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下雪了下雪了。”
贺景泠在祝安哐哐哐的敲门声中迷迷糊糊地从床上坐起来,屋中生着几个暖炉到不觉得比平时冷。
“行了,别敲了。”他耸了耸鼻尖,慢腾腾地披衣下床。
屋子里没了动静,祝安扒着门缝看了半天,却没料到门忽地从里面打开,他一个趔趄朝贺景泠提前让出来的空地扑去,砰的一声,听着就疼。
贺景泠不厚道地笑出声:“不长记性。”
“公子!”祝安捂着脑袋惨叫着从地上爬起来,气呼呼地说,“每次都骗我,下次我就翻窗,我掀瓦,我……”
“你疼不疼?”贺景泠关心地问。
祝安一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疼死我了。”
贺景泠看见他扭曲的脸,轻描淡写地说:“没事,多摔打一下长得高些。”
“公子!”
贺景泠已经走出了门,外面果然大雪纷飞,铺天盖地白茫茫一片。
他们现在住的何府是从前贺从连搬出太傅府后自己置办的府邸,后来家中被查封,这座府邸也被查抄,再后来兜兜转转又被贺景泠给买了回来。
“小公子,下雪了,怎么还站在门口。”曹管家是从前将军府的旧人,看着贺景泠长大的,尽管如今府中只有贺景泠一个主人,他还是习惯叫他小公子。
“曹叔,平凉关入冬雪封千里荒原,却没有祈京这么冷。”
曹管家笑道:“小公子您可别欺负老头子我没去过平凉,祈京在南,平凉往北,怎么可能祈京比平凉关还冷。”
院中的红梅也开了,贺景泠嘴角含笑赏了片刻的梅才道:“一会儿有客人要来,曹叔,你给他备点好吃的。”他迅速抢过路过的祝安手中的糕点塞进嘴里,缩着手腾腾腾往屋里走。
那块糕点本来就是要给他的,但被抢过去祝安就不干了,刚要发作又听到要来客人,当即来了精神:“谁要来?公子,谁要来啊?”
他跟在贺景泠后面往里屋走,拉着贺景泠的衣袖撒娇:“贺煊哥哥,谁要来啊,男的女的?漂不漂亮?多大了?”
贺景泠没好气地拽回自己的袖子,敲了一下这小鬼的额头,打破了他的幻想:“男的,一个朋友。”
“哦。”祝安登时兴致缺缺,眼珠一转,“朋友,那一会儿我会会他。对了,狄青去哪儿了?怎么没看见他?”
“我叫他出去办点事。”
“哦。”
*
皇宫,御书房。
“太子回来了,陛下还在担心什么?”珍妃款款上前,揭开桌案上鎏金香炉往里面添了点龙涎香,“雷将军的话陛下总该信得过。”
齐帝李牧今年四十有四,正值壮年,大齐朝从前便只是北晋的附属国之一,如今却能做到和北晋抗衡甚至打到他们毫无还手之力与这位深谋远虑的帝王有着至关重要的关系。。
“太子在外多年,却是一点长进都没有,一回来不想着怎么帮朕分忧竟然跑到御书房谏言恢复中宫统辖六宫的权力,还说什么高贵妃以妃妾之身处处压制中宫皇后有违礼法,言之凿凿,果然是读了圣贤书的好太子。”李牧气愤地将手中的奏章拍在桌上,“朕当他那优柔寡断的性子在外历练这么久能好些。”
贺瑶华走到李牧身后给他揉太阳穴:“太子殿下行事虽然鲁莽了些但也是一片孝心,陛下可别太严厉了。”
“你懂什么,他是太子,若总是如此行事,以后如何能做一个合格的君主。”
“太子年轻,且有陛下教导……”
“二十五了,”李牧有些无奈,眼底不易察觉地闪过一丝厌恶,“太子这个性格,还是随了皇后。”
想当年李牧生母也只是一个出生普通的皇子,在众多皇子中并不显眼,为了得到这个位置他不得不藏起锋芒小心苟活。
他看透了大齐朝的腐败国力衰弱不得不仰人鼻息,后来即便被封作太子为了大计也不得不娶一个低贱的宫女为后,登基后又为了整肃朝纲得到喘息之机放松北晋的警惕立了长子为太子。
今时不同往日,眼看着国力日渐强盛,眼看着失去的疆土重新回归,昔日的强敌如今俯首称臣。
他用了二十几年的时间才让大齐焕然一新,这位雄才大略的帝王在被文人墨士高歌颂之的同时却也越发在意天下人的言论。
太子关乎国本,当年李长泽犯下大错,自请上奏废储,且立誓不退敌寇总不回京,本以为他那金尊玉贵养出来的皇子在那苦寒之地能呆多久,没想到这一去就是七年。
他在那边鼓励耕织修建水渠渐渐博得不少人心。可李牧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但雷信是他的亲信,他信得过,这七年里太子呆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不了错。
他叹了口气:“太子这般,说到底还是身边没个人,成了亲有了妻妾儿女,自然该懂的就懂了。”
“北晋使团想要齐晋两国结下秦晋之好,陛下是想……”
“朕在太子这个年纪儿女都生了好几个了,如今堂堂太子,二十五了连个侧妃都没有,皇后竟然也不知道替太子物色一二,实在是不像话。”
见李牧没有明说,贺瑶华便不再多问,斟了杯热茶递给李牧:“还是陛下疼太子。”
李牧闻言意味深长地接过那盏茶,这时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刘盛宁在外面通报一声走了进来,附在皇帝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后退到一旁。
李牧神色不变地喝完了茶,对上贺瑶华的视线,笑了笑:“爱妃,宫外面有有件事你可听说了?”
