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会客的花园位于一处私人俱乐部内, 环境优雅,矮矮的灌木丛与花墙错落有致。

    此时正是适合下午茶的时间,一辆餐车被推到裴野与温之皎的桌椅旁, 侍应生将点心与软饮摆好。在他们布置时,裴野与温之皎都没有说话,只有餐车轱辘发出的嘎吱声以及珐琅餐具落在桌上的细微声响。

    侍应生朝着他们点头致意, 离开, 连那些活跃气氛的细微声响也消失了。

    温之皎叉起了一块点心尝了尝,又疑惑地看向裴野, “你怎么了?你看起来有点奇怪。”

    “没什么,只是有点累。”裴野喝了口茶, 他望向餐桌上色彩缤纷的, 散发着奶油香气的糕点,又从银质餐刀上望见一身黑的自己。他有些觉得自己像偷偷穿大人衣服。

    裴野其实也经常穿正装,但即便是礼服, 他也总会选那些青春的, 休闲的,颜色亮眼的。他望向温之皎,她额头上是红色的一字夹,裙子领口的蕾丝镶嵌着珍珠, 蕾丝下,碎花一路凌乱开放。有的落在她的腰上,有的在裙摆上向脚踝攀爬。

    他用餐刀切下了一片吐司,强装无事道:“我们之前很少接触。”

    温之皎用茶漱了漱口里的甜味,道:“哪个之前?读书的时候吗?”

    她想了想,笑起来,捏着叉子叉碎了糕点上的装饰花朵, “那是很少接触,我们都没怎么说过话吧,毕竟不太熟。”

    裴野应了一声,才道:“那时候你好像很怕我。”

    温之皎眨眨眼,望向他,没有回答,只是道:“你到底想问我什么呀?是过去的事吗?”

    “不……不是,我就是太累了,说话有点乱七八糟的。”

    裴野摆手,他眼下的确有些青黑,温之皎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有些紊乱。她笑了下,道:“你今天见到我才几分钟,就一直说好累啊。”

    “嗯,就……你也看到我这个造型了吧?”裴野舔了下干涩的唇,对着她扯出笑,像是很努力在活跃气氛,“前几天你说你被迫去上班,但现在就轮到我了哈哈哈。”

    他扯着唇,笑得实在不大好看。

    “那不是好事吗!”

    温之皎惊呼起来。

    从少爷晋级到总裁,她能要到的钱不是更多了!距离任务感觉更近了!

    可下一秒,温之皎就看到裴野的唇角抽动了下,他似乎还在笑,只是眼睛却紧紧凝住了她。他话音有些轻,“很好吗?你也觉得这样子很好,对吧。”

    他没等温之皎说话,便又低头喝了口茶,像是在和她说笑,“是,我也觉得生活好像要走上正轨了,毕竟我之前很喜欢赛车嘛,无论顾也还是谢观鹤,江远丞,他们以前天天念叨我说我蠢货,没用。我爸妈也总是说我不着调,但前几天我去公司里处理事情,感觉也挺简单的啊,早知道我早去了,才不让他们老在背后骂我。还有、还有——”

    温之皎听得头很晕,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

    裴野说得很有几分上头,他骤然站起身,走了几步,笑得十分开朗,“以前一出去,纹身耳钉和头发老被人指指点点。我真的很无语,现在染回来了,也不用像以前一样天天检查发根要不要补色。我跟你说,你之前不是问我的牙的事吗?我最近也打算全部补好了,毕竟我妈说——”

    “裴野。”温之皎打断了他的话,对他招了招手,“过来过来!”

    裴野方才的话很密,也很急,此刻脸上有了淡淡的汗。他被她打断后,瞳孔有一瞬的涣散,像是恍惚,但很快的他望了过来,“什么?”

    他仍走到了温之皎旁边。

    温之皎扯他衣摆,“你弯腰,我跟你说个悄悄话。”

    裴野像是笑了下,又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他俯身,凑近她,“你要说——唔。”

    他话还没说完,一点冰冷骤然捏住他的下颌,他愕然看过去,却发现是温之皎。她一手捏着他的脸,一手摸了下他的嘴唇,“你真的要去整牙吗?要的话,能不能给我摸摸?”

    裴野脑子空白了几秒,不敢置信道:“什么?”

    可他张嘴的下一秒,便感觉牙上有了点酸软。他向下一望,望见她的拇指已经放在了他的牙齿上,手指很轻地摩挲过他的尖牙,微冷的体温抵着他的唇。他的呼吸急促起来。

    温之皎的动作很轻,如羽毛似的,可仍然通过敏感的神经带起一阵阵酥与酸。偶尔碰到舌,偶尔碰到唇,偶尔他从急促呼吸的瞬间中捕捉到她手上淡淡的蛋糕香气。他察觉到自己的口腔在不断分泌涎,他不断的吞咽着它们,生怕它们会脏到她的手。

    为什么,她在干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子?

    她只是好奇吗?她没有意识到这个动作很暧昧吗?

    她对江远丞已经没有感情了吗?

    她意识到,他对她的感情了吗?

    太多太多问题挤在裴野的脑中,可他此刻只能发出疑惑,而无法解答。他的眼睛如同乌鸦,盘旋在她这座领地上。她的动作很温柔,眼眸垂着,唇角却有着微笑,倾吐着无意义的话语,“啊,看起来尖尖的,居然不是很刺手,摸起来是这样的啊。”

    她终于松开手,裴野望见她白皙的,带着淡淡粉色的指尖抽离,最终还是牵起了一根细小的闪亮的银丝。意识到的一瞬,他几乎要彻底晕厥,耳边似有轰鸣之声,下意识往后退,踉跄几步扶住了一旁的椅子,心脏震动。

    温之皎却像是毫不在意似的,拿起手帕擦了擦手指,笑眯眯地望着他,“你能不能不要去整这个牙啊,之前一直觉得很吓人,但我刚刚又觉得挺好玩的。”

    “啊……啊?”裴野已经有些无法思考了,他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唯有脸上是漫山遍野的红,“你为什么要那样?很、很奇怪……”

    “因为很特别啊。”温之皎笑起来,将手帕放下,两手托着脸,直直地看着他,“别人都没有,就你有诶。”

    裴野道:“牙科里有很多人也这样。”

    “那是别人的,又不是你的。”温之皎道:“你为什么要管别人说什么啊,他们都太一般了,嫉妒你特别,才总是贬低你。再说了,你哪里笨了,你学习不是很好吗?”

    裴野耳朵有点发热,“真的吗?但你不也觉得我现在比以前更好吗?”

    温之皎眨眨眼,“怎么会,我只是希望你开心,顺着你的话说而已。”

    她又道:“你帮了我很多呢,要不是你,我都没想到江临琛是为了羞辱我才把我带去上班的!”

    “真的吗?”裴野暗下的眼睛里似乎有了些亮意,身上的沉郁都少了些,他再次接近她,两手搭在她身后的椅子上,“所以,就算我不是所谓的总裁,没有什么权力,不是继承人,你也觉得我很好吗?”

    温之皎:“……啊?”

    等下!这不在她的计划里!

    裴野却已深呼了口气,眼睛有了些湿润,试图对她敞开心扉,“为什么所有人都否定我呢?为什么好像我不能快乐呢?为什么一定要不苟言笑,正装加身,才能让人觉得我是个可靠的人呢?为什么没有人在乎我拿的冠军,在乎我的特长,只会那我和那些喜欢弄权的人比较呢?为什么,我就一定要当裴家的继承人呢?”

    温之皎:“……啊那怎么办?”

    裴野扯着唇,对着她笑了下,道:“我……想再找我妈谈一次,我宁愿不要从头开始,也要回国外重新赛车,我——”

    “等、等下——”温之皎一把抓住了他的领带,强行扼住了他的声音,“从头开始?”

    裴野点点头,有些迷惑,“有什么问题吗?”

    啊这,可是那她就要不到钱了耶!现在她都没让他买单过任何事!啊早知道就不摸他牙了!还以为那样可以挽回一下印象分,结果怎么助力他每一个梦想了!

    温之皎正有些昏头昏脑时,却又听见裴野轻声道:“皎皎,我其实想问的就是……”

    “如果我去国外赛车,你愿意跟我一起出国吗?”他低声道:“我这些年赛车其实也赚了很多奖金,我也有一些商业代言之类的,不会让你生活困难的。我没、没什么意思,主要我看你在国内,也是被江家那群人欺负,还要照顾远丞,我觉得他在天之啊不是,我是说他醒着的话也不会想看你这样的……”

    裴野凝着温之皎,道:“就当是散散心了,你相信我,我会照顾好你的。”

    温之皎:“……”

    怎么快进到私奔了啊!

    裴野已然察觉自己说了太多,可他控制不住,他想起来顾也敲打的话,想起来自己努力适应所谓的应酬社交,想起来裴母这几日的焦虑,还有那些呈到他桌上的资料。

    为什么总是什么都比不上别人呢?!

    温柔正向的情绪原来源于安逸,当稳定的高塔岌岌可危时,人的精神只会先一步崩塌。母亲的鼓励变成了斥责,给他当副手的人也只有暗藏的叹息和勉强的认同,理事会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也只剩轻佻的打量。

    他真的就这么糟糕吗?

    不,他没有的,她刚刚就说了,他是特别的。

    裴野望着她,不知道自己渴望什么样的回答,但很快的,他看见她露出了十分复杂的眼光。很快的,她的声音响起,“很早以前,也有人和我说过一样的话。”

    他怔住,“江远丞?”

    “不是。”温之皎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笑了下,眼泪缓慢地落下,“他说他以后会很厉害的,他和我道歉,说他不该不理我,他还和我说,不要和他分手。”

    裴野的心突然有些不太舒服,像是吞了块石头。

    他道:“然后呢?”

    温之皎笑意愈发甜美,像是在给孩子讲故事似的,话音轻柔,“然后江远丞就出现啦,他告诉我,不要和没用的废物在一起。我不答应,他就把他弄不见了,也把我带走了。江远丞现在昏迷了,但江家还在。”

    裴野的脸骤然苍白起来,冷意一点点四肢汇聚到后背,他站直了身体,后退几步,点头道:“你说得对,江家不会让我带你走的。”

    温之皎又道:“不过我在国内会经常找你聊天的!你加油呀,能有梦想追求,是很好的事!”

    她现在连梦想都没有,自由更是遥不可及,还得做任务,累死了。

    温之皎站起身,拎起包包,又道:“我弟弟找我了,我要回去了。”

    她刚走两步,裴野却攥住了她的手腕,他轻声道:“皎皎,我有点好奇,如果没有江家,不,没有江远丞,你会和他在一起吗?”

    “不会。”温之皎将他的手从手腕里拿下来,含着笑意,脑中似乎闪过了什么,又似乎没有。她只是眉眼弯弯,话音很轻地继续道:“因为……当年我也没答应那个人呀。”

    裴野愕然看她,她对着他摆了摆手,离开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几秒,突然大笑了起来。

    温之皎也听见了,但她不是很在乎,她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他要是去追梦,她任务失败了也无所谓啦,总不能强行逼他做不愿意的事吧!

    等会儿去系统哪里问问,任务失败会怎么样吧。

    顺便也想想,今晚的酒会怎么办。

    当她走出私人俱乐部时,一辆黑车也正正好停在门口,她走到副驾驶拉车门。但车门似乎有了些故障,她用力扯了两下,却听见车窗落下的声音。

    她茫然看过去,望见驾驶座上,一个青年手搭在后座看她。他生得昳丽,戴着金丝框眼镜,狭长眼睛含情带笑,眉毛挑着。

    好眼熟,是、是谁来着?

    温之皎有些困惑,道:“尾号3098?”

    青年眉毛挑得更高了,像是有些愕然,几秒后,他道:“怎么,我不当医生就只能当司机是不是?”

    温之皎:“……”

    啊,原来是你啊!

    第32章

    “啊, 抱歉,我看我的网约车说到目的地了,我还以为……”温之皎松开了把手, 后退几步,只想赶紧离开,又道:“不是有意的。”

    顾也脸上仍是笑吟吟的, 他的视线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 道:“来见裴野的?”

    和你有什么关系。

    温之皎心中想着,却只是又看了眼网约车的距离。

    怎么距离自己几千米就敢说到目的地啊!

    天气燥热, 蝉鸣不停,她烦躁地擦了下汗, 又后退几步。偏偏顾也却透过车窗, 对她露出了笑,“你怕什么?我长得很可怕吗?”

    那不然呢?之前电话里也是,在医院里也是, 他看起来就很不喜欢她。

    温之皎顿了下, 道:“没有,我车快到了,我先走了。”

    “可这里是禁停区哦。”顾也仍是笑眯眯的,很有些担忧地道:“会不会车早就到了, 只是进不来啊?”

    私人俱乐部内部是各种娱乐设施,外部也是露天的活动场地,周围则围了一大圈商铺。

    “之前我打车就进来了啊。”温之皎蹙眉,“而且裴野的车都开进更内部了,你的车不也停在这里了?”

    顾也笑着点头,眼睛弯弯,“因为这是我开的啊, 我车哪怕停到屋顶上都行。之前能进来是我没来,我来了,安保们就不敢让多余的车进来了。”

    温之皎:“……”

    她听见“咔哒”的声音响起。

    “反正我闲着呢,我送你吧。”顾也的手指敲了下方向盘,眼睛凝着温之皎,唇畔噙着很淡的笑,“当然,你要想走出去,也可以。”

    温之皎望了眼自己的高跟鞋,又望了望热辣的太阳,心中仍有些动摇,觉得顾也这人有些怪。正想着,却又听顾也道:“你能不能别和温随一样,做事磨磨蹭蹭的?”

    她愣了下,“你认识温随?”

    顾也很诧异她的问题似的,笑道:“看来他没和你说过,我和他项目上有不少合作呢。”

    ……可是温随好像没和她说过顾也。也不对,上次好像他是认识顾也的样子,而且他也从不提起他身边的朋友。

    她还在天人交战之时,司机的电话却骤然打了过来,开口就是进不来而且等了很久了太浪费时间了麻烦她取消下订单。

    温之皎:“……”

    她挂了电话,又犹豫了几秒,终于直接拉开了顾也的后座车门上了车。门刚打开,扑面而来一股冷气,让她晕乎乎的脑子都清醒了些。也是在清醒的一瞬,她突然后悔,偷偷看了眼后视镜。

    顾也却捕捉到她的视线似的,透过后视镜和她对视了一眼,眼睛弯弯的,让她心中警铃大响。

    他话音很轻,“现在开始害怕是不是也晚了。”

    温之皎被他一句话激得发毛,开始后悔自己贪凉了,她眼睛转了下,道:“没有,只是感觉你对我意见很大。”

    “没有。”顾也笑起来,“怎么会。”

    车子开出了俱乐部,径直开上了街。

    温之皎的手抓住了安全带,道:“呃放我下来吧,我可以打车了。”

    “没事,都到这里了,就送你回家吧。”顾也的背部靠住椅背,姿态很有些散漫,“你家在交园路那片吧。”

    温之皎:“……你怎么知道的?”

    顾也话音里透着些随意,“想知道就能知道啊。”

    他透过后视镜,尖尖的眼尾里含着点笑,轻轻叹了口气,“我和远丞是很好的兄弟,一想到他现在还躺在病床上,我就很难过,有时候感觉活着也很没意思啊。”

    车速骤然加快,温之皎的大脑也在加快的车速中彻底失去理智,她倒吸一口冷气,拿出了手机,指甲将屏幕敲得咔哒咔哒响。

    [尖叫蕉蕉:【定位】]

    [温随便:?]

    [温随便:要去接你的话你得再等等,在开会。]

    [尖叫蕉蕉:不是,上了黑车,万一我出事了记得报警]

    [尖叫蕉蕉:顾也,他说你们是朋友,我一时糊涂就上车了!]

    [温随便:?????]

    [温随便:尖叫猫jpg]

    [温随便:我跟他不熟啊!他在骗你!]

    温之皎又开始给江临琛发消息。

    [尖叫蕉蕉:【定位】]

    [江临琛:在开会,等会儿接你。]

    [江临琛:着急的话我叫个人去。]

    [尖叫蕉蕉:不是,上了黑车,万一我出事了记得报警]

    [尖叫蕉蕉:顾也,他说你们是朋友,我一时糊涂就上车了]

    [江临琛:?]

    [江临琛:等下。]

    温之皎:“……”

    啊呀,她转发信息忘改了!

    “怎么了,你脸色看着不太好,是冷气温度太低了吗?”

    顾也关怀道。

    他正要继续说什么,却听见手机震动起来,他戴上耳机,狭长的眼睛却透过后视镜瞥了她一眼。

    顾也刚接通电话,便听见温随咬牙切齿的声音,“顾也,再怎么样,温之皎也还是江家的人。”

    他语气轻松,“知道啊,那又怎么样?”

    “我不管你跟江远丞到底是什么关系,如果她真出了什么问题,我不要这条命也不会放过你的。还有你的好兄弟。”温随呼吸有些急促,“再说了,江远丞本人都没说过话,你插手什么?”

    顾也道:“那也要他能说话才行啊。”

    温随道:“我开启录音了,温之皎要是有什么问题,这段录音我会曝光的。就算顾家手眼通天,但过个十年二十年,未必还有这样的繁花似锦,我未必不能做什么。”

    顾也像是在欣赏电话另一头破防的姿态似的,好一会儿才道:“很有野心啊,加油。”

    他挂了电话,一抬眼,又能看见温之皎抓着安全带扯来扯去,恨不得用安全带把自己裹起来的样子。他正要说话,手机震动声又再次响起。

    顾也有点被气笑了,接了电话,“怎么,你也有话嘱咐我?”

    电话那头,江临琛的话音含着笑,“嘱咐你什么?你这话真奇怪,好久没和你联络下感情了。”

    顾也仔细听了下江临琛那头的动静,道:“开着会的时候和我联络感情?”

    “嗯,喜不喜欢?霸道不霸道?”江临琛又笑了声,语气却淡了下来,“江家的事,你没有立场管,把她平安送到家,不然我特许你跟江远丞躺一块。”

    “你知道你是第几个打电话过来的吗?”顾也又望了眼后视镜,道:“第四个。”

    他道:“但凡她开个舔狗大赛你都拿不到铜牌。”

    温之皎也显然也听到了顾也的回话,气不打一处来,也不敢插嘴,生怕激怒顾也。她只能低着脑袋,啪嗒啪嗒给江临琛打字。

    [尖叫蕉蕉:他骗你的!]

    [尖叫蕉蕉:你起码有个银牌!]

    [江临琛:行,重在参与。]

    江临琛都不知道自己在什么精神状态下回了消息,他切掉信息,继续对着电话道:“我追个人还用你当裁判,那我追你得了。”

    顾也被恶心地翻了个白眼,打方向盘拐弯,开过一个路口,“你也配?少跟我贫,我要想给你面子我会给,我不想给你就算把江远丞从床上拖我面前我都不给。”

    江临琛像是已经厌烦了这样的对话,语气彻底冷淡了下来,“我现在有你定位,猜测你在哪里不难。送她回家,或者下个路口,我的人送你回家。”

    顾也挑起眉头,望了眼车窗外的后视镜,很快,便看到有两辆黑色的车跟了上来。

    “哇,玩这么大啊。”

    顾也嗤笑了一声,挂了电话。

    他又开了几分钟,后车的黑车不紧不慢地跟着他。他越想越觉得好笑,看向温之皎,“你还真是,不相信我不如不上车,上了车倒要两个安保拷问我是吧?”

    温之皎抿着唇,凝着他,道:“是你先用那种话吓人的。”

    顾也顿了下,“那你也知道是吓人,还要这样?”

    温之皎:“万一是真的呢?”

    顾也笑了下,“你值多少钱,值得我用一条命陪你玩?”

    温之皎紧紧抿着唇,正在考虑要不要再给裴野发个信息。就在她琢磨的时候,车速逐渐缓慢下来,她望了眼,却发现已经到她公寓附近了。

    咔哒一声响起。

    温之皎终于长长呼出一口气,手忙脚乱地解着安全带,拉开车门就往外走。临走时,她还望见顾也的手支着下颌,望着她笑,分明笑得如春花秋月,却让她更觉得渗人与害怕。

    如果说她曾经对裴野的怕是觉得他凶的怕,那对顾也的怕,那就是觉得他阴恻恻的怕。

    她吓得一路跑回了公寓,给江临琛与温随发去了报平安的信息。担惊受怕的情绪一旦松懈下来,便只剩困顿了,她很有些睁不开眼。

    可是晚上还有去酒会的任务……

    她迷迷糊糊地定了几个闹钟,便钻进被窝睡觉了。刚进被窝,江临琛的电话便打了过来,他轻声道:“我收到信息了,你没事就好。以后遇到顾也,或者姓谢的,直接联系我就行。”

    温之皎打了个哈欠,“好,那我睡了。”

    江临琛顿了下,道:“在路上没遇到什么吧?”

    “没有,但我困了。”

    温之皎翻了个身。

    “嗯,睡吧。”江临琛笑了声,又道:“我从饭店里订了一些符合你口味的饭菜,你记得晚上起来吃,不要太贪睡。”

    温之皎意识已然有些恍惚,只是嗯嗯啊啊。

    江临琛也察觉了,却没挂,听了许久她的呼吸声。

    温之皎睡得不是很深,只是恍惚中感觉手机发烫,便抬手按住关机键,强行关了机。又没多时,恍惚间听见房门被打开的声音,有人将她从床上捞起抱住了。她恍惚睁眼,望见是温随,她含糊骂了他几句,他却只是又搂着她亲了好几下才将她放下。

    她很有些烦躁地扯起被子,可温随跟条蛇似的,硬生生钻进了被窝,往她怀里钻,四肢缠着她。

    “啊呀你烦不烦!”温之皎气得用脚蹬他,“起开!”

    她困得睁不开眼,只听见温随闷哼了声,却仍贴着她,“不要睡了,我快担心死你了,顾也这人很阴毒的,以后真的离他远点好不好?”

    “好好好。”温之皎的话粘着嘴唇,“让我睡。”

    温随又说了很多,她听得越发困,他的声音渐渐停了。但没几分钟,闹钟就响了,刺得她脑瓜疼。她抬手去摸手机,却见温随端着一杯果汁和一小盘糕点进了房间,放在床头柜上,“醒醒,吃点东西就不困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开始收拾仍在椅上的衣服扔进洗衣篓,“起来,再睡晚上就失眠了。我这几天有空,你别再吃外面的东西,油水又大又不健康。门口那些外卖我全扔了,我给你做饭。”

    温随凑到床边,用手捏她脸,“皎皎,姐姐,温娇娇,温大!晚饭要吃什么?我现在做时间刚好。”

    “我今晚一定不熬夜,你让我睡吧,我睁不开眼了。”

    温之皎有气无力,用力蹬了好多下被子,又想睡,第二个闹钟又响起了。

    温随蹙眉,“你定闹钟要干什么?”

    温之皎也终于睡不成了,疲惫地爬起来,道:“我晚上要——”

    “嗡嗡嗡——”

    手机震动声打断了她的话音。

    温随走到房间外接起电话,没多时,他便回来提起脏衣篮,“有个订单要谈,我现在要订票了,后天回来。”

    温之皎刚爬起来的身体又融化进被窝了,温随迅速伸手钻入被窝里扶住她的腰部,强行将她撑起来,“我刚刚做的菜和饭都放冰箱了,记得热,还有……”

    温之皎迷迷糊糊地望着他,却见温随眼睛弯了下,卷曲的头发垂在她脸上,他俯身亲了下她额头。他道:“算了,你睡吧。”

    温随松开手,任由她化掉,起身往外走。

    不多时,一楼洗衣机转动起来,伴随着门锁关好的声音。

    温之皎醒来时,已是六点,也正是该赴约的时间了。她在衣柜里翻了好一会儿,一时间有些犯难,不知要穿如何打扮合适一些。

    以往她就很少出席宴会,因为江远丞很少让她出席社交场合,其次就是出席,他也总是把她盯得很紧,而宴会的穿搭,也大多时候是他或者造型师选的。

    她挑来挑去,最终只确定了要穿一双低跟的鞋。

    *

    酒会在山腰的酒店里,由于路途较为艰险,基本所有宾客都是进了酒店度假村时便由裴家的人安排好路线与司机接他们入场。

    度假村的迎宾区是一片宽敞明亮的餐饮吧台区,以供刚到的宾客稍作休息。

    温之皎将请柬递给门童,门童道:“温小姐,您要稍作休息再上山吗?”

    她看了看手机的信号格,只是道:“赶紧上山吧,这里信号太差了。”

    “好的,我这边帮您安排司机。”门童顿了下,才道:“温小姐,您要等一下您的同伴或者男伴吗?”

    “不用了。”

    温之皎摇头。

    她倒是想带人来,可是任务里也没说能带人,请柬里也没说能带人来,也没有人邀她同行。

    门童点头,做出了请的手势道:“啊,司机已经安排好了,我现在带您去。”

    温之皎一路穿过迎宾区,一名司机恭敬点头,将她迎上车。山路很有些陡峭,只有路边的灯光伫立在暗夜之中,她托着脸望着窗外,又看了看手机。

    还是没有信号,好无聊,游戏也玩不了,小说也看不了。

    温之皎开始数路灯,当数到两百根的时候,她突然发现离山腰的酒店却像越来越远了似的,几乎要错觉酒店在另一座山一般。在她有些不安之时,车子骤然停下。下一秒,周边瞬间出现了一帮人,他们直接围着车,拉开车门把她拽出了车里。

    救命!这什么啊!

    温之皎用力挣扎,大声尖叫,可他们却紧紧地按住了她,动作利索地把她捆得严严实实,紧接着像拎粽子似的把她拎起。

    【我要使用体验卡!】

    【时长五分钟,您确定使用?】

    温之皎愣住。

    怎么才五分钟!五分钟现在挣脱了,跑起来躲起来的话,也会困在这里啊!

