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偏执厂督的傀儡皇帝老攻6

    这厢, 红绡帐暖,鸳鸯交颈,亲密无间, 写不尽的旖旎柔情。

    另一边, 一名小内侍正在一处僻静院落和人汇报着什么, 坐在他对面的老者正是苏全海, 人称苏大监。

    “同车同寝, 同进同出?”苏全海不可置信地重复。

    小内侍垂首道:“孩儿不敢妄言。”

    苏全海并没有怀疑他的话,这样的事儿,就是让小果子编他都不敢。“说说看, 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的?”

    “离开闽南半月有余,车驾到了云中郡……翌日陆统领便拿了殿下身边一个叫李阔的。”

    苏全海阴沉着脸,心中已是翻江倒海, 恨声道:“那个李阔定然是被卫崇那厮收买了, 如此才能成事。李阔也是傻的,他做了这样的事, 卫崇哪能留他?”

    小果子觉得义父猜得不对, 只是见他现在的状态,便是他说了什么想必也是听不进去的, 说出来反而会惹对方气闷,索性就闭了嘴。

    苏全海在屋内来回踱步,他早就知道卫崇不是个好东西, 没想到他不仅酷爱玩弄权柄,竟然还敢染指储君,苏全海越想越气,不由得出了声:“成何体统!殿下竟与一太监如此亲密,传出去岂不让天下人耻笑!”

    小果子不厚道地想:“那位是有大智慧的, 才不在乎这些虚名。”

    苏全海猛地停下脚步,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脑筋飞速转动,思索着应对之策。

    “绝不能让这等丑事坏了皇家的名声,此事必须尽快禀报……”苏全海忽然卡了壳,先帝走得急,对身后事儿却安排得明明白白,因担心皇后会干涉朝政,也有夫妻不睦的原因在,便下旨废后,同时法外开恩,允其母族接回去荣养,是以现在整个皇宫里面连个能约束储君的长辈都没有。

    苏全海将目光落在小果子身上,小果子的头越来越低,恨不能钻进地缝里去。

    苏全海见他如此,皱了眉,“你继续盯着,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来报。”

    小果子抬头,一张脸皱巴巴的,“义父,孩儿怕是被发现了。”

    苏全海有些失望,想到如今连鹰眼卫也被卫崇收服了,很快释然。

    小果子虽然机灵,到底年纪小了些,能活着带回这个情报已经很不容易了,便安慰一句:“无妨,回头我想法子将你调回来。”

    小果子觉得义父还真不一定能将他调回来,神色纠结道:“义父,殿下给孩儿赐了名。”

    苏全海笑了,“你果然是个伶俐的,殿下给你赐了什么名?”

    小果子神色复杂地吐出两个字:“怀信。”

    苏全海笑容一僵。

    小果子回忆着当时的情形,神情有些恍惚。

    当时正是晨起,彼时秦疏正为卫崇束发,发现了一根银丝便扯了下来,卫崇看到白发神情不悦,秦疏便道:“这是个好兆头。”

    “何解?”卫崇看着他,一副我听你继续编的揶揄表情。

    秦疏先是从自己头上拽下一根青丝下来,随即手指灵巧地将两根长发缠绕成一团,说:“这预示着你我二人从青丝到白首,不离不弃。”

    卫崇早就习惯了他的巧言令色,目光在他面上停留片刻,忽然笑了,“如此看来,这两根头发还真是意义非凡呢,世子觉得应该怎么处好呢?”

    秦疏看着小小的发圈,又看向在房内服侍的两个小内侍。

    小果子和小顺子对视一眼,去行囊中翻找,很快,取了两样东西回来。小果子手里的是一截红线,小顺子手中的是一个荷包。

    秦疏将那个发圈用红线缠了,又放进荷包里装好,直接挂在了腰间。

    许是对两个小内侍的表现十分满意,秦疏开口道:“人的名,树的影。”他分别指着两人,“从今日开始,你们两个便叫敬贤和怀信吧。”

    能得储君赐名,是天大的福气,他和小顺子连忙跪地称谢。

    卫崇忽而道:“有名无姓可不大美。”

    他问小顺子,“你可愿随我姓卫?”

    小顺子万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好事,忙伏地恭声道,“敬贤愿意。”

    “嗯,那你便叫卫敬贤。”卫崇说完却没问小果子,而是指着他直接道:“你便叫苏怀信好了。”

    小果子闻言,面色煞白。

    秦疏看出什么,问:“怎么不给他赐姓卫呢?”

    “苏大监是他义父,我可不好夺人所爱。”

    秦疏看了苏怀信一眼,苏怀信当时整颗心都提了起来,他这些日子看着两人日渐情浓,生怕惹了贵人生气,小命不保。

    然后就听殿下敲打道:“孤虽远在闽南,对苏大监的忠心也有所耳闻,怀信怀信,可勿要生了什么坏心才是,希望尔不堕令尊声名。”

    秦疏说完,苏怀信已是冷汗涔涔,他形容不上来那种感觉,如今回想依然心有余悸。

    与他的心惊胆寒不同,督主似乎对殿下的表现十分满意,两人又是一番亲昵,这个却是不便与义父说的。

    后来他在近前伺候时小心观察过,殿下待他与敬贤一视同仁,督主也并没有发落他的意思,这才日渐安心。

    听过苏怀信的转述,苏全海自嘲地笑了,笑声越来越大,后来竟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

    苏怀信忙上前顺气拍背,苏全海咳了好一阵才停下来,见义子神色担忧,叹了一声:“以后,你只一心办差,莫要再来我这边了。”

    “义父——”

    苏全海抬手止住他的话,“你向来是个聪明的,该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好。卫崇此人虽善弄权术,却也有用人之能,能不能搏个前程就看你的造化了。”

    苏全海说完这句话,整个人瞬间好似苍老了几岁。

    苏怀信走后,苏全海独坐屋内,眉头紧锁。卫崇其人心性如狼,先帝实在不应该将禁卫军权交予他手,若是知道放纵卫崇会造成今日的局面,也不知是否会后悔。

    只是他如今气数已成,想要扳倒对方与痴人说梦无异,苏全海想了一回,纵观朝廷内外,也唯有梁相有与其一争之力。

    “那卫崇不知死活,竟敢勾引储君,早晚要让他付出代价!”想到今日朝野局势,苏全海暂且压下心头愤怒,大局为重,一切且等储君登基,朝堂稳固再说。

    *

    苏怀信回到承辉殿,卫敬贤看了他一眼,还不等待他说话,苏怀信便道:“从今往后,我只一心伺候殿下。”

    卫敬贤听出他话中意思,这是跟他卖好来着。

    只是他们二人同一批入宫,彼此再熟悉不过。苏怀信打小就精明,他们在一处住了小十年,他自认两人关系不错,竟不知道对方竟认了苏大监做义父,口风可真够紧的。

    此前他被督主点破身份,也唯有依附殿下这一条路可走,偏还搞得好似不愿与他相争一般,真真是满腹算计。

    卫敬贤冷哼一声,“念在往日情分,方才之事我只作不知,仅此一次,下不为例。你今后好自为之吧。”

    义父待他不薄,他为了前途命运,却不得不与对方疏远,苏怀信心情本来就不大好,如今见卫敬贤跟个斗鸡似的,仿佛已经将他比了下去,心情就更不美妙了,当即便刺了回去:“同样的话,也送给你。”

    四目相对,好比针尖对麦芒。

    苏怀信将声音压成一条线:“我劝你低调些,殿下总有娶妻封后的那一日。”

    卫敬贤下巴简直要撅到天上去,只听他道:“你莫不是眼瞎?殿下待督主好着呢,便是皇后娘娘也难有这样的爱重荣宠。”

    这话却不是他们这等人该妄议的。苏怀信敛了神色,不再言语。敬贤什么都好,就是为人天真了些。

    这些时日,他冷眼瞧着,殿下腹有韬略。卫督主什么样的人,他们内侍省再了解不过,狠辣多疑,城府深沉。便是这样的人在殿下面前也时常展颜,这样的手段又哪里是一般人?

    所谓儿女情长,不过过眼云烟罢了,哪里抵得过雄图霸业。便是如今看着深情,其中又有几分真呢?

    苏怀信却不知,他这厢与卫敬贤嘀嘀咕咕,全被秦疏听了去。

    秦疏不仅自己听,还给卫崇做了转播。最后评价:“苏怀信是个人才,可惜了。相较而言,你认得这个干儿子有点儿傻。”

    卫崇此时已是筋酥骨软,眼角晕红,整个人从内到外透着一股懒洋洋的劲儿,说话也别平时软上几分:“殿下怎知这不是另一种忠心呢?还有,他不是我干儿子。我可没有认儿子的习惯。”

    秦疏惊讶:“那你还给他赐姓卫?”

    此间叫得上名号的大太监,都喜欢认义子,所以他才有这样的误会。

    卫崇漫不经心地开口:“姓卫又如何?不过是收拢人心的手段罢了,在这深宫中,能活到哪天可由不得自己做主。”

    秦疏不赞同道:“别说这样的话,我还想和你一起长命百岁呢。”

    卫崇轻笑一声,忽然有了分享的兴致,“你知道我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吗?”

    “怎么来的?”秦疏直觉那不会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当年我刚入宫,被分到御花园喂鱼。琼玉湖很大,里面的鱼自然也少不了。那一段时间我几乎从早到晚都在给鱼喂虫子。”

    秦疏抚着他背脊的动作一顿。

    卫崇看着他眼底的心疼,有些好笑,继续道:“你猜出来了吧。他们不知道我的名字,便叫我那个喂虫子的。后来有人问我叫什么,我便说自己叫卫崇了。”

    秦疏声音艰涩:“你入宫时几岁?”

    “七岁。”

    七岁,早已记事了。卫崇却直接舍弃了曾经的姓名,可见其对父母的怨怼了;不叫别的,偏偏是见证耻辱的“喂虫”,亦可见其心性。套用在两人的关系上,这是典型的“君若无情吾便休”。

    秦疏不觉卫崇乖张,反而满心怜爱,细细密密的吻落在卫崇脸上。

    卫崇见他眼底又燃起的小火苗,顿觉一阵腰酸,他可不想再应付一遭,只得想法子转移他的注意力:“这里距离外殿这般远,你是如何听见他们说话的?”

    秦疏怅然道:“你也太不在意我了,咱们在一处这么久,你竟然不知我听力远超常人吗?”

    卫崇只作不见,继续问:“你除了力气大,耳聪目明,还有什么特别之处没?”

    秦疏嘿嘿一笑:“我味觉也特别灵,你信不信我连你用了什么味儿的澡豆都能尝得出来?”说着嘴巴就冲着卫崇胸膛去了。

    卫崇一脚抵住他的肩膀,在秦疏控诉的眼神中将人蹬远了些,这个没脸没皮的,还没完没了了。

    今日他已尽兴,没心情再陪这厮胡闹。

    第192章 偏执厂督的傀儡皇帝老攻7

    晨曦微露, 透过轻薄的纱帐,悄悄地溜进了房间,斑驳的光影在墙壁上欢快地跳跃。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撩起帘帐, 看着外面的天色, 卫崇捏了捏眉心, 他是真没想到, 一张眼竟然已经是这个时辰了。

    “来人。”

    一名小内侍应声而入, “督主可要洗漱?”

    “嗯。”,卫崇见进来的是卫敬贤,随口问道:“荣喜呢?”

    卫敬贤看了他一眼, 不期然见到了督主身上斑驳的痕迹,忙低了头不敢再看,只恭敬地回道:“荣喜公公带着怀信随殿下出宫了。”

    卫崇穿衣的动作一顿, “出宫?怎么没叫醒我?”

    卫敬贤的头又低了一些:“是殿下吩咐不许叫您的。”至于为什么, 不言而喻。

    “可带足了人手?”

    “督主放心,陆统领亲自带人跟着呢。”

    卫崇冷哼一声,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按他的意思, 在尘埃落定之前,殿下最好一直待在宫里, 不过显然,人家主意大着呢。

    卫崇想着想着就阴谋论起来,秦疏今日出宫, 不作他想,定然是去见宋家的两位表兄了。

    昨晚他被秦疏好一番折腾,对方应该就是打着让他起不了身的主意。果然皇权动人心,这还没怎么着呢,就开始跟他玩起心眼来了, 便是带着荣喜出宫又如何,荣喜难道还能站在旁边听他们说私房话不成?不过是做个样子堵他的嘴罢了。

    他倒要看看,那个纨绔能翻出什么浪来。

    秦疏如果知道他会这么想,一定会大呼冤枉。

    他真的只是单纯地想要他多睡一会儿。这辈子爱人过得苦,小小年纪就入了宫,每天睡得晚,起得早,还得提心吊胆地伺候人,怕是这么多年没有一日能够安寝。

    从闽南到沣京的这段时间,为了赶路,一直都是昼夜兼程,也没能好好休息。

    那么多个世界过来,就没有一个世界爱人是不喜欢睡懒觉的,没道他现在都要做皇帝了,连这点儿小爱好都满足不了对方,所以才吩咐人不许叫醒卫崇。

    怕他多想,还特意带着荣喜出宫。没想到不只没能安了他的心,反倒变成了别有用心,还真是没处说去。

    秦疏也没在外面逗留太久,见过两位表兄,吃过午饭就回来了。

    只是他回承辉殿的这个时辰,卫崇早就离开了。卫崇离宫数月,内侍省一堆事儿等着他处。

    秦疏原本想题几个字,把宫殿的匾额换了,想到他如今到底还没登基,也不好太高调,只能暂且歇了这个心思。

    不过他也没落着闲,很快梁相就带着礼部尚书张度前来,与他商议登基事宜。

    梁远和张度交换了一个眼色,张度率先开口,他恭敬地躬身行礼,言辞恳切地说道:“殿下,国不可一日无君。您的仁德有目共睹,实乃国家之幸。还望殿下能以天下为重,早日登基,继承大统。”

    秦疏庆幸,幸好他现在嘴里没东西,否则一定会喷出来。这个张度看着一脸儒雅正派,没想到瞎话张口就来,这是哄他没脑子呢。

    秦疏想到自己的人设,语气自得道:“孤才干是有的,却也没有张尚书说得这般出色。”

    张度嘴角一抽,说:“殿下过谦了。您的才德臣等是尽知的,先皇在世时亦是对您寄予厚望。”

    梁远也开始劝:“殿下,时不我待啊。登基之事宜早不宜迟,只有您登上皇位,才能稳定朝局,使万民归心。臣等勠力同心,辅佐殿下,共创盛世。”

    秦疏似是压抑不住激动,只见他站起身来,踱步至窗前,望着窗外的宫廷景色。片刻后,他转过身来,看向张度:“孤的才名竟然已经传到京城了吗?愿闻其详。”

    张度没想到这位殿下竟然这么不靠谱,他们在这里说正事,这位却只想听夸赞,不由心下泛苦,面上却仍保持着恭敬之色。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不说其他,单单殿下千金买牛的气魄,微臣就是十分叹服的。”

    张度一说,秦疏就想起来了。

    原身曾去庄子上游玩,看到一头黄牛,忽而想要涮牛肉锅子,只是那牛是用来耕田的,牛主人自然舍不得卖,中间的扯皮略过不谈,最终的结果就是原身大手一挥,就撒出去千两白银,实实在在地做了一回冤大头。

    秦疏看着张度,这位不会是在暗讽他吧。他倒要听听,这个张度要如何将这桩荒唐事圆回来。

    张度面色不改,继续说道:“殿下此举,看似荒唐,实则大有深意。那黄牛在农夫眼中,或许只是耕田之畜,可在殿下眼中,却是关乎民生之重。

    殿下以千金购之,并非只为一时口腹之欲,而是向天下彰显了您对百姓之物的珍视。百姓知晓此事,皆感殿下仁善,连一牛都如此看重,何况万民乎?此等气魄,非寻常人所能有,实乃心怀天下之兆啊。”

    秦疏听了,心中叹服。要说玩政治的都心黑呢,这还礼部尚书呢,听听这巧舌如簧的劲儿,礼厚得很啊。

    秦疏挑眉问道:“照你这么说,本殿下这冤大头当得还挺值?”

