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记得 “你记得?”

    陆青泽给他现爹陆勇强发了消息。

    内容是, 认不认识李无已。

    坏消息:现爹还没回。

    好消息:前爹回了。

    前爹还站到了他身后?,跟鬼似的?。

    陆青泽瞳孔地震,表情惊悚如活见鬼。

    站在他身后?西装挺拔的?祁邕见他这副表情, 一压眉毛,眼角一挑, 奇怪道:“我脸上沾了什么了?”

    陆青泽回神,这才?反应过来, 在没有前世记忆的?对方眼里,自己这表情很莫名其妙。

    “啊,没有。”

    陆青泽讪讪坐回到位置上,哈哈干笑两声,“父……不是,您长?得跟我之前认识的?人太像了,我看愣了,您别见怪。”

    “祁邕”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哼声来,似是唏嘘。

    陆青泽佯装无事地顺手拍了一下身边的?楚樾, 示意他站起?来。

    随后?,他问祁邕:“那个, 您是哪位?”

    “祁邕”还没说话,设计部的?门忽然开了。

    一名胸前挂牌也同样西装革履的?男员工走了进来。他戴着一副眼镜,脸上平静,有种淡淡的?死感,看起?来像上班太久见得太多所以麻了。

    见到祁邕,他说:“程总, 您怎么进设计部来了?”

    程总?

    程……总?

    陆青泽看向?祁邕,不禁肃然起?敬地战术后?仰。

    他爹不愧是他爹,哪辈子都这么位高权重。

    祁邕侧过身子面?向?他:“好奇, 就?进来看一圈。”

    “既然想看,您打个招呼啊。吴总刚在外面?急死了,他说去给您拿资料倒杯水,一转头的?空您就?没影了。”员工没什么表情,说出的?话也没什么波澜,“您可?别吓这些小公司的?小总裁了。”

    陆青泽抽了抽嘴角。

    ——他们学校争着抢着蹭破头皮都往里挤的?这家大企,在别人嘴里是小公司。

    “他急什么,我又?不能?人间蒸发。”

    祁邕抽出手来,用中指扶了一下眼镜。

    “就?算不会人间蒸发,您这不见一会儿,也够把这个吴总吓出个心脏病来了。”

    员工唠叨了起?来。

    祁邕渐渐地就?没再听了,他低眸瞥了眼陆青泽。

    陆青泽心不在焉地听着祁邕的?员工唠叨。

    这位员工说的?是些恰到好处的?嘱咐。

    陆青泽边听边拿起?手边的?牛奶,拆了吸管,把吸管插进孔里。

    一抬头,他就?和祁邕四目相对。

    没想到这位现世总裁在看自己,陆青泽心头一紧,前世被皇帝亲自调。教?成太子的?记忆重返心头,险些吐奶。

    “程总?”

    员工见祁邕没看自己,想了想,试探着问了句,“需要我去为?您买包烟吗?”

    祁邕抬抬手,示意不用。

    “我这就?出去继续谈,给我一张名片。”

    他对员工说。

    员工不明?所以,毕竟这屋里只有一位小员工,他看起?来不值得祁邕递名片。

    虽是不解,但员工待在程总身边多年,深知遇事不要多问的?真理。

    他低头,翻找出了一张祁邕的?名片。

    祁邕拿过名片,伸手就?毫不客气地从陆青泽桌子上拿起?一支黑笔,拔了笔盖,在名片上刷刷地写起?了什么。

    陆青泽都没来得及反应,笔就?被抽走了。

    他抽抽嘴角。

    祁邕开口:“做什么的??”

    陆青泽怔了怔,看向?祁邕身边的?员工。

    员工那张十分?干练,看起?来经历了很多风雨的?脸上也露出一丝茫然。

    “就?问你呢。”祁邕头也不抬地边写边说,“小孩,在设计部干什么的?。”

    陆青泽才?明?白过来,这话真是冲着自己来的?。

    他一时有点儿懵,老实答道:“设计助理。”

    “低。”祁邕评。

    陆青泽:“……”

    “叫什么名字?”

    “……陆青泽。”

    “月薪多少?”

    “六千。”

    “这么少。”

    “……”

    陆青泽不想跟他说话了。

    祁邕写完了东西,把笔盖盖了回去,然后?直接将笔扔进了陆青泽椅子边上的?垃圾箱。

    陆青泽惊呼一声,痛惜地望着桶里的?笔。

    “别发出那么没出息的?声音。”

    祁邕说着,将胸前口袋上别着的?钢笔取下来,把名片别在笔盖上的?笔夹里,捏着名片,连名片带笔地递给了他。

    “笔不好用,位子也这么挤。”祁邕说,“这个拿着。”

    陆青泽接过他递来的?名片。

    名片十分?简约,白底黑字地写着一个名字:程放。

    下面?是他的?职称。

    衡留照有限公司董事长?。

    看到名字的一瞬间,陆青泽瞳孔一缩。

    “背后是我的私人电话。”祁邕说,“中午下班打那个电话,我会负责帮你跟你家老板请假,下午来见我。”

    说罢,祁邕回身,大马金刀地离开了。

    修身的?高档西装让他的?背影看起?来还是那样威风凛凛,威严无限。

    两手挥动?的?弧度,让陆青泽仿佛看到他还穿着黄袍时会甩起?来地两只袖子。

    设计部的?门开了又?关,楚樾这才?站起?身来,把手按到陆青泽身上,往他身边靠了几分?。

    陆青泽伸手按了按他放到自己肩上来的?手,叹了口气,将祁邕刚递过来的?名片递给了他看。

    楚樾接过这张小纸片。

    看到公司名称的?一瞬间,他也一惊。

    *

    一转眼到了九点,设计部的?同事们陆陆续续打卡上班,都到了班上。

    陆青泽继续换了几个搜索方式,都没查出李无已的?什么线索。同事也开始到班上了,他就?关了页面?。

    离九点还有几分?钟,同事们闲来无事,聊起?闲天。

    “听说上午午饭前,公司要开个会,白组长?也要去。”

    “开的?什么会啊?”

    “嗐,说是开会,其实是叫过去充场子啦。吴总请了那个衡留照的?董事长?来,想让人家收购我们产品,多给点儿市场。中午的?时候要把董事长?叫到会议室去介绍公司和产品,就?多叫点人过去,充充场面?,显得咱们尊重。”

    “原来如此……哎,也不知道能?不能?谈下来。”

    “有点悬嗷,人家衡留照大公司。”说话的?同事砸吧砸吧嘴,“国内俩购物大平台都是他家开的?,海外购的?业务也好几年了。他家把市场都垄断了,名下的?企业多得跟天上星星似的?。”

    “公司内部饱和了,近几年都不收购企业了,要收购也挑剔得很。”

    “我刚刚在来的?路上看见了!那个就?是他们董事长??长?得真帅啊……”

    “对啊,看起?来没多大,真的?很帅!”

    “网上有图网上有图!快来看!我的?天是真的?帅!”

    同事们叽叽喳喳,说着说着就?凑到了一起?去,围着电脑惊叹。

    陆青泽抻长?脖子往那边瞧了两眼。

    衡留照的?公司主?页的?确挂着程放的?照片——陆青泽更习惯性地觉得他叫祁邕,也更习惯叫他父皇。

    主?页上的?祁邕是张证件照。这种谁照谁丑的?东西,偏偏祁邕照得丰神俊朗,气宇轩昂,帅的?惨绝人寰。

    祁邕确实帅,两千年前他就?这么帅了。

    陆青泽坐了回去,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儿。

    衡留照这个公司名字,他从小就?知道。梦做了几年,长?大一些后?,他再看这个公司名字,也察觉出了不太对劲。

    大衡,温皇后?的?名字温沈柳,太子的?名字祁昭。

    各取一字,再换成同音的?其他汉字,一组合。

    就?成了衡留照。

    陆青泽当时觉得是巧合,但今天祁邕站在他面?前,把这张名片给他,陆青泽就?算是个傻子,也能?猜出个大概了。

    旁边热闹着的?同事们正嬉笑着,突然有人察觉不对,“咦?”了一声。

    “这程总怎么和青泽有点像?”

    “咦?”

    “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

    “对吧对吧,尤其眼睛特别像!”

    “这不一模一样吗?”

    同事们投来目光。

    “干什么?”陆青泽表情不变,很是淡定,“我大众脸不行吗?”

    “谁家大众脸长?这么帅!”

    “你不会是程总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吧?”

    陆青泽无语嗤笑:“怎么可?能?啊。”

    “不是没可?能?嘛。”一个同事傻乐,“要真是,你就?能?回去当少爷了,那些真假少爷千金文都这么写的?!听哥的?,你去认个亲,万一是真的?你就?发了。”

    陆青泽笑骂他神经病,一群人也都嘻嘻哈哈地乐了起?来。

    没人把这事儿当真。

    到了九点,组长?白柠进了设计部。

    众人回到工位,开始干活。

    到了中午午饭的?点儿,陆青泽揣着名片出去打了电话。

    祁邕很快就?接了起?来。

    他没废话,开门见山地就?说:“去后?门,有人接你。”

    陆青泽带着楚樾去了。

    出了后?门,他就?看见一辆加长?版林肯停在公司后?面?,浑身上下散发着金钱的?铜臭与芳香。

    陆青泽:“……”

    这当皇帝的?真是到哪辈子都这么豪哈。

    一个人从司机位上走下来,一言不发地为?他拉开车门,请他上车。

    陆青泽上了车。

    司机关上了门。

    车里不比车外简陋,甚至更豪华。车子座位全是真皮,连脚托都有,一张张全是按摩座椅。

    车里甚至还有一张小桌子,上面?摆了一瓶橙汁。

    司机在前面?的?驾驶座上说:“陆先生,那是程总为?您准备的?橙汁,请放心享用。”

    陆青泽无语。

    他没动?那瓶橙汁。

    太过豪华的?车子令他有些不自在,于是就?坐在座位上安静地等。等了半晌,车门终于被再次拉开。

    西装革履的?祁邕上了车来。

    上车后?,车门再次关上。

    祁邕让司机也下车待会儿,把他赶了下去。

    于是车门关上后?,车子里就?只剩下了他和陆青泽。

    见小桌子上的?橙汁原封不动?,祁邕皱皱眉:“怎么没喝?”

    “穷惯了,不敢。”陆青泽说,“我就?是个一个月六千块的?牛马。”

    祁邕一声嗤笑:“你哪儿是。”

    他边说边拿起?桌子上的?橙汁,抬手扔给了他。

    陆青泽稳稳接住。

    他抬起?眼皮,瞥了眼祁邕。

    祁邕神色如常,望着他时,嘴角噙着一抹笑意。

    陆青泽也不跟他绕弯儿,开门见山道:“你记得?”

    “我记得。”

    不绕弯儿是祁邕教?他的?,所以他同样痛快地应了下来,“死得多惨啊,怎么能?忘。”

    第32章 入职 到账:10万元

    皇宫一场大火。

    火光冲天?, 将那个黑夜烧得如同白昼。

    往日的金楼玉宇在?火海里断裂成灰烬。

    房顶上,被烧裂的断木砸在?地上,又被火舌吞灭。

    红墙绿瓦自此万劫不复, 敌军踩碎了往日森严的宫墙。

    战鼓擂擂,战旗高扬, 在?能震天?的喊杀声中,皇帝龙袍的衣角也被火烧着了。

    衣袖宽大, 过?于华重的衣物让皇帝没法立刻去扑灭火。

    他伸出手去,发现自己够不着。

    逃得灰头土脸的太子面露着急,伸手要帮他去徒手拍灭,却被他抓住了手腕。

    太子抬头去看他。

    火海之中,连彼此惊惶而惨白的脸色,看起来都铎了一层金光,像走?在?夕阳西下时的温暖脸庞。

    “去走?北门。”

    皇帝拉着他的手腕,死死盯着他的脸,对他说, “昭儿,去走?北门。”

    “我……”

    太子想说什么。

    可皇帝却立刻把他的话堵了回去:“敌军是从正?宫门口进来的, 余下的是从西门杀进来的!方?才有人看见朕进这崇德殿了,已经有人报信去了!”

    “知道皇帝就被困在?这里,他们现在?就该让所有人都杀进宫里,一举杀帝!”

    “北门南门都会没人的,这里离得最?近的就是北门!”

    “你现在?就出去,翻墙跑!你往日不是最?喜欢偷偷翻墙出宫吗!?”

    他压低声音向他喊, 攥着他手腕的手用力得发颤,声音里也有强压平静的颤抖,一双眼睛也闪烁着。

    那眼神太沉重。

    太子说不出话。

    “……那你呢?”

    太子哑声问他。

    他着实问了一句废话。

    也如他所想一般, 皇帝说:“留在?这儿。”

    “朕是大衡的皇帝,”他说,“与皇宫共死。”

    太子哑口无言。

    又有断木断裂,从高处坠下后摔在?了远处。

    他与皇帝两两相?望,外?面传来了喊杀声。

    相?互眼中情绪万千,在?死面前那些情绪都变得浓烈又沉重,如同那些此刻烧得嘶喝惨叫的即将断裂坠下的重木。

    “你若能活,大衡就还能活。”皇帝说,“走?。”

    头顶的断木烧裂了。

    木头裹着烈火砸在?大门边上。

    随着一声巨响,又掀起一阵热浪。

    眼瞅着门被砸得只剩下一半空隙,而他们头顶上还有另一半断木正?摇摇欲坠,看起来随时都会将另一半空隙堵上。

    太子还想说些什么,皇帝却不再听了。他不顾已经烧起来的龙袍,硬拽着太子,把他扔出了宫殿。

    断木坠落,轰隆一声,堵死了衡国第三代皇帝的末路。

    外?面传来敌军赶来的声音。

    太子无法,只得跑向了宫墙。

    他翻越宫墙,在?跳下来后,听见崇德殿宫檐碎裂,整个儿倒塌下去的声音。

    在?宫殿轰轰烈烈化作废墟时,太子听见皇帝仰头大笑?的声音。

    火海之中,那声音听起来既凄凉又肆意。

    好似终于从这吃人的朝廷皇城里得以解脱,又好似如坠深渊,从此万劫不复。

    “我从小就做梦。”

    豪车里,坐在?对面西装革履的男人开口说话了。

    一句话把陆青泽从皇帝疯了似的大笑?声拽了回来。

    他抬头,皇帝的现代版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瓶冰红茶,拧开喝了一口。

    喝完,他拧好盖子,说:“梦做了十?好几年,十?几岁的时候做完了。”

    好耳熟的台词。

    陆青泽心里腹诽。

    “做的都是关于前世的事儿。我父母找附近的老?道看过?,说是前世因果未了。”祁邕说,“看起来真的是因果未了。”

    他一边说一边用讳莫如深的眼神盯陆青泽。

    “别这么看我,”陆青泽说,“跟我其实没多大关系。”

    “猜到了。”祁邕把冰红茶瓶子扔着玩了几下,“我看史书上记载,你死的也挺快的,那老?道去年跟我说,是有人活到现在?才没死,因果乱套了,所以才会这样。”

    跟陆青泽那边的和尚说的大差不多。

    既然彼此都能理解现在?这件事情,那话就好说多了。

    但是在?此之前有个问题。

    陆青泽瞥了眼刚才跟着一起上车,一直很自觉地跪在?一边的楚樾——祁邕是皇帝,陆青泽是太子。在?楚樾眼里,哪怕已经轮回转世,这也仍然是天?子和太子的谈话。

    哪怕祁邕看起来根本看不见他,他也在?一旁跪得很诚恳。

    见陆青泽看过?来,楚樾就抬起脑袋来,朝着他眨巴眨巴眼。

    很乖很听话。

    陆青泽思索片刻,转头对祁邕道:“我当然很愿意跟你坦诚布公?地分享我知道的事情,但在?此之前,我要先问你几件事。”

    “说。”

    陆青泽指指楚樾:“你看得见吗?”

