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援救 “雨声滂沱,他向外走,去救众人……
凌晨时分, 夜深人静。
路边的路灯投射下来一圈圈暖黄的灯光。
死寂一般的黑夜里,公?寓楼底下一片沉寂的安宁,门店都已经关门大吉。
大路上一辆车都没有, 四周也杳无人烟。
鸦雀无声。
空有风声。
忽然?,四周起?雾。
白茫茫的雾里, 一道惨白身影缓缓现身在公?寓门口的屋顶上,似乎正是前些天在地铁站附近被楚樾一枪戳死的那白衣鬼。
原本?安宁的夜里突然?起?风了。邪风像哭一样呼啸起?来, 把那人衣角吹得猎猎。
路边的路灯突然?接触不良似的闪烁了几下,吡咔一声碎裂爆炸,落下一地碎屑,灭了光芒。
惨白人影不声不响。
他佝偻着腰,沉默安静地站在那里。片刻,他嘴里响起?嘶哑的咯咯声,像是在愤恨不已地咬牙切齿。
黑暗里,忽然?有铁甲相撞的声音响了起?来,伴随着一阵脚步声, 越来越近。
一道血红身影走到公?寓门口的大门门前。
惨白人影低下头,看见了披风猎猎阴甲反光的鬼将军。
楚樾身上再次冒起?了黑漆漆的鬼气, 一身血味儿,脸上青筋暴起?,血红的裂痕蔓延着整张脸,瞧着十分恐怖。
他抬头望来,声音低沉:“差不多行了吧。”
那惨白人影咯咯地笑起?来。
“为何?”他嘶哑地低声说,“就差一点……只要这次, 我赢了……你就,前功尽弃了。”
楚樾皱皱眉。
“你从?没赢过我。”楚樾说,“都两千年了, 有什么?意思?倒不如?赶紧放下……”
“你要撑不住了。”
惨白人影打断他,楚樾一哽,余下的话立即湮灭在了喉咙里。
见他这样,惨白人影吃吃笑了起?来,笑得两肩发颤。
“你要撑不住了——你当然?要撑不住了!”他大声地嘶哑笑起?来,笑声断断续续,“楚大将军!我早告诉过你,你熬不过我的!”
“那国师告诉了你方法又如?何?楚樾!你就算成了厉鬼,能撑几个千年!?”
惨白人影哈哈大笑,楚樾沉下脸色,眉眼间?黑得几乎能淌下墨来。
屋顶上那人笑了半晌,笑得前仰后合举止癫狂,上气不接下气的,到最后都哑了声音。
终于,他停下笑声,直起?身来,深吸了一口气。
他一歪身子,往旁踉跄一步。
再开口,他声音平静许多,冷嘲热讽着:“叫我差不多行了?……要我说,这话该我对?你说。”
“有什么?意思呢,冠军侯……本?来可以做开国功臣,可以领万千功赏……可以名垂青史,可以光宗耀祖……可偏偏就要把自己做成千年不死的怪物……真值得?”
“与你无关。”楚樾说。
惨白人影噗嗤又笑,声音讽刺:“太?子早死了。”
楚樾浑身一僵。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那张早已毫无血色的青白的脸竟然?又白了几分,一双血眸也骤然?收缩。
“过了千年,生生世世轮回转生……那早就不是太?子了。”惨白人影说,“还需要我告诉你吗?两千年里,除了太?子,你不是也去寻过父母么??不是也去寻过昔日同袍吗?”
“谁还是你记忆里的那人了?谁又还记得你是何人了?”
“谁都不是了,楚将军。轮回转世,忘却前尘,生生世世……什么?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什么?十年饮冰难凉热血,不过都是过眼云烟,黄粱一梦。”
“千年过去,谁还记得国破家?亡?”
“除了你,谁都不记得。”他吃吃地笑,“别往自己身上贴金了,楚将军。你以为你是一心一意为那一个太?子主?子的好?狗?你以为你真是个忠诚得肝脑涂地可歌可泣的忠烈?错了,你不过就是放不下罢了。”
“若放下了,那时干脆利落地认下新?主?子,你便是开国的功臣,便能功耀门楣……可你放不下。你不认局势,非一头撞死在南墙上,为了那么?个死人,把自己糟蹋成现在这样。”
“值得?”他笑着说,“你也只能说自己值得了。若是你承认不值,过去这两千年可怎么?办呐。”
“为了个死人,把自己做成这么?不人不鬼的东西。往后入不了轮回,下不了地狱也去不了黄泉,就只能这么?等着消失在人世间?……”
“你要撑不住了吧?”
“毕竟你要有执念才能活……执念没了,你就烟消云散。”
“要到头了吧,忠烈。”他讽刺着,“再强的执念,过两千年也要磨干净了吧。”
“所有人都放下了啊——你父亲你母亲,皇帝皇后,那个国师,你的副官……所有人都忘了什么?国破家?亡,早都轮回转生了十几次……就只有你还不愿走。”
“你要撑不住了,所以这次才选择现身了吧?”
“毕竟一直以来都是从?不现身的……一直以来都躲在一边走,生怕吓着你金贵的主?子。我有时候可真是看不懂你,楚侯,做的这么?多又放不下,怎么?还生怕人家?知道?”
“祁昭——”
一把长枪猛然?袭来,咚地贯穿了惨白人影的心口。
他声音一顿,低了低头。
被贯穿的地方没有任何鲜血流出来,衣物也没破掉。长枪像扎穿了一片云雾似的,虽是扎出一块空洞,可周围却只是空有些虚无缥缈的白雾缭绕起?来。
楚樾伸出着右手,手上空空如?也。
他声音低沉:“不许直呼殿下名讳……你算个什么?东西。”
白衣人影又哈哈大笑起?来。
看到他身上的白雾,楚樾又皱皱眉:“又用虚影。在这里说了这么?多有的没的,竟是连用真身来见我的勇气都没有?”