    她咬牙,放弃了使用,也是这时,一辆车正正好驶到他们面前,温之皎放声大喊:“救命!”

    可下一秒,那群人便打开了后车厢的门,将温之皎扔到了后座。

    “砰”一声的车门响后,温之皎瞪着眼,泪水落下,恍惚地望向驾驶座。偏偏,驾驶座上的人也回头望了眼她,他笑眯眯的,眼尾狭长,语气轻快:“尾号3098?”

    也是这一刻,一道机械声响起。

    [支线剧情【酒会逃亡夜】开启:在剧情当中,您为了攀附权贵进了酒会,很快的,就盯上了目标顾也。当天,您为了能得到他的青睐,在他的饭菜里下药,又借着江远丞的交情上了他的车。在车里,他药效发作,你强行对他行不轨之事,他上钩,在车里顾不上安全与你共赴巫山,也差点出了事故。]

    [支线任务【顾总,你也不想……】:让他动情,让他情难自禁,让他失去清白]

    [支线任务【开药不吃车,吃车不开药】:请努力阻止他开车]

    【系统提醒:如今剧情有些崩坏,但请您绝对要留在A市,这里是剧情地】

    是不是有病啊!他现在都快把自己杀了!还在这里情难自禁呢!

    还有,阻止他开车,自己不是更危险吗?!

    温之皎:“……”

    她尖叫起来,一面像条鱼似的用力挣扎起来,一面抬腿用力蹬前座。顾也坐在驾驶座,被她蹬得身子一震动,没忍住道:“素质高点,别踢椅子。”

    “你个王八蛋!你都把我捆起来了!你到底想做什么!”

    温之皎喊了起来,顾也望了一眼后视镜,望见她眼睛通红,泪水沾湿了整张脸,发丝黏连在苍白的脸上,看着格外可怜。

    顾也启动了车子,“带你去该去的地方。”

    温之皎更用力踹前座,踹得顾也“啧”了声,“你别叫了,有人可是想要你命呢,而我顶多就是关你几个月,然后把你送到乡下。”

    他说完,还不忘拿出手机,对着她拍了几张片。

    顾也发完消息后,还笑了起来,“先送你去精神病院,让你养养身体,再随便送你去个深山老林体验下什么叫自立,多好啊。”

    “你发什么疯!”温之皎尖叫声更大了,也更用力踹前座,“他们不会放过你的!我出去前就报备了!我要是出事了,你们跑不了!”

    顾也的手指敲了下方向盘,“有什么跑不了啊,等他们查清楚了,你估计在山里都会跟牛打架了,你觉得你那张漂亮脸蛋还能漂亮吗?你觉得他们还能喜欢你吗?”

    车子逐渐离主峰越来越远,山路崎岖,温之皎踹椅子都快踹累了。

    顾也仍然稳稳地坐着,路越来越坎坷,温之皎哭得嗓子沙哑,眼睛有些睁不开。她现在几乎陷入绝望,一想到自己要跟牛打架,就感觉活着太恐怖了。

    “顾也,我求求你,我做错了,你不要把我送到山里,我可以在精神病院里待一辈子的。”温之皎哭得上气不接上气,又踹了一脚前座,顾也被踹得一激灵。

    “你能不能别吵了,别踹了,为什么他们不知道把你嘴堵上呢?”他深呼一口气,“要不是想看看你这个倒霉样,我才不来这么一趟,服了你了。”

    温之皎哽咽起来,“我不要跟牛打架。”

    顾也冷笑道:“你踹车座这力道,牛打不过你。”

    车彻底驶离原本的山头,开到另一座山的桥上,她的冷从背后一路扎到头皮上,也是这时,她望见桥下的断崖处,正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江水。

    ……顾也不可能放过她的,他绝对不存在开玩笑的成分!他真的想自己彻底滚出A市没有翻身可能!

    她耳边有了一道尖锐的鸣叫声,危机意识全面点燃,她望向了顾也。顾也也正好看向后视镜,很快,他看见温之皎那双红通通的,尤为可怜的眼睛里,瞳孔扩散了下。在灯光照射下,愈发显出些亮晶晶,可并无什么感情,以至于连她那张脸都显出了些像迷惑,又像是困惑的样子。

    顾也的指节痉挛了下,他有些想起来自己第一次狩猎时的场景。在猎场被豢养的动物们,从无天敌,活在乌托邦的世界里,以至于被枪管对准时,仍是困惑。

    多么有意思。

    他想。

    而此刻,温之皎在心里默念了起来。

    【快对我使用[狂攻体验卡]吧!】

    【已生效,生效时间:五分钟】

    在系统声响起的一瞬,温之皎一用力挣开了绳索,直接扑过去抓顾也的方向盘。顾也惊愕起来,努力强夺着方向盘的控制权,“你发什么疯,你不怕死我还怕!”

    顾也用力扯方向盘,可车子却已经开始回旋飘逸,失衡至极。他明明用力攥住了温之皎的手腕,这个疯女人也不知道突然哪里的力量,一个肘击硬生生将他击得闷哼一声。

    “你冷静一点,大不了再商量嘛,真的会死人的。”

    顾也一面抢着方向盘,一面用力推温之皎,试图跟她商量。温之皎仍然用力挤在他身上,扯着方向盘,哭得我见犹怜,劲儿是一点没松。她的头发不断打在他脸上,有几缕抽中他的眼睛,他眯了一下眼,有点崩溃道:“你不要命了?!”

    他说完,却见温之皎红通通地眼睛凝着他,却笑了声,“对啊,你多值钱啊,当然值得我用一条命陪你玩。”

    顾也瞳孔扩散,手一时间松弛了力量,车子彻底打滑撞上栏杆。下一秒,栏杆破碎,车子骤然摔落水,极其一阵巨大的浪花。

    车内的两人在这样高的距离里落下,被震动得一瞬意识消弭,安全气囊骤然弹出,将两人挤压得愈发呼吸苦难。

    温之皎用力拍打周围,想要挣扎,顾也肺腑被挤压得喉咙一阵腥。他四处摸索着安全锤,闷闷的当啷声响起,他努力往外爬,一转头,便看见温之皎还卡在气囊里,水已倒灌,几乎要淹没车座。

    顾也:“……”

    他转过头不想管,却又听身后传来扑腾水花的声音,还有尖叫声:“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都是你害、害……”

    温之皎声音骤然消失了,扑腾水花的声音消失了。

    顾也回头,发现她已被气囊夹得晕了过去,整个人可怜巴巴地卡在椅子当中。她湿漉漉的卷发黏连在苍白的脸上与脖颈上,手也垂落了。

    ……算了,也是一条命。

    真服了这祖宗,她怎么不干脆点死掉,还不用让他承受这种罪恶感。他很有些崩溃,一转身,硬生生将她拔出来,又努力踹开车门,努力摆脱越来越高的水位,将她捞起往外游。

    温之皎被他夹在胳膊下往下坠,他用手捂住她的口鼻防止她溺水,一面又扑腾着水花往岸边的崖下游,当游到岸边时,他终于把温之皎甩在了地上,自己也彻底趴下了。

    好累,好冷,好崩溃。

    顾也咳嗽了几声,吐出了一口水,又望了眼温之皎,却发现她抱着胳膊坐了起来,冷得受不了了似的,也一阵阵咳嗽起来。

    你还挺会挑时候醒。

    顾也觉得这一切荒谬了,肺腑积郁着戾气,“现在我们都被困在这里了,弱智。”

    温之皎用肩膀蹭了蹭脸上的眼泪,“现在反正不是我一个人住山里了。”

    顾也:“……”

    他真被这女的气笑了。

    第33章

    天色暗沉至极, 唯有月亮高高悬挂,山崖底下绿树成荫,在暗夜之中更显出几分影影绰绰的恐怖来。时不时, 湿润的风从水面上刮过,刮得顾也与温之皎一抖。

    温之皎这会儿还在努力拧身上的水,顾也一遍脱下湿漉的外套, 一动弹, 便觉得额头与肺腑疼而森冷。他没动作几下,便再次俯身呕吐出一大片带着血沫的水。

    应该是安全气囊挤压和头撞到车门导致的。

    顾也估摸着身体的情况, 又觉眼前一阵眩晕,好几秒才直起身, 一转头, 便看见一旁温之皎面朝着地,踉跄着往外爬。他没好气道:“乱爬什么,真不怕死?”

    温之皎吸了下鼻子, 冻得哆哆嗦嗦的, 还不忘回头瞪他,“我怕你吐我身上。”

    顾也:“……”

    他深呼一口气,感觉呼吸里也透着没吐干净的血味儿,他眯着眼, “温之皎,你有本事,等出去了我一定整死你。”

    温之皎撑着地,慢慢起身,气不打一处来,“那你睡觉别闭眼,你今晚敢睡觉我就勒死你!”

    她身上湿哒哒的, 一边说一边晃脑袋,水撒了顾也一脸。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从口袋裤袋里摸索着东西,摸索了好一会儿,摸出了眼镜和手机,还有些零碎的东西。

    手机开不了机,不知道过阵子能不能打开。

    顾也戴上眼镜后,又开始思考起来。

    这座山好歹也在度假村里,被发现应该不需要太久,只是这条路是山内环路,几乎很少有车经过。最早明晚就能得救,最迟的话,恐怕还要两天。

    也不一定,看江临琛那个宝贝样,发现她不在应该能更快猜到情况。

    顾也又看了看剩余的零碎,打火机还能用,还有手帕,军刀,皮夹。他转头,看向温之皎,她也不知道哪来儿的牛劲儿,这会儿在甩干自己。

    他道:“温之皎,你口袋里有什么?”

    温之皎立刻停止甩动,警惕地凝着他,“你想干什么?”

    “我们最起码要在这里待上一夜,这种鬼地方谁知道会不会出什么事。”顾也用手捋了一把湿漉的黑发,露出光洁昳丽的面容,“你要不想冻死的话,就老老实实掏口袋给我看看你有什么,有用的话,我待会儿做篝火允许你烤一会儿。”

    温之皎眨了眨眼,“不是你我们会这样吗?你少来命令我,你本来就该负责!”

    “刚刚在水里就该让你淹死,我还少点负担。”顾也点头,“那你就待这里等死吧,我去林子里看情况了。”

    温之皎看了眼周围的环境,立刻道:“不行,你得带着我,是你害我倒霉的,你得负责。”

    顾也有些烦躁,冷冷地看她,“我本来就没对你抱有好意,我直接把你扔这里冻死了我还省得后续再找机会折腾你呢。现在我愿意救你,愿意你管你,完全是我大发善心了并且具有法治精神。”

    他深呼一口气,道:“现在,掏掏你的口袋,看看有什么能用的东西。”

    “我又没有说我不掏,你凶我干什么啊?就是看我好欺负才在这里吆五喝六,王八蛋!”温之皎越想越气,骂骂咧咧起来,又委屈地撇着嘴,手在衣服上摸来摸去。

    “我什么时候凶你了。”顾也觉得她有些不可理喻,“我这不是在跟你打商量吗?要问也是我问你,之前不是还畏畏缩缩的,现在怎么跟泼妇一样大喊大叫了?”

    温之皎瞥了他一眼,“你说谁泼妇?我之前怕你是因为不知道你想干什么,想忍一忍不得罪你,现在你都要把我发卖到精神病院了,我干什么要忍着你!”

    “行,我不说了,我的原罪就是我真不该来这么一趟。”顾也抬起手,面色不耐道:“大小姐,我不想跟你吵,也懒得被你拖累,滚远点。”

    温之皎闻言,火越发大,抬头凝着顾也。他一身湿漉,外套挽在手臂上,衬衫黏在肌肤上,黑发垂落,唇却意外的红,尖尖的眼睛蹙着,像是水里爬出来魅惑他人的水鬼似的。

    好看从容得令人火大,难道就她又冷又觉得黏糊糊又烦躁吗?

    这明明是他造成的意外,还在她面前凶,还有该死的任务,她居然还要让这样的坏种情难自禁,开什么玩笑!

    一想到大半夜被绑,又被吓,又掉水里又被迫跟这个人困在这里,她心里的火气彻底点燃。真的受够了。

    温之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嗷”,朝着顾也冲过去,直接撞入他怀里。

    顾也这会儿低着头,还在拨弄开不了机的手机,却陡然感觉一股巨大的力道猛地撞入怀里,撞得他踉跄几步咳嗽了几声。他咽下喉咙里的腥甜,惊愕低头,先嗅到淡淡的玫瑰香,又发觉竟是温之皎!这疯女人!他没忍住蹙起眉头,咬牙道:“你干嘛?碰瓷——呃啊——”

    他话被头部的刺痛打断,下意识顺着痛感处望去,却发现温之皎抬起手硬生生抓住了他的头发。她一边扯着,一边咬牙切齿道:“你再给我阴阳怪气试试!”

    “操,松手!温之皎!你给我松开!”顾也的怒火也彻底被点燃,几乎想要攥拳挥过去。可他还没发作出来,温之皎便像是彻底发狂一样,用了更大的力道拉扯着,漂亮的眉眼里委屈至极,泪水一颗颗掉,哽咽道:“你个混蛋,不是你我才不会在这里挨冻,我好冷,还要被你凶,你就是看江远丞昏迷了才敢这样!”

    “你他妈少发疯!给我松开!”顾也怒斥起来,可想动,却也只被她拽得抬不起头。他被压在她脖颈前,眼镜与脸摩擦着她的脖颈与肩,淡淡的香气与软而冷的肌肤挤得他有些难以呼吸,眼前有些发昏。温之皎偏偏也不停嘴,哭个没完,耳旁也都是她的啜泣声。

    顾也用力推温之皎肩膀,她一点都不松力,只是喊着,喊得顾也头脑一阵嗡鸣。最终,他的手从她肩膀上一路摸索摸到她脸上,狠狠捂住她的嘴,“松开!你再发疯,我把你一个人扔这里你信不信?温之皎!”

    温之皎像是更生气似的,又用力拽了两下,逼得他生理泪水都快流出来了,才松开手。顾也终于能直起身,连连后退,用手揉了揉头,另一只手指着温之皎,好半晌没能说出话来。温之皎却很有些理直气壮,抬头挺胸,昂着脸冲他手指。

    顾也:“……你,疯子!”

    他气得甩手往树林里走,再也不想搭理她。

    顾也走了几步,便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他回头,温之皎在弄头发。他又走了几步,一转头,温之皎还在弄头发,距离却近了一些。

    顾也气还没消,看她这样,眉眼蹙着,低吼道:“你到底又想干什么!你有完没完啊?!”他吼完,她便被他吓到了似的,不说话。他深呼一口气往前走着,她便跟着,一回头她又停住。他一时间崩溃起来,转过头看她,“……你要跟就跟着,别在这里和我玩木头人。”

    温之皎这会儿才轻轻瞥他一眼,跟上了他,低声道:“你不早说。”

    顾也无言,觉得自己气得体温都高了。女的好像吃准了他似的,做什么说什么都跟他顶着来。荒谬,她以为他现在不能拿她怎么样?上午还畏手畏脚,晚上就开始把他当狗?

    顾也越想越烦躁,转身走向她,用手指戳她肩膀,表情阴鸷:“温之皎,我不是江家那对兄弟,会忍你的脾气给你当狗。你也知道我多讨厌你,你要想跟着我,就听话老实点,在这里我想对你做什么你叫都叫不出来,懂吗?”

    温之皎拍掉他的手指,仍没有半点好气,“那你说话就少给我阴阳怪气!”

    顾也看她一眼,道:“听话的第一点,不要顶嘴。”

    温之皎抬起手推他肩膀,“那你快去弄点成果给我看,你起码得靠得住才值得我听话吧?”

    顾也也拍开她的手,眯着眼,“第二点,不要乱动手动脚。”

    他转身往树林里走,捡起了一根较粗的树枝,把手帕撕掉缠上,做了个简易的火把照出了一小片视野范围。

    山崖旁是水面,多少还能映出些桥上路灯的光,还有些光亮。但颇有些繁茂的树林里,便很有些伸手不见五指了,火把也只能照亮一点点路。

    顾也正努力辨别着面前的光影,却感觉身后被人拽了拽,他“啧”了声,“别乱动,一不小心点着了。”

    他话音刚落,便听见温之皎小小的,带着点颤抖的声音,“可是这里好黑,不然我出去等你吧。”

    “出去哪里,刚刚的位置?那里没人知道会不会涨潮,不怕淹死你就出去等着吧。”顾也虽也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但好赖露营过几次,清楚些野外的知识。他一面俯身捡起几根树枝,又道:“都说了,别他妈再拽我衣——”

    温之皎颤抖的话音打断了他,“我感觉腿凉凉的,好像有、有……”

    顾也挑眉,却又听见她激烈的惨叫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有、有蛇、蛇啊啊啊!”

    他身后拽衣服的力道从下往上,一个力道骤然勒住他脖颈,背上也迅速押上了个重量。他被她拽得咳嗽几声,身体摇晃起来,温之皎跟只猫似的往他身上爬,“快跑快跑!有蛇!我腿上!!有蛇过去了!救命啊啊啊啊啊!”

    温之皎崩溃地尖叫起来,一跳直接跟跳山羊似的跳到顾也身上,又跟抱着摇摇车似的晃动起来,顾也本来就在俯身,被她这么一跳跳得差点摔倒,他立刻反手扶住身后的力道努力站直身体,怒吼道:“你又干嘛啊?给我滚下来,也别叫了,这种环境没有毒蛇!”

    顾也拽她,“你给我下来,滚下来,温之皎!”

    温之皎却不,两手紧紧圈住他的脖颈,她吓得涕泪俱下,泪珠一颗颗落在顾也脖颈上,紧紧贴着他的背部,“我就不!我穿着礼服裙,要是咬我一口就是肉,又不像你还有裤子。我受不了了,我真受不了了,你个王八蛋,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这样……”

    她一面哭一面用手捶顾也肩膀,又扯他头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啊?为什么我这么倒霉,又要被蛇咬又要死在这里……”

    顾也被她捶着,扯着头发,又忍受着她在他背上阴暗爬行时,他觉得他当时真不该回头。他快精神崩溃了,很想把她从背后撕下来甩在地上,但他立刻又意识到,如果这么做,她绝对又会发疯不知道做出什么。最重要的是,她现在跟他妈鬼一样又死死地抓着他头发和衣服。

    他只能反复深呼吸,道:“好好好,我的错,你先别哭了。我求你,我耳朵要聋了,别叫了。”

    温之皎哭的声音小了点,揉搓拍打他的动静也轻了点。

    顾也道:“下来,你这样我不好拿火把照明。”

    温之皎又吸了下鼻子,不和他说话。

    顾也认命了,道:“帮我拿火把总行了吧?”

    温之皎还是不说话,但手却伸了出来,顾也闭上眼屏息静气几秒,把火把递过去。紧接着,他站直身,把从他背上往下滑的温之皎往上抖了抖,免得他的脖子被温之皎勒窒息。

    顾也已经不想和她再有任何交流了,好痛苦,江远丞和江临琛怎么忍得了的啊?

    没关系,只要等救援来了就行。

    等救援,先忍一忍这疯女人。

    顾也反复忍耐烦躁与郁闷,一面背着温之皎,一面俯身捡树枝。好几次,他几乎产生感觉自己像地里的牛一样,又要耕地又要被骑。

    所幸温之皎并不重,而且情绪逐渐稳定了下来,不再哭也不再骂他王八蛋了。两人一时间无话,只有火把响起的噼啪声还有顾也走在林中的脚步声。两人的衣服都湿漉漉的,走了一阵后,湿漉的衣服摩挲着,两人的体温逐渐浸染彼此。

    顾也感觉背后一片炽热,又感觉到她那蓬松的发与呼吸的水汽时不时撩到脖上、耳上、面上,让他被触及的肌肤都紧绷了些,连带着背后也挺直了些。

    她也不算没用,起码现在还挺暖和的。

    顾也想。

    不多时,顾也便捡到了需要的树枝,也在林子里更深点的地方找到了空地。他松了口气,晃了下肩膀,语气冷淡,“现在能下来了吧?没有蛇了。”

    温之皎还不说话。

    顾也蹙眉,侧头:“温之皎,你不要以为我拿你没办——”

    他刚转头,便看见温之皎懵懂地睁开眼,紧接着,心不甘情不愿从他身上下来了。

    顾也:“……你他吗睡着了?”

    温之皎道:“没有,我在想事情,一时间没听到你说什么。”

    顾也:“你把我当傻子?我在这里忙死累活,还要给你当床供你睡觉是吧?”

    温之皎被他凶得吓一跳,像是有点委屈,道:“可是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

    “闭嘴吧你。”顾也抬起手,直接掐住她脸颊,把她嘴巴掐成金鱼嘴,“不准嚎,听到没有。”

    温之皎用力晃脑袋,顾也松开手。

    温之皎张嘴道:“你快去搭篝火啊,我要冻死了,我感觉我现在就有点发烧了。”

    顾也:“……”

    你真把我当狗使唤啊?

    他甚至都生不起来气,只是扯了下唇,说不出话来。

    第34章

    酒会上人头攒动, 宾客们三两聚在一起,酒杯散落在桌上,醒酒壶造型各异, 内里却都流淌着不同的红。水晶吊灯散发着幽幽的淡黄光芒,光束散落在众人微醺的脸颊上时,便愈增添几分奢靡的华贵意味。

    酒庄外, 狂风肃杀, 冷意偶然从窗内杀入,却顷刻间被内里充足的暖气与人气所消解成柔和的气儿。

    这场酒会是谢家在裴家的酒庄上办的, 光冲着这一点,就有不少人到访想要攀上几分关系。可出乎意料的是, 与谢家有着姻亲关系的裴家竟无一人出席, 谢家也只来了几个不那么重要的角色,倒是耐人寻味。

    难不成这品酒会就是为了让人叫过来猜谢裴两家关系的?

    一些人心中难免嘀咕起来,但很快的, 这个念头被坐实了。因为谢观鹤出现了, 他几乎是最后一拨到场的人。

    方才出席的谢家的人迎了过去,众人才注意到入场处的动静。

    谢观鹤穿着挺括的黑色大衣,内里是简单的衬衫,身姿劲瘦挺直, 黑发下面容清冷俊美。他身后的一名护卫怀抱着披着红绸的什么东西,谢家的人和他耳语几句,他点头,对这众人都笑了下。

    “抱歉,公务缠身,作为东道主反而是最后来的,甚至又要最早走, 实在是太失礼了。”谢观鹤抬起手,护卫便走上前,他扯下红绸,手腕间的橙红留住愈发晃人眼睛。下一刻,众人的视线望向了护卫手中的东西——三瓶被酒托保护得极好的红酒。

    谢观鹤神情淡淡,道:“这几瓶酒都是谢家私藏的好酒,正适合给诸位助兴,也权当是赔礼了。”

    瓶身上的浮雕徽章过于引人注目,几乎刚一亮相,便有人惊呼于这几瓶酒的价值。几瓶酒被侍应生们小心接过,软塞被拔出,红色的酒液缓缓流入醒酒壶内时,谢观鹤已经转身离开了。跟着他的,还有一名谢家人。

    谢观鹤径直往外走,那人便道:“和计划中的一样,顾家的人半小时前已经把对方带走了,只是不知为何,那边还没有收到回信。”

    谢观鹤想起来了手机里的照片,淡笑了下,“他不是一直都这样,想一出是一出,恐怕这会儿又找到了新乐子。”

    那人会意,上次他们聊事时,提了这件事,他也在场。

    他听得分明,谢观鹤示意顾也做得干净点,顾也却说有的是法子叫人生不如死。谢观鹤便也随他安排了,只不过……那人心里泛起了嘀咕,只觉得落顾也手里,倒不如死得干脆些。

    谢观鹤看了眼时间,道:“顾也那边他自己都安排好了的话,就不用管他了,随他玩吧,省得到时候又借机发作。”

    酒庄位于山腰,近山顶的位置,难免风大寒冷,那人见状打了个手势,护卫便递过来了大氅。他将大氅批到谢观鹤身上,又道:“江先生刚刚致电过来,说联系不上温之皎,顺便差人送了一件礼物给您。”

    他说完,很有些小心地看着谢观鹤。

    谢观鹤挑眉,“什么东西?”

    那人迟疑了几秒,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小盒子,两手呈给谢观鹤。

    谢观鹤接过木盒,打开看了眼,一眼望见两个稻草人,稻草人身上写着他和顾也的生辰八字,还插满了各种针。稻草里,似乎还放了些畜生的内脏,以至于草上沾染着发黑的红,淡淡的血臭味也骤然散发出来。

    谢观鹤:“……荒唐。”

    这东西对顾也可没什么伤害性,对在道观长大,且身居要职的人来说,可是犯足了忌讳,侮辱性也极强。

    有些人,是真不要命了。

    谢观鹤心思冷沉,脸上却有了些淡笑,他一松手,木盒摔裂在地,稻草人也摔散一团。他抬脚,踩着木盒与稻草人迈步走过去,浑然不在意似的,“太丑了,烧了。”

    那人点头,道:“那江先生那边……”

    “拖着,反正不是我着急。”

    车子候在不远处,谢观鹤的话音随着身影消散在夜色中。

    那人将地上那堆东西拾起走到了更远些的地方,这才叫人拿了个器皿与几根丝带过来。他蹲下身,用丝带将碎裂的木盒与稻草人缠着,点燃了丝带。

    火焰由小到大,丝带缠绕着木头,火如液体一般一滴滴散落,燃烧的噼啪声不时响起。

    堆起的篝火旁插着两根木头,上面打着一根长一些的树枝,树枝上挂着一双袜子,一件外套。顾也对着火,正准备脱衬衫,却突然感觉什么东西抽了一下他的腿。

    顾也低头望了一眼,却发现坐在树桩上烤火的温之皎一边捂眼,一边捏着一根树枝抽他腿。她捂着眼的手指岔开,露出了眼睛,“不允许,不可以,不要脱!现在你敢脱上衣,等会儿你是不是就要脱裤子了?”