    祁邕面无表情:“看不见。”

    “那在?我跟你坦白之前……你能说句平身吗?”

    祁邕:“……”

    他闲着无聊扔着瓶子玩的那只手停下了动作。

    偏头瞥了眼一旁陆青泽刚刚指过?的空地,祁邕说:“跟着你呢?”

    “跟着呢。”陆青泽说。

    祁邕半点?儿不意外?,哼笑?一声,随口道了句:“起来吧。”

    楚樾这才起来。

    但站不直。

    豪车再豪也是车。

    楚樾身高有一米九多,在?这车子里根本站不直,弯腰驼背的,看着就憋屈。

    他无言地看看祁邕,又看看陆青泽。

    表情没什么变化。

    楚樾已和从前大不相?同了,从前那个对着祁昭总是面露各种情绪的小将军,如今早已被千年的岁月磨炼的面不改色。

    不过?陆青泽喜欢他,从前他留在?京城时,也总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所以十?分了解他。

    尽管楚樾神色未变,但陆青泽还是从他微皱起一瞬的眉梢间?看出他犯了难,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陆青泽便拍拍身边,示意他坐过?来。

    楚樾如蒙大赦,坐到了他身边去,松了一口气。

    等他坐好,陆青泽才向祁邕继续说:“历史上没有记载,但是在?最?后的复国之战之后,那个叛国贼子还做了一个血阵。”

    “据阿樾……楚樾同我所说,那个叛国贼臣做的是长生阵法。阵法中,他用我做了祭品。”

    听到最?后半句,祁邕沉默了下。

    他一皱眉,有微妙的不快与阴沉从他脸上一闪而过?。

    很快,他恢复正?色:“原来如此,那一仗是他打到最?后的,所以他知道。”

    “是,”陆青泽说,“过?去大衡玄学厉害,先帝和父……呃,和你都十?分推崇玄学。”

    “朝中光是大国师都有三位,过?去还有过?大祭司。虽说那三位大国师,最?得重用的就只是姜明仪而已,其他两位国师都是给?他打下手的罢了。”

    听到他习惯性地想叫父皇又欲言又止,祁邕嗤了声,没说什么。

    “古时天?地干净,玄学盛行。”祁邕说,“外?头山头上全?是修仙的,每逢雷雨就是有厉害的仙人渡劫,如何?不推崇。”

    “那姜国师到最?后不还是没算出来要完蛋。”陆青泽小声嘟囔。

    “他好像暗示过?我。”祁邕说,“不过?话说得太隐秘了,我没听出来。”

    连皇帝这么心眼密的人都没听出来,姜明仪说的话到底隐秘成什么样啊?

    陆青泽暗暗吐槽。

    “但既然他在?战役里打到了最?后,也看到了那个什么长生阵法,那当然也看到叛国的那个混账是谁了吧?”

    陆青泽摇摇头。

    “长生阵法每隔千年要重新起阵,需要那一世的祭品再次入阵。”陆青泽说,“他为了护我,把自己炼化成鬼,有了副作用,记忆变得模糊许多,已不记得那人是谁。”

    祁邕抽了抽嘴角,抬手,把手搁在?椅子扶手上,揉了揉太阳穴,愁眉不展。

    他这样就是头疼。

    那就是出了什么事儿了,反正?不是好事。

    陆青泽心中有了不祥的预感。

    他硬着头皮把话说下去:“可若你是皇帝,那个叛国贼得逞了,肯定会跑到你跟前耀武……扬……威……”

    陆青泽慢慢说不出话来了。

    因为他每说一个字儿,祁邕的脸色就痛苦一分。

    十?分痛心疾首,迎面就有一种无力感扑面而来。

    陆青泽立刻明白了什么:“你不会……”

    “对。”祁邕说,“我也不记得。”

    “……”

    怎么连你也不记得啊!!

    “如你所想,他的确来了。”祁邕抹了把脸,说,“我梦里的确出现了叛国贼。可他出现的时候,模样和身形,甚至声音都成了一团雾,我听不清也看不清是谁。”

    陆青泽听得两眼一黑。

    “我还以为你会知道的……你比我活得长。”祁邕叹气,“我还想着,就算你不知道,那也没关系。历史记载,楚樾活到最?后后以一种十?分具有玄学色彩的方?式自裁,据说那种方?式不会入轮回。”

    “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为了你死的,这小子喜欢你喜欢得能寻死觅活。我猜,一定是背地里你死前死后出了什么事,让他必须成鬼才能护你周全?。”

    “找到你,就等于找到楚樾。找到楚樾,就能问他到底是谁……没想到,他居然不记得了。”

    陆青泽抽抽嘴角,干笑?两声。

    “他倒也不是全?忘了。”陆青泽说。

    祁邕又猜到了:“李无已?”

    “对,他记得那叛臣叫李无已。”陆青泽说,“可我不记得有这个人。大衡那十?几年里,我垂帘听政那么多年,从未听过?有这么号人……”

    祁邕却没立刻出言附和。

    他没说话,他放下手,摸着口鼻,陷入沉思。

    见他面色沉下来,陆青泽心里咯噔一声。

    父子十?几年,他也是蛮了解祁邕。

    他一这个样子,那就是……

    “你记得?”

    陆青泽惊疑不定地问他。

    祁邕用大拇指指腹摩挲着脸边,沉吟道:“好像有印象。”

    此言一出,楚樾也露出惊异神色。

    陆青泽忙追问:“是谁!?为何?史书上会没有!?”

    “我想想,”祁邕慢吞吞道,“我记忆不深,那好像是衡烈祖那一辈祖帝的人了。”

    “……那不是衡国第一代么?”

    “对。”祁邕说,“好像不是这个名?字,但有一位与这名?字极为相?似的官臣,被流放了。”

    “他是个开国功臣,助衡烈祖成了大业后,就在?朝廷上帮着治理国家。”

    “听说他是功臣之中最?为厉害,功劳最?大的,甚至压过?了那些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武将。他成为朝上官臣后,安生了几十?年。”

    “只是后来,不知得罪了谁,被另一朝上重臣狠狠参了一本。大约是爬得太高,眼红的人太多了,莫须有的罪名?越挖越多,就那么被抄了家。”

    “听说家里也找出了许多罪证,最?后全?家被流放北疆。”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是冤的,说不定真是冤的老?天?都看不下去了,这一家人被流放时,八月下了半月的雪,随后京城就开始瘟疫、大水、天?不放晴,江南干旱,茶陵鼠疫……到处都闹起了灾害。”

    “原本风调雨顺的大衡一下子倒台了,半年后衡烈祖就得了缘由不明的重病,整日整日吐血,太医都查不出病灶来。”

    “衡烈祖没几年就死了,后来就没有后来了。听说这一家人全?都活活冻死在?了北疆,成了雪下凄骨,尸骨无存,墓碑胡乱在?乱葬岗立了几块。”

    “先帝上位后五年,才把这些烂摊子收拾好。”祁邕说,“这事儿,我也只是听太傅在?课上闲聊时提了一嘴,是讲给?我大皇兄听的。”

    “或许衡烈祖病逝真跟这位被流放的重臣有关系吧,史官并没记载有关这位被流放的重臣的事,不知道是不敢写,还是被下了令,压根就不能写。”

    陆青泽还是第一次听这些事。

    不过?宫里比这骇人玄乎的事儿多了去了,他并没太过?惊讶。

    “这位被流放的开国重臣,就叫李无已?”

    “应当是。我也说了,我只是听太傅提过?一嘴。”祁邕说,“他没在?史书上留名?,当年的史官没记下来。当年太傅所说的,好像就是这个名?字。”

    陆青泽沉默了,往后一靠,也皱着眉思忖起来。

    两人面对面沉默良久。

    “……不过?说实话,现在?最?重要的,是得知道应该怎么办。”

    祁邕这样说,于是陆青泽哽了一下。

    不得不说,他爹说得对。

    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要知道叛国贼是谁,而是要知道现在?该怎么做。

    该怎么做,才能结束这一切。

    陆青泽转头看向楚樾。

    楚樾倒是没面露任何?为难,他毫不犹豫地道:“其实确实得先知道他是谁。”

    “就算他得以长生,也有坟墓。虽然记忆模糊了,但我记得,战后为了镇压他的魂灵,父亲向二皇子递了折子,由二皇子亲自为他做了一个墓陵。”

    “那长生之法虽说是长生,但这世上哪儿有真的能长生的法子呢,那其实也是个半炼鬼的阵法,是将自己做成活死人的法子。”

    “不生不死,在?阴阳两界徘徊,成了活死人,逃脱了阴阳轮回,自然就长生了。”楚樾说,“可毕竟人还活着,所以为了使其不能再入世间?因果,再次害了国家,二皇子就请来国师,为此人做了墓陵。”

    “墓陵之中,有压制此人的罗盘法宝。”

    “墓中有棺,棺中无尸。若能知道他是谁,就能把他引往那墓中。”

    “把他钉死在?棺椁中,就能使其离开人世。”楚樾说,“那棺椁上有国师以血写就的法术。”

    陆青泽讶然:“还有这事?”

    “是。只不过?,墓陵是在?那人老?家之处。若不知道是谁,便不好找了……况且,我记得那人十?分有名?,如今那墓陵应该是个景点?。只要知道是谁,就能找到。”

    “好好好……不对呀,既然有这么便利的事,你为何?这两千年都不曾利用过??”

    “殿下,”楚樾无奈道,“墓陵有法阵,二皇子怕那人会利用旁的鬼魂进入其中,去破坏法阵,便立了结界。我进不去的。”

    “……”

    “那墓陵,本意是想让我父亲和国师去找到叛贼后杀死的,可惜父亲后半生操劳,未能找到,国师亦是。”楚樾说,“我成鬼后,也立刻外?出去寻了,墓陵是在?我走?后建的,我并不知道。”

    “等我几十?年后回到新国,父亲已不在?了,我也才从二皇子口中得知墓陵的事。”

    陆青泽无言以对。

    他二弟办事真是让他说不出话来。

    他叹了口气,说不出什么,只把楚樾说的话一五一十?地转告给?了祁邕。

    “……说起他是谁,当真是那个叫李无已的吗?”

    陆青泽说着,拍了拍楚樾的手背,转头说,“我不是怀疑你,我知道你说的肯定是真的。只是,史书上写的可是衡国的重臣。”

    “而且,李无已如果真死了,他又是怎么在?当朝叛国的?”

    “我也在?想这事儿。”祁邕说,“不是重臣,手上若没权没势,很难把叛国做到这份上。若是当年死掉的李无已,他若在?当朝没名?分,也做不到这样。”

    “所以,我刚就在?想……你怎么想的?”

    老?毛病又犯了。

    这人就这样,遇着什么事儿,自己不说,先让太子说。

    为了培养他的大局观和决断能力。

    陆青泽在?前世习惯了,便直接道:“李无已一家死在?北疆,只是说法。史官没有记录,只是太傅——又或者?是先帝的一面之词。”

    “连尸骨都没找到,有可能李无已根本没死,也和今日一样,鬼一样活到了当朝,改头换面更名?,成了新的权臣。”

    “他根本没死这一事,之所以被隐下来,有可能是为了避讳衡烈祖之死,也可能是先帝做了什么。”陆青泽说,“不论是什么,李无已的事都有天?大的隐情。”

    “不错。”祁邕点?点?头,对他很满意,“但不论他怎么遮掩,都会留下痕迹。”

    “若说起姓李的,那位风流成性的大丞相?就姓李。”

    大丞相?李如吞。

    “我回去查查他的事。”祁邕说,“我记得,他就尤其喜爱这些神佛道法。人嘛,年轻的时候做了太多坏事,老?了就怕了,开始吃斋念佛,诵经敲鱼……就想给?自己攒点?儿阴德。”

    “攒着攒着,干脆就不想死了,也不是没可能。”

    说得有道理。

    “李无已不论成了谁,都肯定能揪出来,我去重新翻那些史书。你呢,你也别闲着了,跟我回去,帮我翻。”

    “?”

    陆青泽一脸懵逼,指指自己:“我?”

    “废话,当然是你,不然还有谁。”祁邕说,“难不成要我出去跟下属说,你们董事长前世当皇帝被杀了,现在?要揪出该死的叛国贼,急需人手帮助调查?回头就有人偷摸给?我请精神病科权威医生来看我的脑子,你信不信?”

    “不会,你很有钱。”陆青泽诚恳道,“就算你真的有问题,他们也不会说你有问题。会被杀头的,是大罪。”

    祁邕:“……少贫嘴。”

    “好嘞。”陆青泽说,“那我下班闲下来就也去看行不行?我会竭尽所能,但我还有班要上。”

    “六千块钱的班有什么可上的。”

    “那他爹的也是钱啊。”陆青泽说,“你能别看不起人吗?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每次都命很好的!跟你不一样,我这种人光活着就要拼尽全?力了!”

    祁邕翻了个白眼。

    “等着。”

    他说,然后转身下车。

    豪车的门开了又关,祁邕下去松了松领带,抬手打了个电话。

    隔着豪车的窗户,陆青泽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的背影。

    楚樾也在?他后面悄悄探了个脑袋出去。

    俩人表情出奇的一致,写满了不解。

    “殿下,”楚樾悄声问他,“陛下这是去干什么?”

    “不知道。”

    祁邕的电话很快打完。

    他那边电话刚挂,陆青泽这边就立刻收到了消息。

    是组长白柠。

    白柠给?他发了一个有口难言的表情。

    和一串省略号。

    随后,她才说:陆青泽,你被开除了。

    “……”

    白柠:下午来办离职吧。

    白柠:上头直接开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

    祁邕拉开车门。

    陆青泽木木转过?头,就见这位前世今生都权势滔天?的混账爹眯起眼,向他一笑?,笑?容灿烂。

    ……这些该死的资本家。

    陆青泽心里正?骂着,祁邕身后的男员工就低头在?手机上点?了几下。

    陆青泽的手机响了起来。

    【支付百到账:10万元。】

    陆青泽正?苦着的脸立刻难绷起来。

    “你的入职金。”祁邕说,“月薪五万,朝九晚五,交五险一金,周末双休,平日跟着我加班,但保证车接车送。住员工宿舍,房租水电以及其他住宿费用全?免,是高级公?寓楼,一室两厅单人房,带阳台和按摩浴缸,宠物随便养。”

    “工作内容暂时是解决刚才说的事,事情结束后,如果你想发展你的专业,我免费给?你出成立工作室的资金。如果不出去,就给?你在?公?司安排工作,工资不减。”

    “干不干?”

    干不干?

    呵呵。

    真是个好问题。

    毫不犹豫地,陆青泽的脸色立刻挂上笑?容:“程总,有事儿您说话哈。”

    第33章 弱点 只要找到你的衣冠冢……

    祁邕笑?了声, 抬手往后挥了挥,示意他下车。

    卡里刚进?了十万块,陆青泽当然乖乖听?话, 恨不得对?他马首是?瞻。

    他利索地下了车。

    楚樾跟在他后面,下了车来。

    “中午去?吃个?饭, 然后下午麻利地去?办离职。”祁邕说,“你公寓在哪儿?”

    “麟麒公寓, 福元道上。”陆青泽回答,“为什?么问这个??”