白衣人影并不回答,他一转身化作一阵白雾,伴着渐行渐远的笑声升腾而起?,消失在天边。
夜色又变得沉寂无声。
周遭的风也散去了,迎面吹来的微风习习,暖和了很多。
鬼将军额前的发飘飘着。
身后忽然?传来翻动书页的声音,楚樾回头看去。
小花园边的台子上,太?子祁昭斜斜靠在一把小桌台上。他手边是一本?书册,还有半盏茶。
他百无聊赖地捏着书页边角,满脸写着无聊,还张嘴打了个哈欠。
可他没有脚,小腿以下是一片雾。
那身影也是半透明的。
楚樾静静地站在一边望着他。
这样的事,这两千年里已经有过太?多了。他知道,那祁昭是片幻影。
静静地望着他片刻,楚樾想起?国破时的事。
那时他已经奉命成了北疆军的统领。
他父亲楚闳在与北疆狼族最后一战时在前线受了重伤,没了一只眼睛和胳膊。
楚樾虽也伤着了,但?好?在都能恢复,可他父亲的胳膊却不会?长出来了——那条胳膊是被强大精壮如?虎熊般勇猛的狼族首领手拿一把大刀生生劈下来的,从?肩膀处开始断掉了。
皇帝祁邕心痛不已。
最后一战后狼族大灭,老将军功成名就,干脆就此?留在京中做了个闲职。
而北疆军统领一职,交给了楚樾。
国破时他尚在北疆,消息八百里加急传来时他立刻领军动身。跑死了八匹马,终于在十日后赶回了京城。
那时,那已经不能说是京城了。
敌国铁骑踏过,满面疮痍。大片大片的残垣断壁之中尸首断肢无数,尸骸滚滚,血与沙尘一同蒙上了那些恐惧扭曲的脸。
京中下了大雨,满地雨泊漫血猩红,残垣断壁之中血流飘杵,原本?清澈的河流湍急地咆哮着鲜血的河。
河里哗啦啦地浮起?断臂,河边是已经不再扑腾的死鱼。远处不知是因什么?才烧起?来的火已经被大雨浇灭了,飘起?微弱的黑烟。
尸横遍野的京城里一片荒芜,脚下踩过血泊,滂沱大雨打湿了前发,楚樾伸手把它抹开。
雨幕倾盆,他带着兵马在京城废墟里声嘶力竭地边喊边找,最终在原本?是“京郊”的地方找到了临时支起?来的几个棚子。
看见他的兵马,有臣子跑出来向他摇臂大喊:“楚将军!楚将军!这里!楚将军!!”
楚樾赶过去,就见棚子里面尽是衡国的臣子,还有许多重伤的百姓与护卫京城的御林军。
一些医官和宫里的太?医围在伤患身边忙忙碌碌,臣子把楚樾领进了棚子深处。
最深处聚集着衡国重臣,一群人围着一张破败的刺喇喇的木头桌子,面容沉重。
楚樾走近过去,见那桌子上摆着一张地图。
见他来了,有人站起?来,叫了他一声樾儿。
是他父亲楚闳,他父亲也受了重伤,半个脑袋和上半身都裹满了白布,白布还透着血红。
他父亲咳嗽着,楚樾走过去,环视一圈四周,没见到想见的人,反倒在最显眼的地方看见了披着破旧毯子捧着一破碗白粥的二皇子祁烽。
楚樾皱皱眉。
重臣们看见他,也都高兴起?来。
有许多人松下一口气,叽叽喳喳地说起?了话。
“楚将军回来了,我们就放心了!”
“是啊,多少不怕再被袭了……”
“北疆军也都回来了,这可是先帝最看重的军队……”
众人窃喜庆幸依靠的话语声中,楚闳没有任何骄傲或得意。
他招呼楚樾过来坐,语气凝重,一听便是要告诉他现状,委以他重任。
楚樾却没动。
他抬起?眼皮,问道:“殿下呢。”
有人以为他说祁烽:“二皇子殿下当然?是在此?处了——”
“我说太?子殿下。”楚樾冷冷一眼扫向楚闳,“不是说太?子殿下遭敌突袭,重伤不起?吗。”
“殿下呢。”
他问了第二遍,语气比第一次更阴冷。
在北疆出生入死的将军一沉下来语气,杀气黑压压地就压了过来。
重臣们立即噤若寒蝉。
楚闳听此?,面露诧异,随后明白了什么?,回头一眼刀扫向身后一人。
那人脸色一白,赶忙跪下,脑袋重重磕在地上。
楚闳压低声音斥他:“谁让你那么?写的!”
“将军恕罪!”那人浑身打抖,“卑职只是觉得,那样写……小将军能快些回京城!若是如?实写了……不知,不知小将军会?做什么?!”
楚樾满脑子都是太?子,听到这么?明显的一两句话也没明白是怎么?回事。
直到他父亲叹了口气,转头说:“给你的信不是我写的。京城遭了突袭,皇帝被杀,一片水深火热的,我忙着在前线打仗,腾不出手,就让这位尚书代我写了。听着,他是在信里瞒下来了,没告诉你。”
楚樾脑子转过来了一点儿。
他有些想给这位尚书一脚,但?无暇在意太?多,因为太?子殿下还行踪不明。
楚樾皱皱眉,不耐问道:“那殿下到底在哪儿?”
他父亲表情又凝重了些。
旁人也都不敢与他对?视,各自偏头看向四方,脸上神色各异。
一时之间?,谁都不说话。
外面雨声不断,吹得这临时搭起?来的棚子呼啦呼啦乱响。
“敌军袭京……一路杀进宫里。”楚闳说,“帝后被杀,宫中失火,只有二皇子逃出来了。太?子受皇后嘱托,往北门逃了……但?北宫门那边,被敌军埋伏了。”
楚樾心里猛地漏了一拍。
“太?子被敌军掳走了。”
雨声轰然?大了,带起?耳边嗡鸣震天。
雨声滂沱。
楚樾转身就走,头发还没干多少就再次出了棚子走进雨里。他的脑子一片空白,耳边是地震似的嗡鸣,什么?也听不见。他好?像一具傀儡,全凭着那时冲到脑袋上的热血带起?来的本?能在动。
他本?能地出门去,要骑马离开,去追太?子。
耳鸣声太?重了,他真的什么?都听不见。所以直到踩在泥泞的地里走了一半的路,直到他父亲声嘶力竭连名带姓地喊了他一声“楚樾”,他才回过神来。
“你现在去有什么?用!?”楚闳向他喊,“城破已经二十余日!信寄到你手上花了十余日,你回来又花了十余日!太?子落到敌军手上二十几日,你连具全尸都捞不着了!”
“你也是打仗行军的,一个快国破人亡的敌国太?子落到一群粗野莽夫手上,能活几天,你没数吗!?若是这破国只剩这一个皇子,说不定还能挟持着要挟什么?,可是他们让二皇子跑了!”
“还有个皇子能继承大统,一个太?子留在手上能有什么?用!对?他们来说这就是个累赘!这点儿弯你绕不过来的吗!”
“帝后已死,太?子被虏,京城被破!剩下的就只有你北疆军和其余几个边关的两万兵力,你若一走,大衡还剩下什么?!?”
