,窸窣的声音响着,也搔得他手上的经络凸起,有些痒。
他抬头,却望见几步开外是高高的梯凳,一个女生坐在上面,嘴巴动着。他又望了眼地上的糖纸,俯身捡起,径直走向梯凳的方向,却听见身后传来几个同样打扫卫生区的同学的起哄声。
“哥们你干嘛?搭讪去了?”
“哇,转学生就是牛,直接A上去的哇?”
“第一天来就想惹事?”
他脚步没停,走到了梯凳下。吃糖的人没注意到,但坐在梯子中间和低下的女生注意到了,立刻齐齐望向他,有个大胆些的女生喊道:“皎皎,快看,我说的那个谁!好像冲你来的!”
“啊什么什么!”
温之皎被吓了一大跳,大脑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将一本杂志卷起塞到校服里。
她望过去,望见穿着校服的男生,他手里拎着扫把簸箕,身形高挑。这会儿,他昂着头看她,下颌紧绷,修眉黑眸,表情平淡,挺拔的鼻梁下,薄唇紧抿。
温之皎还没来得及欣赏这张脸,就先感到了他强烈的不爽——尽管他脸上没有表情。她再一次将他上下打量一遍,捂着胸口,长长舒出一口气,“吓死我了,还以为又被巡查老师抓到了。”
女生们哈哈大笑起来。
温之皎昂着脑袋,歪着身体,跟个听政的女皇似的,弯腰俯瞰他,“你有什么事?干嘛这样看我?”
“不要乱扔垃圾。”他举起手里的垃圾铲,几枚鲜艳的糖纸躺在灰尘里,他语气平淡:“全飘我们班的卫生区里了。”
温之皎:“……我没有乱扔啊。”
她很有些冤枉,把宽大的校服扯出一角,对着他狂捏,窸窸窣窣的声音不停。
她道:“你看,我都放口袋里了,这里都是糖纸。”
女生们又都笑起来,起哄道:“你不会就是来搭讪的吧?”
他眉峰挑了下,像是不想继续交流了,转身就走。
可刚走两步,又飘来两张糖纸。
他沉默几秒,再次转过身,可这一次,正好望见她拆了糖扔进嘴里。咔嚓咔嚓的,她捏着糖纸顺手塞进口袋里,但一伸出来,宽大的袖子便又带出来两张糖纸。
“你——”
他没忍住出声。
温之皎顺着声音看过去,发现那男生还没走。
她疑惑起来,“你在和我说话吗?”
他道:“你吃东西的时候,袖子把糖纸带出来了。”
温之皎疑惑低头,很快的,她望见了地上出现的新鲜糖纸了。
……糟糕,好像真的是她。
她的操行分可所剩不多了,可不能浪费在乱扔垃圾这里!
温之皎尴尬了几秒,能屈能伸地道歉,“好像真是我的。对不起啊,我现在去捡,你别告老师!”
她转过身就要握着扶手下梯子,女生们连忙给她让路,她急急往下爬。
“你等下,你衣服——”
她听见他的提醒。
可她还没听清,便先听到身上传来“哧啦”声。
温之皎低头,看见自己校服口袋挂在了一角,此刻,校服已经撕裂撕裂了一大块。
她试图摘下校服,下一秒,兜里的一把糖果和校园卡,还有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哗啦啦掉了一地。彩色的糖果纸也随风飘起,夕阳的余晖透过纷飞的糖纸折射出不规则的光点,她的视线追逐着糖纸,便轻易在那间隙对上男生如寒潭似的黑眸,随后,它们便飞了他一身。
温之皎:“……”
男生:“……”
一时间,两人无言,唯有在场的几个女生爆笑起来。
救命,今天什么日子啊,好倒霉啊!
温之皎的内心尖叫起来,被女孩们笑得脸红,忍不住喊道:“别笑了,尴尬死了,快帮我捡东西啊!”
她匆匆下梯,还剩几阶时便跳下来跳到他面前,身体晃了下就立正。又仔细打量他的神情,发现他虽然冷冰冰的,可好像和刚才的冷冰冰没什么不同,于是道:“抱歉,我没注意到,嗯要不然我帮你打扫?”
温之皎想了想,又道:“我也不是有意的呀,我没看到。”
“先捡你的东西吧,剩下的我扫干净。”
他沉默了几秒,道。
“好好好,那你别告老师啊。”
温之皎叮嘱道。
校规是不允许在食堂外吃东西的,尤其是操场,但抓得不严格,不撞枪口都能糊弄过去。温之皎以前没被抓到过,但今天这个情况,可不好说。
他闻言,挑了下眉头,没说话,只是继续打扫了。
温之皎小鸡啄米似的,将地上的东西囫囵捡一通后,便立刻拉着一帮女生想赶紧逃离这个是非地。偏偏,天不遂人愿,她刚走几步,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声音:“等下,你的书。”
怎么没完没了了,一下糖纸一下摔倒,这次又是什么?
她有些茫然,又有些绝望,回头问道:“什么书?”
他挑眉,低头望了眼手里的杂志,淡漠的眼睛又看向她,平静道:“《极道学神半夜化身偷心狼》”
温之皎:“……?!”
她的瞳孔颤动起来,嘴巴也张大,喉咙里溢出了声尖叫,“你念出来干什么啊!”她很有些崩溃,走了几步,用力握着书一扯转身走了。
“你这人,你,你!”
她气得说不清话。
几个女生又爆笑起来。
她们走远,他低头继续打扫,偏偏听到身后传来了男生们说笑的声音,似乎在和人介绍他。
“好巧,今天你们扫卫生区啊?”
“是啊,这一片都得扫,烦死了,还是初中部好,就扫一小片。”
“哪有,我们也是要扫会堂的,那人谁?以前没见过。”
“哦他啊,他是我们班转学生,叫陆京择。”
“这样,那我去打个招呼。”
……
不多时,他便感觉有人拍了下他肩膀,伴随而来的,还有一道爽朗的问话,“你从哪转学过来的啊?”
陆京择转头,望见打招呼的男生唇红齿白,面容漂亮。
他自来熟似的,胳膊搭住他肩膀,笑容阳光,“你知道吗?刚刚你搭话那个,是我姐姐。怎么,你喜欢我姐姐?”
陆京择很轻松地听出了些其他意味,垂眸,望向男生的胸牌。
初三一班,温随。
低年级的。
陆京择将他的胳膊推开,收回视线,继续扫地,一低头,却觉得脖颈搔痒了下。他垂眸,一张糖纸飘落了,大概是刚刚挂在校服领口上的。
糖纸如羽毛般晃晃悠悠,落在了地上,又被人拿起。
温随捏着糖纸,在温之皎面前晃了晃。
温之皎立刻挥开他的手,又瞪他,“不是要开会吗,干嘛在这里碍眼。”
“姐,你刚刚在想什么?”
温随问。
他知道答案,可他仍然追问,脸上带着点笑。和他预料的一般,她抬手,梳理着耳边的头发,唇翘着,一脸骄傲地道:“在脑子里唱歌。”
“哦,我还以为,你在想陆京择。”温随俯身,靠近她,卷曲的头发下,脸上有些无奈,“我听说,他现在似乎很了不得了,再也不是任人欺负的穷——”
“你能不能别提了?!”温之皎伸手抓住他的头发,眼睛眯着,将他脑袋往下拽,“我现在心情很不好,带着你的糖,滚。”
她的确心情不佳,惯常弯弯的唇角此刻平直,如鲜花般娇艳的面容上,不耐而高傲。温随被她拽头发拽得不断俯身,再俯身,仰着的脖颈上露出了青蓝色血管,漂亮的五官狰狞着。
“听到没有?”
“嗯。”
温之皎松开手,可温随仍丧失了力道似的,身体贴在柜台上,只是仰着脸。他的眼泪安静地流淌,湿润的黑眸追着她的视线。
温随道:“他就这么重要吗?”
温之皎用指甲刮起一点他脸上的泪水,表情愈发烦,“你说你知道我跟他偷偷谈恋爱,你也就知道这些,其他的,你根本不知道,你也——”
你也不知道,我当年甩他的时候,把话说得多难听。
他了不得了,那我岂不是要倒霉了?
温之皎脑中不断盘旋着这个念头,泄愤似的,用手掐住温随的脸。温随“嘶”了声,却一动不动,任由她在他脸上掐出指甲痕来。
温随眨着眼,“姐,难道你做了什么坏事,心虚?”
温之皎不捏他了,一把按住他的脑袋,硬生生把他的漂亮脸蛋挤成一团,“你今天干嘛非要惹我生气?!”
温随的脸挤着桌面好几分钟,几乎有些窒息时,她松开了束缚。他也像是得到了允许似的,撑着柜台,缓缓直起身,眼里的泪意也散了。
“可能是我听说——”
温随话说一半,又道:“算了。”
他望向温之皎,“我要去开会了。”
温之皎坐了下来,将平板一推,趴在桌上,不理他。
温随道:“我想吃糖。”
温之皎烦躁地起身,拉开抽屉,抓了一把拍在桌上。温随笑笑,抓住她抽离的手晃了晃,“我错了,不要生我气好不好?姐姐,姐,温之皎,温皎皎,皎皎——”
“好了好了,烦死了,走吧你!”