    “打听?一下。”祁邕说,“如果你需要,我可?以下午就给你安排搬家公司。”

    “……要这么快吗?”

    “入职当然越快越好,我不需要磨蹭的员工。”祁邕顿了顿,“不过?你慢点也可?以。”

    陆青泽沉默了下。

    “如果你信得过?我,可?以把公寓的钥匙给我,我去?叫人给你搬走。等你下午离职办完,我就叫司机来接你, 到时候你直接住进?来就行。”祁邕说,“信不信我?”

    上辈子?的亲爹自然是?能信的, 陆青泽没有犹豫。

    “公寓没有钥匙,是?指纹密码锁。”陆青泽说,“当然能告诉你。只是?就算今天搬了,房东那边……”

    “手机拿来。”

    祁邕打断了他。

    陆青泽把手机解了锁,递给他。

    祁邕拿出自己的手机。

    他一手一个?手机,各自点了几?下, 说着:“待会儿你把房东的联系方式推给我,我叫人跟他联系。你还有几?个?月房租?”

    “半年。”陆青泽说,“上个?月刚交房租。”

    “知道了。”

    祁邕把手机还给了他。

    陆青泽低头?一看?, 手机上的vx界面被打开了,显示他刚多了一个?好友。

    显然,这位顶着一张深蓝海天之中一点落日红的文艺图片做头?像的名?字就一个?句号的人,就是?眼?前这位董事长。

    “去?吃点儿饭吧。”祁邕说,“房间密码回头?发给我,我会帮你料理。”

    陆青泽说好。

    祁邕招了招手,把后头?的司机、跟着他的秘书员工、和另外两个?一身黑衣戴着墨镜,人高马大的保镖招呼了过?来。

    保镖走过?来为他开了门,祁邕上了车。

    临上车前,祁邕看?了陆青泽几?眼?,最后忽的又轻笑?一声,在他脑袋上用力地虎摸一通,才回头?离开,上了车去?。

    “回见?。”

    他说,然后车门被关上。

    保镖们从另一侧上车,司机和秘书也都上了车。

    豪车在眼?前一骑绝尘。

    陆青泽顶着一脑袋刚被揉成鸟窝的头?发,挠了挠脸。

    今生没什?么父子?缘,但看?起来祁邕对?他还有父子?情。

    陆青泽带着楚樾回了公司,去?三楼的员工食堂吃了饭。

    吃完最后这一顿,他就去?注销了饭卡。

    然后他就回到工位上收拾东西。

    同事们都向他投来同情的目光。

    可?陆青泽心情却很好。他哼着大衡民间盛行过?一时的小曲儿,在电脑里把手头?上的工作分给同事们,又在企微里走了离职手续,提交了审批。

    然后把工位上的东西简单收拾了下,陆青泽拎起个?不大不小的纸袋子?,就准备走了。

    离职,易如反掌。

    同事们出言安慰了几?句,就送他离开了。

    “有空吃顿饭啊。”

    陆青泽出门时,同事们追在后面说。

    “行。”陆青泽答应了下来,“也别一个?个?哭丧个?脸了,我真没事儿。”

    “没事儿就行。”同事们说,“也不知道上边是?怎么了,突然就要开你。”

    “嗐,可?能也有苦衷吧。”

    比如该死的资本家突然施压。

    有个?平时跟陆青泽很要好的同事显得尤其?伤心,他抹了两把脸:“别伤心啊泽哥,你这水准,找下家没问题。”

    陆青泽哈哈笑?了两声,宽慰了几?句,就坐电梯离开了。

    他摘下脖子?上的工牌,交给了公司前台,正式最后一次迈出了公司大门。

    出了公司,祁邕也来了消息。。:【楼下有车等你。】

    陆青泽一抬头?。

    正好,一辆劳斯莱斯幻影停在公司门前。

    车前的小金人闪闪发光,陆青泽差点被闪瞎眼?了。

    陆青泽对?着在太阳底下黑得亮瞎人眼?的车子?沉默片刻,拿起手机,发了条语音给祁邕。

    “可?以低调一点吗?”

    祁邕估计这会儿也是?闲,很快给他回了句语音。

    陆青泽点开语音条。

    “这是?我名?下最便宜的一辆了。”

    陆青泽:“……”

    能滚不。

    车上的司机下了车来。

    那也是?个?西装革履的人,看?起来像社会上流的精英。

    精英哥为陆青泽打开了后座车门。

    “请。”

    陆青泽上了车去?。

    祁邕又发来了消息。

    【先让司机送你过去,我这边还有点儿事,晚点儿再过?去?。】

    车子?开上了高速。

    祁邕的公司更大,也开在更为繁华的城市。

    劳斯莱斯驶离白岛,往有两小时车程的一线城市B市去?了。

    两小时后,车子?下了高速。

    又花半个?小时,车子?开到了员工宿舍。

    这看?起来根本不是?员工宿舍。

    高级公寓楼漂亮地矗立在阳光下,两侧的绿化带葱绿叶茂,门前还有一雕塑喷泉,水声十分悦耳。

    公寓楼的大门和陆青泽前公司的大门几?乎一模一样。

    陆青泽下了车,仰头?看?着公寓,有些不敢相信人生居然大反转了。

    他居然住进?了这种到处都飘着钱气儿的高级地方。

    “陆先生。”

    司机也下了车,开口叫他。

    陆青泽回过?神来,见?司机已经?走出去?了几?步,还再次对?他做了“请”的手势,请他过?去?。

    陆青泽慌忙跟上。

    司机领他进?入公寓楼,摁下了六楼的层数。

    到了地方,司机带他下了电梯,走到611的门前。

    司机输入密码,推门而入。

    屋里更是?豪华。

    虽然装修风格十分简约,但并不失奢华。沙发电视地毯桌子?床铺冰箱等等一应俱全,墙上还挂着几?枚装饰画,阳台上还摆着花草。

    陆青泽进?屋看?了一圈,嘴巴几?乎合不上。

    “这些都是?程总为您临时安排的。”司机站在门口,两手放在身前,恭敬道,“屋子?里有智能家居管家,用的是?我们公司最新研发的人工智能家庭管家系统,请您放心使用。”

    “如果您需要,只需要在家里说出需求就可?以。”

    “就比如——关窗帘。”

    司机话音一落,屋子?里立刻传出一声“好的”。

    随后,阳台的窗帘就在他眼?前缓缓自动关上了。

    陆青泽大惊。

    “这就是?管家的功能。”

    还真是?先进?。

    可?不知为什?么,陆青泽总觉得这东西毛毛的,令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决定一会儿问问祁邕这个?玩意儿能不能关。

    “那么,我就送您到这里。之后的事,请您和程总沟通。”

    “奔波了一路,我就不打扰您了,请您好好休息。”

    司机向他深深鞠了一躬,离开了房间,还为他关好了门。

    陆青泽走过?去?,听?见?外面传来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看?来司机是?真的走了。

    陆青泽锁上门。

    再回过?头?,他就见?楚樾也在屋子?里晃悠。

    他绕着墙边走了一圈,惨白的手摸着墙面,一会儿看?看?地上一会儿看?看?高处,表情严肃,一丝不苟地检查着四周一切,像只巡视地盘的大猫。

    楚樾还伸手敲了敲墙面。

    就这么巡视了圈,他才走回来,一抬头?,看?见?陆青泽在看?他。

    “殿下,”楚樾说,“这屋子?没什?么问题。”

    “那就好。”

    陆青泽叹了声,忽然又有些感慨。他看?向四周,“之前有个?和尚跟我说,在事情结束前,我不能跟父母联系。我以为要独自面对?了,没想到又冒出一个?爹来。”

    楚樾听?了,心中有些酸涩。

    他苦笑?一声,说:“殿下不会独自面对?的。”

    “就算没有陛下,那也还有我。”

    陆青泽笑?了声:“说得也是?。”

    陆青泽转身坐到沙发上,又招呼他:“过?来,我们坐一起。”

    楚樾点点头?,走了过?去?。

    他坐下来,陆青泽就一把搂住他的脖子?,没骨头?似的,软绵绵地挂在他身上。

    银甲冰冷坚硬,硌得人疼,陆青泽却不介意,就这么抱着他。

    他感到楚樾浑身一僵。

    “殿下?”

    楚樾有些受宠若惊,“殿下,这是?怎么了?”

    “没啊,就想抱抱你。”

    陆青泽一边说,一边又把他搂紧些。

    楚樾哆嗦了一下。

    陆青泽笑?出声来:“干嘛啊,这么紧张,又不是?没抱过?。”

    楚樾没吭声。

    “怎么一直穿着这身战甲?”陆青泽敲敲他身上的银甲,“都不方便抱你了,能脱一会儿吗?”

    楚樾迟疑片刻,说:“脱不得,若有人来袭就不好了。”

    “干嘛,这么不解风情。”

    陆青泽叹着气,却没再强求,只说,“阿樾,我有事问你。”

    “殿下说便是?。”

    “你今日说,只要找到那人,找到他的墓陵,找到他的棺材,便能将他封杀。”陆青泽说,“虽说没什?么关系,可?你说这件事的时候,我想到你了。”

    楚樾目露讶异:“为何想到臣?”

    “你也是?用了炼鬼术,把自己变成这样,活到现在的。”陆青泽说,“我做的梦里,有一个?人在问你的坟墓是?在何处。”

    “我突然就想,该不会你也有同样的弱点吧。”

    陆青泽说,“我是?说,只要找到你的衣冠冢,就也能对?你做什?么。”

    话说到这儿,陆青泽松开他,起了身来。

    陆青泽正色看?他,严肃道:“有关这事儿,你记得什?么吗?”

    楚樾怔怔。

    午后,阴天,诸子?庄内,杂草疯长。

    一片阴沉的绿里,李无已一身白衣,手中持一罗盘。

    楚樾望着陆青泽认真的双眼?。

    一阵邪风吹过?,将大片杂草吹得像海浪。

    时间到了。

    楚樾想不起来。

    李无已上前几?步,杂草之间,一片荒废荒凉的衣冠冢已经?枯败得看?不出原形,长满了苔藓。

    楚樾摇了摇头?。

    “我记不得。”

    他说。

    李无已抬手,黑色血光从袖里飞出,击向衣冠冢。

    几?声巨响,衣冠冢的墓碑被击碎,墓碑后的土地被打出一个?大坑。

    那里面,有几?件几?乎要风化的破烂衣物,和其?余零碎的一些东西。

    李无已压不住心中的兴奋。

    他踉跄了下,晃着身子?,从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嘶哑大笑?。

    笑?声惊动乌鸦,一群黑漆漆的黑鸟扑棱着翅膀,大叫着飞向天边。

    第34章 恨意 他突然开始恨祁昭。

    楚樾不记得, 陆青泽悻悻松开了他?:“是?吗。”

    陆青泽脸色更?加凝重了,眉头紧皱着,像多了一团无法散去的黑云雾。

    他?偏过头, 摸着下?巴沉思,看起?来相当忧虑。

    陆青泽这么一说, 楚樾不禁也忧心忡忡。

    像是?想?起?了什么,他?也眉头微皱, 眼睛不自觉地偏向一旁,看向远处,似乎还?真有什么值得心虚的事。

    楚樾站起?身?来,往屋子里?走去。

    陆青泽还?在深思。

    楚樾突然一动?,让他?回过神来。他?抬起?头,就见楚樾已经走出去了几步。

    楚樾拉开卫生间的门,走了进?去。

    陆青泽有些不明所以。

    卫生间的门轻轻关上。

    楚樾的手按在门把手上,片刻才缓缓松开。

    卫生间没开灯,但外头天气不错, 阳光从窗框里?斜斜地打了下?来,在地上铺成金灿灿的斜方形。

    几声清脆悦耳的鸟声接连鸣叫着, 真是?个好天气。

    楚樾的面容却阴沉不已,他?望向阳光灿烂的窗外。

    卫生间的窗户开在门对面,开在最里?面,离门有一段距离。

    和他?隔了一段距离。

    楚樾站的地方照不到光。

    于是?他?和那些阳光就好像隔了一道看不见的分割线。

    楚樾伸出手,他?惨白?的手掌竟然变得半透明,指尖已经消失。

    透过手掌, 能看见卫生间的地面。

    【你确定吗。】

    【楚将军,你可要想?好了。】

    【这可没有回头路。】

    耳边又?响起?声音来,好像隔了大雾一样朦朦胧胧。

    是?两千年?前的声音。楚樾依稀记得, 是?国师在告诉他?炼鬼术的方法前问他?的话。

    记忆实在太模糊了,回忆里?的声音已经听?不清了,连向他?询问的国师的脸都像蒙了层雾一样。

    但楚樾记得自己当时下?了莫大的决心,还?没经过千年?磋磨的声音那样坚定不移,真以为自己能挨许多个千年?。

    【我想?好了。】

    【别再说了,我真的想?好了。】

    【他?只剩下?我了。】

    【这世上,只有我还?愿意趟这趟浑水。】

    楚樾长叹了一口气。

    少年?人一腔热血,总以为凭着那一腔热血,什么都能做。

    不知道时间能磋磨掉太多事物,能把山河湖川变成沧海桑田,能让世上的所有变得物是?人非沧海桑田,连那让他?心甘情愿献出命去的人的脸都慢慢变得模糊不清,心底里?空有漆黑的不甘和放不下?疯长。

    楚樾很努力地试着回想?,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国师说的话了。

    他?决心已定,有一身?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坚定,于是?国师就长长地叹着气。

    然后国师说好吧,转身?离开,跟他?说自己去布置,让他?等一等。

    楚樾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总之国师又?回来了。

    之后的记忆都是?模糊的,他?记不清,只记得国师把他?领到阵里?,他?手上拿着一把不长的刀剑,用它亲手贯穿了自己的胸口。

    两千年?了。

    两千年?是?太长的一段时间。

    楚樾看着自己慢慢变得透明虚无的手掌,脸上没有一点儿惊慌。

    手上涌现出些许黑气,缠绕住他?的手。

    有了这些鬼气补足,楚樾的手又?恢复了正常。

    他?将手掌握拳又?展开,确认没什么问题,又?转身?过去,准备回到陆青泽身?边。

    手刚刚放到门把手上,还?没来得及拧开,突然,心口猛地一痛。

    像是?被谁猝不及防地一剑刺穿心口,楚樾只觉一痛,随后嘴里?涌上一口腥甜。

    噗地一声,他?一口黑血喷了出来。

    卫生间乳白?色的门上溅上淋漓的血。

    楚樾沉沉跪了下?去。

    他?低头,见心口上竟然开了个空荡荡的血洞,他?能透过血洞看见身?后那阳光明媚的窗外。

    痛。

    昏昏沉沉的痛。

    视线骤然模糊起?来,他?的呼吸声变得嘶喝,几乎要窒息。

    一片昏昏沉沉里?,他?几乎撑不住自己,于是?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他?眼前一黑。

    黑暗之中,一片混沌。

    楚樾挣扎着,却醒不过来。他?仍然听?见不远处的鸟鸣声,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他?知道自己原因不明地昏了过去,可就是?醒不过来。

    迷迷糊糊间,黑暗散去了些。

    他?看见一片杂草。

    几乎长得半人高的杂草丛中,他?看见了一个长满苔藓破烂不堪的坟冢。

    头顶响起?乌鸦的叫声,楚樾愣愣地和那坟冢对视片刻,只觉得眼熟。

    半晌,他?才恍然,那似乎是他的衣冠冢。

    身?后传来嘶哑笑声。

    楚樾回头,没看见半个人。

    声音却在身后不疾不徐地响起。

    “该解脱了吧。”

    “冠军侯,还?不解脱吗?”