“我知道你忠心太?子,可也要认清局势!”楚闳喊,“大衡如?今唯一站得住的武将就是你——你看看这京城!”
“死了多少人了,京城都成这样了!如?今皇帝已死,只剩下一群无头苍蝇乱晃!你是最能安抚人心的那颗安心丸!你非要为了太?子去送死不成,史书上缺你这一个忠烈吗!太?子若在这儿,他会?愿意看你往那火坑里跳吗!?”
“识时务者为俊杰,樾儿!”楚闳说,“回来!”
楚樾站在原地没动。
听他终于说完了,楚樾才缓慢地转过头来。
“他万一没死呢。”
“哪儿有那么?多万一!”楚闳说,“大衡是否要亡国的关键时候,你非赌这万一吗!”
“对?。”
楚闳立刻哽了一下。
他怒火中烧,正要再说,楚樾又说:“父亲说二皇子能继承大统,统领人心,那我问问父亲,父亲与先帝交好?这么?多年,先帝怎么?说二皇子的?”
“表里不一,两面三刀,生性多疑,手段狠辣,偏偏用的还都是上不了台面的小手段。用人生疑,听不进谏言,听不得旁人否定,喜怒无常,往后万万不能扶持为帝。”楚樾说,“先帝是不是这么?说的?”
楚闳哑口无言。
半晌,楚闳深吸一口气:“但?现在只有他了。”
“所以我要去救太?子。”
“太?子死了!”
“还不一定。”
“你怎么?偏偏这时候犯倔!?”楚闳怒道,“太?子落到敌军手里已经——”
“所以那又怎么?了!?”
楚樾从?喉咙里爆出一声怒吼来。
他终于回过头,雨幕里是一双通红的眼睛。
“被人掳走二十几日又怎么?了,说不定死了又怎么?了!?不去看看你就能知道吗!?那是太?子!先帝的心头肉!你做先帝重臣多少年,你不知道先帝多看重吗!?”
“先帝把殿下当继位人生养,每天扶着问着生怕摔了,不但?对?我,还对?你千叮咛万嘱咐地要照顾好?!你倒好?……殿下生死未卜,先帝血还没流干,你转头就要扶先帝千叮咛万嘱咐万万不能扶位的二皇子!先帝还尸骨未寒吧,你现在敢去皇宫门前跟先帝的尸骨亲口告诉他吗!?”
老将军已经皱纹丛生的脸一白,也立刻红了眼睛。
“……这没办法。”再开口,他声音沙哑,“都是为了大衡。去救太?子,太?过危险,说不定还会?一场空……”
楚樾不再跟他说话,他转身就走,在大雨里走向马棚。
他的马刚刚被人牵过去了。
“樾儿!”他父亲在他身后唤,“樾儿!回来!!”
“就算太?子还活着,你去敌军军营救一趟也太?危险!”
“就算救回来了,太?子还能不能活也说不好?啊!落在敌军手里二十余日,就算活着也没半条命了!救回来也只是换个地方死!”
“樾儿!!”
“楚樾!!!”
“你总要为大衡想吧!”他父亲喊,“你带着兵马去,若全折在那儿了,大衡不就因你亡国了!!”
“那我自己去。”楚樾说。
楚闳一怔。
“这样行了吧。”楚樾最后回头看了他一眼,“为殿下万死以赴,出什么?事儿都要冲到跟前,这是你教我的,也是皇命。”
“……皇帝死了。”楚闳说。
“你的死了,”楚樾说,“我的还不一定。”
楚闳愣了一瞬,第一时间?没明白过来。
片刻后,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于是再也没说话。
楚樾走进马棚里,领了一匹马出来,又擦了把长枪,随后在大雨里翻身上马,走了。
雨声滂沱,他向外走,去救众人所弃的太?子。
微风习习。
往事如?流水,再想起?那日的大雨,楚樾心上已经没有波澜了。
他静静地看着远处太?子的幻影,正如?两千年来。
突然?,一股杀意猛地从?背后传来。
楚樾猛地回头,又抬头,敏锐地在一瞬就感?知到杀气来源。
六层楼的窗户外面,有一团什么?东西。
楚樾立刻伸出手,原本?被插在了屋顶上的一杆长枪立即应召回到手中。他抬手就一个猛劲儿扔了上去,直中目标要害。
但?不巧,那玩意儿已经快爬进屋子里了。于是它一歪身子,就那么?直栽栽地栽楞进了屋子里。
坏了,那好?像是祁昭的屋子。
楚樾立刻收起?身上鬼气,变成不会?吓到陆青泽的模样,一个起?跳就高高跳了上去。
拉开窗户,蹲到窗框上,他往地上一看,看到一团白乎乎的血肉,还在抽搐。
很小,看起?来似乎是只鬼婴,脑袋上还插着他的长枪。
楚樾皱皱眉,忽然?感?觉似乎有些不对?。
他抬头,看见原本?该躺在床上高枕长眠的太?子殿下居然?站在卧室门口,手里举着一把斧头。
楚樾:“……”
陆青泽:“……”
第24章 赐婚 朕便为你赐婚一桩
楚樾和陆青泽对?视良久。
双方都不可避免地?有些?尴尬。
陆青泽手里高举着那把斧头, 一边和他对?视一边保持着这个动作。那看起来像是下?一秒就要挥下?那把斧头,给眼前的谁立马劈个人?首异地?恋的样儿。
太子殿下?真是很?少做这么接地?气的动作,楚樾生生看愣了。
呆了好半天?, 他有些?惊恐地?:“殿下?…这是干什么呢?”
和他相比,陆青泽从容多了。
他一脸淡然地?晃晃手里的斧头:“没?什么, 就是一觉醒来有个什么东西要爬窗户,你又不在, 我又不能坐着等死,就想cos一下?斧头帮……”
“……斧头是哪儿来的?”