    “你能不能讲点道理,你不看不就行了。”

    顾也无法理解她的逻辑。

    “不行,我的眼睛是要看美好事物的,为了脏东西挡起来不值得。”

    温之皎十分不情不愿。

    顾也瞥了她一眼,继续解扣子,冷笑道:“你少在我面前惺惺作态,说实话,这堆火是我捡的树枝,我搭的,我点的火。你要见不得,就给我滚到一边去,别烤这火。”

    “可是……可是……”温之皎眼睛转了下,又握着小树枝指着火堆里燃烧的丝带,道:“这堆火烧了我那么漂亮的丝带呢!无论怎么说,这火我也是股东!”

    “你花五块钱买一股不叫股东,叫韭菜。”顾也嗤笑了声,脱下了衬衫,露出了宽阔的胸肌与背肌,火光映在他的小腹上,愈发显露出沟壑里的阴影。他把衬衫挂着,斜睨了一眼温之皎,“爱看看,不看滚,再叫一声我把你嘴堵死。”

    他正等着温之皎发癫,却见她只是翘着嘴,烦躁道:“你都不会觉得不公平吗?为什么你能脱那么多,为什么我就只能穿着这一身烤,身上难受死了。”

    “你要想脱你也脱。”顾也懒得理她莫名其妙的逻辑,只是坐在火堆旁的树桩上,背靠身后的小丘陵烤着火。不多时,衬衫便干了些,他摸了摸衣角,正要拿起来穿,却又感觉到温之皎用树枝抽他腿。

    顾也:“……你又想干什么?”

    “给我穿,我想晾我的衣服。”温之皎又抽他腿两下,“快点,给我穿,我身上湿漉漉的难受死了。”

    顾也挑眉,终于理解她那小心思了,赶情一开始就是为了让他跟她一块儿难受才不让他脱衬衣啊。他瞥她一眼,,“求人是这样的态度吗?”

    温之皎气得横眉倒竖,“那难道不是——”

    “行了,别念叨了,给你!”顾也一听她那絮叨就头疼,直接把衣服一扯,甩她脸上,“你到底哪里来这么多力气嚷嚷个没完的。”

    温之皎嫌弃地把衣服从脸上扯下来,用两根手指捏着,正准备起身。

    顾也看她这嫌弃的态度,一下子来了点莫名的火气,“你自己要穿的,现在还给我摆脸色了?”

    “你到底凶什么啊,我哪里摆脸色了?”温之皎很不解似的,“而且我又哪里嫌弃你了,你在我面前裸着好半天了,我也没说什么。”

    顾也闻言气笑了,“你是不嫌弃,你看得还挺开心的吧?”

    “一般货色,还不如江远丞。”

    温之皎嘟囔了句。

    顾也白她一眼,“有的人瘸,有的人睁眼说瞎话。”

    温之皎站起身来,又捏着小树枝打他背,“随你怎么说,转过去,我要换衣服了。”

    顾也俯身,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眼镜下,狭长的眼眸里有着不耐,“温之皎,忍你也是有限度的,你再拿这破树枝打我一下试试?”

    他这么一拽,温之皎猝不及防被他拉到面前,汪着水的黑眼睛里有着无措。她眼尾垂落了些,弯弯的眉毛也蹙着,全没了火焰,“你干嘛啊,有话你直接说不行吗?非要这样吓人吗?”

    顾也见状,顿了下道:“我跟你说了几次了,别拿你那破树枝打我了,你是不是不听?”

    “那我可能就是没听见啊,你再多说几次不就好了?为什么突然拽我啊?”温之皎露出比他还莫名其妙的表情,仿佛真被他吓到了似的。

    好离谱,他到底做什么了,怎么就吓人了?

    顾也无法理解,松开了手,他觉得不能跟这人纠缠理论了,她根本不讲理。但他刚松开手,温之皎便又要握着树枝,他下意识又想扯她树枝,但她下一秒抬手扔一边了,道:“那你转过去啊,我换衣服。”

    顾也:“……”

    他真有点崩溃了,她为什么和村口突然揍人一拳的熊孩子一样?搞得他都有点条件反射了。

    顾也转过身,又开始尝试给进水的手机开机。夏季的夜晚总是冷一些,天上并无月亮,但星星闪烁着光芒,蝉鸣迎合着树林里不知名的虫子的叫声,回响在顾也的耳边。

    可不知为何,这样吵闹的环境下,他却能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她大概不敢走进深林里,因而只是离他远了些,可即便如此,他仍能听见衣料摩挲的声音。夜风吹来,火焰晃动,噼啪声不停,顾也侧头就能看见落在旁边的她方才握着的小树枝。

    他拿起来,拨动了下炭火。

    没多时,温之皎便回来了。她嫌那低跟鞋被水泡得鼓囊囊的,因而并没有穿鞋,垫着脚尖小心地探路,生怕踩到尖锐的砂石。

    顾也一抬头,便能望见她在暗色中,过分宽大的白衬衫让她身形藏在影影绰绰的褶皱中。卷发是乱糟糟的,时不时有杂毛翘起,让她的脸像是个向日葵花盘。她拎着裙子,颀长白皙的双腿跟跳舞似的,踮着脚小跑,风一吹,他就能看见她像是准备冲上床的猫似的冲了过来。

    温之皎将裙子搭在架子上烤着,身体晃着。

    “你的手机能开机吗?”顾也顿了下,道:“刚刚我大致看了下周边的环境,树林里有一些果树和一些无毒的菌菇,明天可以去摘一下。至于水源,还要想办法做一些滤水的装置。”

    “还不行。”温之闻言,有些奇怪地望着他,“还有,你和我说这些干什么?”

    顾也挑眉,“温之皎,我是在告诉你,明天我们各自想办法填饱肚子。你呢,就别想着坐享其成了,你饿死了也是你自己的事。”

    “你为什么老是要计较这些东西啊?零零碎碎,啰啰嗦嗦的,要不是……”温之皎勉为其难地把手伸到火堆前烤了起来,“算了,我不和你计较。”

    顾也扯了下唇,“你一晚上要复读多少次你那句话?”

    温之皎瞪他一眼,“你还怪我埋怨,那本来就——”

    “可以了。”顾也一抬手,就捏她的脸,“你再说你那套台词就把衣服给我脱了。”

    温之皎对着他翻白眼,不看他,也不说话了。

    顾也嗤笑了下,继续掐她脸,语气漫不经心,“哎呀,越看越像白眼狼。”

    “给我撒开。”温之皎抬起腿就踹他,却直接踹到他腹部上,她立刻拔回腿,觉得他肌肤上的温热恶心似的。

    顾也被她这么一踹,也松开了手,斜睨她一眼,眼尾有些红,却没说话。

    温之皎见状只觉得阴恻恻的,她立刻伸手摸了摸裙子。她裙子衣料单薄些,这会儿已经干了,便马上抽下裙子一转身跑去换衣服了。

    顾也也站起身摸了摸外套,还有些蔫湿,却已没那么湿了。

    不多时,温之皎便又穿着裙子小跑回来,把衬衫扔给顾也。顾也刚一穿上,便顷刻间嗅到淡淡的玫瑰香味,他没忍住蹙了下眉,又垂着眼将一颗颗扣子系好。

    两人的手机都开不了机,再加上晚上受过惊吓,又劳累许久,没几分钟就都睁不开眼了。顾也直接扯下西装外套,背靠着丘陵,披着衣服当被子就准备睡了。

    他刚闭上眼没几秒,便感觉腿又被什么东西踹了下。

    顾也睁开眼,发现温之皎坐他对面,抱着手臂垂着脑袋,像是睡着了,而腿则抵着自己的大腿部。

    他挑眉,“别装了,你不是很有本事吗?自己熬过这晚吧。”

    温之皎立刻睁开眼,看着他,俯身用两条白皙的胳膊抱着腿,轻声道:“我冷得睡不着。”

    “你差不多得了,你今晚怎么作妖折腾我的,你心里有数。这时候了,你觉得我会管你冷不冷?”

    顾也打了个哈欠,讥笑了声,继续披着外套,一歪头就准备睡了。

    他闭眼几分钟,温之皎竟没再动作,看来是识趣了。他心安理得地入睡,恍惚入梦时,却突然感觉自己的腿被什么东西咬了一下。他瞬间惊醒,背后出了一身冷汗,立刻蜷缩起腿撩起西装裤查看。

    下一秒,他看见腿上多了个淤青。

    而温之皎像被他动作惊醒似的,咕哝了声,睁开眼,几秒后,她指着他的淤青:“呀,你被蛇咬了。完了,你要被毒死了!”

    顾也:“……我又不是弱智,这根本就是你掐出来的。”

    温之皎眨了眨眼,抱着手臂,不看他了,只是道:“你少血口喷人了,再说了,你不怕蛇吗?我还想说,怕的话我离你近点,没想到你倒打一耙,不识好人心。”

    顾也似笑非笑地扫了她一眼,话音冰冷,“你再吵我一下,我现在就把你扔回河里。”

    温之皎装作没听见的样子,开始望自己的手指,被冻得心烦意乱。过了几分钟,她望了眼顾也,他闭上眼,火光闪烁在他脸上,愈发衬得他面如冠玉,俊美昳丽。

    坏种,她现在就想把他当火点了。

    温之皎心里有气,耐心地又等了几分钟,几乎能听见他匀称的呼吸后。她站起身,走了几步,伸手想对着他的腰掐去。但下一秒,她的手腕被一股力道攥住。

    温之皎:“……”

    完蛋,早知道再等他睡熟一会儿了。

    她硬着头皮往上看,却望见顾也清明的眼睛,还有冷淡的表情,“你真没完了是吧?”

    温之皎理直气壮道:“那我就是冷啊,我都说了冷得睡不着啊!你想睡觉,我也想睡啊,你要不给我外套的话,不然把衬衣脱下来给我披?”

    顾也深呼一口气,绝望地发现,他拿她一点办法没有,“服了你了,我他妈跟你分总行了吧?”

    他一把把她拽到身旁,肩靠肩倚靠着彼此,给她分了一小半外套。

    这会儿,温之皎终于老实下来,点点头称赞道:“早这样不就好了,你也能安心睡,我也能安心睡。”

    顾也翻了个白眼,继续仰靠闭上眼。在他以为终于能安稳睡一觉时,却又发觉温之皎在动来动去,她一会儿面向他,一会儿背向他。一会儿把脑袋枕在他肩上,一会儿又滑到手臂上。一会儿扯外套,一会儿腿碰腿……

    他被折腾了不知道多久,终于睁开满是血丝的眼看温之皎,发现她倒是睡得很香,像一滩液体似的滑到了地上躺着了。也正因此,她反复拽着外套,时不时翻身,总觉得姿势调整不好。

    顾也:“……”

    他伸手,直接攥住了温之皎的胳膊。

    温之皎恍惚中只觉得有人不断摇晃着自己,硬生生将她从天寒地冻的梦中摇醒了。她茫然睁开眼,却先看见一双疲惫的眼睛。她视线还有些模糊,便又看见顾也还住她的腰部,将她拽到他身前,将她放在了两腿中。

    温之皎立刻醒了几分,“你干什么?”

    顾也背靠着丘陵,也不说话,只是抖了下外套,裹在两个人身上,手锢住她的腰。她抬头望顾也,顾也眼睛眯着,语气疲惫,“求你了,别拽外套了,也别折腾了,赶紧睡吧。”

    他把脑袋抵在温之皎头上,刚闭上眼,就听见温之皎的声音响起,“顾也,你这样子弄得我突然不困了。”

    顾也道:“你根本什么都没干,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闭嘴,睡觉。”

    温之皎道:“你不觉得我们这个姿势很奇怪吗?”

    顾也平静的呼吸着,手却掐住了她的脸,“闭嘴。”

    她不说话了,几分钟后,顾也的手也放下了。但放下的一瞬间,温之皎道:“顾也,你有没有感觉这个姿势你特别像理发师?tony老师,你能把我这玩意儿染成绿的吗?”

    顾也:“……”

    几秒后,他唇动了下,笑出声了。

    第35章

    清晨, 太阳被完全藏在云之中,光线被堵得严严实实,山崖底下也显出了几分低气压。

    顾也有些恍惚地望了眼, 只觉得只天的颜色也是鸭蛋壳似的苍青,难看得很。比起大脑的清醒,他更先察觉到脑袋与背后被砂砾挤压的疼痛, 他直起身, 只觉得骨头都在酸疼。

    他伸出手摸了摸口袋里的眼镜戴上,眯着眼望了下周围, 篝火已经灭了,外套皱巴巴的, 沾染了不少脏污。

    顾也倒没着急找温之皎的身影, 只是先扶着墙站起身,拍了下身上的灰尘,又拿出手机来检查能否开机。幸运的是, 开机成功了, 电量只有百分之几,没有信号,屏幕亮了一瞬便关机了。他倒是松了口气。

    他手机会定时发送信号,能开机就意味着通信功能还在, 信号应该如约发出去了。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谢观鹤与江临琛的反应。

    顾也做事向来滴水不漏,无论是放出一部分订单支走温随,还是用借口让人看住裴野,亦或者安排隐秘路线,确保了每个环节都不存在泄密可能。计划唯一的问题是江临琛。

    如果谢观鹤能拖住江临琛,拖个两天,他就能把她化身成美丽传说消失在A市。可出了这个岔子, 谢观鹤要真拖个几天,顾也觉得他多半也要成为美丽传说了。

    顾也又开始清点手头的东西,思索着每样的东西的用处,紧接着,他发现相对棘手的那样不见了。

    “温之皎?温之皎?!”

    顾也迈步,一边走,一边四处看。

    他喊了几遍,没再继续。

    野外最需保存体力。

    顾也进入树林里,树丛遮天蔽日,凉意阵阵。他面色越来越冷,思索起来要不要继续找。

    不找她待在原地的话,能最大保证自己的安全,可若是她的手机还能用的话,就浪费了求救机会,而且现在最有可能发现不对开展搜救行动的是江临琛,不捏着她,到时候怎么跟江临琛谈判?

    万一救援先搜到她,他可能就要等更久……

    找的话,谁知道她到底什么时候走的,往哪儿走的,想干什么?不仅会浪费体力,而且不一定能找到。

    这里地势复杂,资源和温度湿度还算可以,但走到更深处就是密林了,迷路就糟了。尤其是,他们现在还在车落下的地方附近,按理说更容易被发现……

    顾也考量起来,可步子没有停,耳边不时能听见鸣叫的虫声与脚下踩到的枯枝与叶声。眼看着即将要走到没有做过标记的地方,他有些犹豫,也正是这时,他听见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一道声音响起:“顾也?”

    他胸口不知为何,觉得有什么沉甸甸落下了些,顺着声源望去。

    温之皎的头发懒懒散散地扎着,头上戴了个莫名其妙的花环,原本合衬的礼服裙被她从侧边撕开了一个口子,露出了颀长有力的腿。

    她怀里抱着一捧红红的果子,嘴唇也红红的,大步走过来时,裙子也摇曳着,像是山野中的精怪,又很有些像顾也年幼看的希腊神话故事中的插图。

    顾也也走了过去,但当两人走近彼此时,他一时又觉得无言。而温之皎却全然不在意似的,她笑起来,嘴唇红红,牙齿也红红的,指着手里的果子道:“这里有好多覆盆子,我都快吃饱了你才醒,我可不管你饿不饿,我要回去了!”

    “行,你厉害。”顾也笑了下,抬手指着一棵树上的刀痕,道:“看到这个我做的标记没?你要再走远点,下次就轮到野熊跟我讲它吃饱了。”

    温之皎“啧”了一声,又从怀里的一捧覆盆子里拿了一串放在嘴里,红而粘稠的汁液在她的唇齿中翻涌,“我有我自己的想法,而且我昨晚就看到了它们,今天只是来找的。”

    顾也移开了视线,突然又发觉她手指上也是红红绿绿,黄黄紫紫的,没忍住蹙眉,“你在一边编花环一边吃东西?”

    “怎么了?这又怎么你了?”

    温之皎疑惑看他。

    “你就不怕什么植物有毒吗?”顾也这下真佩服了,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往回走,“别吃了,去洗手,你要是死这里了我埋还挺麻烦的。”

    温之皎很有些不情愿,但还是被顾也硬生生抓到了原来坠崖的地方,洗干净了手。但洗着洗着,她又没忍住道:“这里的水感觉也没多干净啊。”

    “是,但比有毒好。”顾也离开几步开完,抓了一把土,揉搓了下,他道:“是湿润的,这里涨潮过,昨晚都跟你说了,留在这里会被淹死。”

    温之皎转头对着他喊:“哎呀行啦,你最聪明,别念了。”

    顾也冷笑一声,走到她身旁,这时才发现,那一捧覆盆子下有一大片被折好的叶子。覆盆子也被她洗了洗,水珠零零散散点缀在覆盆子的软刺儿上,看着格外动人。

    他捻起了一串,刚动作,便看见温之皎转过头来,很有些得意地看他。

    温之皎道:“不劳而获。”

    “大不了等会儿我摘果子的时候,也分点给你。”顾也笑了声,不以为意,将覆盆子吃了下去。仅仅一瞬,酸涩的味道便像是扩散的蜡膜似的覆住了他的口腔,涎水浸没唇齿。他用尽全力才咽下去,狭长的眼睛里有了些水泽,“嘶——”

    温之皎笑了起来,“好吃吧?”

    “好吃?”顾也的脸泛起了很淡的绯,呼吸了几秒才顺好气,“这东西酸得太过分了,跟我家——”

    他话音骤然顿住。

    温之皎迷惑地看他,却见他俯瞰着自己,俊美的面容上有了点笑,像是对着她的脸想什么似的。她一把将地上的覆盆子拿起抱着,站起身抱怨道:“给你吃的是我好心,你怎么这个表情,看了就烦。”

    顾也站直,跟在她后面,话音轻飘飘的,“你就这么喜欢吃那些酸不溜丢的东西吗?”

    “关你什么事。”温之皎懒得理他似的,一面往前走,一面吃着覆盆子,“还有,你不是要给我分水果吗?怎么还不去摘啊?我刚刚看见一颗长得很好的李子树,我要吃李子。”

    顾也挑眉,“怎么,你就等着强买强卖呢?自己摘去。”

    “我不要,爬树我怕摔。”温之皎理直气壮,又道:“还有,你走得这么慢干什么,不要耽误我的进度,我还想多摘一点覆盆子回去吃。”

    顾也没说话,走快了几步,这时,他才发现温之皎的头发是用几根叶茎缠绕着扎好的。那几根叶茎显然很有韧劲,即便被她缠了好几圈,这会儿却也在慢慢舒展着。

    “哎呀好烦。”

    温之皎走着路,踩到一颗砂石,身形踉跄一下,手里的水果落了一地。她烦躁地蹲下身捡,结果刚弯腰,头上的花环便也落下了。

    怎么烦人事都是一连串的?

    温之皎恶狠狠地捡着覆盆子,刚捡完,却感觉自己的头发被轻轻握住了。她立刻转头,生气道:“别抓我头发!”

    她深受那些“爱她就要欺负她”的弱智男所害,从小到大常被拽辫子,每每都会因此大发雷霆,如今场景重现,她的怒吼也毫无保留。

    顾也被她一吼,又笑起来,学她说话,“你有话好好说,凶我干什么?”

    “顾也!你要是敢拽我头发一下,我真的杀了你!”温之皎的呼吸急促起来,眼睛亮得出奇,脸也有了绯色,声音更为高亢,“松开!”

    顾也被她这么凶,眼镜下的眼睛里,笑意更大。他伸出一只手按住她的肩膀,她不稳的身子便直接坐在了地上,怒火更加高涨,“你——”

    或许是一晚的相处便已足够看透一个简单的人,也或许是她委实只会那简单的花架子似的愤怒,此刻她这般生气,顾也却也没被激怒。他反而有了几分报复成功似的快感,凝着她被覆盆子染红的唇与齿。

    “别乱动,我帮你编头发呢。”顾也指了指地上,她顺着他动作看过去,发觉扎头发的几根叶茎已经脱落松开了。她仍皱着脸。他道:“花环给我。”

    “你别乱搞我跟你说!”

    温之皎摸着花环递过去。

    顾也索性也坐了下来,将温之皎拽到他胸前,将花环放在腿上单手拆开,紧接着,他握着她的头发动作着。藤蔓与花朵被他编入她的发丝中,他冰冷的指尖摩挲到她头发里的热意,却像被灼了似的,让他觉得发烫。

    没几分钟,温之皎的头发便被他扎好了,她立刻从他怀里起来,拿出手机,对着黑屏仔细打量着。几秒后,她震撼道:“难道你真的有在当理发师?编得像模像样的啊。”

    “你还真挺会变脸,一点都不怕下不来台。”顾也没站起来,两手撑着地,身子后仰,像累了似的懒洋洋望她,“也不说谢谢,也不会道歉,干什么都心安理得的。”

    温之皎根本没理他,对着屏幕看自己的造型,有些细小花朵的藤蔓缠绕着发丝,又没入其中,愈发像精灵似的。

    她捧着脸又欣赏了一会儿,才道:“我这不是夸你了吗?还有,你哪来的手艺啊?”

    顾也耸肩,“没学过。”

    温之皎怀疑地看他,他却只是仰着身子吹风。

    好一会儿,顾也道:“小时候看书,书里有插图就是你现在这造型,我在脑子里琢磨了下构造,就编出来了。”

    他站起身,拍了下身上的灰尘,走到岸边洗了洗手。

    温之皎却跟了过来,殷切道:“是什么插图?明星的吗?还是童话公主呀?跟我一样漂亮吗?”

    顾也斜睨她一眼,她眼里有着期盼,一时间和他印象里的,那名女神的插图更像了。那是以灾难为骨头,魅力为肉身的,被认为是众神的礼物,也被认为是人类的惩罚的女神。带来一切动乱、瘟疫、战争后,她仍会辩解:“我只是好奇呀,怎么能全怪我呢?”

    江远丞,那一夜的酸草莓,惊天的车祸,为之倾倒的江家兄弟,甚至于这一场车祸前她的反扑……太多与现实,与计划,与筹谋所背离的混乱,和那故事又有何分别?

    最重要的是,也许从一开始,她不过是某种博弈中的一环。

    顾也慢慢笑了起来,道:“她叫安妮斯朵拉。”

    温之皎道:“哦哦外国人啊。”

    顾也:“不,是神话中的女神,她的别名是……潘多拉。”

    温之皎:“是那个做廉价首饰的牌子吗?”

    顾也觉得有些荒谬,笑起来,“这不是文学常识题吗?江远丞不是送你上学了吗?”

    他说完,又觉得她肯定又要借题发挥撒泼了,正要说话,却发现她脸上有了点笑。她话音很轻,眉眼蹙着,“那我在家里肯定也是走神啊。”

    “家里?”顾也眉头动了一下,几乎一瞬猜出了七七八八,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温之皎,道:“原来我误会他了,他是无差别发疯啊。”

    江远丞囚一朵花与草,又或者一个人和他毫无关系,说到底,这件事的本因也不过是试探江临琛,顺便报复下他的不爽而已。而此刻,顾也闻言并无什么同情亦或者悲伤的情绪,只是恍然大悟:难怪……她做事毫无逻辑。

    社会化程度不足的人,在为人处世与思考方式上总有些缺陷的,而她则总会永远不是死活地试探着每个人的容忍程度。

    天色一点点更亮了,日头也突破了云层的障碍露了头,洒下了些施舍似的阳光。

    漫长的会议结束后,厚重的木制大门被拉开,发出嘎吱的声音。紧接着,一大片身穿不同制服的人从中走出,谢观鹤觉得有些热似的,脱下了帽子与黑金相间的制服外套,听着身边人的话。

    现在是会议的休息间隙,也不过来出来喘口气,聊天也不过聊些无用的八卦。一旁的人讲得很是开心,讲谁谁谁又被督查查了,查出来多少个数,连当年一个大学在混的老同学都扯出来一串事儿。讲来讲去,讲到谢观鹤头上。

    “谢观鹤,难不成你还真出家不成?还是铁了心要毫无牵挂?最近有人托我问你这事呢。”

    一人问,一帮人看他。

    谢观鹤想了想,道:“有牵挂的。”

    他眉眼淡淡,话音也轻,“就我之前那个道观里那木造像啊,成天看,时不时上油上香,牵挂得紧。”

    那座木造像他自己雕的,花了不少时间,确实说得上爱惜。但搪塞与拒绝这意思过分明显,一时间也没人敢再说了。

    谢观鹤也笑,觉得清静些好,可没几分钟,一名下属便快步从满是制服的人群中走了过来。他脚步匆匆,面色难看。

    随后,他侧身在谢观鹤耳旁道:“江临琛今天叫人送过来了这几张照片。”

    谢观鹤怔了几秒,接过照片看了眼。

    照片里正是道观里的一间偏房,原本供在上面的木雕造像法相庄严,站立在供台之上,但身上蓦然出现了许多处砍痕,几处地方硬生生被劈开。

    谢观鹤翻过来照片背面,发现了一串号码,还附赠了一句话:私人电话,欢迎联系。

    他将照片递回去,唇动了下,道:“接通他的电话。”

    谢观鹤起身往外走,步伐很快,随行人员立刻跟上。很快,电话接通,江临琛的声音传来,“怎么,坐不住了?”

    “是谁坐不住了?”谢观鹤垂着眼睛,“就这么看重。”

    江临琛笑起来,“我看重不看重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和顾也越过江家做事。家里事需要你们插手?还是我刚上任,就要被你们拿来掂量能不能吃下肚?”

    谢观鹤笑了下,“我只是不希望我们几家离心而已,可试上一试,你就这么着急?送来的稻草人,还有在道观里公然发疯,你像个人吗?”

    “你少来试,也少来跟我立威。谢观鹤,江远丞在的时候,你们怎么不敢对温之皎下手?因为江远丞亲自逼走了陆京择,他必然是无意投靠陆家的。”江临琛话音越来越冷,甚至带了几分讥诮,“但我你们就非要试探个高低出来,就想让我把温之皎当投名状交给你们呗?”