    “你不是也很清楚的吗,那早已不是?太子了。”

    “这么多年?,你做了这么多,得到什么了吗?”

    “不是?什么都没得到吗。”

    “一无所有,失去一切,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从天下?无人不识君,变成渺沧海之一粟……”

    “追了这么多年?,追的只是?个泡影啊,冠军侯。”

    “还?不明白?吗?”

    “走吧,走吧……早就结束了,早就结束了,就只有你还?放不下?那黄粱一梦……”

    “两千年?,你磋磨了两千年?,就只为了追一个泡影,”声音嘶哑地笑,“你从未恨过他?吗?”

    “你怎么不恨呐。”

    “若不是?他?给你一个执念,若不是?他?非要你去报他?的仇……若不是?因为他?,你又?怎么会成这世间的一个孤魂野鬼?”

    “若没有他?,你早就得了功赏,做了开国功臣……你本有更?多的荣耀功绩。”

    “不恨他?吗,楚不辞。”

    “两千年?里?独自飘荡,做着没结果的事儿,不为人知地卖命。”

    “你不恨他??”

    心里?好像开了一个豁口,一声一声的恨涌入其中,涌进?心上,让不知名的东西膨胀起?来。

    楚樾怔怔站在原地。

    像是?被什么东西操控住了,他?无法思考,他?甚至意识不到自己无法思考这件事,只是?麻木地站在那儿。

    他?的脑袋一片空白?,被一声一声的恨填满。

    嘶哑的声音笑了起?来。

    坟冢远去,风声渐歇。

    眼前的声音和画面渐渐消失了,楚樾眼皮抖了几下?,睁开了原本沉重的眼皮。

    他?看见卫生间的地面。

    此时此刻,他?正趴在地上。

    楚樾头疼欲裂,又?不明所以。他?用手撑着地面爬起?来,捂了捂脑门,疼得皱眉,看了一圈四周。

    卫生间一片安宁祥和,干干净净的,包括楚樾面前这道乳白?色的门。

    楚樾揉了揉脑袋,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趴在这里?。

    他?试着回想?刚刚发生的事,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他?隐隐约约记得刚刚好像看见了什么,似乎就是?在他?两眼一黑趴在地上的时候——但他?记住的也只有自己两眼一黑趴在了地上。

    为什么会两眼一黑,甚至于刚刚趴在地上时看到了什么,他?都不记得了。

    只是?心中莫名烦躁。

    楚樾抓了两下?脑袋,起?身?打开卫生间的门。

    陆青泽刚好从他?面前经过。

    两人迎面打了照面,看见他?的脸,楚樾狠狠一怔。

    陆青泽的脸突然让他?原地幻视太子祁昭。

    一瞬间,楚樾仿佛又?回到皇宫,站在了祁昭面前。

    “阿樾?”

    陆青泽出声叫他?,楚樾回过神来。

    “怎么了?”陆青泽说,“怎么突然愣住。”

    楚樾心中蓦然升起?一股不悦。

    “没什么。”他?只说。

    “是?吗。”陆青泽说,“刚刚怎么进?厕所去了?”

    进?厕所了吗?

    楚樾回头看了看,见身?后确实是?卫生间,这才慢半拍地想?起?来,自己确实进?了卫生间。

    可为什么会进?卫生间,他?不记得了。

    脑袋又?突突地痛起?来,楚樾再次捂了捂脑门。

    心中越发烦躁,他?看着陆青泽的脸,莫名压抑不住地恼火。

    “也没什么。”

    楚樾还?是?这样说。

    陆青泽不多问了,楚樾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也是?,毕竟有人在找他?的坟墓,他?又?记不清,说不好自己会不会被搞。

    心情不好是?当然的。

    “要是?不舒服,就去坐坐吧。”陆青泽说。

    说完,他?从楚樾身?前路过。

    楚樾这才看见,陆青泽手上抱着一摞书。

    楚樾问:“那是?什么?”

    陆青泽停了下?来,回过头。顺着楚樾投来的目光低头下?去,他?看见了自己抱着的书。

    “啊,你说这个。”陆青泽抬抬手里?的东西,“刚刚父……呃,那个谁来电话,跟我说,手头上有的资料已经放在卧室的书架里?了,让我下?午闲着没事就翻翻。”

    “反正确实没事,我就翻一翻。”

    “我自己来就行?了,你如果心情不好,就去歇会儿吧。不论是?人是?鬼,都得歇一下?的,我没关系。”

    楚樾没说话。

    沉默片刻,他?点了点头,没说什么,转身?进?了卧室。

    他?神色阴沉,看起?来是?真的很累了。

    陆青泽看见他?脸上的阴鸷了,那阴狠的目光让陆青泽都愣了一下?,毕竟楚樾从不把那种神色摆在他?面前。

    所以愣了一下?之后,陆青泽就以为自己看错了。

    楚樾关上了门。

    陆青泽转身?把书放到客厅的桌子上,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开始翻阅。

    门外响起?翻书的声音。

    楚樾站在门里?,沉默不语。

    黑色的鬼气从他?身?上溢出,向外蔓延。

    阴凉的气在卧室里?散开。

    阳光明媚的春日?,窗户上挂上了冰霜。

    楚樾的脸黑了下?来,渐渐露出应有的恶鬼的脸。

    那张脸上,黑色的血管爆裂着凸了起?来,一双眼浸了血似的红。

    周围冷了下?来。

    楚樾目光阴冷地看着眼前。

    心上闪过刚刚向他?说话的陆青泽的脸,和千年?前笑着拉他?入了殿的太子祁昭。

    太子祁昭爱笑,可楚樾这会儿却觉得他?那张笑脸十分刺眼。

    总在笑。

    太子祁昭总在笑。

    为什么总在笑。

    有什么可笑的。

    什么都不知道,有什么可笑的。

    恨意来得没有道理又?那般强劲。

    楚樾把手握紧成拳,恨得拳头发抖。

    他?突然开始恨祁昭。

    也恨此刻在外面一无所知的陆青泽。

    第35章 史料 烧死了他安稳的一生。

    陆青泽把桌子上的史书翻了一大半, 理了半天思绪,还是没想太明白。

    外头?太阳落山,入了夜, 等时钟指向10,公寓的门才终于被敲响。

    陆青泽起身去开了门, 一身西装革履的祁邕站在门外。

    身后还跟着四五个?保镖。

    祁邕回手挥了挥。

    保镖们立刻明白,两个?当即转身守在门外, 另外两个?则转身走向两边,去远一些的走廊两侧站岗了。

    祁邕走了进来,脱下身上西装外套,问他:“看一下午了?”

    “是啊。”

    “有什么收获没有?”

    “哪儿是那么容易的。”陆青泽说?,“还得理一理呢,现在问题太多了。”

    祁邕哼笑了声,说?了句那倒是。

    他将外套叠了两下,扔到了沙发上,又?抬手松了松脖子上的领带。

    祁邕解开白衬衫的第一颗扣子, 向他走过来。

    身后卧室的门也咔哒一声,开了。

    陆青泽回头?望去, 看见楚樾站在门后。

    卧室里没开灯,黑漆漆的一大片。楚樾上半张脸落在暗处,半点儿都看不清。

    楚樾一声不吭地?站在门后。

    一股凉意突然从他那边传来,逼得陆青泽后背麻了一下。

    是一股森冷的恨意。

    他愣了愣,转眼?又?见楚樾扬起嘴角,向他笑起来, 十分温和。

    方?才的凉意烟消云散。

    ……错觉?

    陆青泽立刻放下心来,转念一想,又?禁不住在心里自嘲一笑。

    是嘛, 那可是楚樾,怎么可能……

    “看到哪儿了?”

    思索间,祁邕走了过来。

    他把两只袖子的袖扣解开了,一边走过来一边把袖子挽起来。

    两只袖子都被撸到小臂,露出漂亮的肌肉线条。

    陆青泽瞥了眼?,就拿起手边的一份资料,抬手递给他。

    祁邕拿了过来,扫了一眼?:“徐进朝啊。”

    徐进朝是大衡的御林军统领。

    作为?这样?一个?重职,在近代对衡国的研究中,他也在大衡叛国的嫌疑人名单里。

    “他家?世代都是御林军禁军,如果说?我们是找李无?已的话,应该不是他。”祁邕说?,“大衡国破那年他将近四十,比我还小六岁。他出生?时,先帝还赏赐了他父亲。”

    “之?后他父亲还把他带到宫里来面圣过,我算是看着他长?大的。如果李无?已一直没死,那就不可能是他。李无?已再厉害,那也不可能能从娘胎里钻出来,再从小长?到大,衡国又?没A药。”

    陆青泽脑袋宕了一下,半晌才明白他说?的A药是啥。

    APTX4869,某个?死神小学生?吃过之?后就换配音演员了的那个?。

    “……你?还看那个?啊。”

    “啊,小时候看过。你?奶奶厉害,随手给我点的一集就是那个?图书馆馆长?,吓得我半个?月不敢坐家?里电梯。”

    “……”

    你?妈妈手气还挺旺,随手一抽就王炸。

    不对。

    你?家?多大啊还要电梯!?

    “程总,”陆青泽抽着嘴角问他,“你?家?多大,还要电梯?”

    “四层楼五百平的小别墅而已。”

    “小别墅!?”

    “嗯。”

    祁邕看他震惊的目光,想了想,以为?这前儿子是嫌自己?穷,又?补充了句:“别误会,五百平不是总面积,是占地?面积。”

    “一共四层楼,所?以总面积应该有两千平。”

    陆青泽两眼?一黑。

    他扶额,叹了口气。

    人和人的差别怎么就那么大。

    看他这样?,祁邕笑了声:“以后是你?的。”

    陆青泽一愣。

    “我这辈子没孩子。”

    祁邕放下手里徐进朝的资料,转头?拿起其他的,看都不看他一眼?,语气平缓地?说?着最偏心的话,“还愿意叫我一声爹的话,可以给你?。”

    陆青泽:“爸爸。”

    “……”

    祁邕被他毫不犹豫张嘴就来的果断惊了会儿,无?可奈何地?笑了声,把手里的资料卷成圆筒,在他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下,骂他:“小混蛋玩意儿。”

    骂完他,祁邕又?把资料展开,扔回到桌子上,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

    “看也看了一下午了,说?说?。”

    “没看到任何可疑的,半个?朝廷的人的身世我都看过了。”陆青泽说?,“按照我所?怀疑的,李无?已根本没死,而是在衡烈祖驾崩后被先帝寻回,安置在朝廷里,随后不知道是用了什么办法长?生?到我们这代叛国……”

    “可如果是这个?猜想,李无?已也活了上百年了。一个?老臣若百年不死,早就被拿出来说?了。”

    “但并没有这样的人。”祁邕接下话来,“原来如此,也就是说?,除了长?生?,他还很有可能会真的改头?换面。”

    “对,画皮一样把自己的脸变成另外一个人,再次混到朝廷里,从底下爬到上面。”

    陆青泽说?,“能长?生?,还能改头?换面,那这么一来,这个?李无?已就是个?精通法术之?人……会不会是大祭司?”

    “我记得,从前衡国是有大祭司的啊,只是姜国师上位之?后,大祭司就被废了。那是多久前的事?”

    “先帝那代的事了。把衡烈祖留下的烂摊子收拾干净以后,就只留了大国师,废了祭司之?职。”

    祁邕放下资料,沉吟着说?,“这么一说?,当年大祭司那家被免职以后,退出了朝廷,之?后的确没了消息。”

    “有留言说?是回寿春老家?去开了家?算命铺子,具体如何,没听过。可那祭司一家?也是世代为?祭司之?职,从没遭过流放,应该不是李无?已。”

    “你?是从先帝那儿听来的吧?可能不是实话啊,先帝都能不让史官记载了,骗骗几个?皇子岂不是更容易。”

    祁邕想了想:“这倒也是。”

    陆青泽越想越想不明白。

    他用力?挠了挠头?发,把脑袋挠成了个?鸡窝,太阳穴都突突地?疼。

    他说?:“越想越乱了,从头?捋一捋……先是衡烈祖那代流放了李无?已一家?,转头?就吃了现世报。国中瘟疫四起,祖帝也得了原因不明的重病,转年就殁了。”

    “先帝上位后,恐怕是知道什么事情,就偷偷把李无?已从流放之?地?接了回来,帮他改头?换面,回到朝廷做臣,又?放出流言说?他一家?已经都死在流放之?地?。”

    “为?什么瞒……恐怕也是因为?李无?已算是罪臣,不敢张扬地?把他接回京里。”陆青泽说?,“随后李无?已留在朝中,先帝也的确收拾好了祖帝留下的烂摊子。”

    “再之?后,可能就是李无?已金蝉脱壳,死了一回之?后再回到朝廷……隐忍数年,在你?做了皇帝后,终于报了血仇。”

    “恐怕他当年真是冤枉的,被流放的血海深仇一直记在心里。”

    祁邕对他整理出来的前因后果并无?异议,点了点头?。

    “既然会死过一回,那就是先帝在位时死去的臣子?”

    “那可有不少。”祁邕说?。

    的确有不少。

    “徐进朝他爹就死了,周尚书他爹也是,就连姜国师也死了爹娘。”

    陆青泽哈哈一声:“怎么可能是姜国师。”

    祁邕笑了声,显然他也不觉得是姜国师。

    尽管如此,他还是问了句:“姜国师资料看了吗?”

    “还没看,”陆青泽说?,“没来得及。”

    姜明仪一心一意为?大衡,陆青泽没怀疑他。

    祁邕在资料堆里翻了会儿,找到了姜明仪的资料。

    他随手翻了翻,就放到了一边。

    “没什么东西。”他说?,“国师这种玄乎的东西,资料都不怎么记。现代讲究科学,不准封建迷信,太玄乎的都被删干净了,还没有梦里知道的多。”

    陆青泽呵呵了声,他早猜到会这样?。

    “手上有关李无?已的资料太少……”

    说?到底,李无?已真的是当年那个?被流放的臣子吗?

    祁邕又?只是听了一嘴而已,史书半点儿都没提到这位。

    虽说?可能是先帝不让写,但祁邕听劈叉了也是有可能。

    思考越来越发散了,什么可能性都乱七八糟地?往脑袋里来。

    陆青泽愁得往后一靠,伸手就乱揉脑袋,对着一桌子资料把脑袋柔得跟个?疯老头?似的。

    他长?叹一声。

    “要不再去找个?老道算算吧。”他自暴自弃道。

    “也是个?办法。”祁邕并不反对,“手头?上情报太少,大衡又?只有这匆匆几百年,史料本来就少,这些朝臣的资料不多,看来靠自己?查也查不出什么。”

    陆青泽想了想,转头?叫道:“阿樾。”

    楚樾站在门里,没反应。

    他一动不动。

    “阿樾?”

    楚樾还是没反应。

    他站在门里,半张脸浸在黑暗里,噙着嘴角笑着,整个?人像个?死了的雕塑,身后是更广阔的黑暗,仿佛随时都会冒出另一只鬼。

    那原本温和的笑容此刻令人发毛。

    陆青泽整个?人都毛了,叫他的声音都有些没底气:“阿樾?”

    楚樾动了。

    他应声往前走来几步,走出了黑暗。

    那仍然是惨白俊美的一张脸,一双眼?睛笑意盈盈。

    “殿下。”他答。

    他看起来没事,陆青泽松了口气。

    “怎么叫你?好几遍都没反应。”

    “刚刚在想事情,”楚樾说?,“殿下有何事?”