温之皎受不了肉麻,抬眼狠狠白他。
温随这才心满意足,转身往外走,但走了几步,他就听到她的话音,“温随。”
他握着门把手,却转身,笑起来,“怎么了,姐姐。”
“他混得好,是多好啊?”温之皎故作漫不经心,握着温随送来的那盒糖端详,从产品名看到品牌公司,“就……我怕以后一不下心遇到了,得罪了,这、这就不好了。”
她问完,眼睛不知道看哪儿,便只能盯着那行“方式糖果集团”狠狠看。又等了几秒,温随的话音才响起,带着些愉快和了然,“你在意的是这个?那你不用担心,我得罪得更狠。”
“啊?”
她茫然又震撼。
温随听到时,几乎能想到,她高高扬起的眉头。
但他没有回头,推开门,径直往外走。
温随并非在安慰她,而是实情如此。当年陆家失势,陆京择竟没出国避难,而是隐瞒身份来到C市读书。偏偏,又和他姐姐扯上关系,这让他,不得不花了很多时间对付这个觊觎他姐姐的转学生。
如果说当年是陆京择虎落平阳,那他就是仗势咬人的狗。
温随上车,戴上蓝牙耳机,启动车子。
车径直驶出路口,他转了个弯,接到了秘书的电话,“小温总,刚刚已经收到消息,他的确在今天回国。不过他目前拒绝了多家集团的邀约会谈,只答应了去方家制糖集团巡查的邀请。”
温随笑了下,“裴野也太不中用了,明明有机会截胡人家的联姻,却生生错过了这个机会。现在正主回来咯,他还得靠边站。”
对方干笑几声,知道这不是可以接话的话题。
温随又道:“你觉得能他们会联姻吗?”
陆家本就是百足虫,死而不僵,如今陆京择回来,多半也是在国外拿到了足够的筹码。若是再加上方家的助力,哦……或许还有裴家——他毕竟有着裴家的血,或许暴风雨就要来临了。
温家已和江家有了更深的合作,陆家与谢家都从政,而江家的政治根系并不在本国,这的确让人担忧陆家对江家的态度,这也事关温家之后的发展。秘书这么想着,回答道:“我觉得他们会联姻的,这是百利无一害的。”
“我和陆京择是校友,你知道吗?”
温随笑起来。
他将车停在路口。
“啊,这不是好事,或许之后可以借由这个机会——”
“不,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温随打断了秘书的话,继续道:“我听人评价过,说谢观鹤看似稳健守序,可做事却尤其喜欢。陆京择和他是一体的两面,他看似干脆果决,但做一件事,他是确定能成,才做。”
……就像当初男生们勾连排挤陆京择,开始的几天,无论泡水的书、桌子里的垃圾、群体的孤立,陆京择都无声地接收,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直到证据齐全,他才行动,一举将温随连带着一帮人弄得或停学或开除。
全程,他从没有回应过任何一个人,也从未试图和他们交流。
那些施加的或明或暗的欺辱,都是他积蓄能量的筹码。
温随作为主谋,轻巧地在人群中隐身,几乎没受到什么惩罚——他原本这么以为。
“您的意思是,联姻一定会成?”
秘书的声音从耳边响起。
“不——”温随从思绪中抽身,脸上挂着的淡笑消逝了,一抬眼,就望见后视镜理双黑眸中的阴郁,“算了。”
他没兴趣再继续说,只是抬起手,将额前的发拢了下,再笑一笑。他便望见,镜子里的人黑眸明净,唇翘着,是略显得意又狡黠的神情。
“这样的话,”秘书又道:“那我们需要想办法接触下陆家的人么,还是您从您这边——”
温随抬起手摸了下镜子里,有着相似的神态的脸,道:“不用,见不到的,”
他挂了电话,驱车继续前往会议。
*
天空万里无云,方家在A市郊区新开的制糖厂占地面积极大,一栋栋厂房崭新明亮,盘桓其间的则是办公楼。在最大的制糖厂厂房内,一行人缓缓从车间内往外走,
道路两边,一颗颗颜色漂亮的糖果经过流水线,又被机械臂夹起,经过多道程序后,放入裁剪好的糖纸内。不知道多少台巨大的机器高耸着,数以万计的糖果们仿若彩色的流水,操作的工人与穿行在其中,进行糖厂视察的人,都仿佛是这宏伟的机械森林中的蝼蚁。
站在最前方的,则是方式集团的领导层,锃亮的皮鞋踩过地板的声音顷刻便被厂房造作的声音覆盖。当视察到了尾声时,几个人影从逆方向走过来,为首的是一名女士。她穿着剪裁合身的裙子,手里抱着一份文件,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唯有脸上有着温柔的微笑。她身后跟着几个工作人员,身旁的助理一手端着玻璃托盘。
“大家视察了这么久,也该休息了。”她走到人群面前,抬起头,话音柔和,“我是方青沅,也负责接待大家,已经准备了茶歇,请大家跟我来。不过,去之前,大家可以尝一尝我们准备的糖果。”
方青沅话音刚说完,方总就笑起来,“各位见笑,这也是小女。”他看了眼站在一旁,并不怎么说话的男人,对方青沅道:“他就是我跟你提的,厉害的年轻人——陆京择,你们认识下。”
方青沅看过去,对方十分年轻,黑发梳理得很好,穿着并不十分正式,简单的衬衫黑裤外,是挺括宽松的大衣,显出几分清冷卓绝的气质。此刻,对方英俊的脸上有着很淡的笑,可乌黑眼珠里有着无端的冷,睫毛垂落,更如霜雪。
她上前一步,裙摆也随着步伐划出漂亮的温度,准备伸手,但没想到的是,陆京择先抬起了手。
他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她几乎能望见他指节下蛰伏的血管。
下一秒,那只手上背部狰狞的伤疤便映入了她眼帘,然后从一旁的托盘上捻起了一颗糖。
陆京择声音平淡,“谢谢。”
方青沅怔了下,差点伸出的手隐秘收回,只是微笑。她转过身带路,与陆京择,方总并排,温声细语地介绍着之后的行程。
方总和她时不时看向陆京择,可他径直向前看,只在适时的时候给出一两句回应。在走出糖厂时,方总便十分适时地接了个电话,劳烦方青沅带陆京择稍作等候。
方总刚走,方青沅便听见了“窸窣”声。
她看过去,望见陆京择指节动了下,剥开了糖纸,糖从指尖滚到唇里。
方青沅找到了话题,笑着问道:“怎么样?”
陆京择用手帕捻掉指尖遗留的糖粉,话音冷淡,“吃出来很贵了。”
明明是硬糖,却多汁,果香浓郁,入口即化。化了之后,薄荷糖粉带来清凉感,多层次的味道却并没有堆叠的腻。不像他曾吃过的糖,表面浑浊的气泡与划痕上翻涌出甜蜜的殷红与香气,外层裹着厚重的酸粉。一入口,黏腻的酸甜从舌尖泛开,稍不留神,嘴就会被糖扎到,最后……唇齿里只有点滴的腥与甜。
方青沅笑吟吟地道:“这是我们家新开的高端线,从机器再到采用的技术都是世界前沿的。这款糖目前,但已经和X国达成协议,未来会用于他们官方宴会的供应,和一般的糖有着本质区别。”
陆京择无端笑了下,喉结滑动,从一旁下属手中接过水拧开,也将糖纸递过去。
喝了几口水,他才道:“是。”
世界上什么东西都会有分别,糖果也是,所谓一分钱一分货。
方总接完电话回来,见状便笑,“果然还是年轻人聊得来,我接个电话的功夫,你们就聊上了。”
“爸,你说什么呢。”方青沅话音带了些抱怨,“打电话那么久,赶紧走,我现在好饿了。”
“你这话说的,”方总又看向陆京择,“见笑了,她打小就爱吃,正好你刚回国,不嫌弃的话,我让沅沅带你去熟悉熟悉。其他不敢保证,但找美食,她肯定精。”
陆京择笑起来,道:“之后有很多事忙,就不耽误令嫒的时间了。”
他看了眼腕表,又道:“方先生,我刚刚收到信息,临时有个会议。可能要先失陪了。”
“哪里的话,陆先生刚回来时忙,能理解。”方总又说了几句客套话,和陆京择握手,看了一眼方青沅,“感谢陆先生今天拨冗来这一趟。”
方青沅笑容灿烂地道:“对了,我去抓把刚刚的糖给你吧,你不是夸过它吃起来贵么?”
方总笑呵呵的,道:“沅沅,别闹。”
“不用,我不喜欢吃糖。”陆京择开了个玩笑,话音很轻,风一吹就会消散化作雪粒似的,“尤其是这么贵的糖,吃进去跟吃钱似的。”
陆京择带着一行人离开。
唯留方家父女怔愣。
方青沅最先反应过来,抱着手臂看方总,“你确定他有和我们联姻的打算吗?”