    张度赶忙躬身道:“殿下,此乃远见卓识,非寻常人所能领悟。”

    梁远不想再听他们废话,连忙把话题拉回正轨:“张尚书所言极是,殿下此举实乃大义之举。还望殿下能以天下为重,尽早登基,以施您的仁政。”

    秦疏听了,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也难为两人能把黑的说成白的了,不过比起严肃古板的老学究,他还是喜欢和灵活多变的人共事,便道:“两位不愧是肱骨栋梁,既然如此,孤便允了。”

    “殿下,国之大事,刻不容缓。还望殿下以江山社稷为重,莫再犹豫了。”张度说完,看到梁相给他使眼色,才意识到上首的这位殿下竟然已经答应了,一张脸顿时涨成猪肝色。

    张度羞窘的同时又有些气恼,按照惯例,新帝登基都要经历三劝两拒,做足了谦虚姿态,方可登基即位,改元建新,这位怎么不按常出牌呢?

    秦疏见他脸上红晕从面部迅速蔓延到脖颈,觉得这个张度还挺有意思的,编瞎话时脸不红心不跳的,现在反倒一副热冒烟的模样,也难为他丢掉坚持在这里同他虚与委蛇了。

    再看旁边的梁相,面色也有些一言难尽,不复初见时老成持重的模样,也不知他此时心里有没有后悔。

    为了两位臣子的身心健康计,秦疏决定让他们早些适应自己的风格,如此以后共事才能轻松愉快些。

    不过半刻钟的时间,梁远和张度便离开了书房。

    在这短短的半刻钟离,他们就敲定了新帝登基的所有流程,那感觉就跟过家家似的,透着一种不靠谱的感觉,以致两人回到内阁时皆是面色复杂。

    正在这里处政事的几位阁臣见此,还以为事情不顺利,毕竟,他们这位储君名声在外。

    兵部尚书裴雄冷哼一声,按照他的想法,还不如选那位季安公子呢,虽然年纪小了些,却是个可造之才。

    只是事情已经定下,他就算不满,也不会在这个关键的时候拆台。至少那位殿下身康体健,一看就是个长寿的。

    梁远看了裴雄一眼,清了清嗓子:“按照之前商定的议程,将殿下登基事宜安排下去吧。”

    裴雄:“……”不是,事情这么顺利,你们刚刚装给谁看呢?

    *

    天色渐晚,已经过了晚膳时间,卫崇却仍未回来。

    秦疏有些坐不住了,便吩咐苏怀信亲自去传话,叫对方回来用膳。

    苏怀信往内侍省跑了一趟,回来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

    秦疏见他自己一个回来,就有些不快,“人呢?”

    苏怀信俯首道:“督主说他已经吃过了,让殿下不必等他。”

    秦疏看了眼天色,确实有些晚了,“那他说什么时候回来没有?”

    “没有,”苏怀信顿了顿,说,“督主那边忙得很,今晚应是不会过来了。”

    秦疏听苏怀信这么说,彻底不乐意了,他住进皇宫可不是为了独守空房的。

    他想了想,吩咐一句:“你去请他过来,就说孤有事与他商量。”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已是暮色四合,伴随着最后一线余晖,苏怀信的身影终于出现,只又是他一个人回来的。

    不必他说,秦疏也知道是被拒了。

    以秦疏对卫崇的了解,便是为了握紧手中的权力,对方也不会不会他。

    回想往日相处,卫崇不回来有两种可能:一是因为他今日擅自出宫,生气了;第二就是为了今后拿捏他,想要试探他的底线。

    秦疏摩挲着下巴:“既然山不来就我,那便只好我来就山了。”他送上门去,不管卫崇目的为何,总会高兴了吧。

    秦疏说罢,也不管苏怀信的劝阻,起身便往内侍省走去。

    星子在天空闪烁,伴着微风,秦疏一路来到了内侍省,门口的小太监见是秦疏,吓得连忙跪地行礼。秦疏摆摆手,径直走了进去。

    卫崇正在案前忙碌,早听出了秦疏的脚步声,却头也未抬。秦疏也不恼,走到他身边,轻轻说道:“这都多晚了,还忙着呢?”

    卫崇这才放下手中湖笔,抬眼看向秦疏,声音辨不出喜怒:“殿下怎么来了?”

    秦疏笑了笑,环视一周,拉过一把椅子坐下:“你又不回去,我想你了,自然就来了。”

    卫崇神情冷淡:“殿下莫要说笑。”

    秦疏收敛了笑容,认真地说:“我今日出宫,确实有些莽撞,让你担心了。”

    “谁担心你了?”卫崇说完沉默了,这话听着好像他跟人赌气闹别扭似的。

    秦疏却是心里美滋滋,就想去握卫崇的手。

    卫崇顾不得别扭,躲开了,说道:“殿下应当知晓,如今您的一举一动都关乎着大局。”

    秦疏似模似样地点点头,走到卫崇身边,探头在他颊上亲了一下,见卫崇横眼看他,嬉笑着道:“宫中禁卫都是你管着,怕什么?”

    卫崇微微皱眉:这是在暗示他权柄过重,希望他还权君上吗?

    其实,秦疏只是有恃无恐而已,他相信卫崇的手段。

    在原本的世界线中,原身只是个炮灰,后来上位的是沂川王次子秦疏睿。

    秦疏睿不满卫崇,甫一登基便拉拢内阁,重用母族,次年又娶了梁相的女儿为后。便是如此,也用了整整十年的时间才扳倒卫崇。因为统治阶级忙于内斗,当时凌国已是风雨飘摇。

    从这个角度来看,秦疏睿虽然有几分才干,还真不如让个只知享受的纨绔做皇帝呢。

    “你在想什么?”

    秦疏回神,说:“我在想今天和表兄见面的事儿。你是不知道,表兄家里满院子都是护卫,放眼望去连个丫鬟都没有,香火能旺就怪了。”

    “有个要做天子的表弟,他们便可结一门好亲,自然要克己复礼。”

    “那倒不是,宋家的两位表兄都已娶妻,他们如此,只是爱重妻子,不给自己乱来的机会罢了。”秦疏目光微移,定在卫崇脸上,意有所指道:“夫妻和睦,远比子嗣重要。”

    卫崇睨了他一眼,开始赶人:“殿下不日便要登基,内侍省这边正是忙的时候……”

    别的可以听爱人的,这事儿不成。

    秦疏开始支招:“我朝从立朝至今,登基的皇帝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到底十个什么章程,按照以往的例走就是了,把事情安排给手底下的人,莫要累到自己。”

    卫崇不赞同:“这么重要的事儿,我自是要盯着的。”

    秦疏无法:“那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卫崇诧异抬眼:“殿下要操办自己的登基大典?”

    秦疏凑近卫崇,低声说道:“我这是为了谁?”

    卫崇也想知道,他这到底是为了谁!

    *

    秦疏登基这日,惠风和煦,阳光洒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之上,折射出璀璨夺目的光芒。

    从宫门到宏政殿的道路两旁,整齐地站立着盔明甲亮的禁卫军,他们身姿挺拔,神情肃穆,彰显着皇家的威严。

    主殿之前,文武百官肃立,他们身着礼服,等待新君的驾到。

    吉时已至,悠扬的古乐声在天空回荡,庄重而神圣。随着司礼官一声高亢的唱喏,秦疏头戴垂珠冕旒,身着绣有九条金龙的华丽龙袍,踏着御阶缓缓走来,一步步登上那个最尊贵的位置。

    司礼官又是一声高呼,群臣纷纷跪地,行三拜九叩大礼。山呼万岁,声震云霄。

    秦疏俯瞰着脚下众人,心跳微微加快,没想到他第一次有资格上朝,竟然是以这样的身份,说不激动是假的。

    他的目光在距离龙椅最近的位置停留,那里站着卫崇,今日的他身着绛紫官服,神色庄重。当他的目光与之交汇时,秦疏眼底升起一丝笑意,冲他眨了眨眼。

    卫崇微微一愣,随即警告地看了他一眼。秦疏见此,眼中的笑意简直要溢出来,等看到对方冷了脸,这才敛了神色。

    顺着九龙阶往下看,站在队伍右侧的是以梁远为首的一众臣子,左侧的则是宗室子弟。

    秦疏先注意到的是一位颤巍巍的老者,如果他没猜错,这位应该就是骊王,按辈分,他该叫一声叔祖。

    骊王年轻时十分骁勇,只不知是杀孽太重,还是伤了根本,一把年纪仍然膝下空虚。

    要说凌国皇室也是有趣,活得长的不能生,活得短的,好吧,也不太能生。天道自有其平衡之道,一饮一啄,皆有定数。

    站在骊王身后的是个丰神俊朗的年轻人,让人见之不喜,秦疏一看就知道定是那个沽名钓誉的沂川王次子。

    宗室之中还有一个六七岁的稚子,豆芽菜一样瘦瘦小小,唇色也是浅淡得几乎看不见血色,想必就是慧极伤身的季安公子了。

    目光上移,四目相对,双双愣住,确认过眼神,是他家臭小子没错了。

    想到秦季安的亲爹,秦疏笑了。之前他还想着要如何惩治广平王,如今倒是不必再花费其他心思了。广平王想要他的命,他要对方一个儿子,不过分。

    秦疏的目光再次转向卫崇,停留片刻,有妻有子,地府待他真是不薄。身为一家之主,他也得努力才是。

    繁冗的仪式终于结束,秦疏将象征正统的玉玺金策塞给了苏怀信捧着,之后便姿态潇洒地拾级而下,直奔秦季安走去。

    卫崇没想到仪式刚过,这个不安分的就要出幺蛾子,也顾不得规矩,紧随其后。

    和他一样提着心的还有几位阁臣。

    梁远给张度使了个眼色,张度身为礼部尚书,今日若是出了什么纰漏,不会有人说皇上的不是,只能他来背锅,他且要脸呢。是以虽然心下不愿,也只能硬着头皮过去。

    秦疏站定在秦季安面前,居高临下道:“广平王之子?”

    卫崇暗自咬牙,怕什么来什么,平时荒唐也就算了,关起门来也没外人知道,现在当着群臣和宗室的面,就这么几个字,生生让他说出了一股小人得志便猖狂的味道,真真是有失国体。

    “秦季安”仰头看着父亲,这感觉咋说呢,跟换了个爹似的,就还挺新鲜的。

    秦疏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问你话呢。”

    秦季安:“……回陛下,季安确是广平王嫡幼子。”

    “唔,别这么客套,都是一家子亲戚,你叫我一声叔父吧。”先叫叔,后叫父,没毛病。

    张度看着对面几人脸上的震惊,顿觉眼前一黑,连忙附身到皇上耳边,轻声道:“陛下,按辈分,季安公子是您的堂弟。”

    秦疏无所谓地一摆手:“做人要懂得变通,按年龄,当我侄子刚刚好。”

    这是变通的事情吗?

    张度还想再劝,秦疏直接牵起他“侄子”的小手,“我一见这孩子就喜欢,正好闲着无聊,从今日起,侄儿便留在宫中与我做伴吧。”

    秦季安咬了咬嘴唇,声音带着颤抖,强自镇定道:“陛下,此举于不合。”

    秦疏挑挑眉,不愧是他儿子,臭小子还挺聪明,在这儿跟他演上了。

    老骊王挺喜欢季安这个小辈,见他一副可怜又坚强的模样,简直痛心疾首。之前就听说新帝在潜邸时名声不大好,今日见他气度,原本还想着传言有误,没想到竟然这么不着调。

    把广平王的儿子扣在宫中做质子,一个不好可是要起兵祸的啊。他正想要说什么,就被他身后的侄儿拦住了。

    和郡王对着他摇摇头,意思是有什么私下再说。骊王想到今日的场合,愈发痛心。他们老秦家,怎么就生了这么多不成器的。

    秦疏哪能不知道众人心中所想,不过他想要的正是这样的效果,想到他今后要做的事,还是不要让这些可怜的臣子对他有什么期待的好。

    他轻轻摸了摸秦季安的头:“别怕,只要你乖乖听话,叔父不会为难你的。”

    秦季安紧紧攥着衣角,目光看向几位朝臣和长辈,似是求助。

    秦疏声音不耐,暗含威胁:“怎么,还要朕下旨与广平王商议不成?”

    秦季安身子一颤,眼眶瞬间红了,但仍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实力诠释什么叫弱小可怜又无助。

    卫崇终于忍不住,叫了一声“陛下”。声音虽轻,有耳朵的却都能听出其中的警告。

    卫崇权倾朝野,打压起政敌来更是毫不手软,这位新帝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正是他扶植起来的。

    眼见便是一场权力交锋,大殿中顿时落针可闻。

    便是老成如梁远,此时也坐不住了。新帝登基,是内侍省和内阁相互妥协的结果,他不想节外生枝,是以看到情况不对,便紧紧地盯着这边,随时准备出手。

    大殿中的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压力弥漫在每一个角落。众人的呼吸都不自觉地变得小心翼翼,生怕打破这令人不安的氛围。

    秦疏试图给儿子打个眼色,让他悠着点,别太张扬。然而,他很快发现这小子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自己身上,一直在偷偷瞄着卫崇,那眼神中满是濡慕与敬仰。

    卫崇生性多疑,秦疏深知这一点,他心中不禁一紧,生怕这小子的举动引起卫崇的怀疑从而露馅。想到此处,他不敢再多做逗留。

    秦疏开口说道:“稍后宫中设宴,诸位爱卿可尽情畅饮。”

    说完,秦疏便迅速地抱起秦季安,迈着大步走出了宏政殿。留下身后一众目瞪口呆的臣子。

    这还真是一场别开生面的登基大典呢。

    第193章 偏执厂督的傀儡皇帝老攻8

    卫崇几乎是和他前后脚回来的, 一进门,他便屏退左右,“今天这么重要的场合, 你难道想登基第一天就引来死谏吗?”

    秦疏听他连敬称都不用了, 就知道这是真急了, 忙将他按坐在椅子里, 又亲自倒了一盏茶给他。

    卫崇喝了一口, 缓了一口气,“陛下今天弄这么一出,是怎么想的?”

    秦疏用悲天悯人的语气说:“我这人生就一副菩萨心肠, 季安侄儿瘦弱可怜,我不忍心他将来要在兄长手底下讨生活,这才想将他留在宫里。”

    卫崇将茶盏往桌上一撂, “啪嗒”一声响, 秦疏再不敢玩笑,直接把心里话说了出来:“我想让他给我当儿子。”

    卫崇被他放的这招惊雷震得半晌没言语, 见他神色认真, 这才开口道:“陛下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不知道。”秦疏知道卫崇一直不信任他, 不过他得把自己的态度摆出来。

    卫崇看他确实就像在看一个傻子:“不说其他,陛下怎么确定广平王愿意把儿子让给您。”

    “我都是皇帝了,天下万民都是朕的孩子, 还用他愿意?”秦疏见卫崇脸色实在是不好,嘀咕一句,“你如果能生,我也用不着抢别人儿子。”

    卫崇简直被秦疏气笑了,合着这还是他的错了。不过他向来沉得住气, 循循善诱:“陛下这般年轻,难道真想立宗室子做嗣子?”