    “我还在想李无?已的事,可手上没什么情报。你?毕竟跟他交手这么多年了,我想问问你?。”陆青泽说?,“你?对他,还有什么印象没有?什么都好,有什么想得到的吗?”

    楚樾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不记得太多了。”他只说?,“这人总一身白衣,疯疯癫癫的。”

    “不疯也干不出来这些事儿。”陆青泽嘟囔。

    楚樾没做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陆青泽望了会儿头?顶的吊灯,又?转头?看看他。

    楚樾脸上仍然噙着笑,眉眼?却低敛,还和从前那样?乖顺,脸上却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晦暗不明。

    陆青泽看着他,忽然想起往事。

    游园会上,楚樾被他带走,而后在太子祁昭问他是否做正妃后就哭了一场。

    他哭着答应了祁昭,祁昭哭笑不得地?过来安慰他,把他哄好,才回到游园会上。

    游园会在那之?后就散了,第二天皇帝祁邕就赐婚下去,一纸圣旨到了楚家?。

    但他们并未成婚。

    一是太子年纪还有些太小,年方?十七。

    姜国师掐指算过,说?太子的命数,二十婚娶最好。

    楚樾就说?那便再等等,于是仅仅是定了婚,还未成婚。

    可仅仅是定亲,也足够轰动京城。

    碍着是皇帝亲自下旨,京中也没人敢说?什么,只在茶余饭后说?了几句——可二皇子气得不轻,他宫里连着几天都收拾出去了一堆上好的瓷器碎片,估计是气得掀了好几张桌子。

    太子祁昭乐了好几天,连着半月都满面红光。

    北疆还有些事要办,楚樾也要回去守边关。于是一月后,他又?回了北疆。

    狼族大灭,北疆已经无?事了。所?以那之?后,楚樾都时不时地?会回来几次。

    每次回来,都会跟太子亲昵一番。

    日子原本很好的。

    大衡风调雨顺,四海升平,天下平安,太子祁昭和冠军侯楚樾定了亲。

    虽说?宫里斗来斗去的有些不太平,但帝后关爱,皇帝也偏心他。虽说?有所?波折,但太子祁昭的一生?也是顺风顺水。

    本来安心长?大,登基登位,娶楚樾入宫做后……做个?明君治理衡国,可以就那么平平安安地?过一生?。

    原本是可以的。

    可婚娶之?年当年,太子祁昭二十岁时。

    国破了。

    皇宫一场大火,蔓延整个?京城。

    烧死了他安稳的一生?。

    第36章 救出 “你不该是留在这里陪我磋磨到死……

    那是个很恐怖的梦。

    而梦, 是真实的回忆。

    皇宫一片火海。

    太子祁昭在?一片火海里跑得?肋骨生疼,上气不接下气。

    他身后的是震天的喊杀声?,路上他被地上的焦尸绊得?摔倒。

    他不敢懈怠, 爬起来继续跑。

    终于跑到北宫门,就见那道门已经被烧得?变了形, 全然出不去?。

    于是他又翻越旁边的宫墙。

    手上烧伤无数,几?乎掉了层皮。他咬牙忍痛手脚并用地翻墙出去?, 刚落到地上,一转身,原本空荡的宫外便围上来了一群敌军。

    乌泱泱看不见尽头的人头和战甲,为首那人嘴角压不住的笑意?,让太子祁昭脑子一嗡。

    为首的人抬了抬手,一旁就有人上来,抬手一手刀,狠狠劈在?他脖子上。

    祁昭眼前一黑,重?重?倒下, 没了意?识。

    之后的事,虽然楚樾跟他说了很多, 但祁昭其实都没印象。

    再醒过来,他就在?军营里面了。

    他是被一盆水浇醒的。

    一盆刺骨的凉水。

    一醒来,他就听到四周传来刺耳猥琐的笑声?。

    脸上和发丝间淌下来的冷水冷得?他打?抖,他甩甩头,下意?识的想?用手去?拨开?遮挡视线的发丝。

    可这一动,他才发觉自?己动不了。

    他愣了愣, 回头,就看见手被铁锁链牢牢绑着,动弹不得?。

    一瞬间记忆回笼, 他猛地想?起发生了什么。

    他又转回过头来,看见敌军的兵士们笑着靠近他。

    之后,便是惨无人道的折磨。

    被抓到手里的太子沦为阶下囚,又没有什么价值,于是就成了那些兵士们的乐子。

    他们打?他踢他,又用刑具折磨。

    后来他们觉得?没意?思,又卸了他的腿,解开?锁链,边打?边让他爬着跑。看他跟条狗一样边呕血边拼命爬到角落里缩成一团,便哈哈大笑。

    他们把他装在?麻袋里,挂在?战马屁股上,让战马拖着这位昔日金贵的太子绕着军营跑了一大圈。

    兵士们把他血肉模糊的从麻袋里拽出来,又浇了一盆冷水。

    看着他一激灵惊醒过来,一群人又哈哈大笑。

    祁昭恨得?快发疯,可一张嘴,却只呕出血来。

    地狱一般的日子。

    他挨了二十多天。

    他想?死,他当真想?死。

    可能让他去?死的东西都被收走了,连条能当白绫的东西都没给他留。

    兵士们玩够了,就把他锁起来,让他只能趴在?地上呆着,连站起来一头撞死都做不到。

    所以生不如死。

    暗无天日。

    兵士们说他被国所弃,没人来救他。

    太子祁昭知道是真的。他当然知道,这种情况,来救他才是愚蠢。

    楚樾大概也不会来。

    这样一想?,祁昭心中突然很庆幸还没和楚樾成婚,这样楚樾就不会成个寡夫了。

    他倒在?地上,看着军帐的帐顶,心中对楚樾喃喃了几?句对不住,开?始默默求着满天神佛赐死。

    神佛没有赐死。

    有马蹄声?传来,外面突然传来惨叫大喊。原本看守他的兵士们也被叫了几?个出去?,外面很突然地喊起了“起火了”。

    营帐的门帘被掀开?,一身红衣的人闯了进来。

    剩余的看守的兵士,都被他一**穿,挑飞了。

    祁昭怔住了。

    他看着那人向他转过头,跑过来。

    他看着绝不该出现?在?这儿的人朝他冲过来。

    他看见那人双眼通红,解开?他手上锁链,把他抱了起来,冲出军营。

    上了马,听见军营中的声?音逐渐远去?,看见楚樾的脸的确清晰,马也在?身下颠簸嘶鸣,太子祁昭才终于从身后的炼狱中回了魂。

    他终于意?识到,楚樾单枪匹马地杀进来,把他救出来了。

    多日来的辛苦委屈,多日来流过的血受的苦挨的打?,在?看见楚樾的脸,在?跟着他逃出生天了的这一刻,终于决堤。

    他抓着楚樾,张嘴嚎啕大哭。

    气若游丝的人哭得?声?音不大,但嘶哑的声?音已足够撕心裂肺了。

    “你去?哪儿了——”

    他抓着他,哭叫着一遍遍问,“你去?哪儿了,去?哪儿了——”

    “对不起,对不起——”

    楚樾抓着缰绳纵马,另一只手把他紧紧抱着,流着眼泪,语气慌张地哄他,“我来晚了,没事了没事了……殿下不怕,殿下不怕!”

    “不会伤着殿下了,谁也伤不着殿下了……”

    他一声一声哄着,身后利箭袭来。

    楚樾纵马躲过,嘴里还在?不住地安慰他。

    甩掉敌军兵马,楚樾一转身钻进了一座深山之中。

    他抱着祁昭。

    他们运气不错,在?山林里走到傍晚,在?深山里找到了一山间小屋。楚樾抱着他进了里面,就见小屋虽然破旧落灰,可该有的东西都还有,角落里甚至还有一把蒙尘的弓箭。

    楚樾把他放在?床上,回头去?屋子里仔细寻找东西。

    祁昭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他犹然心悸,躺在?那里气喘吁吁了好久。

    楚樾后来回来了,手里拿着个落灰的毛巾。

    他说这里似乎是个猎户的屋子,东西很齐全,只是都落了灰。毛巾木盆水桶什么都有,连白布和夹板也有,角落里甚至还摆着弓箭。

    桌子上还有没收拾的碗盘,大约是猎户出门狩猎时遭了不幸,这屋子才这么空了下来。

    虽说猎户可怜,但对他俩来说却是天降甘霖,正好能用。

    “殿下先歇着,我去?打?些水来。刚刚下马时,听见了水声?。”

    “猎户住在?这里,应该离水源也近。”

    祁昭点点头。

    楚樾出了门去?,没多久就打?了一盆水回来,还顺路捡了一些枯枝做柴火。

    他回到屋子里,生了火,烧了水,把毛巾投了一遍,走到床边来,帮祁昭擦掉了身上的血,解开?身上的衣服。

    他边弄边低头道歉说着失礼,祁昭知道他在?对什么道歉。

    太子这么金贵的人,随意?被他人解了衣,那是亵渎。

    可事到如今,还谈什么亵渎?云端上的人掉到泥沟里了,早已没有什么礼数。

    他一声?不吭地偏头看着头上的房梁,看着那些木头弯弯绕绕的纹路。

    楚樾一寸一寸地擦干他身上的血。

    祁昭沉默很久,哑声?问他,为什么回来?大衡的臣子想?救他?

    楚樾的动作立刻顿住了,沉默很久,他告诉他,是他自?己非要?来的。

    祁昭早料到如此?,于是笑了,嘟囔了句果然如此?。

    “也就只有……你这么犟的,会这么不听话?。”

    祁昭说。

    楚樾没说话?,手上继续给他擦血。

    祁昭开?始咳嗽,又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不回去?了。”楚樾说,“没人想?救殿下,我不回去?。”

    祁昭没说话?。

    他继续望向头顶的房梁,木头的纹路弯弯曲曲,看不到尽头。

    擦干净身上的血,楚樾也看到了他的腿。那双早在?军营里被卸了的腿早已青紫,祁昭也早没了知觉。

    端着看了半晌,看出来已经没救了的楚樾红了眼眶。他没吭声?,又拿起毛巾来,给祁昭擦上身的血,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祁昭无奈,心里也发酸。这么多天了,这是第一个给他哭的。

    祁昭叹气。

    他颤颤巍巍抬起被拔了三片指甲砍了小指的手,拍了拍小将军的脑袋。

    日落西山。

    小将军哭了小半天。

    外头渐渐暗了,小将军从屋子里翻出个简陋烛台来,摆在?桌子上点上了。

    他还翻出了几?身衣服,挑了合适的,给祁昭穿上了。

    用来包扎的白布落灰了,小将军就把白布用沸水煮了,这样洗过后,晾在?了外面。

    入夜时它们干得?差不多了,楚樾取了回来,又找了陈年白酒出来,用它当做杀毒的,给祁昭把身上的伤一一处理好了。

    他边弄边掉泪,时不时地就抬起手来抹抹眼睛,吸几?口气。

    祁昭受着处理,低头看着他。那时他们离得?很近,祁昭一低头就能看见他发红的眼眶和在?里面打?转的泪水。

    一夜无言。

    给他包扎好,楚樾又给他穿好衣服,把他放下躺倒,盖好被子,安置在?床上,叫他睡吧。

    祁昭偏偏脑袋,看着他。

    楚樾已经哭了半天了,一双眼睛肿得?跟桃子似的,脸上全是泪痕。

    祁昭双腿废了,双手还能抬,但也被残害过。他浑身上下几?乎没一个好地方,身上甚至还有敌军烙下的敌国的奴印。

    像个被剪了羽毛的残鸟。

    可即使如此?,请他睡下时,楚樾也还是退后一步,跪在?地上的。

    他也还是低着头的。

    他还敬他。

    屋外夜风呼啸,草木瑟瑟。屋内粗木麻布,处处简陋,屋头甚至顶上破了个洞。只有一个的烛台摇曳着火光,夜里略显昏暗,连楚樾的脸都照不清。

    祁昭看不清他,只觉得?眼下的一切都晦暗无比。他突然无比庆幸楚樾没有带着他回去?,没被旁人看见如今这副风中残烛的模样。

    他按了按颈边,那里烙印着敌国的奴印。

    是几?天前,一群兵士将他按在?地上,用在?火里烤过、还通红着的器具按在?他颈边的。

    他歇斯底里的惨叫声?里,兵士们哈哈大笑。

    楚樾已经看过了,但他没有厌恶唾弃,只是眼睛更红了些,眼泪掉的更厉害了。

    楚樾跪在?他床边,又一次出声?请他睡下。

    他声?音颤抖。

    “真的不回去?了吗?”

    祁昭哑声?问他,楚樾点点头。

    “敌军在?与大衡一战。”楚樾说,“大衡臣子,还余下一些。我接到消息时,是带着北疆军回来的。”

    “大衡还留着一些兵马,还想?背水一战。”

    “可我不回去?。”楚樾说,“不救殿下的大衡,我不回去?。”

    祁昭想?起皇宫的火海。

    他想?和楚樾说些什么,可楚樾说:“我和殿下躲在?这里,不再去?外面。”

    “外面还在?打?,外面若看见殿下,不知要?说什么,做什么。”

    “我和殿下躲在?这里,安安稳稳地过一生。”

    楚樾边说边抬头看他。

    对着那双望着他的,乞求的、痛苦的眼睛,祁昭说不出话?来。

    他的喉咙干哑了,大片大片的话?堵在?嗓子眼里,上不去?也下不来。

    哑了半晌,他只说:“睡吧。”

    秋雨连绵。

    那之后就下起雨来了,天很少放晴。

    楚樾真的没有再回去?,他甚至脱了战甲。那些跟他一起得?了荣耀功名的战甲寂寥地挂在?屋里,和那些锅碗瓢盆一起。

    他开?始外出,拿着屋头里猎户留下的弓箭和斧头。

    有时候去?劈柴,有时候去?狩猎,会抓回来一些兔子山鸡做了吃。

    他是真的想?这样一辈子。

    祁昭躺在?床上养伤,和战甲两两相望,心中和外面的秋雨一样凄凉。

    楚樾给破军——他的战马搭了马棚。

    可那是匹在?战场上随他厮杀的铁骑,怎么会愿意?留在?农家小院里拉磨消沉呢。

    祁昭时常听见它在?屋外不安地嘶鸣,他知道它在?想?念战场。

    可他说不出什么话?来。

    祁昭总是做噩梦,梦里是皇宫的火海。

    被敌军抓住胳膊一剑刺死的皇后,轰隆隆倒下的宫檐下皇帝的长?笑,宫人的惨叫路上的焦尸。

    他总被梦魇到,总是楚樾将他叫醒。每每醒来,祁昭都泪流满面,又是楚樾把他抱在?怀里,安慰他没事,此?后都不会再有事。

    祁昭就在?他怀里哭。

    秋雨连绵。

    噩梦做了很多天,祁昭也慢慢习惯了。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会让很多很多都变得?理所当然。

    身上的伤好了许多,祁昭慢慢能坐起来了。

    可秋雨从来没有停过,脖颈上的烙印渐渐会变得?发痒。

    祁昭有天望着窗外出神,仿佛又看到在?烧着的皇宫,和那些兵士。

    他是恨的,他是恨得?几?乎上不来气的,可是他的身体?又让他没办法恨得?太撕心裂肺——就像外面的秋雨,是那样细密不停又无力的恨。

    他望着秋雨出了神,想?着那些死于大火和剑尖的父母旧人和自?己,没有听到身后的开?门声?。

    等雨大了,他忽然感觉到什么,一回头,才看见楚樾站在?门外。

    他不知道站在?那里多久了,就安安静静地站在?门框外,浇着雨,望着他,手里拎着一把斧头,身后背着一筐干柴。

    祁昭一直不知该如何?形容那时他的眼睛。像是有一把尖利的尖刺刺进了心头去?,他站在?那里愣住了。

    莫名的,祁昭知道,他猜到了。

    于是他转过头,向楚樾一笑。

    “回去?吧。”他说,“你不该是留在?这里陪我磋磨到死的人。”

    他说楚樾,你看见皇宫那片火海了吗。

    没看见吗?