贺瑶华迎着皇帝的目光,面上带笑:“陛下说的是什么事,臣妾久居后宫,那里能听到外面的趣事儿。”
“没听说吗?”李牧表示有些意外,语气温柔,“就是你那个三弟,就是那个祈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贺家三郎,他回来了。”
贺瑶华心间一颤,立刻屈膝跪在皇帝脚边:“陛下。”
在房间的正中间一道高瘦的黑影垂首静静地站在那里。
“贺卿刚帮朕整肃了燕阳的税务,如今事情处理完了,贺卿,朕打算封你做随堂太监。”
“谢主隆恩。”那人扑通一声跪下。
皇帝似乎心情渐好,安抚地拍了拍贺瑶华的手将她拉起来:“好了,你们兄妹下去叙旧吧,对了,你们兄妹情深宫外的三郎爱妃要是想他了,召他进宫就是。”
*
徐仲先盛气凌人推开面前的门,入目就是飞来一掌。他吓了一大跳,慌忙躲开抬手格挡,还没看清楚人又感受到另一道凌厉的掌风直击面门,他躲闪的好不狼狈。
几番纠缠间院中他瞥见梅树枝后出现了一个穿着白狐披袄的清瘦人影,徐仲先当即大喝一声:
“停!”
“行了祝小安,这是客人。”
祝安闪身来到贺景泠身后,嬉皮笑脸地说:“客人里面请。”
徐仲先气不打一出来,眼睛恨不得能瞪出火来,只是这一双怒气冲冲的眼睛在移到贺景泠的脸上时顿时如同被泼了盆冷水在正在燃烧的柴薪上,忽然间火气尽散。
他别开眼,面上不显:“好你个贺煊,你小子回来也不告诉我,还是我从别人嘴里听到的,你找骂是吧,行,我今天就满足你……”
“徐清鹤,你贵庚。”贺景泠走下阶来到他面前,“自然是要你来找我,难不成还让我上尚书府去。”
“你要我说这话别怪我揍你,贺煊,你就任由外面那些流言蜚语四处乱传,你从前可不是……”
贺景泠本想假咳两下打断他的话,没想到这一开始竟停不下来:“揍我……我现在可……不是你的对手。”
徐仲先伸手扶住他给他顺气:“行了行了闭嘴吧,这副样子了还嘴上不饶人。”
他和祝安搀着人进屋,见徐仲先住嘴,贺景泠勾了勾嘴角:“还没有跟你道喜,听说你要成亲了。”
徐仲先是吏部尚书徐安唯一的嫡子,自幼才华过人,和从前的贺景泠可谓是臭味相投,一个狂妄顽劣,一个恃才傲物,是祈京城世家公子中出了名的混不吝,与他们名声截然相反的还有一人,那便是贺景泠的大哥。
从前的少将军贺元晟。
他们一家三子抽签留下贺景泠在京侍母,大哥贺元晟和二姐贺瑶华跟随父亲在外四处征战,贺元晟是真正在沙场上厮杀过的铁血男儿。
比起他那年纪轻轻名满祈京的聪明绝顶的弟弟,他更像他的父亲,坚毅,智勇,一往无前且有一颗仁心。
“你这屋里也太暖和了吧。”徐仲先搓了搓通红的耳尖,坐在贺景泠对面,曹管家给他们上了一些吃食和热茶,“我也不跟你计较回来不告诉我的事了,自从陛下大赦天下后你也不回京,这么多年也只给我来过几封信,我还以为你是在那边成了家舍不得走了。”
“这次你赢了,比我先成亲。”
“你少得意,这门亲事……不说也罢。”徐仲不知道想起来了什么胡乱一摆手,打开岔说,“说到成亲,你知道吗北晋使团里有个公主,陛下有意把那个公主许给太子。”
“太子二十五还没有正妃,早该成亲了。”贺景泠浑不在意地喝了口茶,昨晚药敷过的地方暖意渗透到四肢百骸,他懒懒地靠在桌边,看样子并不关心。
“阿煊,徐安的事你知道吧。”徐仲先见贺景泠面色平静,便继续道,“他与我家有亲,我父亲对他一直是不错的,只是前两天发生了那件事,阿煊,你现在是在帮明王做事?”
“各取所需而已,你放心。”
“怎么放心,明王是谁?他可不比太子大几岁,还是皇叔,陛下如此多疑,若是被他发现你同明王有来往,你,还有贺大哥,珍妃娘娘,全都完了!”
贺景泠将一盘糕点往他面前推了推:“你知道那人是明王是因为昨日你来找我没找到,曹叔告诉你的,这件事连你父亲都不知道,不必担心。”
徐仲先深深地看着他:“怪我没用,这么多年都查不清真相,要是你从前的脾气……你从前怎么受得了这种事……”
贺景泠拿了块糕点塞他嘴里:“这个好吃。”
徐仲先:”……”
“你正经点,到底谁小孩啊?”他把糕点从嘴里拿出来,看着他的面上不自觉带着几分小心,“还有一件事……今天早上皇上身边的随堂太监触怒圣颜让皇上给换了,新的随堂太监是,是贺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