    “我告诉你们,休想。”江临琛笑起来,“我现在恨不得烧了你这破道观。香客还他妈供什么神,养的全是你们权贵的会客室,恶不恶心啊京圈佛子哦不道子。”

    谢观鹤眉眼仍如冰雪似的,没有波澜,“你要我现在去道观见你,还是我告诉你,温之皎在哪里?”

    前者,那么两人见面聊的必然不会是温之皎,而是效忠与合作。后者,那随之而来的便是谢观鹤的追责,政商合作总要面临的困境。

    江临琛也听懂了,只是笑了声,道:“你觉得我还在道观吗?”

    谢观鹤的眉头动了下,没多时,他就听见了一阵巨大的轰鸣声,以及狂风刮动的动静。

    直升机。

    江临琛此刻恐怕已经进了度假村。

    谢观鹤道:“裴野什么时候跟你联系上的?”

    顾也明明应该已经让人看住了他的。

    裴家那块地,严格来说只挂了裴家的名头,实际产权式谢家的。如今谢裴两家离心,可分割不会那么快,裴野也是趁着酒庄没有切割,开放了进去山庄的航线权。

    江临琛笑了下,道:“谁说是联系裴野呢?我联系的是裴野他爸,我说,我听说陆京择过阵子要回国,有空来江家一起吃顿饭。”

    谢观鹤笑了下,道:“了不得,还真试探出来了。”

    “不,你不动温之皎,我真觉得谢家陆家都无所谓的,而谢家还熟点,陆家我可完全不熟呢。”江临琛话音很轻,“但现在呢,不熟也有不熟的好啊,起码不会把手伸到人未婚妻身上。”

    一切遮掩都在此刻揭开了。

    谢观鹤道:“这个人,是江远丞,还是你江临琛?”

    江临琛笑起来,“现在江家在谁手里,江远丞,还是江临琛?”

    他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七八辆直升机高高盘旋在上空,黑色的机体让人看去,还以为是寓意着不详的乌鸦。直升机下,山峦连绵,树影随风摇晃。

    云朵被风推来推去,太阳的位置一点点西移,很快,火焰烧上了天。夕阳落在山崖下,更带来几分浪漫与静谧。

    一棵树下,温之皎靠在树上,两眼有些发直。一旁是小小的火堆,一对果子落在周围,而顾也靠在另一边的树上,闭着眼。

    温之皎突然道:“我好想吃肉。”

    顾也道:“继续想,再想想就能在火光里看见奶奶带着肉找你了。”

    温之皎突然悲从中来,挑了个模样特别的果子咬了几口,声音带了些绝望,“我们不会一辈子都被困在这里吧?”

    “不会。”顾也语气笃定,睁开了狭长的眼睛,笑如春风化雨,“一般来说,按照我们这样活着,过不了几天就会感染而死。”

    温之皎:“……”

    她顿时暴怒起来,抬起腿朝着顾也的腿踹过去,他“啧”了声。

    “都是你害的!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温之皎愈发崩溃,扶着额头,道:“我受不了了,在这里好无聊,好没意思,好饿。”

    她道:“我好想吃肉,我现在头好晕。”

    眼看着温之皎又要顾影自怜了,顾也选择闭眼,果然,没多时她又开始哭。哭着问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这里这么糟,以及重点批判了顾也这人的混蛋,还有水果不好吃,水脏兮兮的……顾也听着就觉得热闹,不知道她还能骂多少东西时,突然听到她发出了些怪异的声音。

    顾也睁眼,便发觉温之皎脸色变成了难看的苍青色,手掐着喉咙,站着摇摇晃晃,一副子想吐又吐不出来的样子。

    “你噎着了?”

    顾也蹙眉,快步走到她身后,直接用胳膊勾住她的腰部用力开始急救。勒了几次后,她终于吐了一大堆东西出来,可脸色仍然难看。

    “你怎么了?难道是中毒了?”顾也扶着她,拍她的脸颊,“睁眼,睁眼!”

    好几秒,温之皎终于睁开眼,瞳孔有些扩散,话音含糊着,“好……好晕,重影了……”

    怎么会中毒呢?东西他摘了,也吃了,没可能症状她有他没有。

    顾也一时间思考起来自己的情况,扶着温之皎躺平,却骤然感觉踩到了什么。他低头一看,看见一颗咬了半口的果子。

    ……不认识的种类他不会摘。看来是他往下扔的时候,她捡到别的了,怎么偏偏就这么会挑。

    顾也有些崩溃,将温之皎背起来往河边走,她这会儿十分老实地趴在他背上,一点声音都不出。他道:“怎么这个时候不骂人了?没力气了?”

    等了几秒,她才道:“好难受,头好晕……”

    温之皎说话声音断断续续的,眼泪又一颗颗顺着领子落入他的脖颈里,让他只觉得背都抽动了几下。

    顾也道:“就半口,不会死人的,你怕什么?”

    “万一呢?”温之皎有气无力的,像是濒死的小兽,气若游丝,“算了,死了也好,不要受这个苦了。”

    顾也用手托住她的腰,将她往上提了提,有些不耐,“我都说了,不会致命的,别叫魂了。你要是真的想死,我把你扔下来给你埋了。”

    下一秒,她的手臂拢住了他的脖颈,脑袋也贴着了他的脸,热气与泪水落在他的脸上、脖颈上、肩膀上。

    温之皎很有些委屈,“都这样了,还要这么凶。”

    顾也深呼一口气,话音轻了些,“我这可是在救你,你扪心自问,到底是我凶,还是你无理取闹?”

    温之皎好一会儿没说话,只有呼吸的热气还在告诉顾也她还活着。正当他以为她会继续无理取闹时,她却像是轻轻地笑了声,话音很小,“因为你是坏种,所以我才无理。你要是好人,我也会对你好的。”

    顾也觉得有些好笑,“我到现在还没对你怎么样,这还不够好?”

    温之皎像是思考,又是一会儿,她道:“那好吧,如果我没有死,我就对你好一点。”

    距离河边越来越近,顾也步伐快了些,道:“多好?”

    温之皎道:“那你得先对我好一点,比如不要把我关进精神病院里。”

    “放心,出去了。桥归桥,路归路,我这辈子不想碰见你了。”

    顾也坐在河边,将温之皎放在腿上。

    河边,他插了不少树枝,树枝上是叶子和手帕还有他部分衬衣做的简易滤水装置。他取下最底下的叶子,一手捏着温之皎的唇,给她喂水。

    即便用手帕衬衣过滤,又放在叶子里静置,但这水仍算不上干净,也如今有水总比没水好。

    顾也喂了几次水,她又吐了几次,脸色终于好转了些。顾也从口袋里拿出摘下的果子,放在她嘴上,她便小口的,慢吞吞地吃着。

    “吃快点,不然胃酸要返了。”

    顾也叹气,感觉跟养祖宗似的。他低头,望见她眉眼仍旧蔫蔫儿的,看着像是要枯萎了。可或许是残阳的光芒太盛,她反而显出几分颓靡的艳丽来。

    他移开视线,她却突然握住了他的手腕。

    顾也的眉心痉挛了下,屏着呼吸,望向她。她却只是将他手中的果子压得更接近她的唇齿,眉眼也垂着,专心地吃着。

    他挣脱她的手,直接将果子塞到她手上,“恢复力气了?那就快起来,腿麻了。”

    温之皎道:“等吃完了我再起来。”

    顾也抖了下腿,“快点,现在就起来。”

    “知道了,你急什么,我刚刚恢复过来呢。”温之皎撑着地起来,又道:“你腿硬邦邦的,说得好像我在贪图什么似的。”

    顾也闻言扯起唇,抬起手掐她下巴,“个没良心的,你恢复过来是上天帮你的还是我救你的?还抱怨上了。”

    他说着,手指耸动着,又掐了几下。

    温之皎不耐烦地推他,他才松开。她开始慢慢吃果子,吃了几个后,才道:“其实我刚刚还在想,我要是真死了怎么办?好吓人,当时眼前完全是黑的,什么也感觉不到。”

    “那你就更应该感谢我了,你欠我多少人情了?”顾也说完,见温之皎要说话,立刻继续道:“哎呀又是我害的,所以从头到尾,我都必须要负责,反正你也——”

    下一秒,他感觉什么温热触上他的脸颊。

    顾也挑眉,发现温之皎用两只手托着他的脸,咬牙:“别重复了!我就昨晚说的次数多!今天才说两次呢!”

    她说着说着,突然笑起来,自己也觉得好笑似的。

    顾也唇勾起了些,却看见她认真凝自己的眼睛,道:“而且我刚刚想说的是……”

    她话音未落,巨大的轰鸣声骤然传来,旋螺桨切断空气,一阵狂风袭来。顾也望过去,一辆直升机悬停在不远处。

    紧接着,长长的梯子放下。

    温之皎的话被打断了,似乎也不准备继续说了,只是迅速松开手,站起身,兴奋道:“得救了!得救了!我终于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顾也怔了几秒。

    温之皎转身就冲着直升机跑过去。顾也也站起身,跟在她身后,步伐宽阔。没几分钟,顾也望见江临琛下了直升机,他的黑发与衬衫被风吹起,露出一张斯文俊美的脸,望向顾也时,眉眼有些淡淡的讥诮。但转瞬即逝。

    顾也也笑,下一秒,他看见江临琛快步走向温之皎,而温之皎也跑过去,直接一跳保住了江临琛的脖颈。江临琛立刻扶住她的腰部,他像是有些惊愕似的。狂风不停,江临琛的话音顾也却听到了,他在说:“没事,不用怕,马上回去了。”

    紧接着,温之皎却埋在他脖颈哭了起来,“好冷,我害怕,这里太可怕了。我好想吃肉,我想吃肉,我好饿。”

    她说话一点逻辑没有,哭得倒是狠。

    江临琛将外套脱下来,严严实实地裹住她,又把她放下了,轻声道:“里面有厚衣服,怕什么,马上走了。回去想吃什么都有。”

    他说着,将让身后的人带温之皎上直升机。

    顾也在此时也走近了,话音带着些赞赏,“好唯美的爱情,我随两百?”

    江临琛的下眼睑抽动了下,冷冷地看着顾也,一把抓住了他的领子。他正要说话,但直升机上,温之皎的脑袋却探了出来。她盘好的头发被狂风吹散,带着花的枝蔓被风卷起又落下,顾也看见它被螺旋桨顷刻卷碎。

    温之皎的卷发乱飞,话音甜美而高亢,“江临琛,就是顾也害我倒霉的,但他刚刚救了我,你打他就偷偷打,不然当我面我良心过不去!”

    顾也的手捏住了江临琛的手腕,一双漂亮的狐狸眼含情带笑,斜睨着望他,“听见没有,救命之恩。”

    江临琛松开了手,转过头也笑了下,眼里却没什么笑意,却应了她的声音,“行。”

    温之皎闻言把脑袋缩回去。

    江临琛笑道:“看不出来你还有良心发现的时候。”

    顾也也笑,“这话说的,试探我什么呢?”

    江临琛:“有吗?”

    顾也道:“没有吗?”

    江临琛道:“不知道。”

    顾也点头,“那就是有。”

    这样的绕口令没能继续,两人很快也上了直升机。这个型号内部座位并不多,统共六个座位。

    顾也坐在第二排,前方便是两个驾驶员,他正想闭目养神一会儿,却听见温之皎的声音。

    “你送我回家就好了,我等会儿要回去好好洗澡洗头发,我现在身上是馊味。”

    她话音有些理所当然,“然后我叫外卖吃算了。”

    江临琛道:“可以是可以,只是我刚刚让人订了餐厅位置,是烤肉。肉在现场吃和在家里吃感觉应该不一样吧?”

    温之皎果然迟疑起来,“嗯”了好一会儿,道:“不,还是在家里吃吧。”

    顾也很有些纳闷,怎么她跟江临琛说话就这么正常呢?

    下一秒,江临琛道:“为什么?”

    温之皎道:“去餐厅的话,我会觉得出去都出去了,就会顺便去看看江远丞。但我现在不想看他,我变成这样都是他朋友害的!那说明他没用,他朋友才会这样对我!”

    江临琛顿了下,却听前座的顾也回头,笑眯眯道:“没事,我们敢这样,说明江临琛也没什么用。你不如离没用的人远点。”

    江临琛:“……”

    他笑了下,望向温之皎,道:“是啊,他们只会欺负老实人,没有办法的。”

    温之皎望了眼江临琛,又望了眼顾也,茫然道:“……啊那怎么办?我们刚刚是不是该把顾也扔那里啊?”

    江临琛耸肩,望向顾也,笑了下。

    顾也转过头去,冷笑了声。

    第36章

    夜幕之中, 一辆车徐徐停在一座别墅前,没多时,佣人便打开门将来人迎进了别墅内。

    佣人将谢观鹤的外套脱下挂好, 又将他带去了书房。

    书房里应该刚有一拨人离开,佣人在收拾茶盏,桌上放着两三本翻开的书。佣人道:“顾总说让您稍等, 请随意。”

    他点头, 佣人打扫完残局,送上了新茶后便关上门。

    谢观鹤与顾也之间向来熟稔, 他倒也不拘束,走到桌前将那两本书拿起来看了看。几秒后, 他垂下眼, 又坐下喝起了茶。

    没多时,门便被推开,人还没进来, 谢观鹤便听见顾也的笑声, “你倒是会挑时候来,我都准备睡了。”

    谢观鹤抬头,果然望见顾也长发湿漉着,些许水珠顺着面容落下, 兴许是刚洗完澡,隐约蒸腾的热气让他那总是显得狡诈的眼睛也显出了些惑人的雾气来。他一面走过来,一面握头巾擦头发。

    “听说你连人带车掉下山崖了,怎么也得抽空来看看。”谢观鹤握着茶杯盖拂去浮沫,骨节分明的手指倒比白瓷茶杯的质地看着还好些。他放下茶杯,清俊的脸上有了些笑,“开车都开不好?”

    顾也笑起来, 长长叹了口气,“别说了,你是不知道,人到极限时能多恐怖。本来一切都顺利呢,结果她一知道我要送她去山里,她直接化身人猿泰山硬生生挣脱了麻绳,给了我几拳跟我抢方向盘。”

    谢观鹤想起来照片里温之皎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实在有些难以想象她的变身,只是道:“亏得江临琛不服软,不然恐怕你们真折那里了。”

    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顾也便挑起眉头,“怎么我感觉你话里有话呢?”

    “嗯。”谢观鹤十分坦诚,眼里有些探究,语气仍是风轻云淡的,“从事后来看,你们落在河里了,按照有些人睚眦必报的个性,我还以为那里会有条冤魂。”

    顾也闻言,竟又笑了,“可人总要赌一赌吧,就不许我赌一把江临琛反骨,一定会来找温之皎,能让我最快解困吗?”

    “生命垂危之时还能想到这一步?”

    谢观鹤问。

    顾也道:“你记得我们之前去猎场打猎吗?”

    他道:“那里的动物实在温驯,但求饶时的样子都很狡猾,会哀鸣,流泪,发抖。然后在你放下枪管时,冲过来扑你。”

    顾也却十分坦然,他自觉没有说谎,温之皎在车上时抢方向盘时,那眼睛亮得跟动物似的。

    “你像生了癔症。”谢观鹤顿了下,道:“你直说你见色起意我都觉得还好,但现在你却在用修辞手法讲这些话,很恐怖。”

    顾也:“你没理解我的意思。”

    谢观鹤道:“你的意思难道不是她如猎物一样让你心软了?”

    顾也道:“不是,我在说我后悔救她了。”

    谢观鹤:“……?”

    顾也煞有其事地摇头,“她被我救了第一件事就是扯我头发打我,我有点怀疑她是不是猜到了我得靠着她引江临琛过来,有恃无恐地骂了我一天一夜。”

    谢观鹤笑出声了,“越说越玄乎。”

    他没再多问,只是道:“江临琛和我直言他已经转投陆家了。”

    “不见得。”顾也起身往书桌前走,道:“陆家蛰伏这么多年,不说江远丞,光是江家的长辈都是倾向于谢家的,江临琛心气儿再高也得徐徐图之。事儿最怕等,久了就不是他说了算的。”

    顾也刚到书桌前,望了眼书,便皱眉:“你翻我书了?”

    谢观鹤道:“是,有点好奇你看神话和植物志干什么。”

    顾也语气平静,把书翻到原来的页码,“哦,神话随便拿的,植物志的话,是好奇江远丞是哪种植物人。”

    谢观鹤点头,语气更平静,“你也翻翻神话吧,说不定他当上爱神了,撮合的温之皎和江临琛。”

    “当然,最重要的是俱乐部的人和我说了,说裴野和江临琛在俱乐部里见面了。所以这事儿,是裴野越俎代庖给了权限。”顾也继续方才的话题聊,拿了份资料,递给谢观鹤,又回了位置坐下,道:“你实在不行还是联系下裴野吧,打打感情牌,这小子最近蛮可怜的,每天忙着工作忙着在他爹面前当乖儿子,有空了也不睡觉,高强度训练体力,好像他还能继续赛车似的。”

    谢观鹤将资料放桌上,没看,只是笑了下,霜雪似的眉眼里只有淡漠,“老说他蠢,其实也就是在温室待惯了,放着让他被磋磨一阵子,他就聪明了。”

    他这话说得不假。裴野打小就喜欢赛车,从小学时就主动训练,赛车手的训练运动量是非常大的,但裴野坚持下来了,还能磨得家人同意。而之后,无论训练比赛亦或者学习社交都没落下过,有这样心性的人,能蠢到哪里去?只是需要些点拨。

    但谢观鹤实在懒得做这仙人给他指路罢了。

    顾也清楚这些,两条颀长的腿交叠,仰靠着沙发打了个哈欠,“最是无情天家人啊。”

    又聊了些琐事后,谢观鹤才离开,离开时天却下起了小雨。

    顾也送谢观鹤出门,路过了前院的草莓时,他没忍住俯身摘了几颗。站一旁的谢观鹤摇头:“同样的伎俩没人会上当第二次。”

    顾也怔了一秒,但马上便笑起来,“是,差点忘了你中过招。”

    谢观鹤也笑,道:“你顾也会有记性这么差的时候?稀罕。”

    他笑是笑,眼里却有了些探究。

    顾也唇扯起来,“我都能野外求生了,还有什么事能不稀罕?”

    “是吗?”谢观鹤顿了下,望向他,眼神澄澈,“那温之皎这样对你,你打算之后怎么办呢?”

    顾也一副子无所谓的姿态,坦荡回望,笑着摇头,“我还怎么办?我是不想碰她这烂摊子,等你碰上了你就知道多难缠,不信你试试。”

    谢观鹤收回了视线,道:“再说吧。”

    他走出了别墅,上了车。

    顾也看了眼手里的草莓,觉得没劲,扔回地里。走了几步,又望了眼天。

    雨还在下,连绵的雨丝在路灯下像一截截被斩断的蛛丝似的,油腻,亮而细;落在人脸上时叫人如迎头撞上了蛛网,痒又黏,总觉不利索。

    江临琛站在温之皎的公寓楼下,一眼便望见黯淡的灯。他又望了眼手机里的信息。

    [尖叫蕉蕉:为什么吃完外卖还是有种不满足的感觉]

    [尖叫蕉蕉:可家附近外卖只剩炸鸡烧烤了,腻死了]

    [江临琛:我准备下班了,给你带点吃的?]

    [江临琛:公司附近的酒楼还开着,你想吃什么?]

    [尖叫蕉蕉:不,我不吃,我要睡觉]

    [尖叫蕉蕉:睡着了就不饿了!]

    [尖叫蕉蕉:猫猫上床jpg]

    看来是真的睡了。

    江临琛转身上车,将东西放在副驾驶上。他驱车准备离开,可刚开上路口时,他又垂下眼睛望了眼时间。

    十点半。

    他思忖几秒,换了个方向,满脑子都是温之皎那句话:如果我出去了,我就觉得都出去了就会顺便看眼江远丞。

    真奇怪,他为什么非要和她这样一句话较劲呢?他只是喜欢她那张正正好的漂亮脸蛋,想要得到,仅此而已。

    爱,竞争,成功。他的人生没有不成功的可能。至于成功之后,那点肤浅的爱会不会消失又另当别论,反正他相信他有办法承担为爱发疯时的资产损失。

    温之皎爱谁,有多爱,本质上与他追求她并不是十分相关的事。谁爱她,多有爱,更不该影响他半分才是。温随也好,江远丞也好,哪怕多个顾也也无所谓。爱她的人越多,他的爱才上算,赢了更是一种体面事。

    江临琛很清楚,他越不在乎,才能越争取到优势。爱的主导权往往来自于没那么爱的那一方。他现在最该做就是拍个照片给她,告诉她真可惜睡了,然后回家洗澡睡觉,以保持优良的身心状态来面对她。而不是像个疑心病发作的精神病,大半夜开车到江远丞病房,看看她是不是偷偷去看他了。

    其实怎么想,她都不会去江远丞病房的。

    她刚从荒野被救回来,她已经很累了,她需要休息。她总爱迁怒他人,无论如何江远丞这个倒霉鬼也是要被她冷上一阵子的。她并没有那么爱江远丞,以至于江远丞总跟个疯子一样发病。她还说了,她睡了。

    其实怎么想,他都不该去江远丞病房的。

    他太累了,又是开会加班,又是兼职大巫术师做稻草人,又去道观砍柴,又要调直升机。

    很多个想法都让他清醒一点,每一个路灯都给了他离开的机会,而他的方向盘与油门则都默契地让他奔向病房。

    当江临琛推开江远丞病房门时,温之皎坐在江远丞病床前,她将脸支着,一手在掐他的脸。江临琛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也许是咖啡因摄入太多,也许是他真的太累了,也许是他真的受够了跟一个半死不活的人竞争的感觉。

    他将门全部推开,她才注意到他似的。

    江临琛走到她身旁,将一份粥放在她身旁。比起放在她身旁,他更想泼在江远丞脸上。

    温之皎被突然出现的江临琛吓了一跳,有些茫然,脑子里系统的声音还在响。

    【根据您的查询,您目前完成了一项阻止顾也开车的任务,成功留在A市,您获得1任务点。至于其他的任务,很遗憾,您一项都没有完成,请继续推进。】

    她努力忽略系统的声音,只是看着江临琛,笑道:“你怎么来这里啦?”

    “路过,看看。”江临琛笑了下,但不知为何,她觉得有些阴森。下一秒,他继续道:“想着之前你说我过于无情,觉得很受用,就来看看。”

    温之皎眨了眨眼,“很好,你功德加一。”

    江临琛的唇动了动,仍然是笑,“你不是睡了吗?我还以为发生了这么多事,你会累了。”

    那不是,想起来日常没做。

    温之皎琢磨着,却理所当然地起身,拆开了外卖包装,“嗯,突然就觉得,要找江远丞泄愤。”

    “没看到泄愤,但看到了很上心,他一定很欣慰。”江临琛唇角噙着笑,又道:“趁热吃吧,等等送你回家,太晚了,打车不见得安全,以后叫我。”

    温之皎坐下开始喝粥,却又望他,笑起来,“你好像……有点在意我来看他?”

    江临琛呼吸窒了些,眼睛弯弯,“我说是,你会不来吗?你会偷偷来。万一碰到危险怎么办,不然开诚布公一些,我送你来反而安全。而且,我现在还没资格说什么,因为你没给这个资格,不是吗?”

    他说话总是很漂亮,很体面,也很绅士。

    江临琛很满意自己的理智,满意得咬牙,还是笑。

    但下一秒,他听见温之皎道:“太好了,我还以为你不高兴了,吓了一跳呢。”

    江临琛咬牙笑到底,“怎么会。”

    他又道:“我不高兴也就一会儿,但你不高兴,那不知道是多少天。”

    温之皎愣了几秒,意识到他在说自己之前给他甩脸色那几天。她突然笑起来了,把粥合上,喝了几口水漱口,慢条斯理地擦嘴。好一会儿,她慢慢道:“可是我不高兴有理由呀,你不高兴,理由是什么呢?”

    她站起身,走到江临琛面前,眨眼道:“理由难道是我来看我的未婚夫吗?”

    江临琛闭上眼,呼吸了几秒,脸上没了其他表情,道:“你们的关系已经不算数了,你知道的。”

    “哎呀,你这话,又像江远丞说过的——”

    “皎皎。”

    江临琛打断她的话,站起身,直接掐着她的下颌将她往后推,硬生生推到江远丞的病床边上。他抬起腿屈膝抵住她的双腿,俯身凝视着她,眼镜下的眼眸有着沉郁。

    病房仪器上的心电图有了明显的波动,而灯光也突然闪烁了几秒,那几秒里,诡谲的红光与其他仪器的蓝光交响映在他们两人的脸上。

    也就几秒。

    江临琛的手指缓慢地摩挲她的脸,语气很沉,并没有笑意,冷而压抑,“你好像很想让我生气,为什么呢?”

    温之皎眼睛仍是亮晶晶的,此刻被用这样的姿势抵住,也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似的。她像是在疑惑,又像是在挑衅,“可是你真的生气了,为什么呢?”

    江临琛唇动了下,笑起来,方才那铺天盖地的阴沉与侵略性一同消散,只剩春风明月。

    他松开手,“抱歉,失态了,我先走了。”

    江临琛松开禁锢,起身,转身往外走。

    “所以你现在就不担心我一个人晚上坐车危险啦?”温之皎话音里含着笑,黏糊糊,像是窗外的蛛丝雨,一层层从江临琛背部攀爬过去。她继续笑,话也继续说:“你好像根本不像在追求我,也不在意我死活,真受——”

    温之皎话音没说话,江临琛便直接转身,快步走过来,一把将刚站直的温之皎压在病床上吻了下来。一个愤怒的,含着很淡的烟丝味,也许还有些咖啡味的吻。他的手从她的脖颈爬到她的脑后,紧紧地按着她,几乎没给她任何喘息的空间。

    漫长的吻,吻得江临琛的脸色都有了淡淡的绯红,眼镜上也有了雾气。

    温之皎的唇此刻越发晶亮,红而润,眼睛里也有了些水雾。

    江临琛低声道:“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要我也当个疯子吗?”