    没关系。

    没看见才好,真是太大的一片火了,烧得?天上的星星都没了,烧得?跟天亮了一样。

    烧得?皇后被一剑刺死后又被连捅了好几?刀,烧得?皇帝被宫殿压死还在?笑;烧得?静妃拼了命地把公?主往墙上扔,公?主刚爬高了点就被一箭射中了,又摔了下来。

    静妃疯了,转头冲进敌阵里死了。宫人们四处逃窜,兵士们四处喊杀。

    “你还忠心我吗?”

    念叨着念叨着宫里的惨状,祁昭突然舌尖一转,问他,“你的话?,还算话?吗?”

    “还忠心我吗?”

    “忠。”楚樾说。

    “那就去?吧。”祁昭说,“回去?吧。”

    “封狼居胥,大灭狼族,得?封冠军侯……这样的功绩,怎么能跟一个废物待在?深山里,过半辈子呢。”

    “我——”

    “去?吧,楚樾。”

    “他们杀了母后,杀了父皇……而我现?在?,站都站不起来了。”

    “你已经是我唯一的后路了,你是我唯一的一把刀……你若不去?,还有谁替我去?呢。”

    楚樾哑口无言。

    “……如今回去?,也只是跟随众臣,效忠二皇子。”他说。

    “可我只有你了。”

    “……”

    “我什么都没有了,楚樾。”祁昭说,“二皇子就二皇子吧。”

    “替我回去?吧。”

    “只要?你还有忠心,二皇子又如何?呢。”

    “别陪我摔进泥沟里,别跟我一样……后半辈子都这样废物下去?。”

    “你的战甲和马都在?哭呢,阿樾。”

    “走吧。等你报了我的仇,再来找我。”

    客厅里的时钟滴滴答答。

    面前还摊着各式各样的历史资料,陆青泽对着一桌子的狼藉沉默。

    额前的发在?眉眼上落下一片深深的阴影。

    那年秋雨连绵,他记得?他变成一个废物的时候求楚樾回去?。

    楚樾在?他面前跪了很久,然后说会把一切安置好再走。

    他还是答应了。

    祁昭说好,又说以后如果某日大势再来,就照他所期望的去?做吧。

    他说的就是自?己再被抓走的话?。

    那时敌军还没来,可祁昭有预感了。

    他没有和楚樾明说。或许是知道躲不过,又或许是知道他这样的主子只会拖累楚樾。

    倒不如一死,还能给他涨涨士气。

    死了的主子,最是高风亮节。

    也如他所想?,没出三日,敌军来了。

    带走了他。

    自?此?,他的前生匆匆画了句号。在?敌国的地牢里,他与小将军无声?无息地死别了。

    陆青泽长?叹一口气,再抬头,他看见楚樾又站在?卧室的门框里,黑暗隐去?了他半张脸。

    不知楚樾在?想?什么,那张脸上竟是一点儿笑意?都没有。

    陆青泽觉得?他好像有点怪怪的,又说不上来到底哪儿怪。

    陆青泽问他:“站在?那里干什么?”

    楚樾又笑起来,说:“等殿下睡觉。”

    陆青泽无可奈何?,站起来把桌子上乱七八糟的资料收拾好,睡觉去?了。

    夜深了。

    天上月朗星稀,夜风轻拂。

    竹子村的杂草空地上,李无已坐在?坟冢前的一块石头上。

    他的面前,半空中漂浮着一团云烟。而云烟之中,是一片云镜。

    镜子里,竟然倒映着陆青泽家中的情况。

    镜中能清晰看到,陆青泽收拾好了资料,进了卫生间洗漱。

    而楚樾站在?卧室里,等陆青泽一进卫生间,脸上的笑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负在?身后的手握紧成全,嘴唇咬紧,牙根在?嘴巴里面恨得?被咬得?咯咯响。

    黑色的鬼气在?脚底下蔓延开?。

    李无已被这一幕逗笑了,笑出了声?来。

    第37章 后悔 “您后悔过吗。”

    李无已挥了挥手, 面前?的云镜很?听话地飞去了一边儿。

    他长叹一声?。

    “知道吗?”他忽然嘶哑开口,“知道他为什么真的会恨吗?”

    他说着话,可?面前?却一个人都没有。

    一片空空荡荡。

    没有人在, 自然也就没人给他回答。

    李无已却丝毫不在意,自顾自地对着空气?自言自语着:“他当然会恨。”

    李无已扬着嘴角, 往前?一倾身,一手托起腮, “人都以为有什么东西真会永恒不变,大家都这么以为。许下海誓山盟的时候,为君主奋战的时候,为至交两肋插刀的时候……说出话来,做出事?来的时候,人人都热血激昂,以为能永远,以为能实现。”

    “可?是?根本没有东西会永恒,世?上的一切都在瞬息万变。”

    “我?早说过, 他撑不下去的。”

    “这金贵的太子只有太子这一世?的记忆,当然不知道……人会在不知道的时候, 负了真心?。”

    “太子死了两千年,除了今生,那之后的生生世?世?,他从来都没有想起过楚樾是?谁,也从来看不见他,可?这没脑子的冠军侯却为了他死了一次又一次。”

    “千年前?, 我?需要再用太子做血阵,可?被?他拦住了。”

    “他杀了我?,毁了阵, 护住了那一世?的太子。”

    “可?我?也并不是?个窝囊,也同样打穿了他的命门……我?们两败俱伤,他躺在地上站不起来,说话都说不出来,呼吸都是?嘶喝的,就跟没信号的收音机似的。”

    “他浑身是?血,身底下的血都流成?河了。”

    “正巧,那一世?的太子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看都没看他一眼。”李无已说,“他看不见。”

    说到这儿,李无已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

    仿佛这件事?儿是?个天大的好笑的笑话,他笑得前?仰后合,本就嘶哑的嗓子几番笑得失声?。

    半晌,他才停下来,还意犹未尽地叹了几声?。

    “两千年得不到回应,不被?看到,再爱也会变成?恨的。”李无已嗤笑着,“人多奇怪啊,他明明早知道会这样。”

    “早知如?此,当初还非要一条路走到黑……走到今天,只需要轻轻推一把,他就能恨得吞天吃地。”

    “你瞧,他也很?恨的。”

    李无已说,“人也是?会不知自己心?中所想的生物。他或许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早已恨极太子了。”

    “他会杀了太子的。”

    “再忠再爱,也禁不住两千年的……当年,如?果没有太子,他就不会去敌营;不去敌营救太子,他就会跟着大衡杀敌国;杀了敌国,他就是?开国功臣,他就有更多的封赏和功名,就能越发名垂青史。”

    “没有太子,就没有这两千年。”

    “没有太子,他早就能安息了。”

    “没有太子,他就该是?个功名更加累累,一生辉煌的大将军。”

    说着说着,李无已又笑了起来。

    他再次哈哈大笑,声?音在夜里回荡-

    第二天一大清早,祁邕发给陆青泽一封工作邮件。

    陆青泽顶着刚睡醒的鸡窝脑袋坐起来,迷迷糊糊地点开,就见邮件内容里面言简意赅地写?了几句话。

    祁邕说他现在的工作内容就是?弄清楚李无已到底是?谁,暂时不用上班,让他继续研究李无已的事?。

    他又给了他几个寺庙道观的地址和电话,说那些都是?比较靠得住的地方,要他联系一下,如?果需要就去跑一趟。

    来回的经费和需要花的钱不用担心?,都已经预支给他了。

    如?果不够,随时打电话。

    陆青泽一拉通知栏,才看见银行?那边给他发了入账短信。

    大早起的,祁邕给他打了五十万。

    陆青泽:“……”

    祁邕还在邮件里说,先打一部分钱。

    他管这叫一部分。

    真服了。

    外?头一如?既往地传出做菜做饭的叮叮咚咚的声?音,是?楚樾在做早饭。

    陆青泽坐在被?子里,搓了搓胳膊,往左右看了一圈,砸吧了两下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今早有些冷。

    他下了床,穿着拖鞋出了卧室,觉得更冷了。

    真奇怪,不是?都入春了吗,怎么还会降温。

    天气?不该越来越暖和吗。

    陆青泽心?里犯着嘟囔,转头看向厨房,楚樾背对着他,沉默地把菜剁得咚咚响。

    他的背影看起来和平常没两样,陆青泽没和他搭话,转身去把客厅开着的窗户关上了。

    他觉得是?这座城市本身就比白岛冷的缘故,屋子里才会显得冷。

    陆青泽去收拾了下屋子里的东西。昨天他来时,祁邕已经安排人把他原本屋子里的行?李都送来了,也帮他收拾好了。

    只是?外?人收拾的还是?没有自己收拾的舒心?,陆青泽重?新整理了一番,又拿出个包来,塞了一些日用品进去。

    收拾了一会儿,楚樾也把饭做好了。

    他叫陆青泽出来吃饭,陆青泽应了一声?,放下手里的东西出去了。

    楚樾已经把饭菜放到了桌子上,陆青泽出来后,楚樾就为他拉开椅子,服侍他入座吃饭。

    陆青泽拿起筷子,吃了几口饭。

    楚樾一如?既往地站在他身后,守着他用膳。

    往嘴里扒拉了几口饭后,陆青泽总觉得浑身不得劲儿,好像被?什么东西用怪异的目光一直盯着似的。

    他回头,就见楚樾看向他的目光有些不对。

    他说不清有什么不对,楚樾的眼神似乎还和往常一样,可?他就是?隐隐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对劲了。

    在和他四目相对几秒后,陆青泽问?道:“怎么了?”

    楚樾没有回答,只是?岿然不动地一言不发地盯着他,像是?要把他盯出个窟窿。

    时间一长,陆青泽被?他看得后背都有点儿发毛。

    “阿樾?”

    楚樾还是?没回答。

    他的眼神依然不变,但眉眼间多了几分阴沉。额前?的发投下的阴影让那双眼睛看起来麻木阴暗。

    又沉默很?久,久得陆青泽都有些怀疑他不对劲儿了——楚樾终于对着他开口了。

    “您后悔过吗。”

    陆青泽一愣。

    “兲国大灭,二皇子开国,死在敌国牢里,被?困在血阵里沦为祭品,生生世?世?。”楚樾问?他,“你有没有后悔过,没有死死拉住我?,跟我?一起躲在深山里。”

    第38章 惹怒 【生气了吗?】

    后悔吗?

    后悔过吗?

    让楚樾走了, 让楚樾回了大衡,没死死拉着他,跟他躲在深山老林里相依为命, 了却一生。

    反而落了这样一个结局。

    楚樾说出口的话,让陆青泽愣了一下。

    后悔过吗?

    有没有后悔过?

    陆青泽几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于?是?沉默了很久。

    楚樾看着他,在等他的答案。那双眼中情绪复杂, 晦暗难明。

    陆青泽看着他的眼睛,沉默很久,终于?回答道:“没有。”

    楚樾一怔,神色微动。

    “国?破家亡,你?是?大衡顶天立地的将军。直到今日?我都不觉得?,你?该跟我躲在山林里。”陆青泽说,“人不该逃避自己的命运。”

    “如果我的命运是?跌落谷底变成个路不能走的废物?,而那时你?仍然提得?起刀剑的话,那你?的命运就绝不该是?守着一个废物?躲在山里。”

    话虽如此, 陆青泽还是?顿了顿。

    他问:“我托你?回去打仗,你?……不开心了吗?”

    楚樾没回答。

    他低了低头?, 额前的发掩盖住眉眼,只留下一片令人看不清神色的阴影。

    陆青泽看不清他的神色,也看不出他所思所想。

    楚樾站在陆青泽身后沉默几许,沉默地回过身,回到厨台边上去忙了。

    他什么也没说。

    他打开水龙头?,水流哗啦啦的声音传出来, 不知是?要冲走什么。

    他只给陆青泽留了一个背影。

    或许是?刚刚的问题太过沉重了,那背影看上去十分令人心酸。

    陆青泽侧坐在椅子?上,一手搭在椅背上, 侧着身看了他一会?儿?,张嘴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呆了片刻,他又讪讪回过身来,吸溜楚樾做的面条。

    楚樾背对着他,脸上越发阴沉。

    他眼眸冰冷地洗碗,看着水流哗啦啦地穿过手掌,落进碗里。

    *

    吃过早饭,陆青泽洗了脸刷了牙,就给祁邕发来的名单里的寺庙道观们打去了电话。

    陆青泽挨个把电话打了一遍。

    听了他的事情,寺庙道观们都没拒绝,和他说要他上门来详谈。

    陆青泽一一答应下来,背上包,叫上楚樾就出了门。

    陆青泽去跑寺庙了。

    查不出来李无已?的身份,陆青泽决定把这一切交给老道或方丈。

    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虽然系铃人肯定早死了,但这话翻转一下,也能强行理解成玄学还得?玄学治。

    寺庙道观之间都隔了很多?距离,陆青泽这两天简直走南闯北。

    每个寺庙道观里,都有神佛坐镇,楚樾说他进不去。

    没有办法?,陆青泽只好让他在外面等。

    楚樾点?着头?,乖乖地在外面等。

    *

    陆青泽的事,很显然,比较非同小可。

    他这不是?常人的那种撞鬼了家里有东西或者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缠上了的小事,而是?事关前世因?果的大事。

    第一天,他跑了本市的三个寺庙,毫无收获。

    寺庙的住持方丈们都皱紧眉头?,然后叹着气摆摆手,讳莫如深地念叨着“不可说不可说”,然后就把他送出了寺庙。

    连着吃了三碗闭门羹。

    第三次被赶出寺庙,陆青泽站在春风中凌乱,望着寺庙的招牌,一阵无语。

    他终于?发现,元永住持是?一个多?么伟大的住持了。

    陆青泽唉声叹气。

    第二天他要去外市的寺庙道观碰碰运气,于?是?黄昏时就坐了高铁,带着楚樾前往市外。

    祁邕给他打了电话,问他战果如何。

    陆青泽说不行,本市的三家寺庙全说不能算,一天下来了无收获。

    “肯定也是?怕摊上因?果。”

    陆青泽一边小声念叨,一边起身离开,去到车厢交界处,才跟祁邕说,“小时候算出我有前世的那个寺庙,跟我亲爸妈说了这些事以后,没几天就圆寂了,第二个住持也没活个十几年就走了。”

    “怎么,你?也这样啊。”祁邕说,“算出我有事儿?的那个老道,算完第二天就坐化了。”

    “……”

    他该说什么。

    陆青泽抽抽嘴角,咳嗽了两声,清清嗓子?说:“那这么看来,摊上这个因?果就会?影响自身,这些寺庙不敢算也情有可原。”

    “这毕竟是?事关千年因?果的大事,都不想摊事吧。”陆青泽叹着气说,“也都能理解。我现在在高铁上了,明天再去隔壁省市走一圈,不知道还能不能遇上好心人。”

    “拿命帮你?的好心人可遇不可求噢。”

    “我知道的。”

    祁邕笑了声:“去去也好,反正有楚樾跟着你?。”

    一说楚樾,陆青泽沉默了一下。

    诡异地沉默片刻,他才哼哼唧唧地应了声:“是。”

    祁邕敏锐地察觉到他停顿的片刻。

    “怎么刚开始没吭声?”他问,“怎么了?”