“啊,我小时候身体不太好,我妈带我去寺庙里看过。”陆青泽说,“那时候就有和尚跟我说命里有劫了,又没?说什么时候才有。后来我这次回老家的时候他就跟我说劫要来了,我心说那我不能等死啊,所以回来之后,第一天?上班回家的路上, 我就拐了个弯去老街买了一把,老话说防患于未然嘛。”
“……”
楚樾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陆青泽把斧头放下?, 又有些?不高兴:“说起来,你上哪儿去了?我半夜起来没?看见你,吓了一跳,以为你消失了。”
耳边嗡的一声。
视线里猛地?模糊起来,不合时宜的回忆涌上心头。
【你去哪儿了……】
【你去……哪儿了……】
【怎么才来……】
敌军军营的火海之中,马背上颠簸不已?。喊打喊杀声中, 被他救出的太子鲜血淋淋地?倒在他怀里,紧抓着他。
他声音很?低,气若游丝, 头都没?力气抬起来了,但楚樾听得很?清楚。
他一声一声叫着他。他真伤的太重了,楚樾找到他时,他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儿好地?方。大冷的天?,就穿了一身里衣,惨白的衣服染成了红。
重伤得叫人?时声音都断断续续听不清的人?,抓着他时力气却那么大。
他声音很?抖,好像要哭了。
一个人?蹲到了面前,随着靠近,传来了一阵桂花清香。
楚樾回过神,见穿着睡衣的陆青泽手拿着斧头,蹲到了他面前来。
他并没?注意到楚樾的异状,低头看着地?上的这一团血肉:“这什么?”
睡衣宽大,楚樾撇了眼他蹲下?时领子落下?而露出来的些?微可见的一抹春光,很?快就收回目光:“鬼婴。”
“鬼婴?”
“鬼造出来生养的小鬼傀儡罢了,殿下?不必知?道。”楚樾说,“那把斧头也放下?吧,有我在这儿,殿下?用不着的。”
“刚刚你不是就不在吗。”
“……”
楚樾撇撇嘴,“只?是察觉到气息,外出去会了一下?……”
“见谁去了?”
“……殿下?不必知?道。”
“我又不用知?道了,”陆青泽叹了口气,“天?天?就跟我嘚瑟这句话,搁以前少说也要找个太监打你几下?屁股。”
楚樾一阵无言。
这几天?同住一个屋檐底下?,再加上本就有相处过的底子,几天?下?来,陆青泽跟他之间隔了两?千年的时代隔阂是彻底灰飞烟灭了。
前几天?对?他不愿说的事儿还不会多问,这几天?时不时地?就会用这种说话方式戳他一下?。
“殿下?说笑了,”楚樾说,“臣只?是为殿下?着想。”
“真着想那怎么着也得跟我坦白从宽呀,什么身份才会总想着跟我瞒这瞒那的。”陆青泽说,“见谁去了?”
“……”楚樾抽抽嘴角,“殿下?不必知?道。”
陆青泽也抽了抽嘴角。
他没?忍住,说了句:“你真是没?变哈,还这么死犟。”
楚樾无言以对?,低下?脑袋拨楞地?上鬼婴,当听不懂。
他不说话,陆青泽也不说话。楚樾感觉到陆青泽又在盯他了,好像要把他身上盯出个洞来似的。
陆青泽又在用这种方式逼供。楚樾受不了,也不愿实?话实?说,就干巴巴地?说:“殿下?睡吧。”
陆青泽见他还是这么死倔,知?道再逼也没?法,只?好叹了口气说行。
他把斧头放下?,起身去睡了,楚樾松了口气。
陆青泽去接了杯水,喝了半杯才回来继续睡。他回来的时候,地?上的鬼婴已?经消失不见了,应该是楚樾收拾掉了。
楚樾站在门口,见他回来就说自?己会在门口守夜,请他放心。
“以后不会背着殿下?偷偷出去了。”他说。
陆青泽说好,上床睡去了。
理所当然地,又做梦了。
梦里过了一年。
楚樾重伤归京,受平乐太子殿所照顾,伤好后又离京后一年,北疆传来大捷战报。
北疆军大胜,灭了狼族,边关能换来百年平安了。
京中为此大庆三日,城中锣鼓喧天?,人?山人?海,皇家的马车游行三日,为路边百姓撒了新鲜的果子吃食——虽说京中百姓安居乐业,没?少吃食,但作庆用还是好的。
更何况撒下?的果子有许多还是西域进贡,大多数都是百姓平日见不着的珍稀果子。
白日马车游行,入夜便放起烟花,整个京城好不热闹。
如此又过半月,北疆军凯旋归京,京中又是一阵热闹。
但没?半日,皇帝就有点笑不出来了。
因为北疆军统领,冠军侯楚闳重伤了。
半条胳膊没?了,眼睛也瞎了一只?,身上其余地?方也伤痕累累。
皇帝祁邕红了眼眶,立马叫来宫中太医,去往侯府上为其医治。
楚老将军为人?洒脱,太医来看后他就哈哈大笑着说军医早就看过,早已?知?道眼睛无法恢复,断掉的胳膊也长不回来。
随后,他还和太医一起回宫,一同面了圣。
他和皇帝说,这点儿伤能换来大灭狼族,已?是值得。请皇帝不必担忧,凯旋而归本就是喜事,受了伤更是将士的勋章,不必在意,大开庆宴就是。
他这样说,皇帝也无话可说了。
北疆一战,楚樾战功累累,由皇帝亲自?赐封了冠军侯。
封礼那日,天?高风清。
太子祁昭有幸也去了。
底下?百官静默无声,冯公公在上宣读旨意,声音回荡在广阔的宫里。
小将军一身红衣银甲上了宫来。
一片庄重森严里,他对?着皇帝跪下?来,三拜九叩,低头接了旨意和封赏。
——旨意里说,小楚将军晋为北疆军统领。
太子祁昭眼瞅着小将军僵了一下?,才接过圣旨。
封礼后,宫中开了庆宴。
重臣与家眷皆被宴请而来,席上觥筹交错,富丽堂皇,周围烛火明暖。开着的殿门外,夜里的春叶吹着习习的夜风,飒飒作响,微微晃动。
气氛和谐。
皇帝有心撮合太子祁昭和楚樾这对?儿“君臣”,再加上楚樾刚刚得封冠军侯,又回了京,自?然会是朝中新晋的红人?,便将他安排在席头边儿的地?方,坐在了太子祁昭旁边。
祁昭眼瞅着二皇子含笑的视线越发怨毒。
他心里好笑,没?多说什么。
庆宴上,许多朝中臣子纷纷前来庆贺敬酒,楚樾一一应下?。常年在外征战的将军似乎不太习惯这样,到最?后脸上的笑都有点发僵。
祁昭后来为他挡了一些?。
等应付完了一大半,终于能坐回到座位上喘口气儿,祁昭就听见楚樾在身边叹了口气。
他乐了起来,问:“不习惯?”
“是有一些?……”楚樾挠挠脸,有些?不好意思,“让殿下?见笑了。”
“见什么笑,我早猜到了。你一个在外征战奔波劳累的小将军,怎么会习惯这类事儿。”祁昭说,“我记得你吃酒还不错,没?关系。若一会儿实?在醉得走不动,去平乐殿偏殿住一晚也好。”
“那怎么行……太麻烦殿下?了。”
“跟我还见外什么。”
祁昭边说边笑,又抬手抿了半口酒。
他继续说:“不过你之前在信里说的那事儿,我早猜到成不了了。”
多少是被这些?权贵挨个敬得吞下?肚数十杯了,楚樾醉劲儿有些?上来。一听到这话,他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殿下?说的是什么?”