方总脸色也不大好看,“之前他下属明明释放过信号,谁知道正主是这个态度。”
方青沅翻了个白眼,“你自己会错意。”
“不不不,这可不是会错意的问题。”
方总略有所思。
不远处,一列车已经停在建筑门口,一辆车的车门被拉开。
陆京择边走,边听助理的汇报。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他便拿出来看了眼。
轻微的“窸窣”声响起,又隐于助理的声音中。一枚透亮的玻璃糖纸被手机带出来。那糖纸如同羽毛似的,轻飘飘被风吹远。
第48章
夜色深深, 道路两旁的路灯有着绒绒的暖光。
道路上行人稀少,唯有一轮月亮悬在天空上。
公寓外,稀少的车辆来来往往, 一辆车停在公寓外。
二楼卧室的窗户没有关,夜风吹动着窗帘。
不多时,卧室灯光亮起, 一道身影出现在窗帘后, 一只手猛地从里面伸出。
“嗯,这个感觉, 好像要下雨。”
温之皎感受着外面的空气,又按着窗框, 探身看月亮。
那月亮明亮之际, 却像发霉了似的,绒绒地隐匿在云朵后。
温之皎道:“真的要下雨了。”
温随坐在沙发上,将车钥匙扔桌上, 打了个哈欠, “下就下吧。”
温之皎眉毛拧起,“你不信?”
“我没有不信啊。”温随笑起来,“我就是不理解你的推理过程。”
他知道她对空气格外敏感,稍微变温她都能抱怨两个钟, 但他可不知道她有天气预报的能力。
果然,他听见温之皎嘟囔道:“是我的直觉。”
温随越发觉得好笑,“行。”
“不过我在想,万一打雷怎么办,我现在真的好讨厌打雷。”温之皎一边说着,一边转身背靠着窗,仰着脑袋, 凝视着天花板上,话音很轻,“真害怕啊。”
温随见状,立刻站起身,一把抓住她手腕,“干什么,危险!”
温之皎却还是不起身,笑起来,身后的长长卷发在窗外随风飘荡,“风吹头发好凉快啊。”
温随无奈,俯身凑近,搂住她的腰部强行把她身体扳直。
他正要说话,却陡然望见楼下,一辆车正好启动驶离。
他挑眉,又移开视线,只是搂住温之皎,将她抱到床上。
温随转身关了窗,道:“明晚的宴会,你跟谁出席?”
“嗯,没想好。”温之皎将自己瘫在床上,笑道:“不是江临琛,也不是顾也,那会是谁呢?”
温随也笑,“会是我吗?”
温之皎道:“是薛灼灯。”
温随不笑了,“什么?”
温之皎眨了眨眼,“我要报复他,他太坏了,所以我要在宴会上欺负他。”
她手机震动了一声,她笑了下,把手机放到温随面前,“看,他答应了。”
温随冷冷地望过去,望见一段对话。
[芒芒蕉蕉:明天有个宴会,你去给我拎包。]
[芒芒蕉蕉:你要是不去,我手里可有你当鸭的照片,我就给学校了。]
[芒芒蕉蕉:听到没有?敢不来我就交给学校了!]
[名字薛灼灯:……你为什么会有]
[名字薛灼灯:为什么]
[芒芒蕉蕉:你管我怎么有的,我就是有啊]
[芒芒蕉蕉:你得罪错人了你]
[名字薛灼灯:……]
[名字薛灼灯:好]
温随顿了下,道:“什么照片?什么鸭?”
温之皎脸色骤变,往床上一躺,“哎呀突然好困我要睡了。”
温随深呼一口气,“你瞒着我什么了?”
温之皎抱着脑袋。
好烦啊,本来想炫耀一下她从顾也那里学到的招数,怎么会这样!
温随咬牙,温之皎却已经一把扯过被子裹住脑袋,喊道:“天色好晚了,我在面包店上了四天班了,我要睡觉!让我睡觉!”
她又从被子里探出脑袋,“还有,你今天惹我生气,我都没跟你计较呢!”
温随:“……”
他一时间词穷,只能咬牙,“明天我再——”
他话没说完,她又把脑袋缩进被子里,闷闷对他喊:“关灯!”
温随:“……好。”
他走到门口,关上灯,又关上门。
霎时间,房间里一片黑暗,唯有窗外,一轮毛月亮仍悬挂着。
她渐渐沉入睡梦中时,一场淅淅沥沥的雨落下。
雨下了很久,直到天色刚刚亮才停。
橘黄的路灯将街道映得很有些脏,但夜雨留下的积水中,又映出澄澈的橘黄。
已经五点了。
这是谢观鹤醒来的时间。
他洗漱完后径直去了书房,茶水已备好,几名穿着制服的人,连带着顾也都已经等着了。
熏香炉轻香缭绕,古旧的书房里挂着字画,都并非什么名家所作。不是没有,只是那些大多是谢父的眼光,如今谢父半是隐退,他自然什么都要换新。不过说是换新,也不过是从库房里挑和眼缘的。
顾也姿态向来是轻佻的,比他位高权重的都站着,他倒是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漂亮的狐狸眼合着,很有些心不在焉。
其他几人心里很有些怨气,却不好说什么。士农工商,顾也从商不假,可顾家可不只有商人,盘根错节的势力足够他在这里假寐了。
谢观鹤漫不经心的,路过顾也时,踹了一脚他椅子。
顾也立刻睁开眼,眼里还有些雾气,“别搞啊。”
谢观鹤四平八稳地坐下了,其他几人倒是笑了起来,等他坐下后才坐下。除却茶水外,还配了些点心,权当是早餐了。
顾也吃了几块,喝下一杯浓茶,直起身,“非得这么古朴吗?这破椅子硬得要死,坐得我腰酸腿疼。”
“这样,我叫人拿俩蒲团,你跪着。”谢观鹤表情认真,又道:“方家那边的消息呢?”
一人将陆京择和方家的对话一句句学出来了,学着学着眼里就有点烦了,“和方家有意接触的消息他自己放的,结果现在摆上谱了。”
“就是啊,今晚的宴会就杀杀他威风,个老破落户。”另一个也笑,主意很是阴毒,“今晚王家那老头不就是为了给陆京择造势吗?找个机会给他下个药,脱光了扔宴会上得了。”
王家以往陆谢两家都不沾,中立得很,如今倒是找了个由头开宴会,实际上就是为了陆京择接风洗尘示威呢。
一时间,气氛沉默了几秒。
谢观鹤只是改着文件,状似无意道:“红金苑那份文件你取一下,记得亲手交到政室那里。”
那人不傻,听出来是自己言语有失,只点头出去了。
顾也听见关门声后,还是笑吟吟的,“这哪来的二愣子,陆家瘦死骆驼比马大,如今得了国外那几家的势呢,还当对付喽啰呢。”
顾也这话不假,陆家那票人本就是A市出来的,老巢就在这里,还有一波陆家人,以及A市出来的则在国外。而谢家是调到A市来的,哪怕后来得势多年,风头无两,但不是一回事。
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哪里都行得通。
即便陆家失势多年,但陆京择敢回来,就敢和谢家叫板。
谢观鹤没接茬,只是就着方家的话题讲,“他放有意联姻的消息,不是给我们的。”
顾也也知道这个道理,眼珠一转,“那我想不通了。”
不是放给他们的,那就是放给裴家的,或者说,是放给裴野的。
可若是方家和裴野结了亲,裴父届时无论如何会分一半鸡蛋到“裴野”这篮子里,那时陆京择得到的支持可要少一半呢。难不成他就这么自信能斗得过谢观鹤?还是自信裴父对他妈的白月光滤镜不死?
陆裴两家原本最为亲近,陆家大小姐和裴父也情投意合,结果陆家出事败走,两家联姻作废。而裴父将妹妹嫁到谢家,自己又与裴母联姻,没被陆家倒台牵连。
陆家的人行事低调多年,突然出现一个随母姓的陆京择,又听闻陆家大小姐至今还未婚,接着便是裴父与谢家疏离了往来……答案不难猜。
谢观鹤微笑了下,清俊冰冷的眉眼有了点笑,“今晚就知道答案了。”
地头蛇还是赖皮蛇都无所谓,七寸他有数了。
顾也嗤笑了声,“心思这么重,连我都瞒着啊。”
不瞒着,你就要发癔症了。
谢观鹤隐去笑意,用手揉了下脖颈,一抬眼正好望见顾也身后的挂画。
明月皎皎,山峰崔嵬,奇山怪石,群狼搏斗。
都知道江远丞查到了陆家有个陆京择还在国内,设局把人给逼走了。但除了谢观鹤,没人知道……陆京择当时在C市读书。
C市,是温之皎读书的地方。
而一回国就放消息给裴野,恐怕也是逼裴野截胡完成订婚吧?
不过,他能做出这种事,那他的主意便绝不在裴家身上。
谢观鹤淡淡地想着,收回视线,继续改文件,朱批的内容血红一片,墨水都被染上了猩红。他越看越觉得好笑。
其他人汇报着,顾也插嘴:“笑什么呢?”