    “我这人可是很专一的,”秦疏赶忙表态,拉着他的手表白,“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对于他的甜言蜜语,卫崇直接翻了个白眼。秦疏也不介意,谎话说得久了,都能变成真的,更何况他本来说的就是真话。

    卫崇将手抽了回去,秦疏指尖微动,他还没握够呢,只是现在也确实不适合干别的,便接着刚才的问题继续道:“别人就算了,给人当爹也得讲究缘分,我看他还挺合眼缘的。”

    卫崇才不信他的鬼话,之前在宏政殿,长脑子的都听出了他话语中的威胁,季安公子险些没被他吓哭了。与其说他是看季安公子合眼缘,不如说他想借机报复广平王。

    只是这报复手段也太拙劣了些,广平王若是知道刺杀不成,反倒让季安公子有机会做太子,不知道有多高兴。

    卫崇和他相处也有一段时间了,对于他的行事却始终摸不透,不过有一点儿他倒是确定了,陛下是真的不喜女子,而且是一点儿不得近身的那种不喜。

    之前离开闽南,也只带了一个玉姑姑,入京后还被他打发去了闽南王府。偶尔路过一些繁华地带,找乐子也只是看人唱戏、变戏法,平时也没见他让人近身伺候,后来跟他厮混,更是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

    如此,甚好!

    陛下可能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卫崇却开始认真考虑承继嗣子的问题了。不管是从国家大义的角度看,还是从他的个人利益讲,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不过这个嗣子的人选,倒是不急于一时。

    至于那位季安公子,陛下既然觉得合眼缘,留在宫中也无妨,不过就是个小病秧子,还能试探一下各方的态度。

    “对了,季安公子你安顿在哪儿了?”他跟陛下是前后脚回来的,怎么没看到。

    秦疏就等着他这话呢,今儿个可是他们一家三口团圆的好日子,扬声道:“衡儿,过来见过你阿父。”

    眼睁睁看着从里间走出的小小身影,卫崇有些难以置信。殿内藏了一个人,他竟然不知道。难道他的警惕心已经这么差了吗?

    秦季安上前,冲着卫崇行了一礼,十分顺溜地叫人:“孩儿见过阿父。”

    卫崇嗓音飘忽:“你叫我什么?”

    秦季安看着他,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口齿清晰地重复:“阿父。”

    卫崇体会到了一种深深的幻灭感,某一瞬间,他甚至以为自己在做梦,事情是怎么从宫廷权谋发展到家庭伦的?

    秦疏看他一副魂游天外的模样,知道是步子迈的太大了,可他都把儿子留在宫里了,总不能每天戏里戏外来回切换吧。

    秦季安给他爹使了个眼色,让他想个法子,别这么僵着。

    秦疏会意,他清了清嗓子,对卫崇道:“我觉得你说得对,广平王未必愿意白送我个儿子,我决定把自己的名字拆了,以后我叫秦疏,他就叫秦衡。如此,我们父子二人的关系也能牢靠些。”

    秦衡淡定脸:“……”这是什么沙雕解释,怀疑亲爹被掉包。

    卫崇看着对面两人,大的坦然,小的竟然也没觉得不对,顿时无语。别说皇家了,就是普通人也没有随便改名字的,更别说还把名字一分为二了。

    卫崇觉得这两人是在耍他,但看神情又不像。

    秦疏看他没反应,试探道:“叫卫衡也是可以的,衡儿觉得呢?”

    秦季安觉得,他名儿还挺多的,不过为了老父亲的计划,他十分懂事地配合:“衡儿都听二老的。”

    晋升为二老之一的卫崇被震得一愣一愣的,之前在大殿中,季安公子还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这才过了多久,就想换爹了?在他没回来的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卫崇觉得秦家人都不大正常,他亟需缓缓。

    卫崇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地飘了出去,期待已久的欢庆团圆场面并没有出现,父子二人面面相觑,不免都有些怅然。

    秦季安率先打破了沉默,“父亲,那我到底叫什么啊?”

    “随你。你爹我现在是皇帝,你喜欢哪个名字就用哪个,用巫衡也成。”

    秦季安第一次觉得他沉稳可靠的老父亲不靠谱,且越来越有恋爱脑的趋势。阿父如今的身份又是妥妥的反派,这个家若想安稳,还得靠他拿主意,遂道:“还是秦衡吧,毕竟咱家是有皇位要继承的。”

    “也成,”秦疏也没真拿他当小崽儿看,“之前说让你姓卫主要是让你阿父高兴高兴,男人嘛,想不想要孩子和能不能生孩子是两码事,你懂吧。”

    秦衡是个一心搞事业的万年老光棍,这方面没啥发言权,有些遗憾地说:“这要是在修真界,只要一颗丹药,胳膊腿没了都能重新长出来,可惜我没办法带过来。”

    “这个不用你操心,我有办法解决,等到合适的时机再说。”秦疏问他,“你这次不会又不长个子吧。”上辈子为了给他治病,可把他们两口子折腾够呛,临老都不安心。

    秦衡嘻嘻一笑:“上次是没经验,这回我直接捡了个身体,绝对是个正常人。”

    秦疏看着他惨白的小脸,瘦小的身体,跟某洲难民似的,也没正常到哪儿去,不过总比不长个儿强。

    秦衡看了眼冷清清的大殿,觉得他爹这个皇帝做得还是很有水分的。再一想之前父亲对阿父说的那些讨好的话,小心询问:“父亲,阿父不会是不喜欢你吧。”

    秦疏给了他一脑瓜崩:“怎么可能?你阿父若是不喜欢我,能跟我睡在一张榻上?还有,以后管我叫父皇。”

    秦衡揉了揉脑门,觉得这还真说不好,睡在一起还真不一定是因为喜欢。

    在他的印象里,父亲一直都是高岭之花,虽然宠着阿父,一家之主的地位却是不可撼动的,阿父还挺吃那个调调的。

    不过再一想这些日子听到的有关阿父的传闻,父亲如果还跟原来那样,估计两人彻底没戏。

    秦衡想过一遭就丢到一边去了,反正这不是他应该操心的。

    父子俩吃吃喝喝,说了好一阵子的话,临到就寝,秦疏顿觉秦衡碍眼起来。如果不是他突然冒出来,在这样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里,他就是软磨硬泡,也绝对得把卫崇拐上床。

    如今儿子大老远奔着他们来了,就这么将人赶出去也不是那么回事儿,所以这一晚,父子俩是一起睡的。

    一晚过去,秦疏发现这孩子的身体是真不行,半夜咳了三回,有一次还咳醒了。

    秦疏原本是想着先找御医给他慢慢调的,可这是亲儿子,看他惨兮兮的模样,他这个当爹的到底心疼。

    秦疏从怀里掏啊掏,掏出一颗黑不溜秋的药丸子丢了过去。

    秦衡好奇地询问:“这是什么?”

    “吃吧,让你长高高的东西。”就这么一颗小破丸子,花了他十万积分,这也就是亲儿子,换另一个人,他可舍不得。

    *

    秦疏上了几天朝,发现还真没什么需要他操心的,内阁十分能干,司礼监也十分能干,他每天往那一坐,当个摆设就成。

    不过为了表示对他的尊重,偶尔也需要他表个态。

    这日,就提到官员的选拔和变动问题。

    在先帝驾崩到他登基的这段时间,因为政斗,有资格上朝的被干掉了近三分之一,就这也丝毫没影响政务。这种现象不仅出现在中央,地方官员空缺的情况也十分严重,个别偏远地区甚至连个县令都没有,活都是县丞干的。由此可见,此前的官员有多冗杂。

    所以,轮到秦疏表态的时候,秦疏第一次提出了反对。

    下首的几位官员都没想到皇上会驳回,吏部尚书周信上前一步,“陛下,这里可是有什么不妥?”

    秦疏十分光棍:“朝廷缺人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还是运行得好好的。精简官员,量才而用,这才是正道。”

    张度拱手道:“陛下圣明,然今非昔比,陛下业已荣登大宝,正该让朝廷百姓感沐天恩,科举取士,势在必行啊。”

    秦疏:“朕也没说不让科举啊。”

    梁远到底老谋深算,“陛下所言精简官员之语,莫不是想要借机裁撤某些官职?”

    秦疏赞许点头:“梁相见识深远,我朝缺的不是能臣,而是干吏。张爱卿所言亦十分有。如此,今年加设恩科,几位爱卿回去商议一番,拿个章程出来。”

    周信忙道:“陛下,恩科可加,官职不可裁啊。”

    秦疏微微眯眼:“为何?”

    周信直面威压,竟有匍匐在地的冲动,他握紧了拳,指甲掐进肉里,深吸一口气,说道:“陛下,官职设立皆有其因。若贸然裁撤,恐会打乱政务的正常运行。各部门之间相互协作,各司其职,一旦裁撤部分官职,职责分配必将重新调整,这期间极易出现混乱与疏漏,影响朝廷对地方的治。

    再者,许多官职虽看似冗余,实则在特殊时期或特定事务中能发挥关键作用。若因一时之需而裁撤,日后若有变故,重新设立又需耗费诸多时日与精力。还望陛下三思。”

    秦疏目光在几人身上一一扫过:“众位爱卿都是这么想的?”

    对上他的目光,几人默默垂首,明显是默认。

    秦疏手指轻轻敲着扶手,一时间,只有轻微的笃笃声在书房回荡。

    “如果你们能够减少三分之一的冗员,剩下三分之二的人俸禄翻倍。”

    梁远:“……”有些心动。

    周信:“……”心动+1

    ……

    秦疏唇角的笑意一闪而逝,果然没有一个打工人能抵挡涨工资的诱惑。此时,主动权已经完全掌握在他的手里:“吏部重新审度现有官职,职能务必清晰,政务重合的视情况裁撤或合并,人尽其用。”

    众臣齐声应道:“陛下英明。”

    秦疏微微颔首:“此事关乎国之根本,万不可敷衍了事。”

    秦疏的两道命令吩咐下去,内阁忙得脚不沾地,久不见人的卫崇也主动现了身。

    卫崇见到人第一句话便道:“你怎么想到要整顿吏部的?”

    秦疏一声叹息,正在卫崇以为他要发表什么真知灼见时,就听这人道:“躲了我这么长时间,开口就问这个,督主可真是一点儿没将我放在心上啊。”

    卫崇有些受不了他的眼神:“陛下误会了,微臣只是忙于公事,并非有意为之。”

    秦疏可不信,怎么那么凑巧,他每次让人叫他都是在忙,亲自过去逮人又都不在。不过卫崇现在还会找个由敷衍,也算一大进步,他便没有揪着此事不放。

    秦疏委屈巴巴,“你如果再不出现,我便要相思缠身了。”

    正踏入殿门,打算陪老父亲用膳的秦衡被雷了一个哆嗦,脚下一转,溜了。

    卫崇听到脚步声,下意识去看,然后就被秦疏逮住机会,一把抱住,然后就是兜头兜脸地亲吻。

    卫崇意思意思推了两下,也就随他去了。虽然不想承认,身边少了这么个人,确实有点儿空。

    第194章 偏执厂督的傀儡皇帝老攻9

    秦疏察觉到卫崇态度软化, 亲吻也多了缱绻的味道,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开口请求:“今晚, 留下来吧。”

    卫崇已然情动, 他也不是委屈自己的性子, 没多犹豫便点了头。

    秦疏心中一喜, 拥着人就倒在了床上。

    起初还挺顺利, 进行到一半,秦疏就有些受不了了。他这边有什么变化,卫崇立马就感觉了出来, 原本的好兴致就好似泼了一瓢冷水,心里也凉了半截。

    而一旦意识到自己心里的细微变化,就更是气不顺。张嘴就是讽刺:“看你这力不从心的样子, 怎么?这就不行了?”

    秦疏还从来没在爱人这得到过这样伤人的评价, 气闷辩解:“不是我不行,是这床不行。”

    卫崇不信:“这天下不知道有多少人想睡在这张床上。”说着还轻蔑地瞄了一眼下边。

    秦疏被这一眼刺激得火星子直冒, 他也不再做口舌之争, 直接将两人换了个位置,让他好好感受一下, 到底是谁不行。

    再坚实的土地也经不住犁耙的反复耕耘,卫崇起初还咬牙忍着,只是身后之人憋着一股火, 又存了教训的心思,他属实有些经不住,最终服了软。

    秦疏将人牢牢地禁锢在怀里,仿若耳语般:“督主觉得我可还行?”

    “快别折腾我了,你可行得很。”卫崇回身推他两下, 示意换个姿势。

    秦疏在他肩头嘬了一口,上面很快就浮现出一枚艳丽的印子,秦疏笑了:“之前我就想说了,这床太硬,有些费膝盖。”

    卫崇睨了他一眼:“你可闭嘴吧。”

    秦疏听话地闭嘴了,换了个姿势,开始举重。凭借着力量优势,真正做到了举重若轻,两人对此都非常满意。

    *

    卫崇又睡过头了,醒来后,他看着明黄的帐顶好一会儿才起身。在卫敬贤服侍着他洗漱的时候,荣喜轻声汇报,“陛下口谕,督主醒了不必急着处内侍省的事,他去内书房点个卯就回来陪您用膳。”

    卫崇点头,表示知道了。他本来也没打算走,昨天本来想问政事,结果后来只顾着荒唐,把正事儿抛在了脑后。

    荣喜看了他一眼,继续道:“之前衡公子过来了一趟,说是——”

    卫崇听到这个名字,皱了下眉,“说了什么?别吞吞吐吐的。”

    荣喜垂首道:“衡殿下说是要给您请安。”

    卫崇想起登基大典那天发生的事儿,不由得有些头疼。

    皇上将广平王之子留在宫中,果然有臣子以此谏言。陛下挑拣了两个回了朱批:别人家的事少管。

    许是反对的声音多了,为此他还特意找了宗正骊王,想要直接将人记在他的名下,宗正自然不会同意更改玉碟,秦疏也不在意,命人称呼季安公子为衡殿下。之后更是一意孤行地将人安排在了景阳殿,也就是原承辉殿,打算从事实上坐实他的身份。

    卫崇是真的有些搞不明白秦疏的路数,也想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说服季安公子听话的:“衡殿下最近都在做什么?”

    荣喜面色有些古怪:“衡殿下十分濡慕皇上,皇上闲暇时会带着他骑马、泛舟、打鸟、钓鱼、下厨……”

    卫崇无语:这是大纨绔要带出个小纨绔吗?还有下厨是什么鬼?

    卫崇自然不可能接受秦衡的请安,只是他刚才内殿出来,就瞥见了殿外站着的小小身影,一段时间没见,秦衡明显比之前康健了,虽然还是有些瘦弱,面色却红润不少。

    对上他的目光,秦衡不等人通报,颠颠地就跑了进来,像模像样地行了一礼后,“阿父最近在忙什么,衡儿都想您了。”

    卫崇:“……”这熟悉的味道,该说不愧都是姓秦的吗?

    卫崇给尚在震惊中的荣喜使了个眼色,荣喜终于回神,招呼着殿中伺候的人都退了下去。

    卫崇沉默片刻,脸上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缓缓说道:“殿下聪慧,当是明白,若想要承继大统,需与微臣划清界限才是。皇上的玩笑之语还是勿要当真的好。”

    秦衡眨了眨眼睛,一脸天真地说:“阿父是不喜衡儿吗?”

    卫崇目光锐利地盯着秦衡,暗察司名声在外,便是经年的老臣也要避其锋芒,眼前这位小殿下却不闪不避,卫崇愈发觉得他不是一般孩子,“衡殿下,皇上若是中意于你,微臣不会阻拦,殿下也不必委屈了自己。”也不必将我架在火上。

    秦衡咬了咬嘴唇,低下头,小声说道:“阿父,衡儿待您的心与父皇一般,您为何这般不信衡儿?”

    卫崇冷笑一声,不过一介黄口小儿,还妄想骗过他,卫崇正想说些什么,只见秦衡一个滑跪,伸手就抱着了卫崇的腿,仰着小脸说:“阿父,衡儿会乖会听话,您别不要衡儿。”

    卫崇:“……”你这样广平王知道吗?

    “呦,你们父子俩在玩什么呢?”秦疏进门就看到这一幕,上前一把将秦衡提溜起来,给他一个适可而止的眼神,将人随手往旁边一放,随即挨着卫崇坐了。

    秦衡有些不满,他来到这里也有一段时间了,好不容易逮住机会与阿父亲近亲近,还被打断了,他爹回来的可真不是时候。

    卫崇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朝会结束了?”不会真点个卯就回来了吧。

    “没有,我尿遁了。”

    卫崇:“……”

    秦衡在旁边贴心地解释:“尿遁的意思就是——”

    卫崇抬手制止,他自知不是个忠臣,却也忍不住想要劝上两句:“陛下,临朝听政何其重要,您怎么能说走就走呢?”