“回来做御林军,守着我直到我上位啊。”祁昭说,“你写过的信,你自?己忘啦?”
楚樾才想起来,慌忙摇头:“自?然不敢忘。”
祁昭笑了两?声,看出他是醉了才没?反应过来:“好了,我没?怪你。你今日接旨时僵了一下?,我就知?道你是一直记在心里面的。你也别怪父皇,如今楚老将军断臂眼盲,又上了年纪,再去北疆做将,怕是受不住。”
“虽说北疆已?经大灭狼族,没?了外敌,能得安宁,可不能说自?此就没?了隐患。”
“父皇又向来体恤,更别提同老将军还有将近二十年的情谊……我猜他不会再让你父亲去北疆了。”
“再说你这样的战将,留在京里守一个太子,未免也太大材小用了。”
“去北疆吧。”祁昭说,“我的事,你可以放心。这么多年了还没?被毒死,我身上也是有天?子命的。”
太子祁昭说着话,却眼见着楚樾还是满脸写着怅然若失,一点儿没?有好转的迹象。
今日封礼之后他就这样,眉眼里满是落寞。
祁昭哭笑不得,刚要再说些?什么,皇帝突然开口:“小楚侯。”
在叫楚樾。
楚樾慌忙放下?酒杯,转身站起来,面向皇帝,拱手行礼:“陛下?。”
他彬彬有礼,皇帝祁邕满意地?点点头,看向他的目光满是赞许和欣赏。
“这次北疆一战,你与你父亲都战功累累。”皇帝说,“小将军如此年轻,就得封冠军侯与封狼居胥,实?在年轻有为。”
“陛下?过誉。”
“怎会过誉,”皇帝哈哈笑起来,“你大灭狼族,战功无限!虽然今日已?给了你不少封赏,但朕仍是觉得不够!你的战功,远在这之上!”
楚樾耳朵根都红了,头埋得越来越深:“陛下?过奖。臣从幼时便被父亲教导,大丈夫应保家卫国,死于沙场。臣,不过是尽了本分。”
皇帝看他的眼神越来越赞许了。
“果真是冠军侯家的公子,真是教养得极好。”皇帝说,“小楚侯,今日已?年岁几何了?”
“回陛下?的话,臣已?二十有三。”
“真是年轻。”皇帝抚着手背,沉思片刻后说,“年纪尚轻,却在战场上过了好几年了。这几年,生里来死里去,实?属不易,一转眼就这么大了……也是到了婚娶之时了。只?是征战沙场,总是难遇良机,也觅不得什么良人?罢。”
“如何?今日来的这些?女眷,小楚侯可有欢喜的?”
皇帝笑着,左手一挥:“你为大衡立下?战功,朕便为你赐婚一桩。”
此话一出,原本微笑着抿酒喝的太子立刻僵着笑脸一转头:“?”
然后,他就看到静妃也僵着笑脸一转头:“?”
他看不见的地?方,楚樾也一僵。
只?有皇帝和楚老将军笑得开心。
皇帝身边的皇后也面露真心的笑意。
第25章 赐婚(二) 以你所见,该当如何?……
庆宴有一瞬死寂。
皇帝开口说话, 宴上众人当然都闭着嘴安静地听着。
皇帝这话话音一落,祁昭就听见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他僵着的?笑脸都没来得及收回来,又僵硬地转过脖子回头看。
宴上的?重臣家眷们已然兴奋得满脸通红, 好?几?人嘴唇子都哆嗦起来。祁昭眼瞅着人人眼里都冒出贪婪的?绿光来,好?似看见一块儿硕大的?肥肉被端上了席面?似的?。
有女眷忙偷偷地在桌子底下捅鼓了几?下身旁的?家中主君, 微不可查地朝他挤眉弄眼。
各怀心思啊——不,各怀鬼胎。
虽说见惯了, 但?太子祁昭还是有点不喜欢。他不动声?色地扭回头,又喝了口茶,更想不明?白皇帝好?端端的?这是干什么。
楚樾僵住良久,始终没回答。估计是平生头一次被问到婚娶的?事儿,不知道该怎么答。
“别?总低着头了。”皇帝说,“起身抬头罢,你还未离京出征时,也在京中与年纪相仿的?官眷们在什么马球会诗会上见过的?。可有中意的?人?”
楚樾听话地放开手,抬起头。那张脸虽说还算平静, 可一瞧就看得出十分紧绷。
他好?像很?为难,欲言又止了下, 什么都没说出来,求救一般把?目光投向他父亲。
楚闳见状大笑,起身来对皇帝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多谢陛下替犬子着想,只是犬子随我征战多年,一心为国?,还从?未想过什么婚娶之事。”
皇帝失笑:“果然如此, 楚卿一家果真满门荣耀,深得朕心。只是小楚卿到了这个年纪,也该想一想成家立业之事了。小楚卿立下如此汗马功劳, 除了封赏,朕也想为你想一想婚娶之事啊。”
楚闳正?要说什么,突然一旁大丞相起身:“陛下。”
祁昭看过去。
朝中大丞相名叫李如吞,年近花甲,已是白发苍苍的?老者。
他起身来行礼,道:“请陛下恕老臣无礼。实在是,若论起小将军婚事,老臣实在有话想说。”
“小将军骁勇善战,战功累累,老臣家中小女已仰慕多时。若小将军不嫌弃……”
皇帝看了他一眼:“哪个女儿?”
正?被现状搞得一脑袋浆糊着的?祁昭险些没笑出声?。
大丞相李如吞年轻时风流得很?,家中正?室妾室外室一个不少,把?他嫡母亲愁得头发一把?把?地掉,那可真是一个妻妾成群。
也因此,他比皇帝都能开枝散叶。
据说他儿子四个,女儿七个。现在在宫里的?贤贵人是他家中的?二女儿,算是年纪稍长的?。
底下的?孩子如今大的?有三十有余的?,小一些的?甚至只有十多岁。
“小将军战功显赫,家中女儿自然都是倾慕有加的?。”大丞相笑着说。
皇帝嗤笑了声?,听着有些不屑。
这一笑,就把?大丞相笑得有些挂不住脸。
祁昭看见大丞相耳根子都红了。
大丞相正?要说什么,静妃又放下茶盏,开了金口。
“陛下,”她柔声?说,“小将军这般显赫的?战功,可要身世最配得上的?女子才行。虽说重臣家的?女眷们已很?不错了,但?何不将箜儿许给小将军呢?”