    “没什么,”陆青泽说,“我好像惹他不高兴了。”

    他边说,边往车厢门边走了两步。

    隔着门上方的大玻璃,陆青泽能看到楚樾。

    楚樾站在车座位之间的过道里,手负在身后,双眼阴冷地盯着他。

    车厢摇晃,他不动如山,脸上的阴沉像雨后从墙角的角落里蔓延出来的雨水一般,带着阴沉的湿味儿?,就这样死死地盯着他。

    他这个样子?真的像个执念颇深又阴魂不散的鬼,陆青泽背后直打冷战。

    “他那么向?着你?娇纵你?的人,你?居然还能把他惹生气。”祁邕笑着,“稀奇啊,从前你?就是?把天捅出个洞来,他都舍不得?说你?一句。小时候你?爱抓人头?发,力气还大,有次一口气把他揪成个斑秃,他疼得?直掉眼泪,还笑着夸你?力气大。”

    “……能别说那么久之前的事儿?么。”

    祁邕哼哼地乐。

    “反正只有你?看得?见他,你?惹的,你?自己哄吧。”祁邕说,“明天你?再去寺庙走走看,回来的时候给我打电话,我给你?安排司机。”

    “明天如果你?需要,跟我说一声,我给你?找司机和保姆。”

    “暂时不需要。”陆青泽说,“我当普通小孩儿?当惯了。”

    “随你?,想要了就跟我说。”

    又简单嘱咐几句,祁邕挂了电话。

    陆青泽拉开车厢门,走了回来。

    楚樾站在过道里,一双阴冷的眼睛盯着他走回来,又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楚樾的眼睛如影随形,死死地钉在他后背上。

    简直如芒刺背。

    陆青泽有些不太得?劲儿?,总感?觉周身的空气都有些阴凉了——仔细想想,好像早上回答了那句“不后悔”之后,楚樾就一直这样。

    不说话,就跟着他背后飘,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陆青泽进寺庙,楚樾就在外面等。

    陆青泽出来了,就又跟在后面飘。

    陆青泽问他什么,就敷衍地答上一两句,也不会?多?说。

    他不高兴了吗。

    今天一整天到处跑,陆青泽忙得?晕头?转向?,吃了几家闭门羹的寺庙也都说了些暗示性的话。

    忙着思考这些,也没来得?及太顾上他。

    想了想,陆青泽拿出手机,点?开便签。

    他的座位靠着过道,楚樾就站在他身边,目光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陆青泽在便签上输入了一句话,给他看。

    楚樾偏偏头?。

    【生气了吗?】

    “没有。”

    楚樾答得?很快。

    快得?陆青泽都愣了一下,他以为楚樾要思考一会?儿?再回答。

    陆青泽撇撇嘴,收回手机,点?了回车,在下面继续写自己要问的话。

    【你?看起来生气了。】

    “我没有。”

    【可你?好像不高兴。】

    “我没有。”

    【真的没生气的话,怎么今天不怎么跟我说话?】

    “我没有不说话。”

    话虽如此,楚樾却神色冰冷。

    好像很不耐烦似的,他眼中还闪过几丝不耐,看起来十分烦躁。

    陆青泽无可奈何:【是?怪我非要你?去打仗?】

    “……”楚樾撇了撇嘴,“我没有。”

    陆青泽再次收回手机,正要再次打字询问,楚樾就说:“殿下别问了。”

    他声音很不耐烦,带着压抑的愠怒。

    陆青泽被说得?心中一慌,莫名害怕,于?是?收起了打着字的手。

    “好吧。”

    他嘟囔了句。

    于?是?两两无言。

    陆青泽没再和他对话,楚樾也没有再看他了。

    陆青泽看向?窗外。

    窗外风景流连而过,窗户上,他的身边一片空空荡荡,映不出楚樾的身影。

    *

    晚上七点?多?,高铁到站,陆青泽出了站,随便找了家旅店下榻。

    洗澡后入睡,陆青泽又做了梦。

    这一次,不是?前世了。

    梦里一片白茫茫,四处都是?雾。

    陆青泽站在雾中,看不清四周。

    他茫然四望,正不知如何是?好时,身后突然传来声音:“殿下。”

    声音熟悉。

    陆青泽立刻分辨出了这是?谁,震惊地回头?望去,就见姜国?师从雾中走出,嘴角噙着浅笑,向?他走来。

    “殿下。”

    国?师向?他拜了一拜,而后跪到地上,恭敬地拜了第二次,“微臣姜明仪,见过太子?殿下。”

    第39章 入梦 “殿下,可要注意脚边啊。”……

    看到姜明仪出现在?面前, 陆青泽震惊得下巴差点儿掉到地上。

    在?原地难以置信地震惊半晌,陆青泽才反应过来。

    他慌忙上前,把姜明仪从地上扶了起?来。

    “快快请起?, ”陆青泽说,“姜国师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出现在?这?儿?我做梦梦傻了么?”

    姜明仪顺着他的力气站了起?来。闻言, 姜明仪失声一笑?,道:“殿下说笑?了。”

    姜明仪站起?身, 松开了他来搀扶的双手。

    他又向他鞠一礼,说:“殿下这?梦,与前世?是有千丝万缕之关联的。想必,殿下心中也是清楚的。”

    那当然是清楚的。

    陆青泽想。

    “殿下此生,应当也有幸得遇了许多贵人?。这?些贵人?,也都帮助了殿下许多。”

    “可若仅仅是如此,也是万万不够的。”姜明仪说,“不瞒殿下,今日之事, 微臣其实早都知晓。”

    “只是事关跨越千年的因?果,太?多事都不能明说, 甚至于一个字都不可提及。”

    “若是说了,微臣想必就命丧次日了。”姜明仪面露无奈,“微臣就算想帮助殿下,也实在?有心无力,还?望殿下能够体谅。”

    陆青泽汗颜:“你也是不容易。事情?我能理解,你不必介怀。”

    “多谢殿下。”

    姜明仪又向着他行了一礼。

    姜国师还?是和?之前一样, 把这?些礼数做得极其周正?,周正?得都有点烦人?了。

    “国师不必多礼,”陆青泽说, “那今日国师为何入梦?既然国师说,这?梦与前世?有千丝万缕之联系,那我此刻见着的国师,就不是什么梦中虚影吧?”

    “自然不是。”姜明仪说,“殿下今日的梦,是我于两千年前布下的法。”

    “直至今日的一切,都在?我的卦中。”

    一瞬间,一句话,让陆青泽蹭地后背发凉。

    姜明仪收敛了笑?意。

    他依然黑布覆目,叫人?看不清眉眼?,但嘴角已然向下。

    姜明仪正?色道:“围绕在?殿下身上的事,微臣深表遗憾。请殿下放心,陛下与皇后娘娘于臣有恩,虽说当年灭国的大因?果我碰不得,但殿下今日之事,我定会鼎力相助。”

    “千年前,我布下这?等法阵,就是要在?今日入殿下的梦,为千年后的殿下排忧解难。”

    “殿下此刻,应当也查到了李无已此人?。”

    “殿下与陛下都有所误会了,李无已并非一开始就是长生之人?。”姜明仪说,“李无已的确是祖帝之朝代时蒙冤流放之人?。”

    “但李无已,已经死了。”

    陆青泽愕然:“已死了么?”

    “是。”姜明仪回答,“李无已一家遭了流放,而?后祖帝驾崩,先帝继位。由于朝中的风言风语,再加上当时的国师与祭司都进以谏言,道出一切的根源都在?于李无已,所以先帝暗中派人?前往流放之地,寻找李无已一家。”

    “根据卦象来看,当时前去寻找的官臣,的确找到了李无已。”姜明仪说,“找到了他冻死的尸体。”

    陆青泽:“……”

    “李无已遭到流放,而?他家中妻子不离不弃,还?带着家中的孩子一同前往去了。”

    “李无已死了,妻子病重?。几个孩子因?为年轻,倒是都还?活着。”姜明仪说,“两个官臣便将李无已装进棺材,带着他的家眷,偷偷回了京城。”

    “先帝为李家寻了一处偏僻地方做宅,将这?一家人?安置了下来,还?将李家的两名公子偷偷塞回朝廷做官,连科考都没考。”

    “毕竟祖帝教人?蒙冤后,大衡就瘟疫四起?,祖帝也重?病缠身,先帝也是害怕。”

    姜明仪说,“并且,李无已的事事关祖帝。祖帝为帝刚烈,但也是真性情?,朝中有许多臣子都仍是心向祖帝,要命的是,这?些臣子还?不在?少数,其中还?有手握兵权的大将军。”

    “祖帝尚在?世?的时候,那时莫名重?病缠身时,朝中就有怀疑李无已的声音。”

    “毕竟李无已是大国师。”

    陆青泽讶然:“李无已是大国师么?”

    “正?是。”

    那怪不得他一走,大衡就出了这?么多玄乎事。

    国师身上如此浓重?的玄学色彩,很难不怀疑是他做了什么。

    可是……

    “那姜国师……”

    陆青泽欲言又止,姜明仪懂他的意思,笑?道:“微臣家中祖辈当然也是世?世?代代的大国师。可是殿下别忘了,衡国不幸,仅有三代天子。”

    “所以,虽说是世?代为国师,微臣家中也是只有六代而?已。”

    “得窥天机之人?,为国运献命数,代代活不长,才会是世代都是国师。”

    “祖辈也并非什么出世即是大富大贵之人。祖帝年过半百时,我家祖辈才有幸升至一品,因?此才多少知道些有关李无已的事。”姜明仪说,“所以,还?请殿下多听我说一说。”

    姜国师家世代活不长的事,陆青泽倒是知道。

    他心中唏嘘片刻:“你说吧。”

    “多谢殿下。那么,就说回先帝——先帝刚一登基,就做出这?等违背祖帝的事儿来,将过去祖帝流放的罪臣接回京,怕是会在?朝中引起?争议。”

    “多一事不如少一些事,先帝便就没有对?外说李无已之事。”

    “知道此事的,只有寥寥数人?。”

    “李无已的事,先帝虽说已经知道多半有隐情?,但也没有派人?深入地去查。将子嗣接回京,把李无已好生下葬,请来国师祭司暗中大葬了一场,还?修建了墓陵,又背地里赏赐了他家金银万两,就算是赔罪了。”

    “那之后,大衡也的确慢慢变好了,先帝也被?称赞治国有方。”姜明仪说,“只是,李无已的子孙后代,想来心中还?是有恨的,所以才选择了叛国。”

    陆青泽听明白了:“不是李无已本人?活了百年,而?是他留下的子孙后代成了叛国贼,而?这?千年里,一直以祖辈的名字‘李无已’自称?”

    “正?是如此。”姜明仪说,“先帝病重?,圣上争储夺嫡时,是暗中行事,使了阴招的,因?此陛下并不知道李无已的事。”

    “这?一家的事就此隐没黑暗,再无见天之日,李无已成了永远的罪臣。”姜明仪道,“知晓此事之人?,好巧不巧,因?着先帝死于陛下手中,并不心向陛下与殿下。”

    陆青泽猛然发觉他话里的话:“是二皇子的人?。”

    “正?是如此。”姜明仪说,“李无已的事受二皇子所知晓,二皇子也以此事,与李无已的后代暗地私通,最终引入敌军灭国。”

    ……果然还?是他。

    陆青泽皱紧眉。

    “殿下若要查,看史料是没有用的。怕冲撞祖帝,更不敢如实告知史官,先帝并未留下丝毫痕迹。此事又与千年因?果相关,殿下此时的现世?,怕是也根本没有人?愿助一二。”

    “不如,去二皇子的墓陵。”

    去他墓陵?

    “二皇子的墓陵,应当是有痕迹的。”姜明仪说,“二皇子素来表里不一。表面上温和?谦逊,其实骨子里骄傲自大。像他那样的人?,死后应当是恨不得将自己所有的功绩都一一摆出来的。”

    “有关李无已,他应当也会在?墓陵之中留下什么线索。”

    “但二皇子的墓陵早已被?找到了,”陆青泽说,“我也去过那博物馆,并没见着什么。”

    姜明仪一笑?:“我并没说,殿下此世?的人?都已经找到了吧?”

    陆青泽一怔。

    “这?般承认自己叛国的事儿,就算再自大,也是不能在?墓陵表面上如实留下来的吧?”姜明仪说,“可虽说不能承认,但骄傲如那位,也不能一声不吭地真把如此‘丰功伟绩’带到黄泉路去。”

    “他定然会偷偷留下来的。”

    “至于偷偷留下来的是什么,殿下去了便知。”姜明仪说。

    姜明仪向他作?揖。

    这?个样子,就是打算告辞了。

    果不其然,姜明仪说:“那此次,微臣就只能说这?么多了。往后如何,便看殿下造化。”

    “但殿下不必担心。”

    “殿下金枝玉叶,一生富贵。即使当年惨剧使殿下命格遭锁,失了些金气儿,但殿下仍是金贵的命。”

    “一切都将迎刃而?解的,船到山前必有路……”

    四周白雾忽然变大了,蔓延到了眼?前,把姜明仪的身影遮得若隐若现。

    “殿下,可要注意脚边啊。”

    他的声音都变得模糊起?来,陆青泽连忙叫他:“等等!听你所言,你应该知道谁是那个李无已的后代,谁是叛国贼!”

    “姜明仪,那到底是谁!?”

    陆青泽急得声音撕裂。

    姜明仪声音慢慢悠悠:“不可说。”

    “不可说呀,殿下。”

    “但微臣已尽所能。”姜明仪说,“我已竭尽所能,告诉了殿下。”

    “殿下,可要注意脚边啊。”

    “臣费尽一切,才来入梦一场。”

    “往后,可就不能再陪您走下去了。”

    “保重?,殿下。”

    大雾蔓延,遮盖视线。

    视野里,一片白白茫茫,姜明仪的声音远去了。

    陆青泽睁开眼?。

    面前是酒店的天花板,遮光性不强的帘子遮不住晨光。

    天亮了。

    第40章 磋磨 会被时间和恨磋磨掉。

    陆青泽坐了起来。

    他两眼迷蒙, 姜明仪的身影似乎还在眼前,留着一个?大概的轮廓。

    陆青泽揉了揉眼。

    视野渐渐清晰,他看看四周。酒店的房间干干净净, 梦里的一切都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连楚樾都不在房间里。

    陆青泽打了个?哈欠。

    他下床,出门, 打开酒店的房门,往外一探头。

    果然, 楚樾蹲在房门前,手里还握着一把?漆黑的长枪。

    听到?声?音,楚樾扬扬脑袋,一脸无辜地抬起头看他。

    像只小狗。

    只是眼睛还有些凶巴巴的,看起来像只警卫小狗。

    楚樾真的很少?这样凶巴巴地看他,陆青泽有些发怵地缩了缩脖子?。

    “不是告诉你在房间里吗。”陆青泽说。

    “房间外比较好。”楚樾说,“有人来的话,房间外就能拦住。”

    “他从窗户爬进?来怎么办。”陆青泽边说边搓了搓胳膊,“走廊里怎么这么冷, 这个?地方倒春寒吗?”