    秦疏示意他稍安勿躁:“裴雄和李继忠因为军饷的事情吵起来了,看那架势还有得吵呢,苏怀信在那边守着,我回来陪你吃顿饭再过去也不耽误什么。”

    说着吩咐道:“传膳吧。”

    很快,膳食上桌。

    秦疏从来不在他面前摆皇帝的谱儿,卫崇也没矫情,跟父子俩一同坐了。

    秦衡目光在桌面上一溜,亲自舀了一小碗丸子汤摆在卫崇面前,献宝道:“阿父尝尝这个,手打鹿肉丸子汤,还会爆汁呢。其实牛肉丸更好吃,只是耕牛珍贵,只能用鹿肉代替了。”

    秦疏夹了一块饼子放在卫崇面前的碟子里:“这个是香酥饼,和丸子汤绝配。我和衡儿闲来无事,研究了不少吃食,你尝尝喜不喜欢。”

    卫崇看着眼前的碟子碗,眼神有些复杂。他七岁入宫,至今已近二十个年头,对宫里的膳食再熟悉不过。

    最近送去他那边的膳食和以往大不相同,卫崇还以为是宫里换了新主人,厨子改成了闽南口味,却原来这菜色本就是皇上研究出来的。至于秦衡,则完全被他忽略了,不过是个小孩子,站起来也就案板高,能研究出个什么。

    秦衡吃了个肉丸,“父皇,老莫做的没你做得好吃。”

    秦疏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确实没我做的劲道弹牙,凑合着吃吧,赶明儿我有时间了再给你做。你阿父喜欢吃河鲜,虾饺你别吃了,省给你阿父。”

    秦衡应了一声,原本冲着虾饺使劲的筷子转了个方向,夹了个包子到碗里,还冲着卫崇露出一个无齿的笑。

    这顿饭,有些过于热闹了。好像他们真的是一家人,在共享天伦之乐。卫崇看着眼前亲亲热热的两父子,怀疑他们一起被调了包。

    调包是不可能的,两人一起给他灌迷魂汤倒十分有可能,为了防止自己被灌迷糊了,卫崇亟须一些正事来醒醒脑子。

    “陛下,您怎么想到要让吏部削减人员的?”

    秦疏叹了口气:“我朝国祚至今也有二百余年,发展至今,贪腐、结党,层出不穷,尸位素餐更是屡见不鲜。官员空缺的情况也不是我登基了才出现,既然之前没出什么问题,就证明现有的官员够用。与其让某些人在那些位置上安插人手,结党营私,还不如干脆取消算了。这样,暗察司也能轻松些,你也能多些时间来陪我。”

    卫崇看他说着说着又开始油嘴滑舌,有些气恼:“和你说正事呢!”

    秦疏认真道:“陪着你们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正事。”

    秦衡撇撇嘴,秦疏看到,直接打发人:“吃饱了就去园子里走走,别在这窝着了,小心太子之位不保。”

    秦衡不想走,他用期待的小眼神看向阿父,只可惜阿父并没有接收到他的信号,只能顺着父亲的意思,不情不愿地逛园子去了。

    秦衡走了,卫崇一个眼神,其他人也都被打发了出去。

    卫崇现在挺矛盾,那感觉就像是嫁了个二世祖准备当家享福,婚后又开始嫌弃对方不上进。这个念头一起,他首先就被雷了够呛。

    卫崇摆正心态:“陛下难道是想学先帝,不去上朝了吗?”

    “朝还是得上的,不过得改改规矩。”秦疏伸手将人抱到腿上。

    反正屋里也没其他人,卫崇也就随他去了,只问,“陛下想要怎么改。”

    凌国实行的是每三天一次大朝会,平时都是小朝会。大朝会在宏政殿举行,小朝会在内书房议事。不管是大朝会还是小朝会,五更天就得到,每旬休沐一天。

    秦疏也是个打工人,受够了其中艰辛,“现在还好,等再过一个月,天亮得晚了,摸黑上朝不说,还得饿着肚子醺蜡油,我可不想遭那个罪。”

    卫崇知道他从小高床软枕,是个不能吃苦的,开口询问:“陛下可是有了什么主意?”

    秦疏笑道:“不如改为每旬的旬中、旬末各休一日,每日辰时中上朝,如此那些老大人也能有时间养养身体,正当年的也能仪容,奉养亲人,教养子女。”

    卫崇心下默算,按照陛下的想法,便是一个大朝会接三个小朝会,之后休沐一日,如此大概循环六次,正好一月,听起来也有几分道:“陛下有没有想过,休沐次数变多,百姓若是有事告到官府,要如何处。”

    秦疏张口便道:“安排人轮值便是了。”他那么多世界也不是白走的,什么样的用人方式没见过,便是地府也有狂欢日呢。

    卫崇也是用人老道的,一想就明白了其中的好处,他比较奇怪的是:“陛下是如何想到这种方法的?”

    秦疏在他颈间深吸了一口气:“你是不知道,裴大人是个不修边幅的,估计月余没洗澡了,每次和他说话,我都要离得远远的,他若是再如此,我便不让他上朝了。”

    卫崇想到裴雄的怪癖,亦是眉头紧锁。

    “督主,您觉得我这想法如何?”想要把这项政令推行下去,他也需要支持,他家督主就是最好的人选,否则内阁那几个老古板就能直接否了。

    卫崇轻笑,原来是在这等着他呢,“也不是不行,只是我为什么要帮你。”

    他若是真接了这差使,内阁的那几个老狐狸一定会认为是他在背后捣鬼。

    秦疏心下一转,直接就着这个姿势将人抱起,一路抱到床边。

    卫崇可不想陪他胡闹,提醒道:“陛下出来的时间也不短了,回去参加朝会吧。”

    秦疏将人放下,闷笑出声:“督主在想什么啊,我只是想给你看个宝贝。”

    卫崇面色狐疑,然后就看到他在墙壁上敲敲打打,只听几声异响,眼前出现了一处暗格,秦疏取出一件东西给他,“督主觉得,这个谢礼如何?”

    眼前的东西非金非玉,拳头大小,符身线条流畅,一条黑龙盘踞其上。龙身蜿蜒,龙鳞细密,每一片都雕琢得栩栩如生,散发着一种冰冷而庄重的气息。

    卫崇看着手中的黑龙符,久久无言。凌国调遣军队有两种兵符,调遣外军用黑虎符,调遣禁军是黑龙符。

    黑龙符向来握在皇帝手中,只要有了这道兵符,皇帝反而像是被卫崇和他领导的军队包围下的笼中之鸟。说句不好听的话,生杀大权都掌握在卫崇手中。

    卫崇万万没想到,皇帝竟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他。

    秦疏见他神色木然,疑惑道:“你难道不高兴吗?”

    卫崇忽然说道:“权力只有争到手里的才更有价值。”

    秦疏见状,伸手过去:“既然督主不喜欢,就还给我好了,回头我再寻个更合心意的礼物送你。”

    卫崇手下用力,握紧手中的兵符。既然给了他,就是他的了,他是傻了才会还回去。

    秦疏看他一脸紧张,眼里笑意一闪而逝,整个人凑了过去,“从今往后,我的身家性命全部交托督主之手,督主可莫要辜负朕的一片心意啊。”

    卫崇想:眼前这个怕是凌国历史上最没脑子的皇帝了吧。

    秦疏用一道兵符,在生性多疑的卫督主心头敲开一条裂缝,顺利地住了进去。

    第195章 偏执厂督的傀儡皇帝老攻10

    秦疏近来日子过得十分惬意, 因着将禁军大权交了出去,卫崇最近待他明显多了耐心,至少每日两人都能见上一面, 偶尔太忙, 也会过来雍和殿陪他用过膳再走。

    秦疏十分懂得得寸进尺的道, 这日, 在卫崇说晚上有事要宿在外面时, 秦疏抱怨道:“朕贵为天子,却如内宅的妇人一般,等待督主宠幸, 实在是命苦。”

    卫崇虽知他是做戏给自己看,还是被勾起了一点愧疚感。

    秦疏看出他态度的松动,站起身便往外走:“知道你忙, 没时间陪我, 今日我便辛苦些,陪你走一遭好了。”

    “陛下这是要作甚?”卫崇有些不敢置信。

    “陪你办公去。”说着吩咐苏怀信安排马车去内侍省。

    卫崇看他说的跟寻常百姓串门子一样就有气, “天子出行, 岂能轻忽?”

    秦疏对着他眨了下眼:“这不是有你在吗?督主大人会保护我的,对吧。”

    *

    这是秦疏第一次来内侍省。内侍省是个七进七跨的建筑群, 大小房间加起来有数百间,所有部门都是为皇家服务的,比之内阁还要气派。

    内侍省中称得上卫崇嫡系的是神机卫和暗察司。卫崇平日一般都在暗察司办公。

    此时已是下衙时间, 但这里依然没有丝毫要下班的意思,秦疏看了一圈,说:“手底下那么多人,难道就没几个得用的吗?”

    卫崇自然不会说自己手下能力不行,“曲阳河帮头目侯山没了, 他死得突然,现在整个河帮都是一团乱,于朝廷来说正是天赐良机,正可分而化之,我不盯着不放心。”

    河帮是一个民间组织,最开始建立的时候是为了同乡互助,后来发展壮大,垄断河运,欺行霸市,渐渐成了一股连官府也不敢小觑的势力。

    听过卫崇的介绍,秦疏问道:“既然如此,官府为什么没有想办法取缔。”

    卫崇看了他一眼,秦疏就知道他问了一个傻问题。

    卫崇给他说明其中的道:“任何一股势力,能够做大做强,背后都少不了靠山,河帮发展至今,背后的水深着呢。”

    原来是官商勾结啊!

    秦疏翻看着案头的资料,皱了皱眉,这个河帮还真是根深叶茂啊,难怪他家督主忙得都不着家了,“实在不行,就把这些保护伞调回京中,只要进了京,便是条蛟龙也得盘着。”

    “官员调动哪有这么随便,如果真那么容易就好了。”卫崇抽回被他拿走的案宗,正打算,一看才发现还是按照之前的顺序排好的。卫崇眉目微动,小细节才最能反应一个人的品性。

    秦疏晚上有点吃咸了,随手拿起桌案上的茶壶就倒了一盏,正要喝却被卫崇拦了下来。

    秦疏意外挑眉,卫崇将茶水泼到了地面上,“陛下如今乃是天子,入口的东西怎能还如从前一般随意。”

    “关心我呀。”秦疏心下得意。

    卫崇不想在这里陪他打情骂俏,正要将杯子放下,就被秦疏握住了手。

    秦疏抬手提起茶壶就着这个姿势又倒了一盏,卫崇想要将茶盏移开,却敌不过秦疏天生神力。

    秦疏就这样就着他的手喝了,凤眼含笑地看着他,声音清浅却分外认真:“放心,不会让你守寡的。”

    卫崇将茶杯往桌上一放,声音凉凉:“陛下想多了。”

    秦疏觉得卫崇这样不好,他也没说什么啊,怎么就生气了呢。他赶忙又倒了一杯茶,准备赔罪。结果茶盏刚拿起来,整个就裂开了,茶水顺着手腕全灌进了他袖子里。

    卫崇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一下,见他蹙着眉,便亲自拿了布巾替他擦拭,自然是擦不干的。

    “陛下,这边也没换洗的衣裳,天色也不早了,您不如早些回去?”

    秦疏不满:“我才刚来,你就想赶我走了?”

    卫崇叹气:“您在这里,我无法安心处正事。”

    秦疏做了个告饶的手势,立马进入状态,“那依你之见,该如何解决这河帮之事?”

    这属狗皮膏药的看来是劝不走了。

    卫崇:“侯山死后,我已让安插的探子见机行事,摸清其内部各方势力的动向,再寻可拉拢之人,许以好处,让其为我们所用。”

    秦疏点了点头,“若是拉拢不成呢?”

    卫崇目光一冷,道:“那便动用武力,强行镇压。但此举恐会引起动荡,需谨慎行事。”

    秦疏不想妄动干戈,思索片刻,说:“比起拉拢,若是能够浑水摸鱼,取而代之不是更好?”

    卫崇问:“陛下觉得怎么取而代之?”

    秦疏翻开卷宗的一页:“这位红娘子是侯山的女儿吧,督主觉得咱们扶植她接手河帮如何?”

    “扶植女子?”这是卫崇没有想到的。

    “对啊,”秦疏见多了精明强干的女子,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侯山成年的儿子没了,留下的血脉除了这位大娘子就只剩个不懂事的娃娃。更难得的是这位红娘子十分能干,手下也有一票拥趸。且女子比之男子更喜欢安定,行事也会更加谨慎,若是红娘子能够顺利接手河帮,来日招安也能容易些。”

    卫崇原本是想要拉拢河帮中的某个人物,回头再以此为把柄,让对方做个傀儡,等到其内部分裂再一网打尽。不过他对皇上如何招安还挺好奇的,便问:“陛下可是有什么好主意?”

    秦疏确实有个顶好的主意,“红娘子虽已二十有三,但并未婚配,也别让探子猫着了,干脆施展一下魅力,将人娶了,将来再吹吹枕头风,兵不血刃就能将河帮拿下,届时并入水军,他们也能吃上公粮,岂不两全其美?”

    卫崇没想到他身为一国之主,竟然出了这么个主意,想也不想就拒绝:“此法有失皇家体面,且若被察觉,反倒弄巧成拙,令局面更加复杂。”

    秦疏不以为然:“能少死几个人就是最大的体面,你信我一回,回头问问哪个探子对红娘子有意,就把这美差交代给他,告诉他来日事成,便许他们夫妻双双入朝为官,由暗转明,没有不答应的。对了,人选必须得是年轻俊俏的,如此才能事半功倍。”

    卫崇竟让他说得有些心动:“陛下怎么确定此法一定奏效?”

    秦疏笑了,笑得意味深长:“试试呗,又没什么损失。”

    卫崇细品这个套路,怎么这么熟悉呢?等到晚上两人钻完被窝,他才回过味儿来。

    之后卫崇两天没搭秦疏,秦疏想破脑袋也没搞明白,他家这位怎么又生气了。

    简直是气球转世!

    *

    每一项新政的推行,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这日,正赶上梁远告病。

    梁相病了也有秦疏的一份“功劳”,且不说加设恩科涉及的诸多事宜,单单裁撤并岗就让内阁吵翻了天。梁远身为首辅自是不得清闲,前前后后忙了半月有余,才算将此事捋出头绪,结果这口气一卸就起不来了。

    在朝会上,秦疏面色凝重地说道:“梁相告病,朕深感忧虑。诸位爱卿也知,朝廷诸事繁杂,而朝廷倚仗的几位老臣日渐年迈。朕每日寅时上朝尚且艰难,更何况诸位大臣卯时便要在殿外等候。朕每思及此便心下不安,长此以往,恐于国不利。”

    众臣心下狐疑,不明白皇上到底想要说什么。

    别人不知,卫崇却是知道的,他向一人使了个眼色。

    光禄侍郎蔡青生越众而出,“陛下圣明,臣等为朝廷效力,虽死无悔。但如今梁相累倒,实乃警示。”

    秦疏微微颔首:“爱卿可有什么良策?”

    蔡青生拱手道:“陛下,臣以为若能调整作息,定能让诸位大人有更多精力处政务。”

    群臣纷纷侧目,蔡青生是卫崇的人,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关键是此事明显是皇上授意,其中深意实在令人不敢不想。

    秦疏眼中闪过一丝赞赏:“那依爱卿之见,作息应如何调整呢?”