“箜儿可是大衡的?公主,这是最配得上小将军的?。”
她说着,偏头看了眼坐在身边的?三公主祁箜。
祁箜正?低头摩挲着茶盏。
此话一出,她放下茶盏,抬眼看向楚樾,朝他一笑。
动作?毫不拖泥带水矫揉造作?,一举一动举手投足间都带着礼数,连那抹笑都如此大方。
楚樾有些无措,忙朝她也行了一礼。
一石激起千层浪,宴上立刻又站起来了其?他许多重臣。
“陛下,臣的?女儿……”
“陛下!虽说万比不过丞相府的?千金与三公主,但?……”
“陛下,臣……”
一群人叽叽喳喳了起来,谁也不愿输给谁。
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了起来,谁也不让谁,宴会上飘起了文明?抢夺的?火药味儿。
祁昭越听耳窝子越疼,有点愁。
他又喝了口茶。
“太子。”
皇帝突然话头一转指向了他,祁昭一口茶差点儿没呛在喉咙里。
他放下茶,转头一看,皇帝笑吟吟地看着他。
祁昭赶忙坐直,拱手行礼:“父皇。”
“以你所见,该当如何?”
一瞬间,宴上诸多目光一同射向了他。
虽说习惯了站在众人视线所及之处,习惯了被万众瞩目,但?太子祁昭还是没忍住在这一刻鸡皮疙瘩走了一遍全身。
连楚樾都目光异样地看着他。
那目光很?复杂,有向他的?求救,有希冀,有期盼,又有点难以言说的害怕。
其?余人就不必说了,全是求他垂怜的?紧张。
祁昭抽抽嘴角,咳嗽了声?,道:“父皇想为小将军赐婚,是理所应当的。战功如此显赫,自该多得些赏赐。”
“可赐婚此事,该慎重些。门当户对是当然的?,小将军喜欢也更是重中之重。小将军刚打完仗回来,与他来说,京中女子已经是许久不见了,与哪位姑娘千金都谈不上熟悉。让他这就选出来,实在有些强人所难……正?巧,京城也入了春,今年还未曾有过游园会。”
“不如就办一场游园会,请京中重臣的?家眷们都前来,与小将军见一见,之后再议也不迟。”
“好?!”
皇帝很?满意他的?回答,大手一挥道,“就这么办!”
祁昭松了口气,旁人又开始半虚伪半真心地奉承起了假话。
“不愧是太子殿下,这提议真是不错!”
“是呀是呀……”
众人恭维着,太子祁昭扬着笑脸起身,一一谢过,最后以茶代?酒一饮而尽。
此事拍定,楚樾坐了回来,祁昭也坐了回去。他回头一望,见楚樾愁眉不展,脸上神色似乎更难看了。
嘿,这人真是,他祁昭刚是救了他一次哎。
祁昭问他:“怎么了?”
楚樾不太高?兴地望向他。
他开口,声?音有些委屈:“殿下希望我被赐婚?”
祁昭一怔。
四周的?奉承恭维声?在这一瞬如褪去的?潮水般远去了些许。
两人四目相对,两两相望。
楚樾眼神悲哀地望了他片刻,随后低下眼眸,收回目光。
那双长睫在他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在身后乐师又奏起来的?喜乐中,几?分落寞。
祁昭心上一疼,感觉像被人拿一把?钝了的?刀捅了一下。
他突然感觉自己?好?像做了对不起楚樾的?事儿。
他又不知道自己?是做了什么了。
深夜,庆宴散。
平乐殿内,宫女为祁昭梳洗过后,端着木盆离开。
祁昭坐在床榻边,皱着好?看的?一双眉,一手放在膝上,一手托着腮,两道眉毛中间快挤出一道山川了。
“殿下,”赵公公在旁边叫他,“殿下?”
叫了两三声?,祁昭才被叫回魂儿来。
他回过神,转头看过来:“怎么了?”
“殿下怎么愣神了?”赵公公说,“宫女已为殿下梳洗好?了,殿下不睡吗?”
“啊,”祁昭又转回头去继续托腮,“不急,我想一会儿。”
“殿下是想今日庆宴之事?”
“嗯,”祁昭说,“我奇怪着呢。”
祁昭没把?话往下说,只是眼睛往旁一扫。
赵公公心领神会,于是转身去屏退了下人。
等到殿门开了又关,殿内的?宫女们都离开,只留下了一个侍卫和赵公公,祁昭才又开了口。
“去年父皇还说不会给小楚将军赐婚呢,”祁昭拧着眉,“怎么今天突然就要赐婚了,吓我一跳。”
赵公公回身给他倒了杯茶来,闻言“嗐”了声?:“殿下,陛下说的?是不会将三公主赐婚给小将军,可未曾说不会赐婚呀。”
祁昭接过茶,没吭声?。
“冠军侯……楚老将军向来与陛下交好?,小将军半生征战沙场,无暇顾及这些事,陛下自然会想帮着安排一二。”赵公公说,“成家立业,成家立业,‘成家’是在前面?的?呀。小将军已成就一番伟业,陛下当然担心他的?‘成家’。”
祁昭撇撇嘴,喝了口茶:“有给他赐婚的?打算也不提前跟我吭个气儿。”
赵公公失笑:“殿下这话可别?往外瞎说,哪儿有说皇上做事要先跟殿下吭气儿的?道理。”
祁昭呵呵了声?,没说什么,脸色却并没好?看半点儿。
赵公公看出他还有心事,问:“殿下还担忧什么?”
祁昭脑海里飘过楚樾坐下时那双望向他的?眼睛。
祁昭心里又钝痛起来,他摇摇头说:“没什么。”
赵公公歪歪脑袋。
看出祁昭不愿说,赵公公也不多问。
怕喝多了茶睡不着,他刚要劝祁昭少喝点儿,外头突然响起冯公公的?声?音:
“皇上到——”
祁昭一愣。
他来干嘛?