谢观鹤道:“笑今年情种格外多。”
说者不是无意,听者自然有心。
顾也笑道:“那还是没良心的更多。”
比如,他允了温之皎随意后,她还真就一个句号都不发了。
卡被刷的账单倒是天天被系统推送。
最大的一笔七十五万,显示她拍卖了一个古董花瓶。
那破花瓶根本没有收藏价值,唯一的价值是花瓶图案,那是几只猫打架。
而且起拍价才十万,她一路抬上去的。
最小的一笔是十五块,显示她买了两卷胶带。
买完胶带那晚,温之皎就发了朋友圈,碎掉的花瓶被胶带粘着,瓶里还插了两根鸡毛掸子。
顾也真觉得温之皎这女的有毛病,也为自己及时止损的行为感到了庆幸。但是理智地说,七十五万买个立体拼图这件事,值得他给她朋友圈点个赞。
尤其是,那花瓶是他的,拍卖行是江家的。
不知道江临琛知不知道她在花他顾也的钱拍他顾也的花瓶。
*
宴会定在下午六点,这会儿正是五点,天空仍是一片甜蜜的金,照在路边的柳树上,枝条都被映得有了麦穗似的糖色。
偌大的购物商场是钻石一般的造型,全玻璃的建筑,伫立在市中心时便像是巍然矗立的钻石。钻石里的切面足够多,切面里的店便也如蜂巢似的密密麻麻。只是有一大半的商铺是空的,原因也很简单,这是裴家的高端商场之一。
其他商场往往需要靠入住的连锁品牌引流,但裴家的商场,则是需要无数品牌竞标才能拥有一席之地的招牌。
如今这些空位,不代表落寞,只代表竞价过于激烈,并且源源不断有中途强势上车的品牌。
“陆先生,这就是我们大概的规划了,之后扩建用地也绝对不会影响到政府后续开发的。当然,建筑防灾的数据您也看了,完全是合规的。”
商场人并不多,这道声音即便小,也叫人忍不住回头望。一望,先望见六七个西装革履的男男女女,又望见被围在正中的人,那人穿着简单的大衣与衬衫,气质冷峻,身姿挺拔,站中间跟幅画似的赏心悦目。
陆京择道:“实地看看总是好的。”
那说话的人是裴氏集团下的裴氏地产的二把手,闻言先对着笑,心里满是烦躁。裴家和陆京择的关系圈里一大半都清楚,一些许可分明是他一点头的事,可这陆京择倒是个较劲的,事无巨细不松口,秉公秉到老子身上。
裴家的地段向来是好的,如今商场内的灯都开着,再应和着玻璃外层的自然光,不光里面华贵典雅,从里面望外头也是将漂亮的天景与街景一览无余。
金灿灿的光与云漂浮着,望着望着就让人忘却自己身处琉璃房中。
二把手嘴巴不停,一间间地介绍着已入驻的店的经营状况,又间杂着些竞标趣事,而陆京择虽寡言,也偶尔应两句,气氛倒没有很尴尬。
“这个品牌就不用我介绍了吧,鼎鼎大名,谁没听说过呢。”一家奢侈品店前,二把手笑呵呵的,“我家儿子女儿都说呢,他们上的那国际高中的学生现在最流行穿这家的牌子,不然要被嘲笑不合群的。”
他说完,一堆人也笑,说国内外炒地多热多贵,说离谱。
但二把手没见陆京择搭话,连声嗯都没有,他连忙望过去。却发现陆京择站在了橱窗前,他连忙走近,一近了就看见陆京择在笑。
他五官气质都冷,冰雪似的,这笑含在脸上,黑眸没什么波澜。
陆京择望向二把手,话音很淡:“越来越贵了。”
二把手一愣,点头,“是,那您的意思是?”
陆京择又望向橱柜里的裙子,风格还是那样活泼,红色格子裙,裙摆短而厚,材料的厚重掩盖住了格子的轻浮。那时候是新出的款式,现在是经典款,价格又翻了几倍。
他望着假人模特面目模糊的脸,却望见一个人站在身旁扯他的影子。
“哎呀别看啦,我都说了买不起了!”她用力扯他袖子,气得有点翻白眼了,“我要喝那家的草莓汁!排队那么长,再不排又卖完了!”
陆京择收回视线,反手握住她的手,终于动了步伐。
他道:“那么酸的草莓汁也会卖完吗?”
她见他动了下还有些开心,一听话又瞪他,嘴巴翘着,“少质疑我的品味。”
陆京择挑眉,却点头,“遵命。”
她这才愉快转头,卷发甩出漂亮的弧度,在他的冲锋衣胸口甩出啪啦声,“我就是搞不懂,一条裙子而已诶,你好像看得比我还重,难道你想穿吗?”
她说完突然站住转身,陆京择一时没停住脚,温之皎便撞到他怀里。他也不惊讶,环住她腰部,弯腰看她,却望见她眼睛圆溜溜一脸震撼。
“你不会真的……”
她眨着眼,手捂着嘴,像是发现惊天秘密。
“我不会什么?”陆京择问完,突然猜出她的意思,他怔住,却也勾起唇。他认真点头,道:“嗯,没错,我想穿,怎么办?”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臂膀耸起,嘴巴抿着,唇角咧开。
很经典的尖叫前摇。
陆京择直接俯身吻过去,舌尖勾她舌尖,舔舐她的唇,手摁住她脑袋不让她动。她立刻蹙眉,手打他,脸颊鼓鼓的。他睁着眼,就看她这样气,吻到最后,他额头抵着她额头对她笑。
她脸红通通,眼睛湿润,他也差不多,眼角泛着些红,眼睛里有着雾。
她小声道:“你耍我玩。”
陆京择点头,“嗯。”
温之皎道:“坏种。”
陆京择拉开距离,捏她的脸,“这才哪到哪。”
他望着她润而红的唇,话音很轻,“真要坏,就把你关在我的破房子里,天天让你学习了。”
她:“……倒胃口的家伙!怎么不说点别的刺激点的!”
她抬起手拍他手,又转过身,跟小干部似的背着手往前走。裙摆飞扬,脑袋晃着,话音拖很长,“快跟上我。”
她穿着黑色的小皮鞋,踩在大理石地板上,敲着不规律的节奏。
咔哒,咔咔,咔哒哒。
每走一步,灯光便暗下一分,空气也愈发湿润。
穹顶如雾气似的散了,橱窗也是,地板也是,取而代之的是夜色中的雨。
滴答,滴答答,唰拉拉。
她还在走,话音高亢,背对着他。
“为什么不能分手得干脆一点呢?别来找我了,别跟着我了,陆京择,我受不了了。”
“我就是觉得我配——算了,我就是觉得江远丞更好玩。跟他在一起很好玩,跟你在一起不好玩了。”
“嗯就是他带我去玩跳伞了,还带我开直升机了,嗯还有好多……没想到有钱人玩的都那么好。”
“你不要哭啊,陆京择,我说不定和他过几天就分手了呢?你这样子我一下子也好难过啊。我也不知道是不是难过,就是很闷……”
“我有点难受了,我要回去了,你这样子让我觉得我很坏。”
“……别跟着我了。求你了。有点出息吧,你这样子我觉得学霸属性都不苏了。
“像个人吧,振作一点吧。”
明明是哽咽的声音,可她脸上仍是不解,于是他奢望她脸上的每一滴雨水都混合了泪水的成分。她转过身时,起先在走,后面是跑,雨水或是泪水也跟着她跑。慢慢的那雨水又往上飞驰漂浮,无限拉长,最后化作缤纷绚丽的气球彩带。
“起码,让我见她最后一面。”
“她不想见你。”
“我非要见呢?”
“……上赌桌吧,输了,我要你一只手。”
在乐队弹奏舞曲,小丑们演着滑稽戏,光怪陆离却又华丽的别墅里。赌桌的筹码腾转挪移,陆京择手里最后一枚筹码也滚落在地上。
最终,江远丞将刀钉入他掌心,深入赌桌,姿态冷峻而散漫。
“输光了。滚去国外吧。”
血液喷薄而出,溅撒在两名赌徒的脸上。
江远丞拿出手帕擦了擦脸上的血,深邃的灰色眼睛里带着些随意,话音很轻,“她就在二楼,可你上不去,也见不到。真可惜。”
他走回庄家的位置,坐下,倚靠着椅背望他,眼皮的血液并没有擦干净。
陆京择舌尖抵着牙,英俊而苍白的脸上疼得几乎扭曲,汗水与血融成一团,顺着下颌线流淌到洁白的领口。他咬牙,握住刀柄,下一秒,疼痛加剧。
他顷刻间仰起头,脖颈的青蓝色脉络几乎凸出,仿若如濒死的天鹅,喉咙泄出无声的气。
江远丞笑了下,灰眼睛里没有笑,“穿刺伤在见到医生前,保持原样比较好。”
陆京择拔起刀子,握住刀柄一用力,将刀钉回桌上。
闷闷的铿楞声响起。
陆京择干脆地转身离开,手背的伤口血液再次喷薄,随着步伐流了一地。当他走出了别墅时,他再次回头,二楼的一处房间灯光亮起,窗帘后,是两个交织在一起的身影。
雨水骤然而至,天地都在摇晃,夜空的月亮却在雨中长久伫立。慢慢的,月亮越来越大,也越来越苍白,将时空中的一切扭曲吞噬。
陆京择从那白中看见自己的脸,他道:“走吧。”
二把手愣了下,连忙往前走。
他们走向相邻的下一个商铺,刚走过去,后面却又一道娇俏的声音,带着点怒气。
“你故意的吧!都答应我赴约了,连身礼服都没有?”