    蔡青生略一思索,说道:“上朝时间可推迟至辰时,散值时间延后半个时辰。如此一来,既给了诸位大人养精蓄锐的时间,又能保证政务处的时长。”

    秦疏看向众臣:“诸位爱卿意下如何?”

    此时,一位老臣站出来反对道:“陛下,此举万万不可,祖宗之法不可轻易更改,否则会乱了朝纲。”

    秦疏脸色一沉:“你们勿要以为朕是好糊弄的。如今晚至早退,政务废弛的情况并不少见,与其上值摸鱼,还不如在家多陪陪老婆孩子呢,也免得后院起火,贻笑大方。”

    此言一出,众臣尽皆肃然。

    君臣与夫妻无异,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秦疏取得先机,趁热打铁道:“朕并非要违背祖宗之法,而是因时制宜。若能让诸位爱卿精力充沛,于国于民岂不是更加有利?”

    见到有人面色松动,秦疏继续道:“朕已命人拟定了新的上值时间,暂且以三月为期试行,若有不妥,再行废立也无不可。”

    试行?什么意思?

    朝廷政令岂能朝令夕改?

    秦疏也不给他们提出反对的时间,直接道:“众位爱卿既然同意了,便退朝吧。”

    等等,谁同意了啊?

    皇上一走,众人的目光便都集中在了卫崇身上。卫崇虽然也惊讶于“试行”这一操作,面上却是一副莫测高深,迎着投来的目光一一回视。

    卫崇之狠辣可止小儿夜啼。梁相告病,还真没有人敢来触他的霉头。

    翌日是小朝会,需要上朝的官员如往日一般,卯时就等在了殿外,因着怕殿前失仪,他们出门时水都不敢多喝一口,只用了两块不占肚子的茶点便匆匆而来。结果从卯时末等到了寅时初,又从寅时初等到了辰时中才被放入,那滋味儿别提有多难受了。

    平日早早便退朝的皇帝今日却一反常态,很有励精图治的味道,时近正午才宣布退朝。官员们一个个饿得前胸贴后背,尤其是年纪大的,走出去的时候脚下都打晃了。

    又一日,卯时便到的官员直接减半,几位官员借着星光互相招呼寒暄,声音中都好似带着凄凉,这种情绪在最后两位掐着时辰到的官员抵达时到达了顶点。

    与之相反,后来者明显心胸舒畅,精神愉悦。

    如此不过一旬,再无一人按照旧日时辰上值。凌国实行了两百年的作息,就这样轻飘飘地改了。

    因着上朝时间比之从前晚了整整一个半时辰,下衙却只延迟了半个时辰,是以官吏们为了将事情做完,只能埋头苦干,再不敢如从前那般松懈。

    鹰眼卫指挥使公孙豹将最近收集到的消息一一上报。

    卫崇耳边听着下属的汇报,思绪却早就飘远了。

    卫崇觉得,他被皇上利用了,且不只这一件事。

    平日里双方意见不合,皇上每每凭借耍无赖达成目的,这让他放松了警惕。回头一看,他是一退再退,便是将黑龙符交给了他又如何,他又不可能谋朝篡位。

    皇上是不是也吃定了这一点?

    吃定了——他心中有他。

    第196章 偏执厂督的傀儡皇帝老攻11

    卫崇看着账册, 眉头紧锁。之前陛下夸出海口,精简官吏后其余人等俸禄翻倍。结果到了发俸的时候,李继忠以国库空虚为由拒不执行, 陛下金口玉言, 多余的这部分便只能由内库暂且填补。可内库能补一次两次, 一直这样下去却是不成的。

    卫崇多少年都没这么苦恼过了, 内侍省名下虽有不少营生, 可花钱的地方也多。

    先帝虽然在位只有十余年,却几乎将内库败了个精光,许是生子无望, 又病体孱弱,先帝酷爱建园子,各种奇花异草, 珍玩异石源源不断地从各地流入京中, 花费不知凡几。

    当今倒是没什么烧银子的癖好,可按照现在的趋势, 拿内库贴补国库, 最多三个月便会捉襟见肘。

    荣喜看了一眼时辰,上前轻声询问:“督主, 往日陛下再过半刻钟便会到了,您看属下要不先把这收拾一下?”

    卫崇看了一眼手中的账册,说:“就放在这, 也让他看看如今的光景,免得什么时候脑子一热,就将家底都许出去了。”

    荣喜想劝,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些时日,他冷眼瞧着, 陛下待督主比之从前还要上心,并没有出现他担忧的情况。

    正所谓萝卜青菜各有所爱,许是陛下就中意督主这般的呢。

    今天不仅秦疏来了,身后还带着个小尾巴。

    荣喜恭敬上前:“参见陛下,参见衡殿下。今天下面采买了上好的鲈鱼,殿下来得正是时候。”

    “鲈鱼好啊,之前的那个豆豉酱应是可以吃了,让厨下用酱料蒸了尝尝。”秦衡吩咐完,又看向端坐的人道,“阿父,您觉得此法可好。”

    卫崇已经习惯了他的自来熟,只道:“随你喜欢。”

    看他虽然面色红润,却有些气喘,又吩咐道:“让厨房炖一盅虫草汤给殿下。”

    自有人下去吩咐。

    秦疏发现进门至今,卫崇的注意力一直都在书案上,便凑过去道:“看什么呢?这么专注。”

    卫崇将账本往他面前一推:“看你有多败家。”

    秦疏看着上面的收支,惊讶挑眉:他是真没想到皇帝的小金库竟然就这么点儿银子。

    惊讶过后就是愧疚,按来说应该是他赚钱养家的,结果来这好几个月,他一直靠啃老过日子,还真得想些办法了。

    秦疏靠着桌案,将账册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对于内侍省的产业也有了大致了解。

    内侍省经营的产业不是为了赚钱,主要是为了满足皇家的需要。宴饮时的碗碟壶觞,赏赐命妇的衣料钗环等,全部出自内侍省,其中典型的就是织造坊、制器坊、皇庄这一类,为了保证皇家的尊崇,只有那些过时淘汰的东西才被允许流出宫外。

    秦疏越看神情越放松,原本他还想着要怎么赚钱养家,看到上面的名目,他只想说,这就是抱着金饭碗讨饭吃,简直眼瞎。

    秦疏胸有成竹地对卫崇说:“放心吧,我不会让你过苦日子的。”

    卫崇剜了他一眼:“这上面的银子可不是我花光的。”

    秦疏赔笑:“知道知道,我的意思是,从今日起,不会让你为了银子的事情操心。”

    卫崇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道:“那微臣就等陛下的好消息了。”

    秦衡在旁边听出了些门道,目光看向那堆账册,秦疏见状,便对荣喜道:“回头将这些账册送到景阳殿,衡儿也好好看看,若有看中的产业,便交给你经营。”

    秦衡脆声应了,有上个世界的经验在,他自认为在赚钱方面还是很有几分心得的。

    荣喜见卫崇没有反对,躬身应了声“是”。

    不一刻,膳食便已摆好。

    豆豉蒸鲈鱼香辣可口,秋日吃上这一口,整个人都热乎起来了。秦疏想到他那一肚子的菜谱,忽然道:“开个酒楼应该也挺赚钱的,等我回头问问表兄。”

    除了酒楼,其实还有更赚钱的营生。秦疏觉得不能盲目行动,到底如何还是得先去搞一个市场调研,摸清市场再说。

    想到还有一众官员等着他贴补,秦疏便坐不住了,用过午膳便准备出宫搞调研。

    卫崇无法,只能丢下手头的公务陪着一起,又安排人在暗处随行护卫。

    原本秦衡也想跟着,只是被父亲以跟着太傅读书为由打发了。秦衡翻了个白眼:“父皇嫌我碍眼就直说。”好在他不是真正的小孩子,倒也不是一定要粘着双亲才行。

    秦疏拍了下他的脑袋:“知道还问,我跟你阿父约会,你跟在旁边合适吗?”

    两人说话并没有避着卫崇,卫崇眉梢微动,随即垂下眸子,掩去心中异样。

    既然是出门约会,自然要好好打扮一番。两人移步织造坊,自有人上前伺候。

    为了不引人注意,两人便都选了青衫直裰。恩科在即,沣京城里这样打扮的书生很多。

    秦疏盯着卫崇看了好一会儿,只觉他今日这身打扮,倒是多了几分特别的味道。

    卫崇避开他的目光,很快又转回视线跟他对视:“陛下在看什么?”

    秦疏学着书生的样子拱手作揖:“卫兄美姿容,愚弟心慕之。”

    卫崇早就知道他是贪慕自己美色,想要讽刺两句,却是笑了出来。他们两人,半斤八两罢了。

    因为自小去势,卫崇的长相稍显阴柔,但这几年身居高位,又多了凌厉和压迫感。现在一笑,就如春风拂过冰封的湖面,瞬间融化了那层冷冽。

    秦疏一抖手中折扇,靠近了些:“卫兄这一笑,当真是倾国倾城。”

    卫崇闻言,笑骂一句:“你这张嘴莫不是抹了蜜?”

    秦疏眼睛快速扫视一圈,见侍卫们一个个都是眼观鼻鼻观心,鹌鹑一样老实,借着扇子的遮挡,迅速在卫崇唇上溜了一圈,用眼神询问:“甜吗?”

    卫崇咬牙,秦疏疾走几步,不给他反击的机会。卫崇站在原地,看着他颀长的背影,唇角微勾。

    *

    两人一路来到正阳街,正看到一家书肆门庭若市,随行侍卫上前探问,原来这里正举办一场文会。

    秦疏对身边人道:“卫兄,不如我们也去凑个热闹?”

    卫崇今日出来本就是为了陪他,自然不会拒绝。

    两人进入书肆,正听到一书生高声道:“诸君且听我言!如今宦官当道,祸乱朝纲,实乃国之大患!”

    此言一出,现场瞬间鸦雀无声,显然没有想到这书生竟如此大胆。

    他旁边的同伴赶忙去拦他:“赵兄醉了,怎么说起糊涂话来了。”

    那位赵姓书生却不听劝阻:“我难道说错了吗?那朝堂本应是贤臣议政之所,如今却被那阉人弄得乌烟瘴气,纲纪废弛。如此奸佞,若不除之,我朝危矣!”

    闻听此言,有人面露惊恐,生怕因此惹来杀身之祸;有人则静默以对,似是心中也有同感,却不敢表露。

    卫崇脸色阴沉,眼中闪过一丝杀意,随行护卫围拢过来,只待一声令下,便要将人拿下。却见秦疏脸色冰冷,上前一步。

    卫崇做了个手势,暗处的人都蛰伏下来。

    秦疏开口便是冷嘲热讽:“我道是谁在这里高谈阔论,原来是个不事生产只有满肚子稻草的膏粱子弟。”

    赵书生还从未受过这样的斥责,气得脸都红了,他指着秦疏大声说道:“你,你竟敢如此羞辱我!我饱读诗书,岂容你这般诋毁。我所说的皆是事实,如今宦官专权,扰乱朝纲,百姓苦不堪言。你却为那阉贼辩护,莫不是与他同流合污!”

    此时,书肆内的气氛更加紧张,荣喜、苏怀信等人更是大气都不敢喘,任他们如何想也想不到,陛下竟然会因为旁人编排督主而亲自下场与人开怼。只有卫崇静立一旁,不知在想些什么。

    秦疏听了赵书生的话,不怒反笑,他冷笑一声道:“哼,说得好像你亲眼看见了似的,不过是个摇唇鼓舌,搬弄是非之徒,有你这样的人在,真是给读书人丢脸。”

    赵书生提高了声音:“我看你才是那宦官的走狗,在这里强词夺。我等读书人就该秉持正义,针砭时弊。”

    秦疏眼神一凛:“针砭时弊,呵呵,靠你的胡言乱语、信口开河吗?”

    赵书生愈发恼怒,“我没有信口开河!”

    秦疏:“那你倒是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赵书生语调铿锵:“他依仗圣上恩宠,结党营私,排除异己,致使忠臣良将蒙冤受屈。”

    秦疏斜睨着他:“你看见啦?”

    赵书生被他这个眼神气得声音都劈了叉:“如今税收繁重,百姓苦不堪言,皆因卫党贪婪无度,中饱私囊。”

    秦疏重复:“你看见啦?”

    赵书生一噎,继续道:“边境战事吃紧,军需粮草却屡屡被克扣,导致将士们浴血奋战却缺衣少食,这幕后黑手,亦是此贼!”

    秦疏轻飘飘地回道:“你看见啦?”

    赵书生面皮紫胀,“他若不是奸宦,哪里来得华车美服?”

    秦疏抬眉:“陛下赏赐的,有问题吗?”

    赵书生好似抓住了把柄:“卫阉巧言令色,蒙蔽圣上,否则一介阉人,哪里能够冠盖荣华?”

    秦疏目光愈发冷了:“呵呵,关你屁事!”

    赵书生伸着指头颤巍巍地指着秦疏:“你-你-你——”

    秦疏下巴微抬:“我观你天梁星失陷,此生与官禄无缘,听我一句劝,莫要在沣京浪费时间了,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

    此时的赵书生气得浑身发抖,眼睛瞪得滚圆,直勾勾地盯着秦疏,脸色由红转青,颤抖着嘴唇,喉咙里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想要反驳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

    如果不是身旁的同伴扶着他,怕是会一头栽倒在地。

    秦疏不再搭他,目光炯炯地环顾四周,说道:“诸位,人生在世,莫要人云亦云,耳听未必为虚,眼见也未必为实。在未了解事情全貌之前,切不可轻易听信谣言,更不可随意传播,以免伤人害己。”最后几个字隐隐带着威胁意味。

    书肆内陷入了短暂的沉寂。读书人鲜有如赵书生那般迂腐的,众人虽不知秦疏底细,却也猜得出他与那卫崇关系匪浅,自然不想惹祸上身。

    随后,有人小声说道:“这位兄台所言也不无道。”

    这一声打破了沉默,众人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冷凝的气氛不再。那赵书生灰溜溜地挤出人群,离开了书肆。

    秦疏热闹没看成,反倒惹了一肚子气。加之一顿输出,也没了逛书肆的兴致,便也拉着卫崇离开了这里。

    两人漫步街头,人群熙熙攘攘,叫卖声、吆喝声此起彼伏。卫崇轻声道:“今日之事,传到朝臣耳中,陛下怕是摘不下昏聩的帽子了。”

    秦疏听出了他语气中的自伤,故意轻松道:“为你说话就是昏聩了?”

    微风拂过,带来些许凉意,吹动着街边的树叶沙沙作响。卫崇拈起肩头的落叶,自嘲一笑:“刚才那书生有一点说得不错,我确实不是忠臣。”中饱私囊,结党营私更是常规操作。

    秦疏停住脚步,看着他若有所思。

    卫崇的心渐渐提起,然后就见对面的人目光中透出一点戏谑的深情,点头道:“嗯,你——是幸臣。”

    卫崇被他这一眼看得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静止,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秦疏知道卫崇名声不好,可他不管那些,卫崇是他的爱人,他要无条件地站在他这边,他也不允许有人诋毁他。

    秦疏没再说什么,他借着宽大的衣袖,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牵住了卫崇的手,拉着他继续往前走。

    卫崇垂眸,看着衣袖相接的地方,那里传来的温度过于炽热,几乎要将他融化。

    第197章 偏执厂督的傀儡皇帝老攻12

    正阳街, 宋通山看着拐过街角的身影,眉头紧锁。

    元宝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并没有发现什么, “大爷?怎么不走了?”