    温之皎却被像是被他的气儿弄得有些痒,笑着,用手推他脸。好几秒,她道:“我说过了,你猜呀,为什么要我给你答案呢?”

    江临琛又笑了,感觉血压比心跳数值还高,可要命的是,血糖也可能升了。不然,为什么这样不健康的情绪与吻让他发自内心觉得想笑。所谓爱情,所谓追求,所谓博弈,不就是这样的吗?他现在没办法,但总能找到机会,他的四肢活络过来,话从唇齿里吐出,“你就是——”

    可话没说完,温之皎却从他身下挤着,转了个身,跪着爬到病床上。

    他见状,呼吸窒了一瞬。

    她趴到江远丞身边,坐着,用两只手捂着江远丞的耳朵,笑吟吟地望着江临琛道:“糟糕,肯定都被他听到了。”

    病床灯下,江远丞安静地躺着,如大理石般白皙的肌肤此刻显出些冷凝的灰白感,深邃俊美的五官如雕塑似的,毫无感情。而温之皎坐在她旁边,卷发在光下显出些蓬松的暖黄,脸上有着绯红,眼睛弯弯,唇红而湿。

    她衣裙的裙摆在床上化作一滩艳气的潭水,水泽浸润着冷冰的江远丞。

    “你要是听得见,不要找我麻烦,不是我的错呀……”

    温之皎的话音很轻,她亲亲吻了下江远丞的额头,用脑袋蹭他额头,毛绒绒的卷发铺陈在两人身上。他几乎察觉她的发丝在不断生长,蔓延,将他卷入其中。

    江临琛觉得周身发冷,耳边都响起尖锐的鸣叫声,他感觉眼镜又起了一层雾气,内心闷而躁郁。唐突的恨冒头一瞬,又消弭。

    他脑子空白了几秒,太阳穴的跳动愈发明显。

    温之皎道:“你看起来又生气了?”

    江临琛没有回话,往外走,病房门被重重甩上。

    温之皎见状,用手拨弄了下江远丞额头的头发,像是有些不解,却又突然笑起来。

    窗外的雨还在小,漫天的蛛丝平等落在每个人身上,叫所有人都不太痛快才乐意似的。一整夜过去,天光大亮,雨也慢慢小了。

    温之皎还在睡梦中,便感觉被窝被掀开,紧接着,带着些水汽的身形挤了进来。她茫然睁开眼,却望见温随搂住了她,眼下青黑,抱着她脑袋亲,“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她道:“什么?你也知道了?”

    “一直联系不上你,我连夜处理完回来了。”温随头疼欲裂,贴着她额头,“睡会儿睡会儿,困懵了我……”

    他话没说完,倒头躺下了。

    温之皎打了个哈欠,翻身摸手机,摸出来一看却立刻坐起身。

    她道:“啊呀,我要去上课了,差点忘了。”

    温随迷茫起来,“上什么,不能逃课吗?”

    “可我从来没去过大学,我想去。”

    温之皎费力爬起来,下一秒,温随握住她脚踝将她拽了回来,话音疲惫,“那你等等,我送你去吧,旁听一下,我在你旁边睡觉……”

    他说着,眼睛愈发像睁不开似的,却还是起身了。

    一路将温之皎送到大学,温随困得黏在她身上,抱着她,脑袋枕着她肩膀。温之皎烦得要死,反复甩手,“啊呀,起开,起开,黏……”

    温随卷发下的脸一面笑,一面贴她,跟只大狗似的。

    她一边推,温随便换着法搂她,一路到了课表上的教室时,温随才站直了。两人刚一进去,便收到了不少目光,温之皎很有些讪讪,开始庆幸温随陪他了。

    她和温随找了个位置正要坐下,却听见前方传来一道声音:“最后一排的话,会被叫到前面的,不如坐我这里。”

    温之皎抬头,却望见一个青年。青年戴着眼镜,却穿得十分休闲,脸上带着笑,俊美斯文。坐在大学生之中也毫不违和,反倒是沉稳温润的气质鹤立鸡群。

    ……江临琛怎么在这里!

    温之皎十分震撼,下一秒,江临琛道:“下午在这里有个学术讲座,我受校方邀请来参观下学校。”

    她闻言环视了一圈,很快,在江临琛前几排看见了五六个老师模样打扮的人。

    温随笑了起来,“江总日理万机还不忘记学术任务,辛苦。”

    “不辛苦。”江临琛笑着望向温之皎,“昨天先离开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温随直接坐在江临琛旁边,指了指自己身旁的位置,“坐吧。”

    他转头看向江临琛,笑道:“还没和江总当过同桌,真新鲜。”

    “我也很荣幸。都是亲家,不必挂怀。”江临琛也笑,直接越过温随,看向温之皎,“中午要一起去吃饭吗?你的课表说下午没课,或许可以来我的讲座。”

    温之皎正要回话,温随却前倾身体,挡住了江临琛的视线,道:“不了,我中午有空,我给她做饭。”

    江临琛后仰身体,对着她笑,“你的想法呢?”

    温随也后仰身体,道:“江教授不必牵挂那么多吧。”

    他们正说这话,却陡然听见一道声音,“小姐姐,我能要个联系方式吗?你是哪个专业的?这学期第一次见啊,加个联系方式以后一块玩?”他们齐齐望过去,却见一个男生不知何时站在了温之皎身旁,表情有些殷勤。

    温之皎抬头望着他,看了几秒,道:“不能。不方便。”

    男生愣了下,又笑起来,“这么高冷吗?就一个联系方式而已嘛,这有什么不方便的?”

    温之皎道:“你长得不方便。”

    男生愈发惊愕,脸上很快有了些恼怒,涨红起来骂了几句,转身就走。

    温之皎开始从小包包里拿出来自己的笔记本,毛绒绒的笔,小镜子和小梳子还有香水,刚刚摆好,却看见温随拿过了镜子照了照。她还没说话,温随就起身往外走,“我去趟洗手间。”

    她迷惑起来,抱怨地起身给他让位置,“刚刚不去。”

    温随走了,江临琛淡淡道:“刚刚他还没发现他很不方便。”

    温之皎:“……啊你在说什么?”

    江临琛笑了下,“没什么。”

    第37章

    即将上课时, 温随才终于回到教室,原本有些凌乱的卷发已经打理好了,下颌的些许青黑也剃得干净了些, 风衣衬衫上也多些精致的小装饰。

    进入教室时,教室里又安静了些,不少视线汇聚在这个漂亮的卷发青年身上。他脸上带着爽朗澄澈的笑, 大步走向温之皎, 风吹起他卷翘的头发。紧接着,他将一瓶牛奶与一袋面包递过去, “刚想起来你还没吃早餐,吃点吧。”

    他说完, 突然发觉温之皎已经坐在了自己原来的位置上, 和江临琛挨在一起了。他看向江临琛,江临琛笑了下,道:“怕你进进出出不方便, 我就让她坐过来了, 你应该不会在意她坐了你位置吧?”

    温随唇动了下,道:“怎么会,皎皎是我姐姐,她想坐哪里坐哪里。”

    江临琛看向温之皎, 笑道:“你弟弟还挺体贴的。”

    温之皎这会儿根本没听他们俩说话,只是对着小镜子摸自己的脸,张着唇嗯嗯啊啊,起身让温随进去坐下。又盯着镜子,把额头的卷发撩到一边,自我肯定似的点点头。

    她正要放下镜子,却骤然望见身后一道视线透过镜子直直地凝着她。她身后坐着一个人, 镜子里,那人的黑眸直勾勾地看着她,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眼尖与鼻子之间的小痣都透着些诡异。她惊讶回头,却见后座处空荡荡的,根本没有人。再看看镜子里,也什么都没有。

    温之皎:“……”

    啊?见鬼了!

    她肩膀耸起来,很想就地尖叫一声,却望见教室前门已被推开,老师抱着教案进了教室。她立刻捂住嘴,将镜子扔进包包里,扯了扯温随的袖子,崩溃地道:“我刚刚在镜子里看到有人在后面看我……”

    温随转着脸,眉毛挑高了些,澄澈的眼里有些迷惑,转头看了眼,又奇怪道:“没见有人啊。”

    温之皎越发崩溃,“可我刚刚真的看到了。”

    “好好好,不怕不怕,可能是看花眼了。”

    温随压着声音,手臂伸向温之皎后背,想要拍她,下一秒,一股强硬的力道攥住了他的手腕。他抬眼,望见江临琛盯着黑板,全然没注意到他们的窃窃私语似的,而手却强行阻止了他。

    直到这时,江临琛才转头,眼镜下的视线含着笑,对他挑眉,松开了手。

    温随呼吸重了些,脖颈的脉络抽动了下,将手放下了。

    温之皎弓着腰,根本没注意到背后的斗争,只是两手又抱着脑袋又抱着脸,脑子里越来越多乱七八糟的想法。救命,她不可能看花眼的,后座明明有人在看她!可是怎么可能一瞬就消失了?!

    难道是鬼吗?可冤魂索命也不该索她的吧?那双眼,她看着也不像认识的人啊?她也没做过什么坏事吧!她从小到大,做过最坏的事也就是把陆京择甩了啊!难道他死了化成鬼来报仇了?不不不,虽然她不太记得他长什么样了,但肯定不长镜子里那样!

    无论是什么鬼,可千万别来找她,反正不是她的错!

    温之皎胡思乱想的时候,却听见江临琛的声音,“怎么了?不舒服么?”

    她立刻转头看向江临琛,唇张着,用手扯他袖子,和他重复了一遍悄悄话。江临琛望着她,也俯身贴近了些,正要说话,可温之皎的胳膊却被一拽,拽到了温随旁边。

    温之皎这会儿属于谁都好,听她诉苦就好的墙头草状态,她立刻转头看温随,“怎么了你想到办法了?”

    “嗯,等下课后我们就走吧,说不定是教室有问题。”温随一面和她说话悄悄话,一边抬起手,将江临琛想要搂住她肩膀的手打开。一声“啪”闷闷响起。

    温之皎有些晕,想转头,“什么声音?!”

    温随抢先一步用手扶住她脑袋,话音很轻柔,“没事,不怕,我在呢。”

    温之皎正要说话,却见江临琛的手在她桌上轻轻敲了下,提醒道:“老师。”她立刻不敢乱说了,将温随的手扯了下来,坐直听课。

    上午的第一节大课就在温之皎担惊受怕的情况下结束了,幸运的是第二节大课换了教室,温之皎这才安心了些许。而江临琛也跟着校方的领导离开了,她也不用再左右转头,

    下课铃刚打响,温之皎便抓着温随去了食堂。

    刚跟着人群下了教学楼,温随便望见几名老师站在教学楼门口,江临琛也在其中。他手里拿着个文件,低着头在看。

    他立刻反手抓住温之皎的手腕,将她拉到怀里,往另一个方向走,低声道:“姐……我好困,我想回家睡觉了。”

    温随低着头,卷发垂落眼睛前,显得很有些可怜。可他如此,温之皎却先觉得有些烦,用力挣他的怀抱,不悦道:“那你就回去嘛,我就想去餐厅吃顿饭,你干——”

    “皎皎?”

    一道声音传了过来。

    温随望过去,江临琛不知何时已经发现了他们,朝着他们走了过来。他脸上立刻一点表情也没有了,眼白压着眼黑,漂亮的脸上显出浓重的烦躁。

    温之皎从温随怀里挣出来了,又开始用手拨弄自己的头发和衣服,一边道:“他困了想回去,我想吃饭。”

    江临琛站定在两人身前,闻言恍然大悟,还没说话便被温随插嘴打断:“没事,我突然也觉得饿了,还是去吃饭吧。”

    他说完,看向江临琛,道:“江总想必还有要事忙,我和皎皎就不打扰你。”

    温随握住温之皎的手就要转身,可江临琛却立刻道:“不忙,我正好也要去吃饭呢,一起吧。”

    他说着,也握住了温之皎的手。

    温之皎:“……你们说话就说话,拉我干什么。”

    大庭广众之下,又是饭点,学生们来来往往,相貌不俗的三人手拉手拉手的场景便一下子便引得了诸多目光。

    温之皎被这些视线臊得受不了了,气恼地瞪温随,“松开!多大人了还要跟姐姐牵手?”

    温随委屈起来,咬着唇,道:“姐弟牵手不是很正常吗?倒是江临琛,江远丞是你弟弟,你拉皎皎的手算什么?”

    “可皎皎和远丞的婚约已不算数,我和她往来再亲昵些又怎么样呢?”江临琛笑了起来,黑眸温润,又道:“再说了,即便是姐弟,年纪也大了,总该有所避讳。”

    温随冷笑了下,“于情于理,该避讳的人也该是你,你和她非亲非故,何必如此亲昵?”

    温之皎站在两人中间,头都不敢抬,却敢抬腿,踹了一脚温随,“松开!”

    温随被踹了一脚,又委屈起来,眼睛雾蒙蒙地望温之皎,松开了手。下一秒,温之皎就用力推江临琛,话音有着恼怒,“你也松开!”

    温随眼里的雾水瞬间消散了。

    江临琛从善如流地松开手。

    温之皎实在是怕了他们了,快步走到他们前面,头发跟着步伐一起飞扬。

    温随道:“看来江总把自己看得太高了。”

    江临琛笑道:“高不高不知道,只觉得姐弟关系倒也没显出什么优势来。”

    温随冷冷地看向他,“总比有什么人做什么连个名分都没有,只能理亏来得好。”

    “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江临琛眼镜下的视线里有着些无奈,像给学生讲题似的,“但有些名分,可能一辈子都不能变。”

    他步伐悠然地跟上温之皎的身后,温随的眼睛垂落几秒,在更深的想法诞生前,他立刻又抬头露出笑跟上了。

    食堂里人声鼎沸,饭菜的香气带着些水煮过的抹布味,叫人提不起胃口。

    温之皎心情本来好了些,结果吃了几口,立刻又垮了脸。饭吃不下,总有想多些的,又想上午的事。温随看出来了,便道:“我有个朋友正好在这里当校医,不然吃完饭去看看?这幻觉比起说是神鬼,也可能是你之前掉山下惊吓过度带来的,去看看总是好的。”

    江临琛倒没再跟温随较劲,也觉得有道理:“精神一直紧绷是会出现幻觉现象。”

    温之皎闻言豁然开朗,吃完饭立刻便风风火火去了校医室。

    也是巧,在走廊便遇见了穿着白大褂的校医。校医见到温随还有些惊讶,两人叙了会儿旧,便开始了对温之皎的问诊。

    温随与江临琛原本在外候着,但没多时,江临琛有事便离开了,一时间只剩温随等着。他困得很有些睁不开眼,这会儿也没学生,他索性倾身躺到了问诊室外的病床上。

    他刚闭上眼,便听见医务室紧闭的窗被风吹动起来,些许闷而冷的风吹入,让他有些发冷。身体越来越重,困意也更深。

    没几分钟,窗外的风越来越急,天色也骤然暗下来,连带着医务室里的光线都晦暗起来。

    医务室的门发出小声的“嘎呀”声又被合上。

    一道身影站在温随面前,在晦暗的光线里,只能看见那道身影肩膀宽阔,身材修长。那人手指一点蓝光浮现,窗外的狂风便骤然停止了动静。四四方方的光屏浮现在那人面前,亮光之中,他双眸毫无感情,眼下一颗小痣都泛着机械的光泽。

    【修改梦境,诱导温随梦见领养往事,生效时间:3分】

    【诱导校医对温随产生负面影响,生效时间:3分】

    【今日操作对世界影响度:2(极限值:3)】

    【今日剩下可操作事件数额量:1】

    【当前任务:矫正错误,让温之皎回归善良柔软女主身份,让剧情回归以下tag:虐恋情深/治愈救赎,诱导男主们和女主完成原作者倾向的伤害与治愈风格】

    【注:为了保证世界稳定,请保证在极限值内对世界内人物进行引导,同时确保引导不被察觉,不会切实影响到世界运行。】

    【注:前任系统已脱离总部,无法联网,无法监测,请务必小心——剧情扶正部留】

    几条文字从面板上一闪而过,光屏骤然消失,一点蓝光落在温随眼尖儿上,化作了一颗小小的痣,紧接着,时间恢复流动。

    【修改数据即将生效】

    在恢复的一瞬,窗外一道惊雷闪过。气压逐渐变低,雷声只轰鸣一瞬,留下几秒空白的安静。

    温随只觉得耳边传来了一阵阵嘎吱声,将他从困意中烦醒,他烦躁地睁眼,却先看见他床边放着一把椅子。椅子上,一双脚踩在其上,裙摆落在小腿上飘扬着。

    他向上看,望见一个十来岁的女孩踩着椅子,大半个身体探向窗外。女孩有着一头卷曲的头发,侧脸还带着些肉,唇敲着,玫瑰般的色泽。她手里抓着一个长长的杆子,在挑什么似的。

    温随张口,童稚的男声里带着些沙哑,“温之皎你又干什么?”

    温之皎转头,脸上带着烦躁,“我晾着的裙子又吹你窗下台上了!烦死了!”

    温随不想说话,只是抓着头发,将被子大声地掀起摔到墙上。他下了床,去洗漱,餐厅里温父温母刚做好饭了。温父擦着灶台,温母将餐食放到桌上,见到温随时还有些惊讶,“放假起这么早啊?”

    温父笑道:“皎皎吵醒的吧,她衣服三天两头吹他那里。”

    温随也跟着笑,心里更烦,轻声道:“没事,早点醒也好,我多学会儿习。”

    “温之皎你听到没有!”温母闻言立刻对着温随的房间大喊,“你等会儿跟着温随一块学习,别成天倒腾你那破手机了!”

    下一秒,温之皎更为高亢的声音传了过来,“我就不!他成天就会装!”

    温随笑了下,黑葡萄似的眼睛里有着认真,脸上却带了点无措,低声道:“没事的。”

    他没来得及转身,温之皎就抓着挑衣杆和裙子冲了出来,脸气得通红,用杆子用力戳温随背部将他戳了个趔趄。温父温母立刻脸色一变,温之皎却盛怒至极,“温随!裙子上的汽水是不是你倒的!”

    温随被戳得很有些痛,脸色苍白着,望见她手里的白裙子上有了一大片褐色痕迹。他愈发显出些无措,眼泪掉了出来,轻声道:“我昨晚把饮料放窗台上了,可能没注意的时候就掉下去了,对不起。”

    “温之皎!你这样动手动脚干什么,有没有一点家教?”温母有些生气了,走到温随旁边,轻轻拍他背部,低声道:“疼不疼啊,我等会儿给你上药。”

    “温随你少撒谎!”温之皎更生气了,脸色涨红,握着晾衣杆更用力戳温随,“你分明就是故意的,你说掉下去了,罐子呢?怎么只有可乐?你王八蛋!”

    温父最见不得这场景,连忙也过去按住温之皎,“好了!别说了,他哪里有这么多心思,倒是你,每天一门心思琢磨漂亮,学习一点跟不——”

    温父话音刚落下,温之皎直接甩了晾衣杆和裙子,嚎啕大哭起来。她一边哭,肩膀一变耸动,话音带着哭腔,“我讨厌你们,你们都欺负我,我要离家出走!”

    温父用力搂着温之皎肩膀,立刻软了话音,“宝贝皎皎不哭啊,哎呀一条裙子,爸爸再带你去买好不好?”

    温随也哭了起来,却是小声的,隐忍的,抿着唇,“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有意的……姐姐,你别哭了,我道歉。我想办法给你洗干净好不好?”

    “你给我闭嘴,我看到你就讨厌,恶心!”温之皎闻言,哭得更大声了,跳起脚来打温父。还想踹温随,“你给我滚远点,一股子馊味!我不会放过你的!”

    温母大喊:“温之皎,别动手动脚!”

    温之皎尖叫起来,硬生生挣脱温父的怀抱,快步走到温随面前一把将他推到地上。转身就跑回房间,用力关上门,紧接着,堪称尖锐的哭声从房间里传出来。

    温母深呼一口气,走到温随面前,把他扶起来,“皎皎她就是这个个性,没有办法,阿随你也受委屈了。等会儿我带你们出去玩好不好?”

    温随仍是隐忍着,露出了一个苍白的笑,摇摇头,将地上的裙子也捡了起来。他低声道:“是我的错,我不该把可乐放窗台上的,我会想办法弄干净的……出去玩我就不去了,我弄完裙子就学习吧,我怕跟不上。”

    他望向温父温母,轻声道:“爸妈,不用为了我这样怪姐姐,她也很难受……”

    温父母还想说些什么,他却捏着裙子,转身去了洗手间。

    洗手间的门合上,灯打开,镜子里,十来岁的男孩身材已经抽条,唇红齿白,脸是好看的,眼睛也干净得再纯良不过。但脸上的委屈与难过消散而去后,脸上便显出些怨毒与厌倦来。

    他听见洗手间外的敲门声,那是很闷的,别处传来的。

    他又听见温父母那放低的,柔和的声音,别处传来的。

    他们此刻大抵又在敲温之皎的房间门,在哄她,在给她补偿,在想方设法让她出来吃早饭。因为他们担心她不吃早饭会胃疼,又担心她哭太久眼睛疼,又觉得她裙子脏了委实是件惊天动地的事。

    他们的爱是一种不存在威严与教训的爱,是连爱都要敲房门,获得她允许才能进入的爱。

    这是温随从未体验过的,在孤儿院里,他永远在睡八人间。四张上下铺对应房间的四角,不存在隐私,只有永远闷而潮湿的空气,发霉的衣服,还有每日来查寝的义工。

    他们像囚犯似的,穿着孤儿院发的不同季节的衣服,忍受着那些壮一些的,在外面混得好的混混的霸凌。他必须很努力才能让孤儿院的人对他好一些,必须要想办法将孤儿院发的几块零花钱掰成八瓣儿去“孝敬”所谓的头头,才能不让自己掀开被子就看见一大堆烟头和垃圾。

    温随有种强烈的呕吐欲,嫉妒让他生出太多阴湿的恨,恨温之皎为什么能享受到父母的关爱,恨为什么自己没有诞生在这样的家庭里。他一点都不想弄干净这条破裙子,他只想一把火把温之皎连带着她那堆三天两头吹到自己房间里的裙子全部烧了。

    无尽的怨恨让温随将裙子扔到地上,近乎愤恨地踩了几脚。

    恶心,恶心,恶心。

    她为什么不去死?!

    为什么,他就是不能停止去看温之皎得到了什么?

    温随原本是很知足的,他被领养前就做好了准备,无论怎么样,都要忍着。他想过自己也许会被欺负,也许会被冷待,也许会被打,但没关系,只要能安稳地成年,运气好些读到大学,他的人生就还有转机。

    可刚到家时,他就发现他根本做不到知足。有所比较的爱让他比没有得到过还痛苦?重复一千次一万次让自己忍耐,却还是恨得受不了,恨温之皎只是存在就让自己滑稽又可怜。

    尤其是,见到温之皎第一面时,他局促地坐在沙发上,体会着温父母的体贴。电视里放着电视剧,茶几上摆着水果,他们和他聊着天,窗外的麻雀叫个不停,阳光照进窗明几净的客厅。一切简直梦幻得像是电视,他心中有着一种狂喜,振奋,还有快乐。

    他知道一切情况,他幻想过融入,他也知道他需要且必须讨好他还没见过的,名字叫温之皎的姐姐。

    在孤儿院里他很清楚怎么讨人喜欢,现在他也不会忘记要做什么。但很快的,聒噪的门铃声打破一切谋划,温母起身开门,抱怨道:“成天不带钥匙。”

    一个穿着运动校服的女孩背着网球包,站在门口就搂着温母的脖颈,绵长的撒娇声音响起,“那我就是忘了啊!”

    她迈步进来,像只猫越过椅子,轻快的。

    明明穿着校服,可她指甲贴着贴纸,手腕上有着链子。她卷曲的头发用漂亮的丝带束着,校服外套敞开着,露出里面的T恤,项链露在衣服外。运动过的脸上是潮湿的,红粉的,网球包上也贴着贴纸,挂着乱七八糟的挂饰。

    她昂着脑袋,抱着温母黏糊糊地走进客厅,阳光落在她身上,让她看着像只傲气的小天鹅。

    温之皎一眼都没看温随,只是拖着长腔道:“我刚打完球,肩膀痛死了。爸你不是会正骨吗,看看我是不是骨头歪了!”

    “你就是运动少了。”温父笑起来,却也站起身,抬起手就掐她肩膀,“来让我看看是不是真歪了。”

    温母接过她的网球包,她被温父掐得怪叫,“疼疼疼,别掐了,哎呀爸你松开手!”

    温父道:“我都说了运动少了,但打球好,每天都去打吧,以后咱们读体校为国争光。”

    “你怎么自己不去,天天一下让皎皎当体育生,一下让她读军校。”温母瞥温父一眼,道:“厨房里我做了果汁,刚榨的,酸死个人,就你爱喝,快去。”

    这一刻,温随看着他们三人,手几乎控制不住想伸到嘴边,想要将十个指头都咬出血来。他的眼睛有些发热,在她的视线看向他时,他如坐针毡,觉得自己像个登堂入室的小偷。窘迫,羞愧,无地自容。

    温之皎立刻眉开眼笑起来,一边进厨房,一边却疑惑道:“为什么家里一股馊味啊。”

    话音一出,温随立刻看向了脚边的小行李包。他知道,里面的衣服没有晾干,或者说晾干了,却只有霉味儿。

    原来这么明显吗?那温父温母有没有闻到呢?在他们眼里,自己也是这样一个肮脏的,带着馊味的小孩吗?他们会觉得,他坐在这里也弄脏了沙发吗?