陆京择的指节痉挛了下,左手的疤痕像是一道火焰一般,将手背与手心全部灼烧起来。他又听见那道声音。
“你怎么能穷成这样呢?!”温之皎崩溃地抓着薛灼灯的领子,“穷就算了,还不长嘴!”
薛灼灯的低着头,黑而卷翘的睫毛很浓密,唇抿着。他现在仍是那派朴素的样子,黑色卫衣,牛仔裤,黑发下的眼睛有些无措。
他以为她会放弃。
因为他的任务要求他在现场,暗中帮谢观鹤羞辱她,以及给他们下药。那就只能当侍应生最合适。可她却把他抓到这里了。
薛灼灯看向她握着自己手腕的手,感觉着淡淡的热流,那一处的肌肤变得潮湿而温热。他仍然垂着眼。
温之皎越想越气,明明要欺负他,竟然还要倒贴钱。她垫着脚尖,用力戳他额心,“给我记住了,你欠我很多很多很多,所以你最好听话一点。”
她听见身后有了一声笑,冷而轻。
温之皎回过头,却只望见一群人离开的背影,其中一人光是背影便高挑挺拔,她多看了几眼,而那声漂浮得像要碎掉的笑声如同错觉。
她有些迷惑,可却察觉薛灼灯的手指搭在了她的手背。
温之皎道:“你干嘛?”
薛灼灯的指尖像触了火似的,弹开了。
他道:“不知道。”
温之皎:“……”
她更生气了,垫着脚,又戳他额头,“你知道什么!”
薛灼灯被她戳得额头红红的,眼睛里有了些雾,指尖不断摩挲着裤缝线。
他知道原因,那就是他要唤回他们的对话。
可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唤回。
挑完衣服后,两人急匆匆往外赶,而温随已经开车过来接他们了。薛灼灯刚坐上后座,便望见后视镜里,温随对着他笑了下。温随笑起来总是很真诚阳光,也许和他脸上有一侧酒窝有关,很浅,唇一弯顶漂亮。
温随的视线对着他的脸和衣服打量了下,收回来,眼睛眯了下,笑道:“嗯,很特别。”
薛灼灯:“……谢谢。”
温随笑意淡了些,“不客气。”
第49章
距离王家的豪宅还有一些距离时, 前车窗处便已能远远望见一些晃动的灯光了。王家的宅邸其实离郊外更近些,占地面积便更大,灿烂的橘黄天光映照着那金碧辉煌的建筑上, 愈发恢弘。
车上除却温随和温之皎偶尔说一些话外,便是一片安静。温随望后视镜,便望见薛灼灯一身黑色礼服, 映衬出过分白皙的脸, 低头翻阅着笔记本的时候格外像尊没感情的雕塑。
他收回视线,唇边笑意越发大了些。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贱种, 在这里表演上努力了。
温随将那轻浮的想法压下,又听见耳边是手指敲打着手机屏幕的声音, 他等了会儿, 她没手滑。他便道:“姐,快到了,跟谁聊这么入神。”
他问着, 便打开了内车灯。
“江临琛。”温之皎打了个哈欠, 熄灭手机屏幕,话音有些懒洋洋,“他说临时有事,会迟点来, 希望我能玩得开心。”
“你又不是跟他一起出席,他来不来和你有什么关系?”
温随脸上又有了个浅浅的酒窝,盛着真诚甜美的酒液。
“那他都和我说了,我听不就完了,哪来那么多废话。”
眼看着车快接近哨卡,温之皎打开了前座的镜子,捧着脸拨弄头发, 又眨巴了下眼睛,但很快便望见一行金色的“皎皎,你也不想被掌掴吧……”闪了过去。
她习以为常,拿出一管口红沿着唇缓慢描摹过,一抬眼,却望见小镜子后,薛灼灯黑黢黢的眼睛在望着她。她下意识惊叫一声,头发都抖了抖,立刻把镜子愤怒合上,转头瞪薛灼灯,“你能不能别——!”
温之皎话音霎时止住,因为薛灼灯坐得很板正,黑黢黢的眼睛在车灯下染上了些色彩,瞳孔中映出她的面容。他像是还在出神,眼睛如同黏腻而冷的雨一般,黏在她脸上,她望见他白皙颀长的脖颈喉结滑动着,无端有些阴森。
温随的车此刻也停好了,听见动静立刻转头,“怎么了?”
“他好吓人,看人的时候眼睛直勾勾的。”温之皎吐出干巴巴的话,摸了摸胳膊,她又继续道:“薛灼灯,你,呃,你回神啊。”
薛灼灯的眼睫颤了下,他道:“抱歉。”
他这反应实在很是诚恳,只是温之皎愈发憋屈。
明明是他直勾勾看她吓到他了,怎么现在显得她在无理取闹。
温之皎晃了下脑袋,不想管了,下了车。温随勾住她的手臂,和她一同进入了宅邸,而薛灼灯便走在他们身后,一言不发。
这次宴会是场寿宴,王家老太爷的六十大寿,自然来了不少商政名流,连明星也来了不少。老太爷心态很年轻,比如这次露天的舞台上就有好几支乐队在表演。来往宾客,衣香鬓影,酒杯碰撞声叮铃于耳,有年轻些的富家公子小姐嬉笑着,小孩子们也笑闹不停。
随处可见穿着黑衣的,维持秩序的安保,气球与彩带飘荡在空气中,金色的粉尘仿佛遍布各处。
而踏入宴会厅内,又是另一番典雅,古典交响乐于二楼奏着和缓优雅的歌曲,各式各样的自助餐台都摆着漂亮的食物,香槟塔的液体与玻璃吊灯的交相辉映。宾客们同样穿着华丽,言笑晏晏,但比起露天的宾客便显出了些稳重老成。
温之皎觉得自己可能更适合在露天待着,可其他人似乎不这么想。他们刚一进来,便源源不断有人和他们打招呼。
比如现在,一名青年便站在他们身前,对着温随道:“我叫赵毅前,家父正是赵玉峰,之前和您一起参过上月的峰会。峰会后,家父还和我提过,说A市多了个厉害的年轻人,把案子做得很漂亮,”
他说着说着,眼神望到了温之皎身上,脸上有些忧伤似的,“温小姐,节哀。”
温随挑起眉头,走到温之皎身前,道:“赵总若是想聊合作,不妨留个联系方式。”
“哈哈哈哈,今天是王老太爷寿宴,就不谈公事了。”赵毅前说着,继续盯着温之皎,扯着唇,“说起来,也难怪温小姐很少见人,原来生得如此貌美。是我的话,我恐怕也——”
“赵总。”
温随脸色冷了下来,打断了他的话,正要说话,却被温之皎拉了下袖子。他转头,便望见温之皎眨了眨眼,走上前,“我和江远丞还没解除婚约呢。”
温随眉头蹙了下,却还是笑着,“有没有解除不重要,重要的是赵总说话实在不好听。”
赵毅前立刻道:“我说话向来不过脑,本想称赞温小姐貌美如花,没想到这么冒失。不过温小姐大可不必这么警惕。”他说是这么说,手却要往温之皎肩膀上搭。
温随眼神沉了两秒,握住他的胳膊就要踹他,可温之皎动作更快,抬手一个耳光打了过去。
清脆的响声骤然让周围安静了几秒,但紧接而来的是温之皎那甜美的,音调却高的话音,“就因为江远丞现在是植物人,你觉得你就能对我动手动脚了?江家的人还没死绝呢,你搞清楚你在跟谁调情。”
赵毅前头一次被扇,懵住了,又望见周遭的视线,红意瞬间从脖颈往上蔓延。他声音也大了起来,“给你脸还不要脸是吧?自作多情什么,我踏马就夸你两句,你就以为谁都对有想法?照照镜子吧你!”
温之皎被吼得吓了一跳,心跳都快了些。
她经常发火,也很会窝里横,但当众对一个陌生人这样还有些怕的。可为了任务,她觉得她很不应该后退,于是用着更愤怒的表情上前就要抓住赵毅前,“你手都要搭我肩上了,还敢在这里狡辩!你要不要脸,我和江远丞都婚约可还在呢,你就敢对我说节哀?你把江远丞当什么,你把江家当什么!”
温之皎狠狠将他的行为上升。
“你装什么啊你,你也算未婚妻?真的算的话,江临琛怎么不陪你来?”赵毅前这会儿怒火冲晕了头,“又他妈没露过面,谁知道你是不是冒牌货?”
温之皎:“……!”
啊,等下,这个台词她很熟悉!
按照小说定律,江临琛要出场了!