    宋通山:“你去跟钱掌柜交代一声, 就说我今天有事, 不过去了。”

    秦疏还不知道, 不过第一次出来约会就让自家表兄撞见了。

    他还没忘记要顺便考察市场的事儿, 所以只在店铺林立的正街溜达,几乎见了铺子就往里钻。

    也许是心态不同了,搁在从前, 卫崇乐得看他贪玩享乐,如今却总忍不住想要劝上两句,只看他兴致盎然, 到底没说扫兴的话。

    陛下于政务上十分敏锐, 只是太过惫懒了些。初登基时,便让他代笔朱批, 彼时他心有顾虑, 便婉言拒绝。结果那日他竟看到陛下让秦衡代笔,实在太过儿戏, 他只能接过担子,也不知梁远见此他的笔迹会如何咬牙呢。

    卫崇看向身侧之人,陛下尚未及冠, 贪玩些也无妨,只要有他在,总不会教他吃亏就是了。

    这种情况在秦疏站在胭脂水粉铺外的时候被打破,“陛下,换一家吧。”

    这样的铺子是今天考察的重点, 秦疏当然不可能换,他见卫崇满脸的不情愿,便道:“要不,卫兄在外面等我一会儿?”

    胭脂水粉铺默认是招待女客的场所,透过店铺门窗,能够看到里面衣香鬓影,偶有男子,也是陪着女眷一同前来。也就只有富贵窝里堆出来的纨绔才能心无挂碍地走进去。

    秦疏进了铺子,察觉卫崇跟在身后,了然而笑。

    两人甫一进店铺,便有数道目光集中过来,掌柜上前热情招呼:“两位客官可是要给家中女眷采买?需要点儿什么?”

    秦疏抖开折扇,“随便看看。”

    掌柜的看出这位顾客不喜有人跟随,又见他与同伴都是读书人,想来不会唐突铺子里的女客,便没有再上前打扰。

    铺子里除了胭脂水粉,还售卖香料珠花等,柜台上摆了一排的样品,秦疏看得很认真,不过也只是看看而已,连手都没伸。

    卫崇暗暗松了一口气,他还真怕这人心血来潮,涂脂抹粉,或是让他涂脂抹粉。

    看过一遍,秦疏心里大概有了数,便将目光转向珠花,其中有一种绒花几乎能够以假乱真,秦疏示意香使拿出来看看。

    香使拿出托盘,让他挑选,秦疏挑了一朵美人面,顺手簪在卫崇鬓边。

    卫崇怒目而视。

    美人愠怒,更添风情。

    到底还在外边,秦疏也不好过分。却借着摘花的姿势,在他耳边小声道:“这花真是名不副实,不敌卫兄万一。”

    卫崇早就习惯了他的调笑,只给了他一个收敛点儿的眼神。

    秦疏瞥见他散落的几根头发,想来是刚才不小心带出来的,便顺手掖到他的耳后,动作自然又亲昵。

    卫崇本就有些疯劲儿在身上,见他自己都不在乎,索性便由他去了。反倒是那香使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面红耳赤。

    秦疏问香使:“这支绢花要多少钱。”

    香使眼神控制不住地在两人身上打转,口中却是职业性应答:“回这位客官,要一两银。”

    秦疏笑着点点头,身后自有人上前付上银两,出了铺子,秦疏借着阳光又看了一回,感叹道:“不过是做得逼真了些,竟然就要一两银子,女人的钱还真是好赚。”

    卫崇见他手捻花枝,姿态潇洒,觉得这花与秦疏分外相配。闻言道:“公子是想开个脂粉铺子?”

    “有这个想法,若是我亲自出手,调出的脂粉肯定比刚才的那家铺子卖得好。”秦疏一边走一边道,“如今宫里没有女眷,内侍省的香娘整日闲着,怕是心下难安,回头把人召过来,也发挥一下余热。”

    卫崇的关注点却在前面那句:“公子竟然还会调制胭脂吗?”

    “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小爱好罢了。”秦疏谦虚道,回想曾经,他们医院可是有专门的药妆专柜的。

    卫崇点头,“愿公子的脂粉铺子早日开张,生意兴隆。”王府世子喜欢调香,是挺上不得台面的。

    秦疏:“……”等赚了钱再说。

    回宫之前,两人去了望仙楼。

    望仙楼中热闹非凡,宾客盈门。伙计热情地将他们引至三楼雅间,窗外便是繁华的街景。

    秦疏点了几道招牌菜,又要了一壶美酒。陛下用膳不喜有人打扰,等到酒菜上齐,随行的人便自觉去门外守着。

    望仙楼的大厨手艺十分不错,两人边吃边聊,气氛融洽。

    秦疏亲自为两人斟满美酒,举杯道:“今日与你相伴,甚是欢喜,来,干一杯。”

    卫崇微微浅笑,与他碰杯,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秦疏又将空杯斟满,轻叹了口气,道:“唉,只可惜马上就要回宫了。”

    卫崇知他从前在闽南过得自在,如今整日困在宫里确实难过,便道:“陛下若是想要出宫,带足了人手便是。”

    秦疏摇头,“卫兄误会了,我可惜的不是回宫,而是与你携手同游的这份自在。”

    卫崇听出他话中的情意,心头微醺,“陛下若是喜欢,得空了再出来便是。”

    秦疏轻笑,倾身向前:“卫兄的话我记下了,可不能食言啊。”

    卫崇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靠近搅得心跳如鼓,身子微微后仰,有些不自在道:“既允了你,自会奉陪。”

    秦疏注视着卫崇的眼睛,越来越近,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气氛瞬间变得暧昧而炽热。卫崇下意识地想要后撤,却被秦疏一把揽住了腰。

    窗外的微风吹进雅间,拂动着两人的发丝,带着几分温柔。在这温柔的风中,秦疏缓缓地凑近卫崇的唇,卫崇眼眸半阖,启唇相接。

    也许是被清风蛊惑,这一吻格外温柔,唇舌拨动着心弦,整颗心都像被蜜水浇灌的一般。

    忽然,一阵劲风传来,两人齐齐向窗外望去,正看见一人踏住了窗外的栏杆。

    这人原本只想借力,却万万没想到竟然会看到两个男人抱在一起亲嘴,顿时骇了一跳,当看清其中一人样貌时,惊呼出声;“卫崇?”

    秦疏听见街上传来追捕的声音,随手捞起桌上的酒杯就掷了出去,这人看着酒杯来势就觉得不妙,连忙偏头,只是双方距离太近,他身在半空,躲避不及,被砸了这一下,只感觉下巴都要碎了。

    身后还有人追捕,这人不想节外生枝,在劫持人质和转身逃跑之间没有多做犹豫,果断选择后者。结果他人还没飞出去,身后就传来一股大力,他整个人被掼在了地上。

    只这一下,五脏六腑几乎要移了位,他努力几次,都没成功起身。一双眼警惕地看着站在卫崇身边的年轻人,这人到底何方神圣,力气竟然如此之大。

    此时,守在门外的陆统领听到动静,直接破门而入,暗处的护卫也尽皆现身,很快便将涂勇五花大绑起来。

    秦疏打量着地上的人。他问卫崇:“你认识他?”

    卫崇摇头,一旁的陆统领道:“此人极有可能是朝廷正在追捕的江洋大盗——涂勇。”

    秦疏意外挑眉,他还真听过这个名字,不是因为他劫富济贫的名声,而是他前后越狱十余次的记录,没想到真人竟然这么普通,普通到掉进人堆里都找不出来。

    涂勇呵呵笑了两声:“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涂勇。”

    此时,望仙楼已被团团围住。

    陆统领听到上楼的脚步声,一招手,便有一名侍卫上前将涂勇的下巴卸了。

    此时,雅间外一名身着皂色官府的官差正好赶到,身后还跟着一队兵勇,明显是为抓捕涂勇而来。

    陆统领得了指示,对官差道:“进来说话。”

    楚力士负责城内治安,练就了一双利眼,所以在见到门外的护卫时就觉得不妙。再一看窗边那人,深恨自己出门没翻黄历,竟遇上了这位难缠的主儿。

    楚力士快速扫了一眼站在卫崇身侧之人,此人虽衣着普通,却自有一番气度,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楚力士心下数转,收回目光,躬身道:“京兆府都尉楚力士奉命追捕逃犯涂勇,打扰了诸位大人,还望恕罪。”

    陆统领微微颔首:“无妨,公事所系。至于涂勇,便由禁中接手了。”

    楚力士听到“禁中”二字,心下一震,再不敢多言,连忙应了。

    等到人都退了出去,陆统领道:“陛下,天色已晚,不如臣等护卫陛下回宫?”

    瘫在地上的涂勇身体一僵,陛下?把他摔掉半条命的这个年轻人竟然是当朝天子?心下惊疑的同时更多的是恐惧。他撞破了皇帝和阉贼的丑事,还能有命在吗?

    陆统领一挥手,自有人上前将人押走。

    等到闲杂人等离开,陆统领低声道:“楚力士是孙长海二子的内弟。”

    秦疏将这姻亲关系在脑子里转了一圈,才明白他想说什么。

    孙长海是大寺卿,因为卫崇势大,大寺被隶属于内侍省的暗察司压了一头,双方难免发生龃龉。

    孙长海有二子,长子的座师正是梁远,有这层关系在,他们是天然的利益同盟。

    而梁远与卫崇之前争斗已久,陆统领是在告诉他今日酒楼之事会传到梁远耳中。

    卫崇从来不会低估这些弯弯绕绕的姻亲关系,他思忖道,“涂勇倒是简单,楚力士这边倒是有些麻烦。”

    秦疏不用问都知道他的简单麻烦指什么,身为一位珍爱生命的公职人员,他自然不能放任爱人草菅人命,当下便道:“涂勇罪不至死,量刑后就让他去修皇陵,跟他说,好好改造,服刑结束后便让他做个捕快,也不算辱没了一身本领。”

    至于楚力士,秦疏提都没提,显然是不予追究的。

    秦疏态度很明确,他压根就不怕让人知道。卫崇心下熨帖,也没多说什么。

    陆统领眉目不动,上位者的一句话,便可轻易决定他人生死,对此他早已司空见惯。只是让他意外的是,督主竟然真的轻飘飘的将人放过了。

    *

    秦疏最近有些忙,忙着搞钱。

    凌国的税收大头都是来自田地和人头,就这国库不空虚都见鬼了。他不可能一直用自己的私库贴补财政,想要赚钱,还得靠商税。

    秦疏脑子里有大把的生意经,和儿子商量着议定了一系列的商业改革新政。例如规范了市场秩序,降低了商业经营的准入门槛,减少对商人的限制,对过往的商税制度进行优化等。

    政策好不好,还得看施行的效果。这日,秦疏召见户部尚书御书房觐见。

    李继忠进了书房,才发现陛下正与卫崇说着什么,关键是卫崇坐,陛下站,唇角还带着笑。

    见到他来,秦疏便坐回书案后。

    李继忠压下心头的古怪,恭敬行礼。

    “坐吧。”赐座后,秦疏便吩咐苏怀信,“将这两册手卷拿与李爱卿瞧瞧。”

    这两卷书册,一卷是商业新政,另一卷竟然是内库的账目。李继忠阅过手卷,心下发苦,今天早起眼皮就一直在跳,原来应在了这里。

    秦疏见他看完,便道:“看过上面的账目,爱卿有何感想?”

    李继忠愧声道:“臣无能。”心下却是腹诽,陛下夸下海口涨薪俸可没跟他商量,现在没钱了,就把这烂摊子丢给他。

    秦疏丝毫不给他推诿的机会,“朕大老远从闽南跑过来当皇帝,总不能比当世子的时候还不如吧。”

    李继忠赶忙拱手道:“陛下,臣有一法,可解燃眉之急。”

    秦疏沉声道:“说。”

    李继忠:“既然作息时间可以试行,不若下发诏令,言明薪俸也只是试行,再找个由头恢复旧制。”

    卫崇轻嗤一声,李继忠心下愤懑,却不好表现出来。

    秦疏幽幽道:“这可真不应该是一部尚书该说的话,遇到事情不思解决之法,反而只想着用些昏招。也不知今年吏部考评,爱卿能定到几等。”

    新帝登基已有百日,却并不是个勤勉的,这从小朝会陛下经常早退就能看出,还有之前那个试行条例,大家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都已认定陛下是不喜早起上朝。

    李继忠暗暗将之与先帝比较,这位最大的优点也就是年轻体健了。

    他单独奏对的机会也不多,直到此时直面帝王威压,竟是汗透衣衫。

    他在尚书这个位置上已有四年之久,自然不是徒有其表,当下便将凌国自建国以来的历次改革中涉及税收方面的条例一一陈表,“陛下,非是微臣顽固不化,实在是从前的教训太多,新政推行不易,恐怕难以为继啊。”

    秦疏就等着他这句话呢,当即便道:“朕知你的难处,这样,这件事便交予你与卫崇,有内侍省参与,想必一定能够做到事半功倍。”

    卫崇起身道:“臣领旨,定当全力协助李尚书将新政顺利推行。”

    卫崇这一站,彻底将李继忠的后路堵死,也只能接了这差事。

    任何一项政令的推行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小商贩的涌现需要各地府衙负责监管,需要城卫所负责治安。行商只之人增多势必需要加强路引身份等凭证的管。

    此外,还需工部大力修建道路和桥梁,改善交通条件,如此才能降低运输成本,使商品能够更便捷地流通,为进一步推动商业繁荣提供保障。

    户部掌握着国家的钱袋子,李继忠为了避免被卫党渗透,回去以后三更起五更眠,可谓殚精竭虑。

    伴随着今年冬季的第一场雪,一道道政令由中央下发,为这个衰颓的王朝注入了一丝新的活力。

    又是两场雪落,冬狩的日子到了。

    第198章 偏执厂督的傀儡皇帝老攻13

    商业环境的宽松会给国库带来更多的税收, 随之而来的是商人地位的提升,这势必会触动某些人的利益。

    朝堂上,反对的声音也一直都在。自打商业改革的新政推行以来, 各种弹劾的奏疏就雪片似的从四面八方而来, 而且看这架势, 随着时间的推移, 还会更多。

    当初秦疏命卫崇协助新政推行, 所以内侍省派出监察使,监管地方新政推行情况,监察使身负皇命, 地位超然,自然又引起了地方官的不满。

    有些臣子直接正面和秦疏刚上,称他此举是动摇国本, 更多的人却将火力集中在了内侍省。

    卫崇从前是不需要上朝的, 如今身负“重任”,每次朝会也得跟着参加。

    秦疏心疼道:“最近事情多, 你在下面一站就是几个时辰, 还得听着别人的弹劾攻讦,着实辛苦。”

    卫崇不以为意, “能为陛下分忧,微臣心甘情愿。”

    陛下倚重他,那些人敢直接提他名字的都少, 所谓的攻讦对他来说更是不痛不痒,能光明正大地站在朝堂上,他还挺高兴的。

    秦疏感动了一把,看到对方眼底的神色才回过味儿来,他家督主明显是想借此事在朝堂立足啊。

    窥破了对方的小心思, 也没减少秦疏的心疼,反倒开始从长远打算,总不能一直让卫崇站着。

    秦疏有心想给他设一把椅子,只是一想到朝臣的反应,当即吩咐苏怀信,“让工部赶制一批桌椅放在崇政殿,从今往后,所有人都坐着上朝。”

    苏怀信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等注意到陛下看着卫督主的眼神,瞬间明悟。同时也怀疑起自己的判断,陛下这样,真的能成为不世明君吗?又自我宽慰:陛下还年轻,喜爱美色也是人之常情。

    不只苏怀信惊讶,卫崇也没想到陛下会为他做到这个地步,便道:“陛下,此举有违礼制。”

    “无妨,礼也是人制定出来的。现今很多的习惯都承自穆朝,结果呢,自从穆朝开始,国祚能超过三百年的犹如凤毛麟角。孙穆之前,上朝可没这么多的讲究。”

    卫崇:“……”好像还挺有道的。

    秦疏手指拂过他眼下青黑:“监察使那边派荣喜盯着就是了,你算算,咱们都多久没有像今日这般坐在一起用膳了?”