    他忍不住紧紧闭上眼,羞愧化作恼怒,近乎怨恨起来。

    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候问出来呢?

    温随这一刻恨不得冲上去掐死温之皎,可是他控制住了,立刻站起身来,轻声道:“可能是我的衣服没晾干。”

    温父温母立刻上前,将他推到她面前,说明了一切。

    温之皎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眼,脸色再也不高兴了,张开嘴,大声哭了起来。她十分崩溃,哭得难受极了,嘴唇越发艳红,像是很绝望。

    “你们之前居然说真的!我不要弟弟,我不要他!”

    “你明明答应过了啊。”

    “我以为你们骗我的,居然是真的,我讨厌你们,我也讨厌你!”

    温之皎用力推开他肩膀,哭声刺得他耳朵疼。他以为他会无所适从,可是这一刻,他却有了一种快感。

    她一点都不像是傲气的小天鹅了,这会儿只像个撒泼的普通女孩,她反复推着温父温母,挣扎着摔东西,肆无忌惮地嚎啕,最后一转身跑进房间里。

    温随听见她喊道:“他又脏又臭!我讨厌他!我讨厌你们!”他那点快感又消失了,他闭上眼,头发热起来。

    他眼睛里慢慢有了泪水,泪水一点点从眼角里流出。

    温随骤然睁开眼,却望见一片黑,一阵头疼欲裂袭来。蓝光骤然从他眉眼上消逝了,黑点也散去了,他并没注意到这怪异的现象,只是咳嗽了几声,有些恍惚地看了眼周围,意识慢慢回笼。

    怎么突然梦到小时候的事了……明明过去了那么多年了。

    他扶着床起身,觉得额前一阵阵汗,他将卷发捋起,余光之中看见药品柜的玻璃上映衬出他那双阴沉的眼睛。

    温随闭上眼,又睁开,对着玻璃露出笑脸。问诊室的门内传来脚步声,他侧过头嗅了嗅自己的领口,又捏起T恤嗅了下。

    问诊室的门被推开,校医惊讶道:“这么暗你怎么不开灯?”

    她说着,走到一旁开了灯。

    温随适应了几秒,才拉开床帘,“睡了会儿,暗着正好。”

    他看向温之皎,“怎么样?和医生聊完好点了吗?”

    温之皎点头,“好点了,说是过度紧张和睡眠不足造成的,看来我今天得早点睡了。”

    温随笑起来,没了卷发遮挡,他那张唇红齿白的脸便多了些成熟,“是。”

    他站起身整理了下衣服,又道:“那我和朋友再聊几句,你在外面等我,我送你回去。”

    温之皎长长叹出一口气,像是很烦似的,“可是那幻觉真的好真,怕做噩梦。”

    “那就看是什么样的噩梦了。”温随望着她翘起的唇,昏黄灯光下,拢在她脸上如轻纱似的阴影,他喉结动了下,道:“皎皎,过来。”

    温之皎蹙眉,有些不解,却走到了他身前。刚到他面前,便被他拢入怀里。他将脑袋迈入她的发丝中,话音里带着些压抑,声音从牙齿钻出来似的,“怎么总是又干净又香喷喷。”

    温之皎:“……啊我吗?怎么这么像饭店的广告!”

    温随收拢手臂,将她拥抱得更紧,深呼一口气,道:“有空再吃。”

    “起开吧你,黏死了人了!”

    温之皎一把将他推开,转身往外走,傲气地抬着脖颈,甩着包包。

    校医看了全程,忍不住道:“害不害臊啊你。”

    温随笑道:“怎么会。”

    校医正要说话,却突然失去感知,脑中只有一大片字体翻滚着。她机械地阅读着脑中的字,道:“你们姐弟关系真好啊,羡慕,不像我弟弟,现在就不理人,我真怕以后我要是嫁了个不好的人都没娘家人帮衬。”

    温随怔了几秒,“怎么突然说这个?”

    “因为刚刚你姐男朋友不是跟着你一起来的吗?”校医话音平静,眼下的小痣都显得没有什么感情,“她情绪不太好嘛,一方面说是从野外回来做噩梦,现在都有点怕车开上高架桥了。一方面,她说她前任给她很大压力,导致很怕跟现任也发生类似的事。”

    温随的眉头动了下,他感觉到自己的注意力有些不集中,手指放在口袋里,一只摩挲着手机边缘。好几秒,他生硬地笑着,话音带着疑惑,“现任?”

    校医道:“你不知道?”

    温随仍是在笑,“你听错了。”

    校医继续道:“可能吧,反正是说很怕以后前任醒了事情尴尬,其次就是担心又陷入很多不好的情况当中。因此比较紧绷吧,你以后可以开导一下。”

    她转过身,“行了,就这些,你多注意吧。”

    温随仍在笑,“好。”

    他走出校医室的时候,发现脸有些酸,嘴角被不知道哪里的神经肌肉牵动着。他的眼神一点点暗下来,耳边有着热气,好像呼吸都是用着不存在的腮呼吸似的,从脸上到耳边。

    校医室门合上,校医刚坐下,一点蓝光从她的痣里逸散,最后连带着眼下那小黑点也没了。窗外的雨还在下,那一点蓝光像被风吹得更远了一些,落在了不远处的图书馆,又落在角落处的一人手里。

    他低头打开面板看了眼。

    【是否要前去裴家附近,修改裴母对裴野态度对其造成负面影响(生效时长:3分)?】

    他刚点击确定,便听身后传来一道声音,“薛灼灯,你一个人看书吗?”

    小小的光屏骤然化作一本笔记落在他手里,他垂着头,没有说话。那人走近了,态度很有些热情,“你最近老是不说话也不理人,总感觉你以前不这样啊。”

    他仍是不说话。

    校医室里。

    校医坐在位置上想了好一会儿,疑惑自己刚刚和温随说了什么来着?

    真是的,怎么会说话说一半好像走神了。

    她翻开自己的记录本,又看了会儿上面的记录。还好,也不过是坠崖的阴影加上睡眠不足而已,不是大问题。

    记录本被放入柜子,推入柜中。

    钥匙插入锁芯,旋转,咔哒声响起。

    裴野刚将钥匙拔出来,一转身,却看见裴母的脸上浮现了全然的愤怒。她几乎崩溃地抓着他的衣领,喊道:“你又偷偷出去训练了是不是?!”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裴母便挥起手,用力拍打他,泪水缓缓出,从眼角淌过眼下的小痣,眼睛越来越红。

    “裴野,你能不能意识到,你现在一点用都没有啊?”

    她悲愤的话音中带着绝望,“我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让你知道你是个没用的蠢东西。”

    第38章

    温之皎走出校医室的时候, 雨已经下了一小阵了,地砖上的水痕一点点显现,空气也闷得难闻。她站在建筑一楼门口, 望着脚步匆忙的学生们,心情有些焦虑。

    她回头看向温随,长廊之中很有些晦暗, 温随在另一头慢慢朝她走过来。

    云层厚而脏, 像是在被扫到边上,被冷遇了太久的雪堆, 失去了蓬松软绵的形状,变得硬邦邦的。偶尔有几道雷光落下, 将温随的脸照得有些明明暗暗, 温之皎像是觉得陌生似的,好奇地望着,脑袋倾斜了几分。

    温随一步步走过来, 手握着, 一滴又一滴的红从他紧握的手中流出。他每走一步,地上的血滴便多几滴,乍一看,还以为有鲜红的花瓣从他手中落下。

    温之皎注意到了, 她的眼睛长久地凝着他的手指,几秒后,温随站定在她几步外。他脸上有着笑,澄澈的眼睛睁圆了些,笑着道:“怎么跟没见过我似的?”

    她道:“感觉你怪怪的。”

    “可能是梦到了不好的事了。”温随没有走到她面前,仍站着,语气却很轻, “皎皎,你还记得我刚到家的时候吗?”

    温之皎回忆了几秒,漂亮的脸立刻皱了起来,话音都带了几分娇嗔,“记得,你个讨厌鬼,就会装可怜。”

    她大声道:“讨厌鬼!你对我特别特别坏!”

    温随神色没变,黑白分明的眼睛此刻却显出了些莫名的光彩来,他含笑道:“是姐姐先对我很坏的。”

    他道:“明明最开始,我都对你很好。”

    “我帮你抄作业,帮你打掩护,帮你打扫房间……还给你当马骑。”温随丝毫不觉得害臊似的,望着温之皎,笑意更深了些,“可你就只会骂我,赶我,还抓我。”

    温之皎眨眨眼,皱着眉,“你胡说!是你先对我耍坏,对我甩脸色,又在爸妈面前装乖的!”

    温随摇着脑袋,笑带上了点无奈,又叹气,“你又在撒谎。你为什么总觉得我很好骗,总觉得我好糊弄,又总觉得我一定不会对你生气。”

    他说这句话时,气儿很小,雨水淅淅沥沥的,他的话音也要被雨声冲刷散了似的。

    但温之皎立刻想起来他上次说句话时的情景了。

    明明只是个跟她年纪差不多,说话声音都还带着童稚,身材也干瘦的男孩,可说这话时,却叫她生出了心虚。

    暑假总是热气十足,即便下着雨,天气却仍闷热叫人发疯。钢筋水泥的森林亦有年轮,老房子也像老年人一般分泌出难闻的味道,潮得受不了。

    温之皎趴在床上打字,小小的触屏手机也阻挡不了她吧嗒吧嗒的手速,她穿着吊带与牛仔短裤,两条白皙颀长的腿翘起,摇晃着。

    温随坐在她床边的桌上,给他抄作业,任劳任怨,一点不耐都没有。

    刚来家里那几天,她朝着他发火,打他,支使他,他总会听话。她闹了一阵子,便开始享受这个免费的小奴隶,即便有些色厉内荏,但十分管用。而更快乐的是,亲戚家的小表妹也来家里住了,小表妹才小学六年级,就已经是资深狗腿了。

    这会儿,温随帮她抄作业,小表妹在客厅帮她切水果。

    不多时,房门便被推开,小表妹捧着果盘啪嗒啪嗒跑过来,放到她桌上。随后,又爬到床上,黏温之皎,“姐,姐我帮你切水果了,姐姐,皎皎!皎姐姐!”

    小表妹甩着辫子,求温之皎夸夸她。

    温之皎这会儿在和朋友聊天,被她粘得烦了,才伸手摸她脑袋。小表妹越战越勇,抬起手就捏着一瓣水果,递给温之皎,“姐姐吃。”

    温之皎眼睛还在看手机,脸抬起来,洇红的唇张开,咬下水果吃了起来。温随看过来,小表妹便立刻很神气地看温随,对着他做鬼脸。

    温随收回视线,继续帮温之皎抄作业,也不说话。

    小表妹更开心了,脸贴着温之皎肩膀,声音糯糯的,脸也肉肉的。温之皎一转头,便望见她那殷勤的,水汪汪的眼睛,她没忍住伸手掐住她肥嘟嘟的脸,“涵涵这么乖啊。”

    涵涵点头,两条小鞭子都飞起来。

    温之皎君心甚悦,抬起手打开床头柜,从里面拿出几包巧克力和两本卷起来的小说杂志扔给她,“去玩吧,这是我这周才买的新杂志。”

    涵涵更开心了,兴奋地拿过来,又道:“姐,那让我也玩会儿手机呗。”

    温之皎昂着下巴,“不行,这是刚出的新款呢,弄坏怎么办?”她想了想,又打开床头柜,从缝儿里摸了摸,摸出一个旧款的触屏机来。

    她拢着涵涵的脑袋,用指尖戳她脸,“走之前还给我,还有,要是这事儿被姑姑知道了,我拿你是问!”

    涵涵的妈妈管她管得紧,唯有来温之皎家里住时,她才能喘口气。在她眼里,皎皎表姐就是最漂亮时尚,大方又好说话的姐姐。

    涵涵得到了奖励,立刻对着温之皎狠狠亲了一口,“皎皎姐我爱你!!!”她站起来在床上跳了几下,拿着手机,卷着的杂志还有巧克力快活地跑出门了。

    温之皎很是受用,翻了个身,继续玩手机,涂着指甲油的手指继续啪嗒手机。又过了一阵子,温随的声音响起了,“我抄完了。”

    她闻言不耐地“嗯”了声,继续看手机,“那你放着呗。”

    又是好久的沉默,温随道:“我也想吃巧克力。”

    “你想吃自己买啊,爸妈又不是没给你零花钱。”温之皎说着说着就来气,父母给温随的零花钱和给她的一样,她总觉得肥水落了外人田,这钱像是从她口袋里掏出来似的。她道:“你没长腿还是没长手,自己去买啊。”

    温随的手攥着钢笔,墨水洇到纸上了,他还没察觉。

    他只是抿着唇,像是有些伤心,却垂着脑袋,话音很轻,“我哪里惹你生气了?还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我知道我来这里,肯定让你难受了,可是你说过,如果我想让你接受,听你的话就好了。我听了,为什么你……”

    “你能不能别说了!”温之皎听得更烦躁了,她甚至觉得自己更委屈些,一想到从小到大父母的宠爱都分给了他,她就觉得崩溃。此刻听温随的这些话,她更受不了,从柜子里抓了块巧克力,狠狠扔到温随脸上,“滚出去啊,你待在我房间干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过听话就接受你?你发什么疯,明明是你自愿的!”

    巧克力包装的锯齿擦过温随的脸,留下一道小小的血痕,又落在他眼前。

    温随盯着巧克力包装上的成分,他突然觉得眼睛有些热,视线也带了些模糊。真奇怪,明明在孤儿院遭受过更过分的对待,可他此刻却很想落泪。

    他讨厌温之皎,一开始就讨厌。可是他知道,他刚到温家,温家人对他尚且没有多少感情,他必须做小伏低。这是很容易的事情,他知道怎么当好学生和好孩子,知道怎么把不甘与嫉妒伴随唾液咽下。

    讨好温之皎其实是很容易的事,即便他很讨厌她,但他仍能做到滴水不漏,在她需要的时候帮她完成一切。但现在,温随觉得他对她不是讨厌,而是恨了。他年纪尚小,十一二的年纪,即便早熟也很难将所有感情领略遍。

    温随恨温之皎恨得咬牙切齿,觉得她刁蛮的姿态恶心,甚至带着些瞧不起。一个运气好的,投胎到好家庭的,被养得像蠢货的人罢了,明明现在,他也是温家的一份子了,他为何要再在乎她接受不接受他呢?他明明有太多办法让她吃苦头。

    他只是凝着温之皎的视线,话音很轻,“你又在撒谎。你为什么总觉得我很好骗,总觉得我好糊弄,又总觉得我一定不会对你生气。”

    温之皎气不打一处来,将抱枕和床上的公仔用力扔温随。温随站起了身,往外走,离开时大力摔了门。

    当天晚上,温之皎就被姑姑,爸妈叫到了客厅。涵涵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桌面上,杂志与手机摆着,姑姑阴阳怪气着说着她什么。爸妈气得差点跟姑姑吵起架来,温之皎也气,气得呼吸不过来,看向劝架的温随。

    温随睁着黑葡萄似的眼睛,因营养不良而显得苍青的脸上带着些担忧与疑惑,乖得像是成色不太好,但模样漂亮的瓷娃娃。

    他安抚着父母与姑姑时,又望向温之皎,眼睛里有着笑意。

    温之皎当即尖叫起来,冲过去抓着温随的领子骂他,而温随开始掉眼泪,想被她吓到了似的。

    从那天开始,他们打起了旷日持久的战争,大多时候都是温随赢。他永远熟练于装可怜,告状,还有盯着她,以及偶尔上谏,旁敲侧击地让温之皎被迫多上了好几个兴趣班,忙得像个陀螺。

    这场战争持续了整整两个月,转机则发生在某天傍晚。

    那天温父母一起出差,家里只剩他们两人,而温之皎抓住机会熬夜玩手机,硬生生熬到了凌晨四点。

    她熬得头晕眼花肚子饿,恍恍惚惚从床上爬起来去厨房,抓了把挂面开始煮。她极少做饭,也摸不准量,等煮好面的时候,发现整整一锅全是了。一时间,她很有些绝望,正在犹豫要不要偷偷倒掉时,温随却也正好进了厨房。

    她一转头,便看见门口,温随手里捏着习题集,神情阴郁地望她,转身就要走。

    温之皎不耐地道:“给我站住。”

    温随站住,转头望她,手却攥住了习题本。他又开始恨温之皎,恨她为什么不睡觉,恨她为什么突然进了厨房,恨她为什么偏偏跟他单独撞了个正着。他讨厌她的颐指气使,嫉妒她被温父母无条件的宠爱,恶心她那总是甜美,却偶尔尖而高亢的声音。

    她为什么不去死!

    但几秒后,温之皎指着锅里的面,道:“把它吃了。”

    她说完,端着卡通碗,施施然地离开了。

    温随说不出话来,站在原地,只觉得脑中有一阵惊雷。紧接着热气从肺腑发散到四肢,又从四肢一路爬到脸上,进入脑中。他只是用力攥着习题集,攥得手生疼,好像受到了某种荣宠似的,令他的瞳孔难以抑制地扩散。

    她煮了面给他留了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他们是家人她是他的姐姐所以她会对他好他做错太多事才让他们之间变成这样她始终是他的姐姐他们是一家人她会对自己好的其实他一直觉得她很好他们是姐弟他们是一家人他们就应该如此一切都该如此他也要对她好点才可以他不能再报复她了因为他们是姐弟……

    所有纷乱的想法都没有任何停顿地出现,将温随的大脑一点点啃噬,又让他像只嗅闻到食物的饿狗,绕着食物转了许多圈,从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叫声。

    第二天,温之皎一起床就发现温随做了早饭,他用着一双濡湿的,像是恳求的眼睛看着她。她立刻烦躁起来,却还是吃了,发现他做饭做得还挺好吃后她还夸了句味道不错。然后,温随就莫名其妙地贴了上来,围着她打转,像是恨不得用不存在的尾巴勾她的腿似的殷勤。

    两个月的针锋相对全然没出现过似的,他老实地不得了,仿佛那两个月是他被鬼魂上了身,现在这个乖巧听话好使唤的人才是他。

    温之皎至今回想起来,仍然觉得很莫名其妙,一直怀疑难温随那晚其实快饿死了,因为有了那份面才活下来。他后来那么老实则是还她的救命之恩!

    从那些回忆中脱身,温之皎只是不爽地道:“可是我那件白裙子,我真的很喜欢,越想越生气。王八蛋,你分明就是故意的,我永远都会记仇的,你弄脏了我的裙子还装不是有意的!”

    温随的唇慢慢勾了起来,眼睛垂落了,呼吸凌乱了几秒才道:“一开始不是故意的……后来是。”

    那条裙子是他挑衣服时,无意中和自己的衣服一起挑下来的。

    他不希望她知道,他希望她永远不知道。

    温之皎只当他是狡辩,继续抱怨道:“你分明就是故意的,后面你还把我裙子洗坏了,它都变宽了,你肯定故意扯开了哪里的线头。”

    温随攥着拳头,低声道:“不是,那条是新的,一模一样的款式,原来的尺寸断货了,我选大了一码。”

    温之皎的脸皱得更厉害了,“王八蛋,那我旧的裙子就扔了?我都没穿过几次!”

    “洗过了,还是很恶心。”温随重复道:“很恶心。不要穿了。”

    他笑了下,又道:“皎皎,我们回C市好不好?江远丞现在病情也稳定了吧?还有,你不觉得江临琛对你的举止太亲密了吗?我觉得他不怀好意,我们不要在这里了,好吗?”

    温随从来都爱笑,总是一脸干净,漂亮时尚,爽朗阳光。可今天,他笑得太多了,太久了,那爽朗阳光的感觉变消弭了,或者说,变得腻而虚伪了。

    温之皎打了个哈欠,摇头,“我不要,不是说了等他醒了再回去吗?”

    温随话音颤了下,道:“然后呢?你和江临琛订婚?”

    “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温之皎眨着眼睛,奇怪地望着温随,又道:“我只想要他的钱而已,我为什么和他订婚?算了懒得跟你讲,现在送我去江远丞病房吧,我好久没给江——”

    “好。”温随又抬起脸笑,他望着温之皎,眼睛圆溜溜,水润澄澈,拉近了他们仅几步的距离,“上车吧,我送你过去。”

    轰隆的雷声响起,可偏偏雷声大,雨点小,又是细密的如蛛网似的雨。黏,让人闷得难以呼吸,可温随的眼睛却紧紧凝着她,神情带着些开心,愉悦。

    他们的距离只剩一步,温随正要迈过这一步,手要抓住她的手腕,可下一秒,温之皎却用一根手指抵住了他的肩膀。

    温随的眼睛此刻眼黑多过眼白,唇牵着,“怎么了?姐姐?”

    温之皎道:“你身上一股味儿。”

    她话音落下一瞬,温随的瞳孔颤动几下,唇的色泽一下褪去了。病态的白蔓延到脸上,他的喉结滑动了几下,唇张着。他的笑浅得像圆珠笔擦过本子上的弧线,脆弱而细。

    温随的视线游弋着,没找到落点,话音在出口一瞬有了些颤动又消逝,“有吗?哪里?”

    温之皎走近一步,温随便又后退半步。

    温随道:“我去接个电话,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他转身想走,却被温之皎抓住了手腕。

    温随眼睫颤动了下,手指蜷缩着,转头看她,耳边却传来她的声音,“一股血味儿的,你又开始扯指甲了?”

    温之皎拿起他的手看了眼,果然,他的指甲七零八碎,有的被他硬生生撕掉一大半,几根指头血肉模糊着。

    或许是温随营养不足,即便后面身量高了,营养够了也锻炼出了好身材,可手指甲却仍然是软而容易折的。而温随知道这点,指甲从来都剪得干净整齐,可偶尔也会被温之皎发现他故意折断指甲,撕扯着,扯得血肉模糊的。

    温随的眼睛垂落在指甲上,低声道:“嗯,不自觉。”

    温之皎咬了下唇,像是很烦,“把你手剁了就老实了。”

    温随又是“嗯”了声,没有说话,话音轻得一吹就散,“是血味儿就好。没事的。”

    “别动。”温之皎从包包里拿出一包湿巾,直接把他的手包起来,道:“你自己擦擦,我看了难受,快起鸡皮疙瘩了!”

    她又道:“叫司机来吧,你别开车了,我怕你方向盘都握不住。”

    “好。都随你。”温随的手却环过她的腰,俯身用脑袋贴她脑袋,“让司机送你过去。”

    他重复道:“江远丞醒来了,一定要跟我回去,你答应了的。皎皎,我们是一家人,我们才是密不可分的。不要和别人订婚好不好,交往也可以,最起码不要订婚。不要把他们带回家里,那是我们的家。”

    温之皎:“……”

    为什么这话说得好像是让她别把小妾带回府里似的!

    不多时,司机便到了,将温之皎送到了病房。刚进病房,温之皎便立刻冲到江远丞窗前,用两只手握住江远丞的手,呼唤道:“系统!救命!我感觉有危险!”

    几秒后,系统的机械声响起:“发生什么事了?”

    温之皎在内心尖叫起来,“我今天看医生的时候,突然感觉时间停止运行了几分钟!这感觉很熟悉!特别像你,不对,像你被洗去意识的操作!当时大师就是在我面前把时间停止了,开始操作一切的!”

    她继续尖叫道:“而且那之后,温随看起来怪怪的!”

    系统道:“宿主,我和您提过了,剧情维护部会派任务者过来继续维护剧情的,但您完成的任务越多,越稳固原著恶毒女配的形象,他们的可操作空间越小,限制越大。”

    温之皎:“……啊可是我晕字,每次别人说一堆话我就听不进去。”

    系统道:“你当务之急是赶紧推进接下来的任务,按照我的推测,他们是不能直接对主要角色进行操控与干预的。所以,他们只能通过侧面进行诱导,世界停止的几分钟里,也许他们在修改非主角的数据,或者说,在引导他们对主角产生影响。”

    温之皎晕了一会儿,道:“啊你说话慢点,我听不懂了……”

    系统思考了许久,道:“我的意思是,世界停止的几分钟里,他们可能在让别人跟温随说了些坏话,或许挑拨离间你们的关系,也或许是刺激他。”

    “啊为什么要刺激他?”

    “因为您可能被判断难以影响,所以他们会从男主角下手。”

    “下手是为了什么啊?”

    “为了让他们跟你玩虐恋情深,让他们恨你,囚禁你,掌掴你。”

    “……”

    温之皎立刻捂住了脸,“怎么又是掌掴!我讨厌你们!”

    下一秒,系统机械音响起。

    【恭喜获得永久称号:皎皎,你也不想被人掌掴吧……】

    【佩戴此称号,您没有任何增益,但可以提醒您赶紧推进任务】

    【您当前任务含:问江临琛要钱,拿到江临琛把柄。让顾也情难自禁。利用裴野为你买单花钱,离间裴野与他的兄弟们。日常欺负江远丞。】

    【友情提醒:如果以上任务都较难短时间推进的话,您可以保持和原著女配相似的生活习惯,上课、上班、参与社交宴会、陷害他人、想方设法与男主团偶遇、永远损人不利己连路过看见干脆面都要捏碎、偶尔可以前往夜场当一个妖艳风尘坏女人、遇到男主团就下药勾引威胁三件套。】

    温之皎落泪了,“我不要上班……”

    系统道:“顺便一提,为了任务,我从商城里找到了这个道具。”

    温之皎打开面板看了一眼,立刻看到一个新道具。

    【热得快一日体验卡:热得快,烧得快,烫得快!】

    温之皎:“……这是我想的意思吗?”

    系统道:“是的。”

    温之皎沉默了几秒,又道:“我有个问题,为什么一日体验卡在我这里只有五分钟?”

    “因为这个世界已经是有自己运行规律的世界了,所以即便使用道具,也只能是能用现实常理解释的效果。”系统解释道:“您平时很少运动,体脂率低,用了身强体壮体验卡,也只能激发极限状态,持续五分钟。但如果您用身娇体软体验卡的话,按照您的身体素质,甚至能超过一天。”

    温之皎:“……可恶!”