她回头望了下,人群已经围了过来,只有一个与赵毅前相熟的人过来拉住他,可话里话外都尽显炮灰风范,“赵哥赵哥没必要啊,跟他们计较什么,订婚宴早早取消了,她是真的假的重要吗?”
温随闻言倒是笑了下,只是看着赵毅前,“那你说你爹赵玉峰,我又没见过你,你也是冒牌货咯?”
赵毅前脸涨得更红,很显然,一生渴望又畏惧父亲视线的长子无法容忍这种侮辱。他立刻抬起手抓住了温随的领子,骂道:“你要想闹事,咱们出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他说着,又看向温随,“温家是得了江家扶持不错,但你们俩姐弟也没有能在这里撒泼的资格吧?毁了王老太爷的寿宴,和自毁前程有什么区别?”
温随道:“我在这里打你,也毁不掉,你不如担心下自家的事。”
他说着,腿已经抬起来对着赵毅前踹了过去。
赵毅前被踹中一脚,面色又红又白,疼得蜷缩起来。被接住的一瞬,立刻也扑过去。
两人动作一出,马上就有人围过来了,安保也迅速走过来劝架,可仍然晚了一步,两人扭打在一起。温随和赵毅前被强行拉开,拉开前温随还又用力踹了一脚对方腹部。
本来眼看着事情要结束,可这一脚下去又激怒了赵毅前,原本拉着赵毅前的好兄弟也怒了起来,络绎不绝的骂声响起。赵毅前伤势严重不少,满脸是血,彻底不想让这事结束了似的,指着道:“一对混账,都别想走!破落户!”
现场倒是有不少人劝架,但大家都是体面人,但体面人说话不见得好听,劝架和稀泥里也有些阴阳怪气的意味。
温之皎本来在看温随伤势,这会儿也被彻底激怒了,她抬起手指指着他,手抖着,“你再骂一下试试,我现在就叫人弄你!”
气死了,早知道就等江临琛过来再扇这种弱智了!
不对,这是好机会。现在就给江临琛打电话,广而告之!
温之皎手抖着,打开微信翻联系人,温随按住她的手背,道:“姐,我没受伤,你不用理,我能解决,你别牵扯进来啊。”
“你什么东西,你要跟我解决什么?叫你一声小温总都抬举你了!”赵毅前还被兄弟拉着呢,喊道:“你们惹我算是惹错人了,还有你,温之皎,叫谁都没用,真以为嫁入豪门了?”
“你能解决个屁,让我来,听到没有。”
温之皎推着温随,转过身继续打电话。
温随正要继续说,可温之皎已经接通了电话,示意他闭嘴。
他叹了口气,道:“好。我听你的。”
温之皎深呼吸,眼前都有些晃,她喊道:“你什么时候到啊,江临琛,这里有人觉得江家人都死光了,他还打我弟弟,骂我——”
“等下,我是顾也。”
电话里的声音很是清朗,背景音有些嘈杂。
温之皎:“……”
哎呀烦死了,肯定是都手抖滑过了。
温之皎懊恼得要死,觉得打错电话有些丢人,却听顾也笑起来了,“怕什么啊,顾家人还活着呢,说吧,在哪儿?谁?”
赵毅前听到江临琛的名字一瞬,面色稍变,有了些不安。
但很快,他又听见温之皎眼神闪烁地望了一眼他,话音很小,“……算了,我不计较了。”
赵毅前和兄弟对视了一眼,立刻识破到这个手段,接下来便要说懒得计较,外强中干地走了吧?赵毅前冷笑起来,“装什么呢你,还不计较了,刚刚给你脸你怎么不知道收敛?”
他声音不小,顾也也听到了。
他这会儿还在车上呢,会议刚结束。
顾也垂着眼,道:“怎么回事啊,我们皎皎之前不是气焰很嚣张吗?现在被骂成孙子了还演上隐忍了?”
他这话还是往常的戏谑语气,甚至是笑着的,可心里却感觉像被蛛网一层层覆上去了似的,积郁着些叫人难以呼吸的意味。
刚打电话时,喊着江临琛的名字时,不是挺能告状,很懂借势,被欺负了也知道找人撑腰吗?怎么到了他这里,就这么犹豫,好像他会吃人似的。
“你怎么说话呢?你除了给我找事就没对我好过,我哪里敢麻烦您啊。”
温之皎的声音响起,阴阳怪气的。
“刷卡的时候怎么不觉得麻烦?”
顾也直起了腰,语气戏谑。
他黑发垂落了,又笑了起来,“算了,问你是谁你估计也不清楚,把电话公放吧。”
温之皎半信半疑似的,“干什么,你不会又要整我——”
哦,这就是你的亲疏有别。
江临琛心肝黑成那样了,你信任他。
我都说了我会帮你,你还担心我害你。
“江临琛的会议比我更晚结束,事后你再跟人算账就丢人了。”顾也很会抓重点,又道:“怎么,现在不要面子了?”
这种事,事后报仇多憋屈!而且现在人多,怂了的话面子就没啦!
温之皎立刻公放了手机,望向赵毅前,“顾也跟你有话说。”
“哟,刚刚还是江临琛,现在又是顾也了?”
赵毅前身旁的人话音凉凉。
顾也的话音也很凉薄,公放出来时,嘲讽意味更浓,“刚刚还以为是个畜生,没想到是几个畜生。”
赵毅前和身边的人脸色都难看起来,一人道:“你他吗装什么呢?”
显然没认出来。
顾也并不介意,语调轻松,“在场的人和我说了,你爹是赵玉峰吧。我不知道你是赵毅前后左右东西南北的哪个,但我知道上个月衡丁国际机场里头等舱有个人在飞机上看片,被空警抓了。你爹花了五六十万压这个事。”
赵毅前脸色骤变,“你胡说什么!”
顾也道:“我有没有胡说,谁心里清楚。联致航空是谁的,你也清楚。”
他话音很轻,“你放心,我懒得处理你,刚刚的事我已经给你爹发信息了。赵家富少目无法纪,王老太爷寿宴上当众调戏欺辱女人——”
温之皎补充道:“江远丞未婚妻。”
她抬起手,又想起来自己订婚戒指早还回去了,立刻摸自己的脸,“江远丞未婚妻,听到没有。”
电话里,顾也深呼一口气,笑了声,“是。江远丞未婚妻。”
赵毅前的脸色已经彻底灰败下来,一旁的好兄弟已经悄悄松开他的手臂,准备后退。偏偏电话里的顾也跟长了眼似的,道:“现在,道歉,再处理你那个跟班。”
赵毅前的脸彻底红透了,抬起手,都有些手抖了。嘴抽搐着,汗水和脸上的血混在一块,丑而油腻。而手机也震动起来,他不断用手帕擦着汗与血,魂不守舍地道歉。
温之皎一会儿嫌他声音大,一下嫌他声音小,让他硬生生吼了五六遍。原本顾也电话里那件事一说出来,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便很些微妙,等他吼着道歉了几次,就全然是嘲笑了。
他很想努力保持着体面,迎着众人怪异的目光往外走,一路和刚刚的好兄弟互相吵起来,推诿着责任。
眼看事情解决了,温之皎立刻准备挂电话,“行,挂了。”
“用完就扔?还准备继续帮你的。”顾也语气凉凉,“继续挂着电话,公放。”
温之皎眨眨眼,吃了甜头,决定再吃个甜头,照做了。很快,他声音响起,却是对着围过来关怀的人的。
“很抱歉闹出了这样的事情,让大家看了笑话。江远丞向来珍重他的未婚妻,即便婚约临时取消了,但……我相信他如果还活,醒着的话,是绝对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
“我作为江远丞的朋友,也是不得已为之做出如此处理。不然,以后若是她在出现在社交场合里,要不断依靠昏迷的江远丞来保护自己不被骚扰不被搭讪吗?”
“当然,无论江家是什么态度,我都会照拂温之皎的。就算大家不给江远丞面子,也给我顾也几分面子吧。”
顾也说话很是圆滑,即便透过手机说话,也很有些以理服人的意味。只可惜后面的话,让人怎么听都觉得奇怪,那意思不像是要照顾朋友未婚妻,倒像是其他意味。
温随的睫毛颤动了下。
顾也果然……
他压下心中的想法。
电话挂断了,王家的人也很快出面,将这事揭了过去,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又是热热闹闹的氛围。
温之皎则迅速听到了几条支线任务完成的消息,心中很不满。她也没有仗势欺人啊,明明就是那个男的先挑事想摸他!
宴会才刚进来就发生这种事,她愈发觉得社交场合恐怖。
温之皎找了个地方坐着,温随也跟上,道:“姐你拦着我干什么,我又不是不能收拾他。”
“温家顶用还是江家顶用!”温之皎戳他脑袋,“打怪肯定是有王炸就出王炸。”
她十分得意,觉得自己可真是找到了个好机会完成任务。
温随笑起来,又将她的手拿起来,打过人的那只手现在还有些泛红,也有些抖。想来是发了还一通气还有后遗症。
“你打他,都是奖励他了。”他摩挲着她的掌心,把指尖插进她的指缝里,挤着她的指腹,低声道:“别生气啦,不然我们早点回去?”