    卫崇听他抱怨,心下也有些愧疚,想着底子已经打得差不多了,便顺着他的意思道:“那就按陛下的意思办吧。”

    荣喜得了吩咐,欢喜地答应了。

    苏怀信看清荣喜公公眼底的野心,心下暗道自己见识短浅,对陛下高屋建瓴的远见十分叹服。

    他去工部通传陛下口谕,“众位臣子为国为民,陛下深受感动,体恤老臣,礼外开恩,特许朝堂赐座,责令工匠赶制桌椅,铺设崇政殿。”

    此言迅速在朝臣中散开,有人感恩戴德,同时也少不了人反对。对此,秦疏的意思很明确:反正桌椅板凳都给准备好了,爱坐不坐。

    那些反对的意见完全被陛下无视。且张度这人十分会审时度势,很快就上疏了新的朝会奏请典范。

    跪拜列座之后,需要奏对的臣子起身出列,那些坚持站着上朝的人就尴尬了,最后装模作样地诚惶诚恐两天,再往后,一个个坐得都挺舒坦。

    对于监察使的弹劾,在卫崇言明新政顺利施行后,内侍省便将人召回而告一段落。

    然而,此举至少也要一年才能看出效果,眼下的困境并没有解决。

    秦疏将各项开支统计一番,将目光盯在了藩属国上。

    破船还有三寸钉,目前凌国虽然暴露出一堆问题,但大小藩属国却有五十多个,每年秋冬之际,便有朝贡的使团前来。今年因为新帝登基,来朝的使团比往年更多。

    凌国对待藩属国的态度一直都是厚往薄来,这些使团抵达沣京后,逗留时间少则一个月,多达半年。住在会同馆期间,食宿全免。离开时,还能带走丰厚的赏赐。是以某些穷僻小国几乎年年都会派遣使臣入京打秋风。

    因为使臣滞留,又会惹出不少官司,最后吃亏的还是本朝百姓,秦疏觉得得改改规矩。

    这日小朝会,秦疏率先向鸿胪寺卿发难:“方爱卿,朕近日一直在思考关于藩使之事。使团滞留时间漫长,所费甚巨,百姓亦因此受累,爱卿可有什么良策?”

    其他几人松了一口气,幸好火没烧到自己身上。

    说来也怪,陛下平日所为,实在不是个勤勉明君,就连内阁呈上的奏折都懒得批阅,可从登基至今,所推行的政令内阁就没驳回成功过,也是奇怪。

    卫崇却是旁观者清,他发现,陛下在朝臣和他面前完全是两副面孔。寡言少语,八风不动,哪怕只是坐在那里就是一派帝王气象。

    处国政时抓大放小,虽手段强硬,却又给了臣子发挥的空间,不动声色间就已收拢人心。

    想当初,梁远与他议定储君人选时可不是这个态度。

    就说他自己,这些时日为了监察使一事,哪怕每日累得倒头就睡,不也甘之如饴吗?

    方守成是个八面玲珑的,闻弦声而知雅意,知道陛下心下当是有了主意,忙出列躬身道:“陛下所言甚是,只是微臣愚钝,还请陛下明示。”

    秦疏却不给他拒绝的机会:“爱卿不必自谦,说说吧。”

    方守成提炼了一下陛下所言的几个要点,谨慎道:“臣以为,首先当限制使团的逗留时间,最多不得超过两月。再者,赏赐之物也需根据藩属国的贡献大小有所区分,不可一概而论。还有,会同馆内的食宿供应,不可过于奢靡。为了避免与我朝百姓发生冲突,对其活动范围也应有所限制。”

    方守成一边说,一边小心观察着陛下的反应,见陛下在他提及食宿时眉头微皱,补充道:“使臣众多,每日所耗不菲,不若收取一些银钱?”

    秦疏看向其他臣子:“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张度最是会揣度人心,象征性地反对道:“此举有损我朝国威,若是使臣认为我朝轻视于他们,怕是会影响邦交。”

    卫崇语气凉凉:“都已经是藩属国了,我朝允许其朝贡,便已是莫大恩赐。”

    他一直都觉得本朝对使臣的态度太过宽容了。他是从底层爬起来的,见惯了人心险恶。正所谓升米恩,斗米仇,一味宽待使臣,只会让他们觉得所当然。

    梁远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李继忠也表示赞成:“某些小国缺乏教化,不知礼尚往来,不能任由他们消耗我朝国库。”

    秦疏颔首:“李爱卿此言甚是,不能损了自己,肥了外人。”

    卫崇:“番邦此来,路途遥远,也不好伤了彼此和气。既已臣服我朝,不若允其在境内通商,如此也能互通有无。”

    秦疏笑道:“督主此言却是说到朕心里来了。”

    卫崇瞪他一眼,当着臣子的面叫他督主,这家伙想干什么?

    秦疏挑眉,含笑不语。

    梁远的目光隐晦地在陛下和卫崇身上打了个转,心下惊疑不定,难道那日收到的书信所言竟是真的?

    秦疏却不知他俩之间的小动作全被梁相收入眼中,转而说起冬狩事宜,中心思想只有一个:如何通过冬狩充盈国库。

    众臣:“……”陛下钻钱眼儿里了。

    *

    秦疏本质上不是个喜欢热闹的人,但对于这次冬狩,他却十分上心。

    实在是最近政务繁杂,他和卫崇明明同在皇宫,有时愣是几天都见不到面。借此机会,两人也能出去透透气。

    皇家猎场在锡山,今冬的这次狩猎与以往不同,皇帝不只从自己的私库里拿出丰厚的赏赐,为了增加竞技的趣味性,还允许王公大臣拿出彩头押注。

    梁远几人看着慷慨解囊的众公卿,神色复杂:为了让大臣们出血来充实国库,陛下可真是煞费苦心啊。

    这些人难道不知道坐庄的是皇帝吗?自然是知道的。虽然知道,却还是会乖乖地钻入彀中。

    陛下用的是阳谋,谁敢拂了皇帝的面子?再者,这也是一个在皇帝面前露脸的机会,若是自家子侄能赢得头彩,说不定能得陛下青眼相看,日后的仕途也能更加顺遂。

    狩猎正式开始,按照惯例,今日皇帝是要下场的,尤其今岁是秦疏登基第一年,意义非凡。

    宋家兄弟这次也在,这还是秦疏做了皇帝后,他们第一次见面。

    两人随行伴驾,跟随在秦疏身侧。

    宋通海目光不经意瞥见卫崇腰间玉佩,上面的花纹古朴,他闭着眼睛都能画出来。他示意兄长去看,宋通山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秦疏弓马娴熟,又着意在卫崇面前表现,猎到不少好物。

    每当卫崇猎到什么的时候,他势必要夸上两句,直夸得两位表兄心塞不已。

    这一日,兄弟俩缀在皇帝表弟后面,看着他对着一个太监大献殷勤,而周围侍卫却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根本没心思打猎,最后也就猎到几只山鸡野兔。

    回去后,清点猎物,秦疏猎到的猎物自然是最多的,其中最亮眼的就是一头白虎,群臣争相拍马不提。

    秦疏将自己的猎物赏赐下去,宋家兄弟得的是一头麋鹿和一对红狐。

    赏赐给卫崇的却是大雁。

    这个月份还有大雁本就稀奇,更何况还是一双活雁,宋通山和宋通海对视一眼,俱是心下一沉。

    和他同病相怜的还有梁远,他那颗悬着的心彻底死了。

    第199章 偏执厂督的傀儡皇帝老攻14

    梁远被打击得不轻, 夜里辗转难眠。梁夫人年纪也不小了,本来对睡眠的要求就高,让他这么一折腾, 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睡意都被他翻腾没了。

    “夫君, 是身体不舒服吗?”

    梁远哀叹一声:“我倒宁愿是自己身体不舒服。”

    梁夫人听他话头不对, 问:“是朝中又出了什么事吗?”

    梁远想到那起子糟心事, 又是一声叹息:“是, 也不是。”

    梁夫人被他这个回答弄糊涂了:“你呀,有什么事就爱憋在心里,说说看, 也许妾身能帮你出个主意呢?”

    “辅佐先帝时,我最怕听到先帝病了,当时我就在想, 若是有幸能再辅佐一代君王, 不求其他,只求身康体健。”

    梁夫人:“现在夫君这个愿望实现了。”

    梁远缓缓出一口气说:“是啊, 实现了。”

    先帝体弱, 先祖皇帝多方考虑组建了内阁。皇权下放,他们也吃到了其中的甜头, 所以龙椅上坐着的那位本身能力如何就不那么重要了,甚至昏聩些反而对内阁更有利。

    当今就是这么“脱颖而出”的,不过通过这几个月的相处, 他们发现这位不仅是个舍得放权的,而且隐隐有明君之相,这便让他心中有了新的期待。

    所以在得知那件事时,他才更难以接受。

    室内没有点灯,黑漆漆的, 梁夫人看不清他面上神色,却从他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中听出了些萧索怅然。

    梁夫人知道他有心事,听他话音事关朝堂,外面的事她插不上手,只能想办法转移他的注意力:“红莲再有半年就出孝了,婚事也该张罗起来了。”

    提起孙女,梁远也是头痛。作为梁府的嫡长孙女,红莲的婚事本不该拖到这个时候,只能说命运弄人。

    梁红莲才貌出众,真正的一家有女百家求,只是她娘亲心疼女儿,红莲刚及笄,就定给了她表兄程家大郎,眼看着成亲的日子越来越近,结果程将军战场上受了伤,后来高热没挺过去。三年孝期就这么兜头砸了下来。

    好不容易等到程大郎出了孝该张罗婚事了,他们却得知一桩丑事,程大郎的婢女有了身孕。

    红莲自然不肯受这个委屈,态度坚决,两家很快就退了亲。谁成想红莲娘却是想不开,觉得是自己耽误了女儿,郁结于心,拖了半年,撒手人寰。

    如此,又是三年孝期。

    如今红莲已过了双十年华,女孩子最美好的六年就这么生生地拖了过去。

    更让人恼火的是,这事还影响了红莲的名声。

    作为内阁首辅的嫡长孙女,红莲倒不至于嫁不出去,想要再议上一门好亲却是难上加难。

    而今找上门的不是继室,就是混吃等死的二世祖。错不在她,苦果却要她来承受。

    梁远对这个孙女也是很有几分疼爱的,他将自己知道的人扒拉一遍,有几个寒门子弟倒是可以考虑。

    梁夫人细问了几人的情况,听后都不太满意,贫贱夫妻百事哀,她不想家里娇养的女儿送到别家去吃苦。

    “夫君,你觉得让红莲进宫如何?”

    梁远心头一颤,“你想让红莲做皇后?”

    梁夫人:“我倒是想,只是红莲的情况摆在那,不过有你的颜面在,陛下怎么也能封个妃位吧。”

    梁远心下暗忖:倒也不是不行。

    想到那对大雁,他问:“明远侯家的小七如何了你知道吗?”

    “我在跟你说正事,怎么忽然提起他?”想到杜七郎闹出的事情,梁夫人翻身坐了起来,说,“你不会是想要把红莲嫁给他吧,不行,我绝对不同意!”

    梁远将人拉回被子里:“你想到哪去了?我只是问问。”

    梁夫人听他这样说才放下心来,说起明远侯家的事:“杜七郎当初为了个男人名声都不要了,结果他那个相好却是个黑心烂肺的,当初与他海誓山盟,结果家里老娘一哭二闹三上吊,还不是同意结婚生子?杜七郎若是个有决断的也就罢了,偏偏是个死心眼,人家现在孩子都有了,还跟人牵扯不清,连带着明远侯府也抬不起头来。”

    梁远喃喃:“已经结婚生子了啊。”

    声音太小,梁夫人没听清:“你在说什么?”

    梁远不想让她跟着操心,说:“没什么,睡吧。”

    *

    冬狩前后持续一月左右,除了第一天,秦疏很少下场。主要是没什么意思,整个锡山占地面积非常大,他们狩猎的区域集中在锡山的南面,早在他们到来之前,围场就已被清过了,像是之前猎到的白虎,是专门放出来给帝王立威的。

    比起打猎,他更喜欢和卫崇一起泡温泉。

    但临近尾声,他却是必须下场的。

    卫崇畏寒,加之明日便要回程,有些事需要他盯着,今日便没有陪同。

    离开行宫时,秦疏亲了亲卫崇,许诺道:“等着吧,今天定给你攒个狐裘回来。”

    对于他的这份心意,卫崇十分受用,只是狐狸狡诈,向来难猎,便道:“狐裘就算了,太重,能凑个毛领就尽够了。”

    秦疏笑着应了,心里却打定主意要多猎些,好皮子难得,到时候可以挑拣质量手感上乘的来用。

    因为前后一个月的围猎,很多猎物都被惊扰,所以今天秦疏走得远了些。

    山路复杂,不知不觉便与前后的侍卫拉开了距离。一群黑影正潜伏在远处的林中,伺机而动。

    风吹树动,马蹄声声,起初秦疏并没有察觉出异样,直到某种令人心寒的窥伺感传来,这才引起了他的警惕。

    对方也十分敏锐,他刚刚收紧缰绳,一支利箭破空而出。直直地向他这个方向射来。

    这是一个信号,很快,更多的箭矢飞射而来。

    “护驾!”

    皇家猎场瞬间陷入了一片混乱。

    卫崇正让人将最近批阅的折子装箱,忽然听闻陛下遇刺,身形一晃,伸手扶住桌面,紧紧盯着来人,声音艰涩:“你说什么?”

    前来传讯的侍卫被他目光中的寒意惊到,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卫敬贤推了他一把,催促道:“陛下如何了,快说啊?”

    “督主放心,陛下没事。”

    卫崇在桌边坐下,后背已是生了一层薄汗,“到底是怎么回事,说!”

    侍卫将知道的情况简单说了,然后道:“陛下有一事让属下传达……”

    卫崇听完,彻底放下心来,还有心思搞事情,看来是真的没事。尽管如此,他还是要亲眼看到才放心。他让卫敬贤去准备东西,自己披上大氅,骑马而去。

    一路风驰电掣,卫崇到了猎场。此时,这里已经戒严,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卫崇脸色犹如坚冰,周围的人纷纷避让。

    卫崇疾步走到秦疏的面前,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之后目光定在他眼角的血痕上。

    秦疏感受着他周身弥漫的低气压,开始告状:“督主,扥给、塞平、乌日等国勾结行刺于朕,绝不能放过他们。”

    乌日国的使臣之前还在看热闹,听到这话,顿时扑倒在地,用着蹩脚的凌国话说:“陛下,乌日对凌国的忠心日月可鉴,还请陛下明察。”

    秦疏无声地和卫崇交换了一个眼色,指着被几名禁卫押着的刺客,“此人亲口所言,难道还能冤枉了你?”

    “陛下,这一定是污蔑、是陷害,陛下别被这人骗了啊!”乌日国使臣简直能呕出一口血来,如果可以,他恨不能扑上去将刺客咬死。

    卫崇一招手,“押回去。”

    几个活口很快被押走,同时被带走的还有此次狩猎随行的藩属国使臣。

    马车上,秦疏压着卫崇狠狠亲了一回,大脑袋挤在他的颈侧,委屈巴巴:“督主,我还以为今天要看不到你了。”

    卫崇抚摸着他的头发,气息有些不稳:“陛下,勿要胡言。”

    还有心思跟他撒娇,看来是真没什么事儿了。不过,竟然有人胆敢行刺陛下,就要做好被反击的准备。

    秦疏有些气闷:“之前说好要给你攒几条好狐皮的,全被那些刺客毁了。”

    卫崇在他脑门上亲了亲:“无妨,陛下无事便好。”

    秦疏自然是没事的,他根本没把刺杀放在心上,不过是借机让爱人心疼他罢了,他发现,卫崇特别吃这一套。

    卫崇想到传令侍卫让准备的那些东西,说:“陛下是想借此将会同馆的事落实下来?”