    走廊里凉得能让人脱层皮。

    楚樾没吭声?。

    陆青泽没觉出任何不对,招呼楚樾进?屋来。

    楚樾站了起来, 跟他进?了屋。

    陆青泽先一步背过?身走回屋里,没见?着楚樾站起来时,脖子?上?一大片漆黑的鬼气。

    也没见?着他身后墙上?地上?,是一片结了冰的黑气。

    更没见?着他回过?身时,楚樾那张原本就神色不明朗的脸,立刻阴冷下去的面容。

    “我刚刚梦见?了些东西, 晚点儿给他……给我爹打个?电话。”

    权衡一会儿,陆青泽决定用这个?前世?今生都用的叫法?叫祁邕。

    虽然前世?他这么叫也算大不敬。

    楚樾对他这个?叫法?没意见?,神色不变地问:“殿下梦见?什么了?”

    “姜国师。”陆青泽拿起在桌柜上?充电的手机, 拔掉了充电线,“告诉了我一些关于李无已的事儿,总算有点儿眉目了。”

    陆青泽打了个?电话出去。

    楚樾安静地站在一边。

    电话滴嘟几声?,通了。

    没等对面吭声?,陆青泽张嘴就说:“爹,是我,现在方便吗?”

    祁邕简短回他:“方便,什么事?”

    “我梦到?姜国师了。”陆青泽长话短说,“他告诉了我一些事,我想问你……如果我说,我要亲自下去祁烽的墓陵找东西,你能实现这个?愿望吗?”

    祁邕沉默了片刻。

    这个?问题似乎有些难度,祁邕沉默片刻后又咳嗽一声?。

    “简单来说,”祁邕说,“你想下一个?墓。”

    “嗯呢。”陆青泽说,“好像有点违法?。”

    “谁说违法?了。”祁邕淡淡道,“你爹有钱。”

    “再有钱也是在说要下墓的事儿……”

    “确实,一般来说有点危险。”祁邕说,“可是二皇子?的墓陵,十几年前就被人挖出来了,里面的文物也都被取干净了,都被抬到?地面上?展出,墓陵上?面就是他的文物博物馆,你知道吧。”

    “我知道啊。”

    “既然有博物馆,那就是个?景区。”祁邕说,“如果我打个?电话跟他们说,我愿意投资几个?亿,把?墓陵恢复成能对外展出的地下博物馆呢?”

    “?”

    陆青泽肃然起敬。

    “这还违法?吗?”祁邕说,“这不违法?,偷摸进?去才算违法?,只要有钱就不必偷偷摸摸。”

    陆青泽都想热泪盈眶了,第一次由衷地叫了一声?:“爸爸。”

    “交给爸爸。”祁邕接下了他这一声?唤,“姜国师怎么说的?”

    “说了很多?。”

    陆青泽想了想,把?姜国师是千年前做了法?阵,让他自己今日能入陆青泽的梦,连带着“李无已”真正的身份都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遍。

    “……也就是说,不是李无已从祖帝活到?了我们这一代,”陆青泽说,“是他留下的子?孙还活着。先帝留下的太子?被你杀了,你夺嫡继位,他认为李无已蒙冤的事就这么彻底无法?翻身了。”

    太后当年不受宠,先帝将死时,她?也贪生怕死地不敢争位。

    但祁邕受尽欺辱,他受不了这般逆来顺受的日子?,更不甘一生位居人下,于是争储不成后,便开始夺位。

    太子?继位当日,他杀了太子?,引起宫变,在先帝死去当日杀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横刀夺过?了天子?之位。

    若如姜明仪所说,李无已便是大衡祖帝的国师,能呼风唤雨。

    所以,才在蒙冤流放后,让整个大衡苦不堪言。

    这么个?“厉害”的人物,先帝不可能不告诉太子?。先帝当时康健时,应该是把?李无已的事告诉了太子?,可太子?却被祁邕杀了。

    “我夺了位,李无已的事就无法?再提起了。他家的事会彻底蒙冤,不见?天日,一切都是我杀了太子?和先帝的缘故——搞笑,跟我有什么关系。”

    祁邕声?音凉凉,“就算是我杀了先帝太子?,我不知情,那我就肯定是永远不知情了不成?没人跟我说这件事,我去哪儿知道?我捂着他们的嘴不许说了么?”

    那边传来祁邕喝水的声?音,又或者是咖啡。

    他喝了两口什么东西,继续说:“天下之事,无穷无尽,皇帝又不是什么都知道。若是我不知道,那就一同来面圣,拿出道理和证据进?谏,说出过去一切前因后果,我会全都不信吗?”

    “若都是真的,这群人定然会说的有鼻子有眼。若说得真真儿的,我会装聋作哑的不相信吗?”

    “我若是个?这么不讲道理的混账,这个?位置是怎么坐上?来的。”

    “李无已就算是因为我夺位,又不知他家的事而恨我,也是莫名其妙不讲道理的恨。这事儿又不能赖我,是他跟一群知情人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什么都不说。”

    “他们让我一无所知,最后还说我无从得知,李无已真惨,一辈子?翻不了身。”

    “大爷的,明明我跟我儿子?最惨,莫名其妙。”

    祁邕骂人了。

    他很少?骂人。

    陆青泽笑出了声?,说:“恨的不是你,是皇帝。”

    “他恨的是不明缘由就将他一家流放的祖帝,接回京城来却不查清真相让他的冤屈得到?昭雪,只知道拿钱捂嘴的先帝。他恨的是皇帝,你凑巧是第三?代罢了。”

    祁邕哼笑一声?,不置可否。

    “现在说这些也没用,等找到?李无已,再去指着鼻子?骂他。”陆青泽说,“还是得知道李无已的后代究竟是朝上?的谁。”

    “我已经到?T市了,来都来了,就再碰碰运气,去寺庙看看。”

    “好,”祁邕说,“那我今天先联系那个?博物馆。”

    陆青泽说好。

    *

    春风习习。

    出了旅馆,陆青泽发现外面其实非常暖和。

    这让他觉得刚刚走廊里的阴冷有些诡异。

    陆青泽心里犯了几声?嘀咕,回头看了看,楚樾正一声?不吭地跟在他身后。

    他表情冷淡,没有前几天刚遇见?时那样小心翼翼的热切了,跟在他身后时也隔开了一段距离,就这样亦步亦趋地跟着,永远跟他隔着一段距离。

    看起来还是很不高兴。

    可他又不肯承认自己不高兴,陆青泽有些头疼。

    按着手机导航,陆青泽去了最近的一家寺庙。

    *

    T市有五个?寺庙。

    上?午跑了两个?,吃了闭门羹。

    下午跑了两个?,也吃了闭门羹。

    去第五个?的时候,陆青泽疲惫地倒在出租车上?,不想说话。

    世?风日下。

    世?态炎凉。

    人心不古……

    真是太现实的一个?世?界了!

    所有人都不肯帮他看看!

    陆青泽唉声?叹气——最近身边不知道为什么也越来越冷了,他渐渐感觉出来这股阴凉劲儿好像不是物理性?的天气降温,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逼近他。

    危险的信号在逼近,他却连一个?愿意帮他的和尚都找不到?了。

    他有点儿想去找找让元永住持魂兮归来的邪术。

    连楚樾最近也总是用奇怪的目光死盯着他……

    陆青泽偏偏头,果然,坐在车后面的楚樾又在脸色阴沉地盯着他,目光像黑暗里的毒蛇。

    被陆青泽看见?了,他也丝毫没有避开视线,依然紧盯着他。

    陆青泽后背发毛,收回了目光。

    楚樾看起来真的很生气。

    他想。

    开了半个?小时,出租车到?了目的地。

    陆青泽付了钱,下了车,再次让楚樾站在寺庙门口等着,自己进?了门去。

    他进?了寺庙,有个?小和尚出来,问他做什么。

    陆青泽道明来意。

    因为事前打过?电话说明,小和尚立刻了然,领着他进?了门。

    楚樾站在门口,看着陆青泽被小和尚带走,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人群之中。

    风声?飒飒,树叶漂泊。

    有游客笑着说着话,从他身体里穿了过?去,迈过?门槛,进?了寺庙。

    *

    小和尚把?陆青泽带进?寺庙内院,见?到?了这座寺庙的住持。

    住持正在对着佛像敲木鱼,嘴里低声?念念有词,在念经。

    见?此,小和尚带着陆青泽在院门前停驻。

    小和尚也双手合十,对着佛像低身礼拜。

    这内院里面没有别人,就他们仨。两个?活人都对着佛像鞠躬,陆青泽也不好像个?沙比似的站得跟根筷子?一般不屈不挠,于是象征性?地低头弯腰。

    弯着腰听住持敲着木鱼嘟嘟囔囔地念叨了十几分钟,声?音才终于停了。

    陆青泽都要睡着了。

    小和尚拉了一把?脑袋已经靠到?柱子?上?的陆青泽。

    陆青泽如梦方醒地抬起头,一看,庙里的住持已经站了起来。

    住持从蒲团上?站起,回过?头,看见?他,顿了一下,眼睛上?上?下下滴溜半圈,把?他打量了一下,眼神之中有所讶异。

    “师父,”小和尚说,“这位是之前打过?电话的施主。”

    住持点点头,脸色丝毫未变,不苟言笑地道:“跟我来。”

    陆青泽跟着去了。

    住持走出庙,把?他带到?了另一间小房子?里。

    小和尚端上?来了两杯茶。

    虽然茶都端上?来了,陆青泽却没抱任何期望。

    毕竟之前那几个?也是。他见?到?了住持,都请他喝了一杯茶,然后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再说上?几句玄乎的“顺其自然”“不必担心”,“天机不可泄露”之后,就请他回了。

    陆青泽简直无语。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施主所说的事,老衲也了解了。”住持开口说,“只是施主,事关千年因果……”

    又来了。

    “……天机不可泄露,老衲不便多?说。但施主不必担心,一切顺其自然就好……”

    陆青泽想翻白眼。

    他叹了口气,说了句好吧。

    “既然如此,我就不多?打扰了。”陆青泽站起来,“打扰住持了,我这就告辞。”

    “施主且慢。”住持叫住他。

    陆青泽起身的动作一顿,看向住持。

    “虽说因果不可涉及,但有关施主眼下的事,老衲还是能劝告一二的。”

    此话一出,陆青泽就默默地坐了回去。

    “如果真有劝告,还请住持务必说一说,”陆青泽说,“若是有用,我肯定会来还愿,投一些香火钱。”

    “多?谢施主。”住持说,“我没猜错的话,施主现在是否遇到?了一位故人?”

    那可真是太故了。

    “是。”

    “与这位故人,之前是否有过?种种挫折,经历了磨难才得以重逢?”

    “也是。”

    “施主,虽说不是出于本意……但,也是丢下了故人一人,独自离去了许多?时日。”住持说,“这位故人对施主一往情深,心里明白,离去也不是施主本意。”

    “但施主,明白,可不意味着能一直明白。”

    “明白,会被时间和恨磋磨掉。”

    住持意味深长。

    陆青泽眨巴了两下眼。

    “秀元,”住持挥挥手,“送客。”

    “?”陆青泽惊道,“就这些!?”

    ——就这些。

    小和尚送他到?内院门口,笑容满面地指着来时的路告诉他,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在第三?个?路口往右拐,继续一直走,就可以出寺庙了。

    陆青泽风中凌乱。

    寺庙中客人无数,这个?寺庙在T市是个?不错的旅游景点,许愿很灵,每到?节假日就有许多?客人前前后后地来上?山许愿。

    不过?今天是工作日,人倒是没有那么多?。

    陆青泽叹了口气,回过?头,小和尚已经消失不见?。

    想来是在他刚刚愣神的时候,就自顾自跟他打了招呼,回去做自己的事了。

    陆青泽往寺庙外走。

    走到?门口时,他见?到?迎面进?来的一对情侣正在迷茫该怎么出去——看来,是在寺庙里迷失了方向,找不到?门口了。

    陆青泽上?前随口搭话,告诉了他们出去的路,顺道就跟这对情侣一起出寺庙去了。

    *

    日落西山。

    到?最后一个?寺庙来时,时间已经不早了。

    楚樾蹲在寺庙门口,手里握着一把?漆黑的长枪。

    夕阳斜斜落在山上?,把?来来往往的每一个?行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长很长。

    除了楚樾。

    他没有影子?。

    寺庙门口的吵闹,里面肃穆的佛种,连略显萧瑟的风声?,都与他没有什么关系。

    风吹动他额前的发,天色渐暗。一片叶子?随着风呼呼摇摇地东倒西歪地飘走,一个?行人的一道影子?斜拉地在地上?拉长。

    看着地面上?漆黑的影子?,楚樾忽然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事。

    衡国覆灭,千年以后。

    那年还不是近现代,是苍朝。

    苍朝和大衡一样,但比大衡更长命。百姓安居乐业,天下太平。

    太子?祁昭,由于成为祭品,被锁于法?阵之中,往后生生世?世?的命格八字都受了影响,不再像从前那样大富大贵。

    到?衡国覆灭的第一千年后,祁昭转生成了普通人家的一位公子?。

    这一世?的祁昭碰上?千年的法?阵再铸。

    李无已的长生法?阵到?了磨灭之时。他需要重新再铸法?阵,找来祭品。

    他要这一世?的祁昭再为法?阵流干人血。

    中途经过?如何,楚樾记不太清。

    他跟了那一世?的祁昭很久,一如既往。

    他守着他,护着他,即使?祁昭也一如既往地根本看不见?他,楚樾做的一切一如既往地都没有回应。

    苍朝人说那日天地失色,天雷滚滚,飓风四起——其实是楚樾在和李无已拼命。

    他手持长枪,拼了命地毁了法?阵,坏了李无已长生的美梦。他让李无已被法?阵反噬,毁了嗓子?,半张脸布满鬼纹,腰都挺不直。

    李无已也一手掏了他的心脏。

    法?阵毁掉,楚樾终于没了所有力气,倒在地上?。

    法?阵在祁昭家门前。

    起阵之日,是个?月黑风高夜。

    楚樾直直倒下,他空荡的心口里流出的血染红整片地,流成了血河。他张着嘴,呼吸声?嘶喝,说不出话,发不出任何声?音。

    李无已倒在他附近。

    法?阵毁了,他成了鬼,疯了一样大喊大叫着无法?接受。

    李无已吵得他耳窝子?都疼。

    楚樾仰躺在地上?,疼得浑身骨头都抽抽,却前所未有地心安。

    法?阵毁了,祁昭有千年的安宁。只要把?李无已熬死,太子?祁昭就生生世?世?都能无忧无虑地活。

    天边熹光微亮,远方泛起了鱼肚白。

    天亮了。

    吱呀一声?,一旁的门开了。

    楚樾一怔,转头望去,太子?祁昭走出了门来。

    他目光焦急担忧。

    楚樾眼前一晃,眼中泛起光来。他下意识地咬牙抬起手,向祁昭伸过?去。

    祁昭向他跑过?来。

    他的脚踩上?他的手,脚步从他身上?刀子?一样贯穿过?去,落到?地上?。

    ——祁昭离开了。

    他焦急地披起没穿好的外袍,嘟嘟囔囔地要去给他母亲买药。

    楚樾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

    他听见?李无已的喊叫声?一顿,变作肆无忌惮的、歇斯底里的大笑。

    风声?萧瑟。

    寺庙里,突然远远传来陆青泽说话的声?音。楚樾站起身,朝着寺庙门口走去。

    他听到?陆青泽的轻笑声?。

    抬起眼皮往那处一看,楚樾怔住。

    一对情侣走在后面,陆青泽走在前面。

    三?个?人有说有笑地,向他走过?来。

    寺庙门口又进?来两个?观光客,他们从楚樾身体里穿了过?去。

    见?到?这两个?人进?来,那三?个?人一同避开。

    而那走过?去的两个?,也和他们说了声?——“不好意思,让一下”。

    楚樾握紧了手中的长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