温之皎甩自己的手,想把他甩开,支着脸,“讨厌,黏死了。让我想想,我要做什么。”
等下,薛灼灯人呢,怎么一进来就消失了。
她意识到不对,可这会儿又有人过来社交,碰杯。
温之皎立刻想溜,却被温随一把拉住:“姐,你在我眼皮下待着。”
她暗自角力,拔自己手臂,偏偏温随挽得更紧,完全挣脱不开。
温随附身,卷发搔刮她脸颊,话音带笑,“别想溜。”
温之皎乜斜眼睛扫他一眼,又收回视线,“哼”了声。
紧接着,她开始逢人就做自我介绍,“这是我弟弟,温随,我呢,我是江远丞的未婚妻,温之皎。对的,江远丞未婚妻,是未婚妻哦。”
温随:“……”
几个来回后,他脸上没一点笑了。
温之皎愉悦地扯开温随的手,对他挑眉,笑眯眯地脱身。
她转身,又逼着自己回想任务,生怕晚点就忘了。
欺负……欺负谢观鹤,谢观鹤,穿着很朴素,然后,谄媚。
她想着想着,四处观察着,眯着眼,仿佛一个初出茅庐的特工。
温之皎走走停停,终于走累了,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救命,都是人,她本来就记不太清楚人脸,这种挑人欺负的活光是在挑人阶段她就要累死了。偏偏刚一坐下,便立刻又有人来搭讪。
刚刚那一通电话显然有用,这搭讪的人礼貌了很多,但也很烦。
他絮絮叨叨个不停,期间还不断将自己的妹妹,朋友拉过来絮叨介绍。仿佛她就要被他拉去见家长了似的。
好不容易结束了,又是新的搭讪的人。
温之皎岌岌可危的精神状态濒临爆发,最终她只能对着侍应生招手。侍应生似乎没有看到她,径直路过,她便一把拽过他的手。
温之皎厌倦道:“去给我拿杯香槟。”
薛灼灯不见了,欺负不了,谢观鹤她又不大记得长啥样了,找不又找不到,温随又粘人。
这个破宴会真无聊,喝酒算了,受不了了。
侍应生:“……”
他道:“什么?”
他的声音很好听,清冽如霜,尾音微微上翘。
温之皎转头望过去。
侍应生逆着光,发丝浸润着他的黑发,虽然看不太清他的脸,却直觉应该长得不差。
温之皎感觉喉咙里提了口气,脖颈扭动了下。
这身材还挺符合她审美。
她继续道:“你不去我就找你们经理,说你作为侍应生没戴胸牌,你也不想扣钱吧?”
他低头看她,“……哦?”
“你哦什么哦?”温之皎有些费解,也有些烦躁,将做任务的台词搬出来,“你知道江远丞吗?我未婚夫,你信不信我让他晚上变成鬼找你。”
“哦,江远丞。”
他笑了下,她没听出笑意。
温之皎反应了几秒,嗯,这个语气,这是一点都不怕啊!她又看了看他的穿着,这时,她才发现,他穿的并不是侍应生的衣服,衣服的材质样式明显是量身定做的,低调贵气。
……啊,这不就是穿着简朴的谢观鹤被她看不起的桥段吗!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温之皎脑中的灯泡亮起。
“你难道不知道江远丞是谁?怎么敢和我这么说话?!”她立刻昂着脑袋,挑衅道:“还不去,站在这里碍眼睛,听不懂话是不是?”
谢观鹤脸上并没有任何起伏,话音淡淡,“这里有四种香槟,你要喝哪种?冰块多少?”
温之皎:“……”
等下,他怎么不解释!
不解释她怎么谄媚认错!
温之皎沉吟几秒,加大力度,“你问什么问,这也要我告诉你吗?不知道我常喝的那种吗?”
“我还真不知道您会喝酒,也不清楚您喝多少酒。”谢观鹤俯瞰着他,手插在裤袋里,却又道:“这样,温小姐,我一样给您拿一杯,冰块多少也给您分好。如何?”
相当不错的态度,但配合这张冷淡的脸和冷淡的语气,温之皎浑身难受。她撒开了握住他手腕的手,望着谢观鹤,唇动了下,“你什么态度,你这是当侍应生的样子吗?”
感觉好恐怖,还是主动挑破吧。
“不是。”谢观鹤的唇动了下,话音仍是冷的,“酒,还要喝吗?”
温之皎:“你要不是你怎么不说?”
她立刻接着道:“穷酸鬼,没用。”
谢观鹤点头,“骂完了?”
温之皎怔住,“啊?”
谢观鹤点头,“看来是骂完了。”
“是不是有什么关系。”他凝着她,笑了下,“我在你眼里也只配当个侍应生,不是吗?”
……不对,等下,刚刚他们对话那个方式好熟悉。
温之皎抬起手,再次抓住他的袖子。
她将他拉近,他便也一步步走近。
他靠近时,熟悉的草木香味先被她察觉到。
当没了逆向的灯光时,她也终于看清了他的脸,黑发梳理得很好,额头光洁,五官英俊。手挽着外套,愈发显得俊美无铸,清冷贵气。
他们四目相对,他眉眼里透着疏离,淡漠的眼珠凝视着她,唇边有着讥诮的笑。
他道:“这么久没有见过,你没有什么变化啊。”
她抓着他袖口的手松懈下来,唇动了下,好几秒,她才道:“……陆京择?”
陆京择的眼皮颤动了下,唇边的弧度消失了。
他骤然抬起手,一把掐住了温之皎的下颌,“你现在才认出来?”
陆京择的手指冰冷,力气并不小,温之皎只觉得下颌被捏得疼而冷。她昂着下颌是,眼里有了雾水,却也立刻抬手扣住他的手腕,指甲狠狠陷入他的手背。
“松开,疼!”
温之皎懊恼起来。
“那还是我更疼。”
他道。
手疼吗?可明明受过更疼的痛,也未曾觉得如此心枯。
陆京择的呼吸重了些,没有松开手,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许久,他移开了视线,话音很轻,“温之皎,你啊……”
真奇怪,他那么冰冷的表情,可眼睛一弯,眉眼要化了似的。
温之皎望见一颗泪像钻石似的掉下来了,没有从他脸上流淌过,不是慢吞吞的,而是唰啦一下摔下来似的。她几乎没能看见它的尸体。
陆京择的声音响起,“原来……贵人确实多忘事。”
他松开了手,望见她脸上被他掐得有些红,他的指尖便动了下。眼皮痉挛着,她也松开了手,他垂落视线便能看见手背烙出来的几枚血似的小月亮。
温之皎心中有了些莫名其妙的感觉,咬了下唇,道:“呃,你过得不好吗?那我给你打点钱?”
陆京择头抬高了些,灯光下的表情晦暗不明。
他唇是弯而抿着的,没有声音。
她只能望见他的喉结在滑动。
几秒后,他转身走了。
不多时,一名侍应生端来了一杯猩红的酒液。
但温之皎拿起,嗅到了草莓的香气。
这一幕很快便让人纳入了眼中。
暗处之中,谢观鹤转身离开,垂落的手指捻着流珠。一人端着酒经过他,看着笔记本上的剧情梗概:
[谢观鹤为了试探陆京择,挑了赵家的喽啰针对温之皎,本意逼陆京择出手。但未曾想陆京择临时有事来迟,顾也先一步出手,在他思考着如何试探时,意外撞见温之皎与陆京择的接触。他施行了计划,羞辱温之皎以杀陆京择的威风。宴会后,他也想办法控制住了温之皎,只是没想到,一时不察喝到了下了药的酒,与温之皎在车内翻云覆雨。而陆京择目睹了全程,当场掌掴…[展开]]
[当前任务:与温之皎单独相处,将她带到【定位】这个地点]
[当前任务:帮助谢观鹤完成对温之皎的羞辱]
[当前任务:给谢观鹤送上下药的酒。]
[当前任务:让陆京择撞见谢观鹤翻云覆雨]
他转过头,谢观鹤的踪影已经没了,并没有拿一杯酒。
位于宴会厅外的高台,乐队已经下去了,不断有人调试着其他的设备。也许是为了等会儿,王家的人上去致辞。
寿宴即将开始了。
顾也刚出示请柬,便从余光中望见江家的车。
他收回了视线,心中的蛛网又覆上一层。
第50章
搭讪的人源源不断, 温之皎连搭话都不搭了,只是抱着手臂,凝着桌上的酒。
猩红的酒液在杯中散发着淡淡的果香, 杯壁起了一层白色的水雾。
她看得有些出神,丝毫不给他人任何回应。
温之皎像是觉得这姿势累了,身体靠在沙发上, 仰了下头。
对面搭讪的人立刻觉得有了些机会, 回想着方才的话题,身体前倾, 正要笑。但却望见她没看他,像是在看楼上。他也抬头。
宴会厅的穹顶之上有几根交错的绳索, 应该是舞台装置。粗厚的铁丝之上, 则是垂落的吊灯,华贵的花苞似的形状,被这些藤蔓割开了具体的面容。
他低下头时, 便很轻易望见她漂亮的五官, 仰着头时,眼睛都被点得更亮。她的卷发就披散在肩上,红润的唇翘着,白皙的脖颈下是线条漂亮的肩膀。玫红抹胸裙裙面上暗绣银丝, 将她衬得如身披星河的玫瑰似的。
可下一秒,他便听到了一道声音,“抱歉,来晚了。”
温之皎顺着声音看过去,望见了江临琛。他穿着银色条纹礼服,黑发被梳理得一丝不苟,露出了光洁英俊的脸。他眼眸带笑, 弯腰对她伸出了手。
她没说话,把手搭到他手臂上,纤长而白的手指涂抹了汪着莹润的红,红与白又落在银色之上。江临琛黑眸深了些,收回了视线,望向对方,笑着点头示意。示意完,却一句话都没抛出,将温之皎带走了。
走了两步,江临琛便道:“受委屈了?”