    她想来想去,又道:“那热得快体验卡的话,秒的人,也还是秒吗?”

    系统道:“世界是有自己运行规律的,这个规律包含男主不能秒和小,否则这个世界没有存在的必要。”

    温之皎:“……”

    她想了想,突然看了眼江远丞,逐渐理解一切。

    窗外的雨势越来越小,温之皎给自己挂上了称号,希望自己能牢记自己有要事在身!不要再得过且过!

    但过了十分钟后,温之皎发现这所谓的称号的提醒方式是,每当她照镜子,都能看见镜子里闪烁过“皎皎,你也不想被人掌掴吧……”这一行字。她又觉得,这种压迫感实在太强了!

    她当即决定,明天去上课,下去找工作,晚上去夜店!

    第39章

    阳光总是不吝啬于将光辉赠予世人, 但接受了赠与的人往往会计较其他人得了多少。就像此刻,温之皎坐在靠窗的位置发呆时,就总有人担心她被晒到, 体贴的想和她交换位置的纸条从各处传来。

    这会儿正是盛夏,阳光灿烂而灼热,温之皎旁边的窗户正好没有窗帘。她坐在光里, 连脸上的容貌都是灿亮可爱的, 白皙的脸上有些醺红,鼻尖汗津津的。也有坐她旁边的, 省略了纸条这古老的方式,贴心问是否要换位置。得到的却只有摇头。

    温之皎怕冷又怕热, 但教室的空调温度对她来说有些冷, 窗边位置的阳光撒到身上就正正好了。

    跟着课表上了几天课,她倒也认识了两个同专业的女生,一个叫许瑭, 一个叫方知欣, 都是好说话,热心的人。不过她们俩几年的关系显然更好,温之皎跟她们也只算是上下课吃饭聊天的关系。

    这会儿正是六月底,学期末, 台上老师安排了个小组的结课作业便踩着放学铃走了。

    温之皎只觉得两眼发晕,许瑭和方知欣见状只以为她在发愁没有小组。许瑭便道:“你要不来我们小组吧?不过结课作业是之前就安排好了,我们小组做了一半,你来的话得重新安排。”

    许瑭是个什么都爱管的老好人,但她也怕自己这么一好心,其他人不乐意。便看向方知欣,方知欣害羞些, 话也少,这会儿只是看手机。

    气氛一时间有些僵硬,温之皎正想说也不用勉强时,方知欣却抬起头,轻声道:“我刚刚问了其他的成员,他们说到食堂再聊聊。”

    许瑭松了口气,笑道:“那估计就是聊分工了。”

    温之皎更觉得头晕,她很有些发愁。刚刚她看了群文件里的作业要求,要求图文并茂,附带数据索引,还有什么乱七八糟的记录,她看都看不懂。可现在好不容易有人收留,还是熟悉一点的人,她就怕实话暴露了自己是拖累就得跟陌生人一组了。

    想来想去,她开始打小算盘。

    江临琛……好像是什么老师?他肯定会做吧?或者温随?温随反正从小跳级,还上过大学,他估计也会。

    这么一想,温之皎立刻点头答应,热络地跟着她们去了食堂。

    中午时分,正是热闹的时候,饭菜的热气与呼吸的热气让温之皎觉得像被拢住了似的。所幸三楼有不少品牌的快餐店或者饭店的分店,空调包厢一应俱全。

    温之皎在app上点了一大堆吃的,很有求人办事先请客的觉悟。不多时,有两个男生朝着她们走了过来。

    一个男生很有些惊讶,立刻跟许瑭道:“怎么不早说是温之皎呢,我打扮打扮再来啊。”

    那男生身形宽阔,五官帅气,笑起来牙白得像牙膏广告。

    许瑭翻了个白眼,男生对温之皎自我介绍,“你好,我叫周谦,金融数学专业的。”他又指了指一旁的男生,道:“他叫薛灼灯,跟我一样。”

    温之皎顺着他的手势看过去,却先看见一张苍白昳丽的面容,头发与眼睛都很黑,眼下有一颗小痣,唇十分的红,身材清瘦,小臂有着漂亮的肌肉。只是不知为何,让人看着觉得鬼气森森,让温之皎直觉毛骨悚然,背后汗毛起了一身。

    她立刻移开视线,说话声都小了,“我叫温之皎,是财、财……”

    薛灼灯似乎在看她,她余光中感觉到那诡异的视线就紧张,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似的。

    “知道嘛,你和许瑭她们一个专业,财政学。”周谦是个健谈且爱活跃气氛的人,此刻也不忘耍宝,朝着温之皎伸出手,“那温总,希望本次合作能圆满成功。”

    温之皎见他这样,被薛灼灯盯着的不舒服少了些,伸手握了握。

    但她刚松开手,便望见薛灼灯俯身,一双眼像漆黑的玻璃珠似的凝她,然后他看了眼她的手,伸了过来塞她手里握住了她的手。

    温之皎:“……”

    他的手十分冷,冷得不像常人似的,温之皎本来就有点怕,被这么一握僵住了身体。她又望了他一眼,却骤然感觉那双眼跟上周在镜子里见到的有些像,她几乎控制不住呼吸,用力甩开了他的手。

    一时间,空气安静了几秒。

    周谦惊讶了下,坐在温之皎身旁的许瑭与方知欣也有些迷惑。薛灼灯只是机械地收回手,他没有露出疑惑,也没有生气,只是眉头微微蹙着,平静地看温之皎。

    温之皎这会儿嘴都不敢张,只是用力往卡座里钻,人都快挤许瑭怀里了。许瑭见状,倒是忍不住干脆揽住她肩膀,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感觉冷气有点冷了。”温之皎张着嘴,不敢看薛灼灯,正要说话,服务生正好开始上菜,她立刻道:“哎呀先、先吃饭吧。”

    这一幕实在有些尴尬,众人也都想揭过,都叫着赶快吃饭。

    许瑭是小组组长,一面吃着一面聊着分工,温之皎听着听着就忍不住抬头看薛灼灯。薛灼灯握着筷子,吃着饭,动作不知为何有些僵硬,那张昳丽阴森的脸低着看面前的一道菜,像是疑惑什么。

    他这样,让温之皎也疑惑起来,也望他面前那道菜,是一条清蒸鱼。辣椒丝与葱丝洒在鱼身上,鱼身下赤褐色的料汁,切开的鱼肉出肉质细嫩。

    不就是一道鱼吗?

    唉,不过为什么薛灼灯让她这么害怕?是因为那双和镜子里突然出现的眼睛很像吗?可是没意识到像的时候,她就有点怕了。

    温之皎害怕过很多人,比如江远丞,她怕的是他发疯。再比如顾也,但她害怕是觉得他阴恻奸诈,总想算计她似的。就连裴野她也害怕过,因为他看着很凶。可无论是哪种怕,都不像现在这样让人发毛。

    她正盯着鱼反复思考这种害怕的来源,却望见一只手握着筷子,在鱼头上滑动了下。紧接着,那筷子迅猛用力地插入鱼眼当中,鱼身下的料汁飞溅了下。

    啊!什么!

    温之皎吓了一跳,顺着手望过去,一下便望见脸上带着些料汁的薛灼灯看着她,黑黢黢的眼没什么表情。紧接着,他捏着筷子,盯着她,夹着一颗白色的鱼眼珠送入嘴里。

    温之皎:“……!”

    啊啊啊啊救命!好恐怖啊,这是恐怖片吗?!救命啊!她大脑里满是尖叫,恨不得现在跳到餐桌上跑出去!

    温之皎几乎要晕过去,控制不住地站起身,拿着包包就走,“我、我临时有点事,我先走了!”

    她不敢停留,快步走向门口,欲哭无泪。

    救命,好恐怖,她不想来上学了!

    店门被用力推开,又缓缓合上了。

    一声声欢迎光临xx回响着。

    饭店内,许瑭和方知欣面面相觑,周谦也奇怪至极。唯有薛灼灯还在嚼那鱼眼珠。

    这道菜做得并不是很好,鱼眼珠韧得像在嚼橡胶,他喝水咽了下去。拿出笔记本看了眼,很快看见一大段淡蓝的字体浮现。

    【原定剧情:童年那被她所讨厌的回忆与校医的话让温随方寸大乱,他难以控制地回想起来那些渴望得到她视线却始终得不到的绝望,终于,他再也无法忍受自我的精神暴力和无止境的等待与揣测,过去与现在的情景交融,他陷入崩溃。

    从校医院离开,他假意要送她回家,实际已准备好人将她强行带走。在回程的路上,温之皎崩溃绝望,却怎么也阻止不了他的行为。

    而另一边,承受着母亲否定的裴野也终于陷入了绝望的泥淖当中,他所熟知的世界规则一朝被否定,他的成就不被认可,他所认为的无私的母爱原来也有筹码。在反复的自我否定中,裴野进行了最后一次赛车,选择放弃。

    他不再抱有天真的幻想,不再期待一个奇迹出现,不再等待温之皎的回复,也不再会笑了。】

    【根据世界日志反馈,从校医院回来后,温随没有再有后续行动,原定温随囚禁剧情判定失效。而裴野于前日已正式放弃赛车,这两日在投入事业当中,判定为成功。是否现在开启新的剧情?】

    薛灼灯触了下笔记本的页码,字迹散去,他又听见一道声音说:“薛灼灯,你怎么都不吃东西?是刚刚吓到了温之皎,所以害臊了?”

    是周谦的声音。

    “薛灼灯,你怎么不说话啊,以前感觉你也没有这么沉默寡言啊。”

    许瑭也说。

    薛灼灯低着头,还是不说话。

    他一点点修改世界后台数据,才造出了一个完全属于这个世界,被人留有记忆的,不会被认为是侵入者的身份。可也许是ai意识体搜集到了错误代码,这个身份被留下的记忆很人类化,而他缺乏扮演人类的能力。

    在这个真实存在的,在运转的世界里,一切的行为都可能引起不可估量的问题,所以薛灼灯只能沉默。

    几人见他如此,也确实不再搭话,这顿饭在一种莫名其妙的气氛中结束了。临走时,薛灼灯的手机响了下,他拿出来看了眼。

    [结课作业小组群(5)]

    [许瑭将徒手捏爆妖魔鬼怪拉入群聊]

    [许瑭:我把皎皎拉进来了]

    [徒手捏爆妖魔鬼怪:临时加入小组麻烦大家了]

    [徒手捏爆妖魔鬼怪;【红包】]

    [徒手捏爆妖魔鬼怪:刚刚有事先走了,请大家喝奶茶补偿下!]

    [徒手捏爆妖魔鬼怪:猫猫叼玫瑰jpg]

    温随发完信息,将手机扔回温之皎手里,“帮你发完了,走吧,我送你去店里。”

    前几天温之皎跟他说上班,但不想坐办公室,也不想在户外忙,不想太累,也不想什么都不做。列了一大堆条件让温随想办法。温随想都没想,就让她去家附近的温家的连锁超市里当导购了。

    他特意安排了人流量少的区域与时间段,想着这样轻松又不至于没事做。

    结果上班第一天,她就被顾客投诉了。

    投诉原因很简单,那就是有个顾客想要买薯片,她把他带去该区域后,发现该品牌的薯片缺货。另一个导购说库房还剩一包,温之皎说那包她要吃。顾客表示拿过来,他要买,他可以现在结账,让她当好她的导购老实点别作妖。

    温之皎则带他去库房,打了顾客,还当着他的面把薯片拆开吃了。

    顾客说要投诉她。

    她说这是她的店,她想吃什么吃什么,并且让他联系温随写投诉信。

    最后,温之皎连薯片袋里剩下的碎片都倒嘴里以示挑衅。

    顾客愤而写了一封投诉信发了过来,表示谴责,同时署名顾也。

    温随也回了邮件,表示温家的产业在她名下,这确实是她的店,并且告知温家的超市不欢迎顾也。

    不过第二天,温随还是给温之皎换了份工作,给她在离家远一点的地方盘了一家文具店让她看店。结果第二天晚上,温之皎回家告诉他,生意很好,很多人要加她微信批量订文具。

    第三天,温随给温之皎盘了家蛋糕店,她主要负责接电话记录订单。这份工作温之皎十分满意,因为她喜欢蛋糕面包的香气,坚持了两天,也就是到现在。

    不过可能今天是极限了,因为温随看见温之皎绝望地在沙发上翻身,用枕头捂着脑袋,“我不想去,我真的被吓到了。”

    “之前去看医生,医生说了呀,是太紧张了。可能那个同学他生病了,所以看起来有点吓人,然后你呢本来就有点怕,所以下意识觉得像那天的幻觉。”温随轻轻叹了口气,俯身,用手勾住她的腰部,又道:“真的不去了吗?”

    温之皎就是不想起来,抓着头发,“不要,我就要休息,我不去了。反正原本就有跟单的,我堂堂一个店长,有不去的权力!”

    温随顿了下,蹲下身,贴着她的脸,“你到底是真的太害怕那人了,还是单纯不想去?”

    温之皎扯他头发,“都有。”

    温随道:“哪个多点?”

    温之皎想了想,“都有一点点。”

    温随哑然失笑,他道:“那你好好休息吧,明天再想想要不要去?”

    “你别管我啦,大不了我自己去找新工作,反正我有自己的想法!”温之皎推开温随的脸,又将脸埋在枕头里。

    温随又叮嘱了几句,出门了。温之皎松了口气。

    虽然那个莫名其妙的人是有吓到她,但她也确实不想去上班。温随明明之前都很忙,但最近不知为何,再忙也要接送她上下班,盯得她什么也干不了。

    正好,今天他没理由接送她了,她可以去夜店当风尘坏女配了!

    温之皎一面想着,一面准备去换衣服,一拿起手机便看见群消息,群里的人都聊开了。她看了两秒,没忍住点进薛灼灯的微信主页看了眼。纯白头像,微信名是怪异的“名字薛灼灯”,朋友圈倒是非好友都能看到,但全是莫名其妙的关键词。

    【吃饭】

    【厚衣服】

    【负面】

    ……一路翻下来,温之皎几乎想要尖叫,当她重新翻到最新,发现他居然刚刚又更新一条动态。那条动态只有一个emoji,是一只眼睛。

    仅仅一个表情,温之皎便感觉那眼睛隔着屏幕看自己似的,终于尖叫起来。

    好可怕!这人真的很诡异!

    温之皎吓得在房间里跑来跑去。

    窗外的云朵被风吹来吹去,聚了又散,散了又聚,夜色逐渐笼罩大地。寸金寸土的辛葡路在夜晚更显热闹,一条街上不断有豪车跑车行驶往来,街道两边挨挤着各种俱乐部,霓虹灯牌映照出一个个时髦夸张的男女,也映照着扶着路灯呕吐的人。

    一栋复古风格的建筑前前排着长龙,穿着靓丽的人接受着安检,也有不少烂醉如泥的人从出口相拥而出。不多时,一辆黑色的车停在门口,穿着西裤的颀长双腿率先迈下。

    离车近些的人没忍住看过去,青年黑发被梳理过,神情冷凝,只穿着白衬衫与西裤,却依然显出些气质非凡,俊美桀骜来。他没有在乎排队的长龙,因为俱乐部里已有人走出接过他的钥匙,又将他围着,迎了进去。

    裴野尚未穿过长廊便能听到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他很有些眩晕,却并非音乐或是晃动的灯光,而是疲惫与压抑。

    穿过长廊,他坐上电梯,进到了三楼的包厢处。

    包厢内部宽敞华丽,娱乐设施一应俱全,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坐在沙发上,一个中年男人唱着不知道多少年前的老歌。几个穿着火辣的女郎坐在包厢上,给西装革履的男人们喂着水果,哄着他们点酒,陪他们唱歌。

    包厢尽头还有个硕大的屏幕,镜头对准着在一楼舞台,清晰无比地让人观赏者迷幻灯光下那些曼妙的身材与性感的舞姿。

    这里的通风应该是极好的,可裴野就是无端觉得充满了烟酒的臭味,浓厚的香水味,还有□□上的油与汗。咽下喉咙里的呕吐欲,扯着唇,笑了下道:“下午有个会,来晚了,希望没扫各位的兴。”

    他径直走到他们面前,倒了杯酒喝下了,坐到了边上。

    几人直夸裴野做事有乃父之风,豪爽,又说青出于蓝胜于蓝,乃父当年不见得喝醉喝这么干脆。最后说看他年纪轻轻,之前玩赛车,想必也是个壮年小伙,怎么也得点两个美女过来陪他。

    正说着,包厢门又被推开,裴野望过去,望见一个男人笑着,微长的黑发惯例扎着,西装革履的。他金丝眼镜下一双丹凤眼,难分雌雄般的昳丽眉眼,笑吟吟的,道:“看我这记性,又来晚了。”

    顾也话音刚落下,那几个唱着的,搂着的,亲着的却都停下了动作,都想起身。一人快步走过去,大笑起来,“说这些干什么,要说也是我们来早了。”

    他仍是笑,却没坐主座,也坐边上。

    同样坐在侧边的沙发,裴野一抬眼就能看见顾也背靠着沙发,仍是笑得如春花秋月,翘着二郎腿的闲适姿态。只是丹凤眼里总显出些讥诮来。

    但顾也坐下没两分钟,一帮人反倒因这事争起来,说顾也坐边上折煞人,说得他们自己脸红耳赤,又大笑又喝酒,眼神在顾也身上打转。

    裴野突然发现,他们这眼神很熟悉。刚刚那些陪酒女被他们亲着,摸着,揉着的时候,也是用那种眼神看着他们的。小心,讨好,谨慎。这样的发现让他觉得好笑。而更好笑的是,在他面前,他们倒还架着他让他点几个女郎来,可顾也一个人坐在那里,可没人敢让他也点一个。

    他以前从来不会在乎这些,他人是他人,他是他。可什么时候,一在乎起来,一比较起来,一发现起来,就没完没了。

    这么不正经的场合,谈的却是正经生意,还是裨益民生的,能创造更多工作岗位的好生意。谈的过程很愉快,有顾也坐镇,没有不顺利愉快的道理。

    一句我素来看好裴野,除却小时的情分外,也是对能力的肯定啦顶得过一万杯酒,不过该喝的酒还是要喝的,当然是裴野喝。

    不知道哪个老板点了一首方言歌曲,一呼百应的,几个老板搂着妹妹唱着“一时失志不免怨叹,一时落魄不免胆寒”,彩光灯球转来转去,光洒在男男女女的脸上。

    裴野喝到最后都得对瓶吹,大笑之后,酒从嘴里流到脖子上,又沾湿白衬衫。他锻炼得很好,曾经为赛车锻炼出来的好身材,也很适合应对应酬的伤身。

    灯球的光洒落,又切了多少首歌,裴野不太记得,反正喝,笑,聊,合同上签下精心设计的签名。潇洒,豪华,老板们总这么大气。

    几份几式的合同他也不太记得,翻开,哗啦啦的白字黑子,甲方乙方,总裁签字,责任人签字,签。

    眼睛被合同落款处的空白占据,那空白越来越白,又白得泛黄。

    但最后一次,落在白上的是呕吐物。

    裴野撑着马桶,吐得撕心裂肺,眼睛红得滴血,脸红得流汗,黑发被水浸湿。他按下按键,走出去盥洗,一抬眼,望见顾也抱着手臂,斜倚在门上,啧啧摇头。

    他望了眼沙发处,人都走了,唯有合同洒落在桌上。桌上,一瓶瓶酒有红有白,有开有没开,酒杯有立有倒。

    裴野收回视线,将脸埋进盥洗盆里,用力搓洗着,水声哗啦哗啦,最后他一拳捶在洗手台上。骤然间,只剩水龙头的水声还在簌簌。

    顾也觉得很是新鲜,笑起来,话音散漫,“你现在看着像是第一次出台的雏,在水龙头下搓洗自己恨自己脏了。”

    裴野深呼吸一口气,转头望顾也,眼神很沉,却是笑的,“成色起码很好吧。”

    顾也挑眉,“你这眼神,看着挺能成事啊。”

    他又道:“酒量倒是还得练。”

    裴野道:“谢了。谢谢你来,不然今晚估计得喝个没完。”

    “是吗?可你看着恨不得把我杀了,怎么,自卑了?”顾也乐不可支起来,“心气儿高是好事,但我可是为了帮你,一句哥们我这不就来了?”

    “是。好哥们。”裴野笑了声,尖牙咬着唇,低头开始擦脸,“万一裴家的家业注定不是我的,我怎么也能分一杯羹,那点羹万一有用的好哥们是吧?”

    顾也一点也不恼怒,笑得更开心了,狐狸似的眼睛里有着亮光,“别说,短短几天,你还真聪明起来了。”

    裴野擦干净身上的水,将纸巾卷起扔到垃圾篓里,还是以前那样,“刚刚真不该说谢谢你,前几天不是我强行拿了权限给江临琛,你说不定都死那儿了。”

    顾也闻言,唇扯了起来,“你是救我啊,还是救温之皎顺便救我啊?现在提起这茬,不会是想和我旁敲侧击点温之皎的事吧?”

    “顺口一提。”裴野往外走,顾也侧身给他让路,又听见裴野道:“你那种个性,跟她掉下去了,还让好端端地回来了我才意外。”

    顾也慢悠悠地走过去,道:“为什么都这么爱试探我,我长了一张很好套话的脸吗?”他笑起来,又道:“裴野,都这个情况了,早点忘了吧。再说了,你就是忘不了,你斗得过谁呢?”

    裴野俯身,将桌上的合同一份份收起来,好久才道:“我早就决定忘了,本来也只是……高中喜欢过,所以一直在意她而已。”

    他咧嘴,露出森森的尖牙,“在之前,我问过她,如果我继续赛车,她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走。”

    顾也眨了下眼,讥笑了声,“你做什么梦呢?”

    裴野神色黯了下几秒,也笑,“现在回想起来,怎么会做那么蠢的事呢?”

    顾也道:“然后呢?”

    裴野道:“她拒绝了,她说,如果她答应我,江家也不会让我好过的。”

    他顿了下,又道:“他说得对,有江家在,我怎么可能有机会能带走她呢?我如今举步维艰,有什么前途呢?就算没有江临琛,也许也会有别人把她抢走。在国外赛车接广告代言虽然一年能赚很多,可她外语说得不好,又怯弱怕事,离开熟悉的环境对她来说也很难过。”

    裴野将合同拢好,早已停转的灯光球在他俊美桀骜的脸上的打下阴影,他轻声道:“我希望她能过想过的生活。”

    顾也顿了下,道:“裴野,你没听懂她的意思。”

    裴野抬头,却望见顾也黑眸仍是弯着的,笑着的,眼里是浓重的轻佻。他道:“她的意思不是,有江家在,你带不走她。她的意思是,你跟江家比,算什么东西。她在说你没用呢。”

    顾也摇头,“当然,也可能是她单纯不想跟你走。”

    “可怜的裴野,被温之皎玩弄于股掌之中。”他越说越觉得好笑,“刚夸你聪明,你就犯浑,你为什么不想想,江远丞就他妈去了一趟C市,就跟她定终生,被折腾瘸折腾个半死了。而江临琛,这都不到一个月,都放话江家不管谁话事,她一定是女主人了。”

    裴野紧咬牙齿,眯着眼望顾也。

    顾也抱着手臂,“人家段位高着呢,要挑就挑掌权的。而你这大少爷呢,放她那里也就配耍着玩了。我要是你,我直接酒喝到死,合同签到手断,拿到权力弄死她,你还在这里演被世俗拆散的戏码。”

    他拍了下裴野的肩膀,低声道:“没用的东西。”

    裴野一直没说话,脸色越来越沉,嘲讽与羞辱让他的心跳速度越来越快,眼球越来越涨。他几乎怒不可遏起来。若是以往,必然要挥拳与辱骂来反击顾也的。但现在,他知道那不是有用的反击,只是,点头,笑起来,无所谓似的。他眼睛沉着,道:“难为你苦口婆心啊,真是兄弟,讲得出来这么难听的话。”

    顾也倒是惊讶了几秒,乐起来,“真稳下来性子了。”

    裴野往外走,话音平静,“这几天听多了,免疫了。还有,我说了,无论怎么样,她开心就好。”

    他径直离开。

    顾也望着裴野的背影,笑意淡淡,很有些唏嘘。

    原本他们几人当中,就属裴野没心没肺,笨得没边,但那也是恃宠而骄带来的天真放肆而已。如今裴野褪去了冲动,不再放肆,智商直线上升,一下子让他失去了逗蠢货的乐子了。

    顾也望着裴野的背影越来越远,也准备离开,却被叫住,“顾总,请问裴总呢?”

    他转头,发现是俱乐部的经理。

    这地儿暗里是裴野的资产,不过裴野很少来,大多数时候只拿钱不管事。这会儿经理找裴野,顾也便道:“他刚走,你有事让安保拦下吧。”

    “哎呀,也不是大事,既然裴总不在,我们就自己拿主意吧。”

    经理点头,拿起手机就发语音:“我等等联系下红叶那边,你们拖着。”

    红叶,是对面那家俱乐部。都是一条街,一个产业,虽有竞争,但偶尔也会互利互惠。

    顾也清楚这个道理,可一时好奇起来,道:“什么事儿啊,让我听听呗。”

    经理知道顾也与裴野的关系,便放下手机,道:“刚刚来了个贵客,说要点好看的男模,开酒开得爽快,一晚上开了这个数。”

    经理比了个数额。

    顾也挑起眉头,“怎么,这钱也不够把酒点空啊。”

    经理无奈道:“店里没被包的男模全去了,让她挑,结果挑了半个小时她说全都特别丑。刚刚她说,继续找,今晚她一定要挑出来个好看,能挑出来她再开多点酒。”

    顾也听乐了。

    经理手机震动起来,一道娇蛮的声音被公放出来,“怎么你们这里的帅哥都死光了吗?我都花了这么多,就想搂个长得好的就这么难吗!名册上明明都好看,点进来不是矮子就是丑货,你们简直是诈骗!我要投诉你们!算了,让那些男的都滚,我去别家了!讨厌死了!我讨厌你们,花了我的钱还不办事!”