    秦疏点头:“凌国对属国向来优待,贸然改变,定然会引起使臣不满,方守成的折子写得不错,只是施行新政也需要恰当的时机,之前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而现在,时机刚刚好。

    回到行宫,卫崇连夜审讯。有他亲自出马,第二日天明便已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部摸清。

    这群刺客乃是来自凌国相邻的赤焰国。

    赤焰国立国不足十年,他们的首领自称普米尔,普米尔就是伟大的王的意思,此人十分悍勇,一路征伐,统一了赤焰九部。

    赤焰国气候炎热,普米尔对凌国富饶的土地和丰富的资源觊觎已久。

    此次他们刺杀秦疏,若是成功,造成凌国内乱,他们便可趁机侵占凌国的领土。若是失败,挑起两国战争,他们也不怕,赤焰国的瘴气和毒虫就能让凌国的士兵有去无回。

    秦疏觉得,他们的普米尔就是个战争疯子,他把战争看作了个人能力的角斗场,所以才会无所顾忌地派人来行刺他。

    有这样的邻居,实在是让人寝食难安。

    卫崇听着他的顾虑,轻笑道:“这有什么,来而不往非礼也,对于恶邻,自不必回敬善意。”

    秦疏深以为然,赤焰国有那样一位王对百姓来说真不是什么好事,还不如像从前一般分裂着呢。

    秦疏想了想,说:“回头让内阁商议一番,赤焰国好不容易统一,再次分裂也是可惜。”

    *

    年关将近,会同馆却一片愁云惨淡。

    陛下冬狩被行刺,有刺客当场爆出有其他藩属国参与,会同馆当即被围了起来。

    后来又传来消息,在那些刺客身上发现了某些证物。

    向来待他们十分宽和的凌国官员们化身虎豹豺狼,将他们的随行物品翻了个底朝天。

    这年头,国与国之间派遣暗探再寻常不过,真要彻查,总能查出些问题来。

    陛下震怒,这些使臣们一个个都担心掉了脑袋,更担心本国受到牵连,为了消减上国怒气,什么要求都答应下来。

    与那些使臣的胆战心惊不同,方守成却是春风得意,有了陛下的暗示,加之暗察司炮制的证据,不仅将新的外交政策顺利施行,那些“榜上有名”的属国,还答应纳上岁贡。

    从此,他们鸿胪寺不仅不必向户部伸手要钱,反而能为充实国库尽上一份力,陛下的嘉奖自不必说,等到他任期结束,少不得要往上升一升了。

    *

    大朝会。

    张度进言:“陛下,如今后宫无主,臣恳请陛下立后,以安社稷。”

    秦疏还是第一次被人催婚,感觉还挺新鲜,不过拒绝的却相当痛快:“朕尚在为先帝守孝期间,此时立后,不合礼法,容后再议。”

    张度身为礼部尚书,本就有规劝之责,继续道:“陛下仁孝,臣心下感佩,只是兹事体大,应以国事为重。按以日代年计,国孝已过,微臣私以为可先擢选淑女,还望陛下三思。”

    梁远出列,拱手道:“陛下,张尚书所言不无道。后位空悬,于国祚安稳确有不利。再者,择选淑女,筹备立后事宜,也需时日,当早做打算。”

    秦疏面色微沉,道:“朕心意已决,立后之事,暂且搁置。如今朝中有诸多要事亟待处,莫要在此时纠结于此。”

    梁远忙道:“陛下,微臣并非有意忤逆,只是立后关乎国之根本,还望陛下慎重思量。”

    早在张度提及立后之事,卫崇便已心气不顺,如今听到老对头的话,更是不满,当谁不知道他的心思一样,当即出言嘲讽:“梁大人如此心急,莫不是想要赚个太国丈当当?哼,这可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梁远想到好好的一个陛下被他个阉人勾引迷惑,怒火大盛,狠拍了一下桌子,喝道:“卫崇,你休要血口喷人!老夫一心为了国家社稷,岂容你这般污蔑!”

    卫崇慢悠悠道:“梁大人何必动怒,若心中无鬼,又怎会这般气急败坏?”

    秦疏可不想看两人吵起来,当下便道:“此事容后再议,退朝。”

    群臣恭送陛下从后殿离开。

    卫崇踱步走到梁远面前,压低声音道:“梁相,死心吧。”

    梁远眼神微眯:“卫督主,念在同朝为官的份儿上,听本官一句劝,做人呢,还是要认清自己的身份,就算——,哼,天下人也绝不会坐视你惑乱朝纲。”

    卫崇微微一笑,眼中却透着寒意:“梁大人,我也劝您一句,别人家的事儿,少管。”

    卫崇留下这句话,甩袖离去。

    梁远万没想到他这般嚣张,这样的有恃无恐是为了什么,梁远想到那个可能,再也忍耐不住。

    *

    秦疏回到殿中,就见秦衡等在那里。

    秦疏看了一眼时辰:“马上就到太傅授课的时间了,你怎么跑这边来了?”

    秦衡想到孟太傅就有些头痛,“马上就去,我就是过来叮嘱你一声,千万别做让阿父伤心的事。”

    秦疏有些意外:“你消息够灵通的啊。”

    秦衡得意地一昂下巴,“那是当然。”

    秦疏屈指在他额上弹了一下:“管好你自己吧,你若是争气些,也没人催我立后了。”

    秦衡见父亲没有被皇权迷了眼,放心地跑走了,去晚了孟老头可是要罚的。

    秦疏打发走儿子,刚换完衣裳,就有小太监过来禀告:“梁相求见。”

    秦疏叹了一口气,得,去吧。

    第200章 偏执厂督的傀儡皇帝老攻15

    秦疏到了御书房, 看到梁远肃着一张脸就有些胃痛,“梁相有何要紧事,说吧。”

    “陛下, 老臣想求陛下一个恩典, 还望陛下应允。”梁远伏地便拜, 大有秦疏不答应他就不起来的架势。

    有了之前朝堂之事, 秦疏大概能猜到他为何而来, 家天下便是这般不好,不过该来的总会来,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爱卿请讲。”

    陛下没有让他起身, 梁远就觉得事情不大妙,只是想到江山社稷,他还是硬着头皮将准备好的话说了出来:“臣膝下有一孙女, 名唤红莲, 生得花容月貌,且知书达、温婉贤淑, 只是造化弄人, 耽误了花期。老臣斗胆,望陛下能纳其入宫, 若能为皇家开枝散叶,实乃臣家门之幸。”

    梁远觉得,陛下就是年轻, 闽南又没什么出众女子,乍然见到一个面若好女之人,才会轻易受了蛊惑。

    同时对卫崇又有诸多不齿,以往他虽不满先帝重用阉人,对卫崇的谋略手段也有几分敬佩, 再看如今,他虽不是妇人,却魅惑君上,所行与妇人何异?只要陛下充盈后宫,卫崇落马的日子便指日可待。

    秦疏没有出声,书房里一片静寂,梁远心里有些打鼓。

    秦疏起身,踱步走到梁远身侧,他只能看到一幅玄色袍角。

    过了不知有多久,陛下终于出声:“梁相,是想为孙女谋一个后位?不会后悔吗?”

    梁远不知陛下此时的神情,却听出了其中隐含的意味:陛下知道他知道了。

    梁远心念数转,再开口已换了口风:“红莲花期已过,与陛下确实不大相配,不若先择选几位才女,也能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

    秦疏有些不悦,“比起才女,似乎才子更合适呢!”

    梁远心头一跳,将头伏得更低了一些:“国无后嗣,基业不稳。”

    “梁相有所不知,朕已过继广平王幼子为嗣,只等新年祭祖,便会正式昭告天下。”

    梁远一怔,他确实听说广平王幼子住在景阳殿,孟绍和与周衍两人还被召去授课,只是他知晓此前广平王曾派人刺杀陛下,又有登基那日的事在,所以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毕竟,没人会选仇人的儿子继承祖宗基业。

    梁远斟酌道:“陛下便是真要在宗室当中寻找嗣子,季安公子也不是上上之选,更何况陛下还年轻,为了社稷稳固,还是要保证血统的纯正。”

    梁远此言完全是出于真心,陛下本身就是宗室子,年纪轻轻,既未及冠,也未大婚,再选一个宗室子为嗣,简直儿戏一般。

    便是将来真的没有子嗣,也不应急于一时,总要等坐稳江山后再行考虑,否则某些人本来就不安分的心定然会活泛起来,皇室内斗对国家绝不是好事。

    秦疏俯身,亲自将人扶起:“有内阁和梁相在,朕对凌国江山很放心。”

    梁远被他这句话说得心口滚烫,颤声道:“陛下。”

    秦疏松开手,继续道:“至于绵延子嗣之语,爱卿以后还是勿要再提,督主可是醋劲儿很大的。”

    梁远心头涌起的感动,顿时被这句话搅得烟消云散,他愣愣地看着陛下,半晌没言语,看着百精百灵的一个人,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这是能直接说出来的吗?卫崇难不成给陛下下了蛊?

    梁远最后连怎么离开的都不知道。

    秦疏看着对方瞬间佝偻的背影,心里默默道了句抱歉,然后就欢喜地去了后室,一个身着紫衣的身影背对着他站在窗前。

    秦疏上前,从后面将人搂住,在他后颈亲了亲:“督主,久等了。”

    卫崇回身,垂眸看着在自己肩颈流连的天子,问:“陛下在做甚?”

    “督主,你今天身上好香啊。”秦疏深吸了一口气,“是果香,又甜又清新,隐隐还带着松香的冷冽。”

    卫崇鼻尖微耸,确实有柑橘的味道,“应是在制香坊沾染到的。”

    秦疏含住他的唇,轻笑:“让我尝尝,是不是吃起来也一样甜。”

    卫崇被他亲得呼吸不稳,终于问出了埋藏在心底很久的那句话:“陛下喜欢我什么?”

    “喜欢什么,漂亮还不够吗?谁讨媳妇不想要个漂亮的。每天看着督主,我做梦都能笑醒,我这是捡了个仙子回家。”秦疏将人抱起,放到小憩的软榻上,低头又要亲。

    卫崇用手堵住他的嘴,秦疏努起嘴,在他手心亲了亲。

    卫崇缓缓开口:“娶妻娶贤,梁小姐贤良淑德,虽年长陛下几岁,却十分能干,陛下怎么不答应下来?”

    平心而论,有梁远做太国丈,于陛下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异地处之,他很难做到不答应。

    秦疏心头微叹,看来今日不把这事说清楚,是过不去了,“我又不需人管后宫,要那么贤良的妻子做甚?至于能干,谁能比得上督主呢?”

    卫崇被他眼底的情意震了一下,然后就听眼前的人不正经道:“女大三,抱金砖;男大三,抱江山,我现在不就坐拥江山了吗?”

    卫崇知道他是在哄自己开心,却还是被无语到。

    “油嘴滑舌,也不知哪句是真心。”

    秦疏把玩着他修长的手指:“督主,小人所言,句句真心。我屁股底下的位置能不能坐稳,就仰仗您了。”

    卫崇被他几句话哄得心花怒放,也有了调笑的心思:“想要微臣出力,陛下总得拿出些诚意来。”

    秦疏得了命令,很是出了一把力,完事儿之后,还十分乖巧道:“督主,小人伺候得您可还满意?”

    卫崇拍了拍他的脸,说:“还不错。”

    秦疏看着他耳尖的热意一点点地蔓延,心下偷笑,他家这位可真够口是心非的啊。

    秦疏轻咳两声:“督主,听荣喜说你在京郊有一座梅园,借我几天好不好。”

    一般人欢好之后听到心上人这么说,怕是会多想,卫崇还真就吃他这一套,十分大方道:“送你便是,陛下是想要赏梅吗?露华殿后边有好大一片梅林,倒也不必去外面才能看。”

    秦疏调整了下姿势,一下一下抚着他的背,说:“梅园主要是为了化缘用的。”

    卫崇感受着他的蠢蠢欲动,忙将人推开,准备起身,榻上太窄了,两个大男人躺在上面实在是不舒服。

    秦疏欣赏着他光裸的脊背,身后的注视感实在是太强,卫崇捡起掉落的衣裳穿好,见他还大剌剌地在那躺着,微微皱眉。

    书房里并不如何暖和,刚刚又出了热汗,若是着凉得了风寒可就麻烦了。

    卫崇将衣服抛给他,“快些穿上。”

    “太累了,不想起。”秦疏哼哼。

    卫崇一个眼风扫过去,秦疏伸出手,“那你拉我起来。”

    卫崇有些嫌弃,将人拽了起来:“拉磨的驴都比你能干。”

    秦疏小声嘟囔:“那怎么能一样?我干的可不只是体力活。”唉声叹气地将衣服穿好,又没骨头一样地趴在他背后。

    卫崇早就习惯了他的唱念做打,继续刚才的话题:“陛下要找谁化缘?缺钱了?”

    他心里盘算着名下的资产,他有不少亲信要养着,手面又松,好东西撒出去不少,不过剩下的更多。

    “不是我缺钱。我想在沂川那边建一个码头,这钱我不能出,国库又出不起,便只能在那些商户身上下功夫了。”

    凌国的海岸线算长的了,而且他外家的海贸搞得如火如荼,这都是有先例可循的,秦疏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北方连个像样的码头都没有。

    卫崇:“陛下是想发展海贸?”

    秦疏:“对啊,沂川、漠沱都是天然的港口,修个码头就能成为贸易集散地,结果那里的百姓过得还不如深山里的呢。一本万利的买卖,不建码头可惜了。”

    “商业新政刚刚推行不久,还未见到成效,陛下又想开海路,恐怕不易。”卫崇道。陛下如果要一力推行,他得想想怎么替对方扫除障碍。

    秦疏恍然大悟,他还真是灯下黑。这可是农业被视为国之根本的古代,大力发展商业很有可能会危及统治,便是如今朝堂上反对商业新政的声音也一直存在,想要给国库创收,还真没他想得那么简单。

    秦疏转换思路,很快又想出几条对策:“我在《异闻志》中看到,海外某些作物十分丰产,我朝海军一直不得重视,正可以趁此机会将之派出去。届时户部牵头,兵部出人,不仅能护送商船,还能扬我国威,搜罗四方良种,一举多得。”

    卫崇提出疑问:“陛下既然想要推行海贸,没船是不行的,北方的船厂建的多是画舫,桅船这一类,只能在近海或内河航行,并没有督造海船的船厂,若是从南方船厂购买,又是一笔不菲的花销,陛下想要组建远洋船队恐怕不容易。”

    秦疏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这还不简单?咱们没钱,那些大商行可是有钱得很。”

    卫崇皱了皱眉:“陛下,商人重利,陛下想用什么法子让他们把钱掏出来?”

    秦疏的思路很简单,“商人重利,那便给他个胡萝卜钓着。哪家若能出资建码头,认捐商船,便可以许他们一些特权,比如在一定期限内减免税收,国子监的入学名额,码头附近土地的优先经营权。能力出众的还可以封他个一官半职,让他们光宗耀祖,改换门楣。如此诱惑,想必总会有人心动。”

    卫崇微微点头,确实如此。只要海贸顺利,撒出去的银钱三五年便能回本。

    卫崇看着墙上的舆图:“为什么选沂川,漠沱更合适吧?”

    秦疏嘿嘿一笑:“要是建在漠沱,沂川王有样学样,朝廷岂不是亏了?”

    削藩。

    这个词瞬间冲入卫崇脑海。他看着眼前的年轻帝王,仿佛第一次认识他一般。

    想明白其中的好处,卫崇对他喜爱中又多了敬佩:“陛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秦疏挑眉,“捎带脚的事儿。”

    卫崇拱手:“陛下深谋远虑,微臣佩服。”

    秦疏一脸忸怩,作羞涩状:“就刚刚想到的,多安排一些事情,他们也不会有空闲盯着我们不放了。”

    卫崇有些好笑,伸手捏捏他的脸颊,“陛下聪慧。”

    秦疏将脑袋往他肩上一磕,叹息一声。

    卫崇不知道他又要搞什么幺蛾子,然后就听秦疏道:“我这么聪明,不还是逃不出你的手掌心。”

    卫崇:“……”差不多行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