第26章 赐婚(三) “你喜欢小楚将军?”……
平乐殿殿门从外打开, 皇帝走了进来。
与皇帝随行的公公们?也随之走进殿中,停在了殿门口,等候差遣。
太子祁昭起身去?迎。
他准备入寝了, 身上就只有一件单薄里?衣。
皇帝倒是还里?三件外三件地穿着厚重华丽的龙袍冕服,头上的冠旒垂了半面, 让人有些看不清他的眉眼,但那是张柔和的脸。
虽说这张脸在朝上一直冷漠疏离, 但对着皇后和太子的时候,皇帝的眉眼一直是柔和的。
太子祁昭弯身行礼道了见?过,皇帝挥挥手?让他平身。
皇帝坐到平乐殿的罗汉椅上,指了指旁的位子,让他坐到自己身边来。
祁昭坐了过去?,赵公公赶忙为皇帝奉了新茶来。
“不喝了,”皇帝瞥了眼递来的茶盏,“大晚上的,喝了要睡不着了, 端盏水来吧。”
“嗻。”
赵公公撤了茶,赶忙回头换上一盏温水, 奉到皇帝手?边。
皇帝端起,喝了一口。
祁昭问道:“这么晚了,父皇还特?地来儿?臣殿里?,是出了什么事?么?”
“能出什么事?。”皇帝放下茶盏,“来找你,也只是想跟你说说小楚将军的婚事?。”
“婚事?”二字一出, 祁昭狠狠抽了抽嘴角。
他眼底有微妙的五味杂陈一闪而过。
太子精得?很,很快就把心绪藏了起来。可皇帝比起他来更是个人精,没?放过他这一瞬的五味杂陈。
皇帝没?多问。
“北疆如今大捷, 只余下一些狼族残党。那些残党也都降了,往后不必再像从前那样打仗了。”皇帝说,“小楚将军戎马半生?,年纪也到了,是该想想婚娶之事?了。”
太子心情复杂。
“婚事?”两个字把他心里?搅得?乱哄哄的,还莫名其妙有些不甘心。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甘心,皇帝说得?没?错,楚樾是该婚娶了。
可他就是莫名其妙心里?难受。
他想起楚樾最后在庆宴上问他的话——他问他,是不是希望他被赐婚。
他想起楚樾那双在觥筹交错烛火摇晃的宴上看了看他又低敛下去?的眼睛——那双在战里?血里?风里?雪里?泡过的眼睛,每每回来时都比原先要淡漠冷然许多。
战场在里?面烙下阴鸷森冷沉然的印记,总是无声地告诉太子,这个人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是踩着无数的尸骨活过来的。
可这样一双眼睛,在看向他的时候却永远不变,总是那样亮晶晶的。
只是今夜宴上,那双眼睛黯然神伤。
楚樾看向他,又低头不再去?看他了。
不知是失望,还是说了这话后自觉僭越,不敢再看。
祁昭心上乱糟糟的,越想越难受,楚樾一个眼神就搅得?他心神不宁。
“他为国打仗打了六七年,一直没?心思寻思这些儿?女情长。如今他父亲重伤,已不好再去?北疆了,北疆军的重任便都落在他一人身上。往后他仍是要奔赴边疆,更没?心思寻思这些。”
“如今还算年少,早些把事?情安定下来,往后也不必烦忧。”皇帝说,“多年前,朕就让他忠心于你,他一直做得?不错。如今好不容易战捷回来,他又总是记挂国之安危,如此?忠臣,这些身后之事?,总要帮他打理好了。不如,游园会你也去?一去?,帮着偷偷瞧一瞧。若是他中意哪位女子了,你也帮着说一说。”
祁昭没?反应。
他歪着身子,一手?搁在小桌台上托着腮,一手?搁在膝盖上搓着衣角,满脸愁眉不展。
太子从来都会回应皇帝的话的。太子的太师太傅把他教得?很好,礼数周正。
可这次,皇帝说完这话半晌,太子都没?反应。
皇帝觉得?奇怪,偏头一看,就见?他一张脸都快皱成个包子了。
好像特?别特?别犯难似的,太子皱眉皱得?眉角都直抽抽,眼底里?一片烦躁。
“…太子?”
皇帝叫他,太子回过神来。
他直起身,转头望来,眼里?不耐烟消云散:“在。”
皇帝怀疑他刚走神了:“你可听朕方?才所言了?”
“啊,自然是听了。”太子脸不红心不跳,“小将军的婚娶之事?嘛,是该早点安定下来。”
……果然只听了一半。
“朕方?才说,你在庆宴上所说的游园会,你也跟着去?瞧一瞧。”皇帝无可奈何地又说了一遍,“小将军地位高贵,又刚得?封赏,朝中这些权贵为了攀附,也不知会做什么事?儿?出来。”
“你过去?了,一能镇一镇场子,二来,你在宫里什么风雨都见过,到那儿?去?了,谁有什么心思,用的什么手?段,一眼就能明白,也省的小将军受人蒙骗。”
“三来,你去?瞧了,若见?着什么苗头,看明白小将军心许的是何人,回来与朕说了,也好及时赐婚。”
“四来……你也到年纪了。”皇帝说,“今年你已十七了,也到了婚娶之年。”
“太子妃,也该定下人选了。去?了游园会,你也好好瞧瞧。”
“知道了。”
祁昭越听心里?越烦,抓起手?边茶盏,喝酒似的一口就闷了。
热茶下肚,烫得?喉咙里?翻起一阵滔天巨浪似的烧疼,胸腔里?也烧心似的疼。
祁昭却越发烦躁。
他一想起到时候那游园会上楚樾会被众人簇拥,会被围得?水泄不通,到时他说不定真会中意了哪家的姑娘,会被哪家姑娘迷得?移不开眼……
祁昭被入喉烫红的脸立刻有些发白。他把空了的茶盏递给赵公公,示意他倒盏新茶过来。
赵公公回头走了,祁昭气得?牙痒痒,咬了一圈牙根,回头又想起楚樾方?才问他的话。
他什么意思……他不想被赐婚?
都这个年纪了,还不打算婚娶?