温之皎笑起来,“对啊,可大的委屈了。”
江临琛也笑,正要说话,可王家的人却迎了过来,是王家老太爷的儿子,约莫四五十,脸上都是圆滑的褶皱。他笑着道:“你可算来了啊,来来来,可要跟我们好好聊下。上次见你,我记得你还在读书呢。”
这人的确圆滑,跟江临琛社交,还不忘和温之皎聊节目,“等会儿宴会开始了,定要叫你们惊掉下巴。这次的节目单可是很漂亮的,有个表演团,之前可是只给国外王室表演的。”
不多时,他便将他们带到了宴会厅正中心的圆桌旁,道:“这位置就不错,特意给你们留的呢。”
宴会厅很是宽阔华丽,中心处则是硕大的高台,这会儿也只有人在打扫,节目单和各种担心酒水就放置在一张张桌上。
温之皎觉得一切都很好,只是,顾也此刻已经坐在那里了。
他靠着椅子,颀长的腿翘着二郎腿,一身黑色礼服衬得他很有些玉树临风。他的手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握着手机,听见动静抬了头,紧接着身体直了些。
顾也侧过身望他们,狭长的眼睛弯起来,“江总真是日理万机,忙得很。”
江临琛拉开温之皎的座位,自己也落座,道:“我只是比较努力勤奋而已。毕竟,我不像顾总在商场浸淫多年,手段高。”
他微笑道:“也感谢顾总刚刚替皎皎解围,之前托付你帮忙照看果然是正确的选择。”
顾也闻言笑了声,身体又往后倾,望了眼温之皎,道:“托付人就出一张嘴,未免太敷衍。”
“但顾总还是帮了皎皎,说明顾总心善。”
江临琛看向温之皎:“皎皎,你觉得呢?”
温之皎:“……”
“嗯……这个嘛,”她望向顾也,又看江临琛,“一般吧。他之前对我那样,现在只不过是补偿我而已。”
“是是是,都是我害的,不是我你就不会。”顾也撑着脸,眉毛挑起,笑起来,“念上一辈子你就甘心了。”
温之皎抱着手臂,正要说话,却又听江临琛道:“无论如何,感谢顾总出手相助,江家会记住你的照拂的。”
“哦,照拂?”顾也眼里笑意更浓,“说得好像江家把她保护得多好了似的,不然她怎么给我打电话不给你打电话啊?”
江临琛笑意更大,“她可能是担心影响我开会,才打扰你的。”
他说着这里,又叹了口气,道:“抱歉,过阵子就不会这么忙了。不过再忙,你的事一定是最重要的。”
“哦好,没事。对,我就是担心打扰。”温之皎道:“这个,嗯,啊,等一下我——”
顾也“哈”了声,打断了她的话,身体靠向了温之皎,肩膀挨挤着她的肩膀。他笑吟吟地望着她,“这话说的真生分啊皎皎,你都没有告诉江临琛,你在岛上那阵都把我使唤成什么样了吗?”
温之皎:“……你胡说!”
还有,别挤我啊!
她面向顾也,抬手推他肩膀。
但很快的,椅子拖动的声音响起,温之皎转过头,望见江临琛靠近了些。他手臂搭在椅背,手指却弯着摩挲了下她的脸,“皎皎,不用理他的话。我知道,你从那里回来后还有阴影,不愿回想,也不愿告诉我很正常。”
温之皎往一边偏头,躲江临琛的手指。但下一秒,顾也的手边按在了她头上,将她的脸转过去,“哟,阴影,多大的阴影。怎么,你现在看见我还会做噩梦吗?那上次在夜——”
她立刻伸手捂住顾也的嘴,“可以了!”
顾也惊愕,可下一秒,圆溜溜的眼睛又变得弯而长了,像只狐狸似的。
“皎皎。”江临琛抬起手握住她的手腕,把她的手从顾也脸上撕下来,紧接着拿出手帕擦了擦她的手,低声道:“这样有些失礼,如果你还记恨他之前对你做出的事的话,就和我说好吗?”
江临琛握着手帕,将她的指节一根根擦干净。
“哎呀,江总真是贴心。”顾也侧过头,俯身凝着温之皎,低笑道:“你头发怎么又乱糟糟的?”
他的手指擦过她的脸颊,将她一缕发丝勾到耳后。
江临琛打掉他的手,“自重。”
顾也立刻看温之皎,轻声道:“你想编个更好看的发型吗?”
“编头发,”江临琛笑了下,道:“不知道顾总什么时候有这种神通了。”
温之皎浑身僵着,满脑子都是好想逃。
好窒息的两个人。
可是很显然,他们两人把她狠狠夹在座位这里,她甚至没办法起身。
当温随被侍应生引着到座位处时,看到便是这一幕。
顾也翘着二郎腿,低头和温之皎说着什么,江远丞则握着她的手。西装革履的两人脸上都带着笑,肩膀挤着肩膀,几乎与温之皎贴在一起。红裙白肤的她被他们包得严严实实,一会儿往左看一会儿往右看,眼睛里都是恍惚和茫然,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
温随深呼了口气,道:“姐。”
他话音一出,便望见温之皎立刻抬头看了过来,正要站起身,可顾也和江临琛一人按着她的肩膀,一人圈着她的手腕,将她硬生生拽着坐下了。
温之皎:“……”
救命,好想逃。
一般来说,只、只要让他们自己打起来她就可以跑了。可问题是,他们的火药味快熏死她了,却也没有打架,想来是知道寿宴即将开始,这里又是中心区域。
温之皎只能望着温随,等着他快点过来把她救走。
温随刚走过来坐下,对着江临琛和顾也笑了下,却只是看着温之皎,“姐,刚刚我看到有些新鲜的草莓,还挺酸的,特意让侍应生拿了一碟过来,等会儿好好尝尝。”
她现在哪里还有心情吃草莓啊!
温之皎含糊回了两句。
下一秒,她听到江临琛的声音,“果然细心,只是下次,这份细心用到其他事身上更好。”
温随笑起来,垂着眼,很有些无措似的,“是在说刚刚姐姐的事吗?”
“啊,你刚刚在啊?”温之皎还没搭话,顾也就笑起来,很有些灿烂,“你之前连吃人几家单子的时候不是很有气魄吗?怎么你姐姐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四处打电话了,我还以为是你不在呢。”
“是啊,都怪我。”温随抿着唇是,卷发下的眼睛垂落,灯光落在他脸上,让他显出些疲惫与难过,“如果不是姐姐太担心我,情急之下为了我打了对方,事情也不会闹成这样。”
他看向温之皎,唇牵出了一个很淡的笑意,只看温之皎,“姐姐,都怪我让你担心了。”
顾也支着脸,凝着温随,抬着手指缠着温之皎的发丝,笑出声来,“怎么这么会避重就轻呢,让她担心,和让她不得不解决这事是一码事吗?”
江临琛蹙眉,盯着顾也的手指。
温随像是听不懂似的,轻声道:“顾总,我姐姐不喜欢别人碰她头发。”
温之皎也看向顾也,很有些烦似的,“听到没有。松开。”
顾也挑眉,“我就不。”
“王八蛋。”
温之皎抬起手拍他手,“啪”声响起,顾也摩挲了下手背,道:“就这么凶。”
“那是因为顾总不够尊重人。”
江临琛话音平静,“顾总自己不是有头发吗?”
顾也道:“你自己还有脸呢,怎么盯着温之皎看个不停?”
温之皎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缓缓滑落,趴在了桌上,有气无力道:“因为我漂亮,还有,节目还没开始吗?”
好崩溃啊,这群男的好吵啊,她晕字了,听又听不懂,走又走不掉,说也说不上话……头好晕,好想回家看小说……
她刚趴下,一个侍应生便端了一碟草莓过来。
温之皎抬头,眼睛缓缓睁大,“薛灼灯?”
她话音落下一瞬,温随,江临琛和顾也的视线便全都抬起,看向了穿着侍应生服装的薛灼灯。
薛灼灯:“……”
温随的头歪了下,对着薛灼灯笑,“真稀罕,姐姐带你来参加宴会,你居然想着在宴会打临时工?”
江临琛笑了下,挑起眉头,“顾总,原来你没和她一起出席么?”
顾也也笑,眯着眼,“难怪江总姗姗来迟,原来是怕撞见伤心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