    顾也怔了一秒,听得更乐了。这声音,这语气,这发疯方式……啧。

    经理急得满头大汗,但下一秒,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经理抬头,望见顾也的金丝框眼镜下,狭长眼睛含情带笑,在霓虹灯光闪烁中,愈发显出几分诡谲的昳丽来。

    “我长得怎么样?”

    他问。

    经理结巴起来,“自、自然是好看啊。”

    顾也很满意,“愣着干什么,带我去见恩客啊,龟公。”

    经理:“……啊?”

    第40章

    顾也是个惹不起的祖宗, 比裴野更惹不起的祖宗。

    他说这样的话,这样的事,也许不一定有道理, 但他没有说不的资格。

    经理脑中闪过这样的念头,几度欲言又止,最终只能满头大汗地点头, 恨不得抽自己的嘴巴子。如果不说, 想必不会有这莫名其妙的一遭事儿,可事已至此, 他除了带着顾也前去包厢,也再无他法。

    当顾也步履悠闲地到了温之皎包厢时, 包厢门大开着, 门口两边的走廊上站着两排男的,两三个领班急得团团转。

    顾也一面走,一面巡视着两边等着上场被挑选的男模, 一面揣摩起来。长得确实也就一般货色, 花了钱享受这种服务是该生气。

    这一层楼的包厢价格极高,装修豪华至极,也讲究个清净。但快到包厢门口时,这清净可就消散了, 顾也一眼望见温之皎抱着手臂坐在沙发上,脸板着。

    她旁边,一个女领班在她说着什么,一个男模跪在她面前给她喂水果,光从背影就能看得出殷勤。她座位旁边,一个男模也讨好地笑着,像是在跟她说话, 而面前一大排男模的背影背对着顾也。

    而温之皎脸仍然板着,卷发披散在肩上,吊灯昏黄的光芒落在身上,丝毫不减她身上的漂亮娇艳。

    顾也见状,拿出手机拍了一张。

    多有意思。

    他刚放下手机,就听见温之皎又生气起来,用手狠狠拍开跪在她腿旁边喂水果的男模,眉眼拧在一起,“都说了不想吃,老塞我面前干什么!?”

    领班对包厢外候着的另一个领班试了试眼色,另一个领班立刻带着一大批男模往里面进,里面的人也哗啦啦往外出来了。

    温之皎身旁那俩看不懂眼色的男模也起身了,温之皎终于松了口气。

    受不了了,怎么会有这么缺心眼的人啊!她都这么烦了,还在扯她衣服扯她手给她塞水果!这和她想象中的场景一点都不一样,服务好差。

    温之皎烦得要死,要不是领班说既然来了也花了钱了,还有几批不妨全看完再做决定,她已经想去别的夜店了。

    屋内的人陆续离开,俱乐部的灯光暗了下来,营造气氛的灯球开始转动闪烁。

    温之皎看了更烦,那些男模实话说也确实说不上丑,帅的也有,可不是气质太油腻脸颊,就是身高不太行。身高行气质好的,五官又很差,就是没个达标的,别说比她身边那些,哪怕比今天学校里那个笑得像牙膏广告的周谦都比不上!真是黑店!

    大抵是她太挑剔,也许是领班的注意,这次进来几批人开始走奇装异服路线。穿什么的都有,古装、校服、军服甚至身上就穿了几根带子的都有,她看得越发绝望。但她决定现在就发飙走人时,却一眼房间灯球下,站在边缘穿着西装的男人。

    这男的还走商务风,不知道她身边最不缺爱穿西装的人吗?!

    温之皎立刻瞪大眼睛,准备去挑刺。

    男人黑发懒散地扎着一个小揪,脸上戴着金色面具,只露出显得有些洇红的唇与下颌。他穿着灰色条纹西装,香槟色的领带与黑色修身马甲以及灰蓝色的衬衫相映成彰,愈发衬得他身高肩宽。胸与肩的肌肉将褶皱撑满,胸前的格纹手帕露出一角,西裤贴着颀长的腿。

    高,身材好,这身衣品不错,气质很贵。

    完美符合温之皎的取向,

    温之皎看了眼他身上的编号,指了指他,“76号,过来点。”

    面具下,76号的眼睛里像是含着笑意,从善如流走到她面前。

    温之皎站起来,绕着他走了一圈,踮着脚摸了下他脑袋。76号身体像是僵了下,磁性的声音压得很低,道:“怎么了?”

    “我看看你头发里有没有藏东西增高。”温之皎表情很严肃,像是做安检一样,从他头发摸到脸,又开始摸肩膀。76号似乎有些措手不及,肌肉紧绷着,温之皎对着他肩膀扇了两巴掌,“放松点。”

    76号倒吸一口冷气,道:“你又干什么?”他声音没那么沉了,却让温之皎总觉得有点熟。她也懒得想这些,只是更加严肃道:“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垫肩膀或者垫什么东西。”

    温之皎两只手从他肩膀摸到手臂,又掐又揉,最后拍了拍他的腿,“你没有增高垫吧。”

    76号像是深呼了口气,道:“没有。”

    温之皎转头对领班道:“就他了,让其他人走吧。”

    领班愣了下,道:“您不摘面具看看吗?”

    “我认输了,如果不看脸的话,现在他还是很符合我的想法的。”温之皎十分疲惫地回到座位上,“我拍摘下来吓到我,先这样吧。”

    领班看了看经理,又看了看76号,拍了拍手,剩下的人唰拉拉散开往外走。

    没几分钟,偌大的包厢一时间只剩温之皎和76号,温之皎拍了拍身旁的座位,“坐,来聊聊天。”

    她做完这个动作,突然感觉有种莫名其妙的油腻感,一时间心情很有些复杂。

    76号这会儿倒像是放开了似的,坐在她身边,身体往她身上倾着压着,“温小姐,喜欢我叫你什么,要喝点酒吗?吃水果吗?”

    温之皎愣了下几秒,往一边坐,但76号紧接着就坐过来,硬生生挤着她。他抬起手就叉着水果,往温之皎面前递,温之皎立刻生气,大喊:“你给我老————唔!”

    温之皎话都没说话,嘴里便被堵上了水果,她嚼了几口,又要发火,“你听不懂——唔!”

    76号一手揽住她的肩膀往怀里带,一手叉着水果往她嘴里塞,话音轻而带笑,“温小姐,我第一次出台做这种事,业务还不熟练。我要是哪里让您不舒服了,您多担待,直接跟我说。”

    “那你就——唔!”温之皎被他搂得发热,靠在他怀里挣扎着,一张嘴就被他塞她水果,话都说不出来。她反复动弹,嘴里已经被塞满了水果,腮帮子都鼓起来了,气得额头都是汗水。

    这疯男人在干什么!

    温之皎在心里尖叫起来,她再也不张嘴了,一面挣扎,一面嚼着水果。

    76号这会儿见她不说话,立刻又笑起来,“哎呀,温小姐,瞧我,都忘了给您点歌了。”他说着,就伸手想沙发边桌的遥控。但温之皎此刻已被她挤到了沙发边缘,她努力想坐直身,可76号却直接侧过身越过她,将她硬生生挤在他胸前。

    救命,救命,要窒息了!

    温之皎嘴里塞着一大堆水果,脸被男人闷在胸前,淡淡的,带着些冷意的杜松香袭来,胸膛炽热的温度也烘烤着她的呼吸。她几乎崩溃起来,抬起手用力打他肩膀,想抬腿踹他,可眼前一片昏黑。

    偏偏76号好像毫无察觉似的,时不时传来疑惑的声音,“嗯,奇怪,遥控器刚刚在这里啊。在哪里呢,怎么找不到了?”

    救命,她要被他捂死了……

    温之皎头都要发晕了,76号才骤然发现不对似的,撑着沙发扶手看着一大半身体陷在沙发里的她。

    她的脸上有了些汗津津的红,嘴张着,大口大口呼吸,唇齿里还有水果的残渣。如今湿漉漉的眼睛愤怒地看着她,眼尾有些红。她怒意飙得快杀了人了,胸口起伏着,唇齿合上,努力嚼着水果往下咽。

    顾也笑了起来,面具下的眼却圆溜溜的,很惊诧似的,“温小姐你是不是噎着了?”

    他说着,立刻直起身给开了瓶酒,倒了满满一大杯递到给她喂。

    温之皎见状,可学聪明了,抬手就拍开酒,张嘴骂道:“王八蛋!我要投诉——咳咳咳——”

    她说着话,一时间水果溜进喉咙,剧烈咳嗽起来。

    下一秒,76号立刻将一整杯酒硬生生灌进她喉咙里。一杯酒下去,酒液到确实冲刷了些呛到的火辣,但也立刻让她肺腑都热辣起来,脸上霎时更红润了。

    酒杯空了,温之皎也彻底爆发了。她尖叫拍开酒杯,抬起两只手跟头小牛似的用力掐他脖颈往后推,“我要杀了你!你、你、你!”

    她正在气头上,用了全身的力量,男人被她这么一推一掐便十分轻飘飘地倒在了沙发另一侧的扶手上,仿佛他的肌肉都是充气儿的。温之皎被他动作一带,身体失衡跪在了他腿上。76号的手握住她的手腕,唇越发的红,眼睛愈发显得无辜,“温小姐,我哪里做错了。”

    温之皎咬牙好几秒,松开手,“有你这么伺候人的吗?你给我滚出去,我再也不要看见你!”

    可她松开手了,男人却没松开,抓着她的手腕将她一拽,拽到他身前。

    温之皎怔了几秒,刚想挣脱,可男人腿一动,两条颀长的腿便曲起锢住了她的腰部。她皱着脸,“你要干嘛?我不要你服务,你给我出——”

    “别投诉我好不好?”男人话音又轻又破碎,可温之皎总觉得他唇角翘着,再看,又觉得他很有些悲情。他接着道:“我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因为我弟弟要钱治病……”

    温之皎愣了几秒,“治病?”

    “我弟弟车祸成植物人了。家里本来就是一般人家,积蓄全砸进去了,我也没怎么读过书,不然也不会做这行。可我一直笨手笨脚,前几天才被投诉过,今天再被投诉的话我肯定保不住工作了。”76号深呼了口气,垂着头,昏黄的灯光在他脸上让他愈发黯淡似的。他像是哽咽了下,许久,又道:“实不相瞒,我弟弟连这个月的医药费还没着落,因为我这个月的业绩一直没达标,所以一直没有钱。”

    啊?怎么会有这么悲惨的标准身世!

    温之皎:“……啊那怎么办?”

    他凑近温之皎,即便戴着面具,温之皎都能看出来他有一双漂亮含情的眼睛。此刻他眼里满是无助,话音带着哀求,“再开几瓶酒吧,不用很贵的酒,只要这个月的业绩能达标就行。”

    温之皎:“……啊?你等下,我感觉不对劲。”

    嗯感觉身世是很惨啦,她也确实一点都不缺钱啦,但是总感觉哪里不对劲耶!

    温之皎皱着脸,思考哪里不对时,却见男人俯身,握着她的手,声音如大提琴般低沉磁性:“帮帮我吧……”

    等下,这声音很耳熟!

    温之皎第二次感觉到了这种熟悉,她挣脱他的手,一把扯下他脸上的面具。面具脱落,男人下意识闭了下眼睛,一张俊美昳丽的面容浮现在她眼前,他睁开眼,眨了眨,狭长的丹凤眼里含了些遗憾,“哎呀,露馅了。”

    温之皎:“……顾也?!天杀的,你敢耍我!”

    难怪这混蛋刚刚就一直给她找麻烦!

    她出离愤怒了,愤怒地往顾也身上爬,想扇他耳光。顾也被她爬得低吟一声,却立刻抬手抓住她手腕,但动作慢一秒,温之皎的指甲还是在他下颌处刮出一小道伤痕。他倒吸口冷气,却还是笑,“好生气啊,明明刚刚还很同情的样子,女人就是变脸快。”

    “王八蛋——你!”温之皎又抬手,想抓他头发,却再次被他抓住手腕。最后,她只能一转头,狠狠咬了口他手腕。

    顾也疼得骂了声脏话,脸色白了一瞬,松开手。温之皎见状,越挫越勇,直接抓住他头发用力拽,“你个坏种,我刚刚差点被闷死,噎死了,你,你还在那里跟我装!”

    “疼疼疼!温之皎!”顾也被拽得又骂了几声,又道:“好好好,我道歉,我道——嘶——轻点轻点,给我撒手!疼疼疼——”

    温之皎又用力拽了几下才松开手,从他身上爬起来,气得用手指他。

    顾也用手揉了下头,斜睨她一眼,“就只会拽头发这一招是不是?”刚刚两人缠斗,顾也头发被她拽散,光洁俊美的脸旁也散落了几捋发,斜睨起人似的,看着更像是刚化作人的狐狸精似的阴柔好看。

    温之皎咬牙,“你有本事剃个光头,不然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明明说了,救命之恩会让你对我好点的,怎么上次打我,这次也打我。”顾也笑眯眯的,坐在沙发上,整理了下衣服,倒了杯酒。他道:“人善被人欺,真可怜。”

    温之皎没好气道:“是你不知道发什么疯,上次来指使我,这次又来耍我。”她很有些愤愤,坐到了另一边的沙发上,“快走,打扰我玩。”

    她刚说完话,却见顾也俯身,对着她笑,“你今天来这里,江临琛知道吗?”

    温之皎有些莫名其妙,“关你什么事?”

    “你在病房闹了那些事,要了不少钱吧?”

    顾也还是问,这会儿,他又戴上了眼镜,那双丹凤眼里有着些阴恻恻。

    温之皎感觉到了些不对,却没说话。

    “我们皎皎很厉害,从江临琛那拿到了不少钱,不过你们你情我愿的,我肯定管不着,对不对?”顾也话音很有些亲昵,眼睛里闪烁着点恶劣的光,话音和缓而温柔,“只是你今天来这里,于情于理,叫江临琛知道了,可就不好了。”

    温之皎睁大眼,“你到底想说什么?”

    “无论你在这里消费了多少,花的是谁的钱,但如果我是江临琛,我会觉得你在我花钱的钱玩夜场男模的。”顾也拿起银叉,叉起一块水果,递给温之皎,耐心解释,“或者,我是温随,我会觉得,为什么姐姐这么不老实,管都管不住啊。”

    温之皎:“……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只是来、来唱歌的……”

    顾也拿出手机,笑道:“好巧,我留了照片,你想看看吗?”

    温之皎:“……!”

    啊啊啊这人想干什么!

    她有些慌了。

    顾也把要害讲得太清楚了,她当然不缺钱,也不怕温随。可问题是江临琛不给她钱花,她的任务就完成不了。温随盯着她,她任务也不好做啊。

    这人怎么真就把她拿捏了啊!

    顾也扶着脸,“皎皎,你也不想被人知道这件事吧?”

    温之皎想冷静,可眼珠子出卖了她,控制不住乱转。好几秒,她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害我呢,我还以为我们关系好了一点点呢。”

    顾也见她没接水果,便转向,喂到自己嘴里,笑眯眯地听她找补。

    温之皎继续道:“之前江临琛要对你那样,还是我劝的呢。你就这样对我吗?说好了离开那里就桥归桥路归路的,可是我第一天上班,你就来投诉我,害我丢了工作。我今天想来放松下心情,你又让我差点被噎死,闷死,还骗我……现在还威胁我……”

    她说着说着,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眼睛红红的,脸湿漉漉的,唇润而红。楚楚可怜,梨花带雨,像是这世界最可怜的一只动物。

    “皎皎好可怜喏。”顾也脸上露出了同情,话音却有些漫不经心,哄小孩似的语气,“但你是不是忘了,我一开始可就想弄死你,确定掉猫眼泪有用吗?”

    温之皎攥着拳头,想给他两拳,却还是睁着满是泪水的眼望他,“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她眼睫上还挂着泪珠,唇齿张合,红白交错,比余光里点歌屏幕里的光还要晃人眼睛。

    顾也垂下眼睛,那狭长而翘的眼尾里都有着笑意,他的手指敲了下膝盖。在她的视线里,他像是在思考似的,一会儿抱着手臂,一会儿托着脸,一会儿望望她。

    他这些动作做下来,温之皎的可怜样都挂不住了,想要飞扑过来咬他似的。他看见她咬着唇,浅浅的齿痕也留在了唇上,他感觉手腕处刚刚被她咬的地方也痛而痒了起来,想摸摸。

    顾也看着她快彻底忍不住时,终于发话了,他道:“这样吧,后天有个酒宴,你呢,给我拎包,我就把照片删了。怎么样?”

    温之皎蹙眉,“不行,那个宴会——”

    “江临琛会去。”顾也截断她的话,笑如春花,“我知道啊,就是因为他会去,我才让你陪我去的。”

    他笑吟吟的,“虽然怎么样江临琛都会生气,但起码过几天可就他一人生气,现在的话,他和温随一块儿生气。你怎么选呢?”

    温之皎的手掐住身旁的沙发,恨不得咬掉顾也几块肉。

    这男的,怎么那么精……她怎么这么倒霉啊!

    温之皎很有些绝望,好一会儿,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道:“你发誓你会删,你立字据。”

    “我顾也说话一言九鼎,不过你要字据,也可以。”顾也正要掏钢笔,便望见温之皎咻然站起身来,指着他道:“你别动,我去找他们要纸笔,总而言之宴会结束你就删照片,不能有任何备份,你坐着,不许耍赖!”

    顾也很少被人指,这会儿被温之皎指着,却岿然不动,笑眯眯的,“好啊,要不要我叫秘书送过来我的专用公章?”

    温之皎听出来他的戏谑,指着他的手攥成拳头,伸手想捶他,又想起来把柄在他身上,急刹住了。顾也倒是肩膀耸动了下,像是像躲。

    她气呼呼地往外走,走出了包间后,她深呼一口气。

    不行,她不甘心,就这么就范的话,肯定让顾也以为她好拿捏。她得想想办法,想想办法啊,皎皎,努努力啊。

    温之皎一面给自己鼓劲儿,一面走,没忍住掏出小镜子整理了下头发,可刚整理几秒,镜子上闪过一行金色的称号提醒。

    温之皎:“……”

    晦气!她都这么倒霉了,还要被系统提醒任——嗯?任务?

    她是不是有个系统免费给的热得快道具?

    如果……她给顾也用那个道具,然后再让夜店的人送个公主……不对,送个男模吧,感觉更劲爆!送过去再拍下来……那岂不是她也有顾也的把柄了?把柄和把柄,连连看就消掉了耶!不对,这个把柄怎么看都更大,到时候要顾也当狗都行啊!

    而且,还能完成情难自禁的任务,反正也没说一定要对自己情难自禁。

    温之皎感觉头上的灯泡越来越亮,她也越来越兴奋。

    【系统,我要对顾也使用热得快体验卡!】

    【您好,此道具不能直接对人使用,只能对人可食用的东西使用,再以让对方食用的方式产生效果。】

    温之皎:“……”

    都有系统这种东西了,要不要这么讲科学啊。可惜她也不能和系统交谈抱怨,只能思考计划。

    嗯,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到时候先让男模在外面拿酒候着。然后签完字据,让男模上酒,就说什么呃合作成功喝杯酒之类的,再对着顾也喝的那杯使用道具,等他喝完了自己就说要上厕所,出去就把门关了等着伺机——

    ——

    ——拍照。

    温之皎感觉思绪断了几秒,又立刻恢复了,她迷惑起来。等下,刚刚是时间静止了几秒吗?还是她单纯的……走神了?以往最短都有一两分钟,现在只有几秒,她实在很难确定,只能先警惕起来。

    她走出走廊,一边候着的领班立刻上前了,道:“温小姐,您有什么吩咐吗?”

    温之皎道:“叫个男模送酒和纸笔来,酒要最便宜那种,不要整支的,两杯就行。”

    死顾也,你配不上贵酒。

    温之皎狠狠地想。

    领班点头,“我这就去找人,您回去等着吧。”

    “我就在这里等,你们速度快点。”

    温之皎摆手,“快去。”

    领班仍是点头,往外走,等从尽头拐弯,走向另一个走廊。刚走过去,便看见一个男人倚着墙,低头看着笔记本,戴着口罩与鸭舌帽,腰间有个牌子,光是这样的姿态也能看得出来优越的身材。

    她回想了下那位76号留下的理由,便叫他的号码,“61号,你转过来。”

    61号还在低头看笔记本,对领班的声音置若罔闻。

    【已潜入成功,消耗影响点1点,还剩余2点】

    【目前推测可能会发生的剧情(请您使剧情按照该方向进展):顾也无意中喝了下了药的酒,天人交战之中与温之皎共赴巫山。而此前便觉顾也要去见温之皎的行为有些奇怪,便汇报给了裴野,裴野当即感觉到不对,开车折返。

    当他赶到之时,正好撞见两人行不轨之事。

    裴野的心彻底沉了下去,意识到一切都是自己的幻想,内心的阴暗面被唤醒。

    而顾也清醒之后,却也误会药是温之皎下的,新仇加旧怨,他彻底不耐。决心找出温之皎,彻底报复对方,同时也将当晚的事带着证据告诉了江临琛。】

    【当前任务:让顾也与温之皎行不轨之事。】

    【当前任务:促进裴野觉醒阴暗面】

    “跟你说话呢,怎么不回话?”领班有些不耐,大声道:“61号!”

    61号,或者薛灼灯终于意识到了是自己,他抬起头,黑黢黢的眼眸望向领班。领班心下不知为何有些悚然,明明是一双好看的眼睛,却叫人冷了下。

    她道:“你去给888号包厢送两杯酒,还有纸笔,酒的话就最便宜的。888号的顾客在走廊口等你,跟着她去,机灵点。”

    他闻言没回话,只是点头,往外走。

    888号包厢所在的走廊口,灯光影影绰绰,温之皎低着头玩消消乐,玩着玩着突然感觉一道阴影笼在了自己身上。她一抬头,却望见一个高挑的男人端着酒和纸笔,又是戴着鸭舌帽又是口罩的,阴影中她看不清他,只觉得身体有些莫名的冷。

    她又瞥了一眼,穿着白体恤牛仔裤,腰间围了个格子外套,立刻了然。

    cos清纯又青春的男大学生是吧。

    温之皎抬手捏了下他的腰部,他闷哼了声,一动不动,只是看她。她又上手捏了捏他肩膀,也没动。

    身材很不错啊,怎么刚刚不端上来,真是的,端上来了她也不会被顾也拿住把柄了!

    温之皎很有些愤愤然,松开手往包厢走。

    推开门,青春男大很识大体地端着托盘放到顾也面前。

    温之皎坐在顾也对面,眯着眼看他,“快给我写字据!”

    顾也却先对着青春男大扫了一眼,斜着眼睛,笑着往温之皎,“这么专业,还知道找个公证。”

    温之皎没懂,但是点头骄傲道:“那当然,快写。”

    顾也拿起笔,字体劲瘦潇洒,立好了字据,还是一式两份的,最后签上名。温之皎也接过字据,开始签名,签完名后,温之皎清了清嗓子道:“为了庆祝合作成功,一人喝一杯。”

    顾也眼里流光闪烁,笑吟吟的,“可以。”

    他从托盘上拿起一杯酒。

    温之皎刚要使用体验卡,却见他把酒递给了她,“这杯给你吧,量少点,你醉了我懒得送你回去的。”

    温之皎懵懵地接过酒,一时间清庆幸起来。

    还、还好没急着用,不然就倒霉了!

    而一旁站着的薛灼灯微微蹙了下眉头,但又舒展开。

    没事,都一样。

    温之皎将酒放在一边,盯着另一杯酒。

    顾也笑眯眯地拿起酒。

    【使用体验卡,目标:顾也手里那杯酒】

    温之皎在心里想着,下一秒,听见脑内传来一声“使用成功”的机械音。

    顾也握着酒杯,正要递到唇边,却在一瞬挑高了眉头。他望向温之皎,很轻易望见她眼里的精光一闪而逝,又望了望等在一旁的男模,他笑意更大了。

    ……哎呀,怎么一看就能看出来小算盘呢?

    纵横商场多年,这种低级局他可见过太多了。

    顾也放下了酒。

    温之皎眨眨眼,“怎么了?”

    顾也道:“突然想起来,我不擅长喝酒,这一杯晕了可怎么办?”

    温之皎愣住,却又听顾也道:“这样吧,你那杯还没喝,就喝你那杯,看着少点。”

    温之皎:“……!”

    不行,不行啊!

    温之皎还没反应过来,便看见顾也握着自己的酒和她面前的酒转了一圈。她立刻站起身,又把酒换了回来。

    顾也笑道:“怎么,你也怕醉?”

    温之皎用力点头,道:“我醉了风险更大啊,你喝多点怎么了?”

    “那这样吧。”顾也站起身,在温之皎的尖叫声中再一次握着两人的酒迅速调换了几次顺序,随后道:“现在,谁也看不出来哪杯有——哦不,哪杯少点了。”

    温之皎:“……”

    呃啊啊啊啊啊!她的体验卡啊!

    这人绝对是看出来什么了!可恶!

    她破防起来,咬牙看着顾也,“你爱喝不喝呗,干什么这样戏弄人。”

    “什么呀,我只是也希望我们这次合作圆满成功。”顾也笑眯眯的,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女士优先,你先挑一杯吧,我喝剩的。”

    ……这谁敢喝啊,好崩溃。

    温之皎扶着额头,一转头却望见杵在一旁的清纯男大,她眼珠一动,指着男模道:“你来,你替我喝吧。”

    男模僵着身体。

    顾也也笑,身体往后一仰,“你要是找替喝,我也要找。其实也挺好的,公证人么,就当是庆祝今天我们的合作,你来把两杯都喝了吧。”

    薛灼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