不打算婚娶……
祁昭都没?来得?及细想楚樾这话的用意,皇帝方?才那番刚说出口还没?热乎的话,又浮上心头。
【如今还算年少,早些把事?情安定下来,往后也不必烦忧。】
【你去?瞧了,若见?着什么苗头,看明白小将军心许的是何人,回来与朕说了,也好及时赐婚……】
苗头。
心许。
何人。
回来。
赐婚。
一个字儿?一个字儿?都寻常无比,可合到一起入了耳来,就像一颗颗火药似的噼里?啪啦在耳边炸,炸的和楚樾真成亲了就在门口放鞭炮一样。
太子放在膝盖上的手?慢慢缩紧,指甲都颤巍巍地扣进了皮肉里?。
祁昭越来越烦躁了,气得?都有种?想咬舌自尽的冲动,而最令他烦躁的是他不知道自己干嘛这么烦。
他一边烦这些一边又想起楚樾今天的话,又怎么都不明白这句话是何用意,只觉得?所有的一切都莫名其妙,连他自己这股气来的都莫名其妙。
祁昭就这样莫名跟自己、跟楚樾生?起闷气来了,气得?牙根都咬得?咯咯响,跟谁有仇似的瞪着远处不说话。
他烦得?坐直了身,眼角都气得?抽抽,直搓自己头发。
祁昭没?注意到一旁皇帝和冯公公看他的眼神都从惊疑不定变得?疑惑不解,再从疑惑不解变成似有所感,又从似有所感变成看明白了。
皇帝勾起嘴角,一脸幸灾乐祸地笑?着看他。
祁昭没?注意到皇帝一连串的表情变化。赵公公又拿了热茶来,祁昭伸手?就拿起来,仰头就又一口闷了。
赵公公瞪大了眼,目瞪口呆。
一整杯热茶入喉,祁昭一下子被烫得?心口都快烧熟了,张嘴咳嗽起来,咳得?跟要把肺生?呕出来似的,嘴里?都直往外喷热气。
赵公公吓疯了,叫了声“殿下”,慌得?赶紧转身去?拿温水。
皇帝端起茶盏,喝了口水。看着祁昭咳嗽个不停,而后抬手?从赵公公手?里?拿过水,又一口气喝了半杯。
皇帝想了想,慢悠悠开口:“你若嫌麻烦,游园会的事?儿?收回也行。李丞相虽说人风流了些,家中那些嫡的庶的乱得?没?眼看,但他朝中地位颇高,他家的女儿?,和小楚将军还是门当户对的。”
“只是家中乱了些而已,想必以小楚将军如今的功名,也是镇得?住的。”
“要不,直接将婚事?赐下去?就算了?”
祁昭的咳嗽刚止住了些,一听这话,又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用力清了清嗓子,好受了许多。
但他心里?不好受,脸上气得?一会儿?红一会儿?青。
皇帝也不知是脑子哪儿?坏了,刚还说要弄游园会,这会儿?突然话锋一转又说要直接赐婚了。
祁昭已经气得?不想说话了,脑子太乱,他放弃了思考。
“一切听父皇的。”祁昭自暴自弃。
皇帝看着他,没?再吭声。
太子还是没?察觉到。他好像把自己脑子气烧了,抬手?捂着半张脸,闭着眼,在缓神。
“阿昭,”皇帝突然说,“你喜欢小楚卿?”
“?”
太子脑子已经宕机,一听这话,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他偏头,有些茫然地望过去?,对上皇帝一张平静带笑?的脸。
太子有点蒙:“父皇说什么?”
“朕说,”皇帝重复了一遍,“你喜欢小楚将军?”
太子坐在那儿?,呆愣了好一会儿?。
很突然,他腾地站了起来,脸涨了个通红:“父父父父皇……父皇胡说什么!?”
说中了啊。
皇帝嗤了一声,端起手?上茶盏又抿了口水。
祁昭红着脸嚷嚷:“我怎么会喜欢小楚将军!?那那那,那他虽然确实是长得?俊美,人又温柔,那那就算他确……确实是,确实是可取之处颇多!就算他舞枪的时候跟天仙似的,眼睛也长得?特?别好看,有时候看着我还可怜兮兮跟只小猫儿?似的……那我也不好中意他啊!我跟他可同?为男子,这这这怎么可能啊!父皇你你你你一国之君你别说胡话行不行!?”
皇帝有点儿?憋不住笑?,低着头偷偷乐得?两肩发抖。
他忍笑?抬头:“那真把他赐婚给丞相之女?”
不知为何,这句之前就听过的话在此?时突然让祁昭无法接受了。
祁昭气冲冲地一甩袖子,不干了:“不行!”
“那赐婚给你?”
祁昭脸更红了。
“那……那,那也不行!”他声音含糊许多,讪讪抬起手?摸了摸鼻子,“哪儿?有男子之间成婚的……父皇别胡闹了!”
“行了,少跟朕装了。”
皇帝看够了乐子,含着笑?放下茶盏,把它往手?边一推,“古往今来,多少皇帝会纳男宠呢。前朝还曾盛行龙阳,这事?儿?早就不新鲜了。你是往后要称帝的人,不过喜欢个男人,谁敢说你什么。”
祁昭哑口无言,红着脸缩了缩脖子,不太自在地偏开了脑袋。
“再说,朕早就把他指给你了。你们?俩幼时就在一起,他打你小时候起就在身旁侍奉,有今日这一出也是顺理成章。”
“还有,有这事?儿?,你也不早跟我说。”皇帝说,“早知如此?,我还费心帮他打听什么。”
祁昭抽了抽嘴角,硬着头皮说:“没?有这事?儿?……”
皇帝又嗤了一声。
就算再是个太子,归根结底也是个少年人。心事?被人戳穿,不愿承认也实在正常。
再者说,莫说心事?被人戳穿了,他或许都没?发现过自己有这件心事?。
若是男女之间,还能察觉清楚些。可若是同?为男子,怕是心跳时的动静都会被视若无睹了。
“你既然也有心思,那便也去?那游园会。”皇帝说,“若你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这心思,那就自己去?弄清楚。大衡容得?下一个男太子妃,未来也容得?下一位男皇后。听闻,前朝就有一位将军立下汗马功劳后,成了一国之后。”
“你又不是先例。”
说罢,皇帝一拍椅子扶手?,站了起来,扬长而去?。
太子祁昭顶着一脑袋被自己揉得?像鸟窝一样的疯癫头发,目送着他那当爹的皇帝出了殿门,又关上门。
赵公公在后面站着,下巴都要吓掉了。
第27章 游园会(一) 给太子物色太子妃!?!……
祁昭一晚上没?睡着。
一个晚上, 发生了太多事。
太子脑子里更乱了,他翻来覆去半个晚上,没?想明白自己到底是?不是?真喜欢楚樾。
第?二?天?上太师的?课他也有?点魂不守舍, 魂游去了天?外。
太师见他三番五次地总是?叫回神来后又?出神去,就叹了口气, 放下书本,让他自己看看书, 就起身离开了。
太师竟然没?说什么。
这理应很?奇怪,可是?祁昭想楚樾的?事儿想得出神,没?注意?。
中午的?时候,皇后更是?欢欢喜喜地跑到了平乐殿来,拉着他的?手就说,小楚将军好啊,小楚将军不错的?,忠心?得很?。二?皇子这么争着抢着都抢不来,往后更不怕被谁轻易笼络了去, 盘算着想加害太子。
祁昭还是?在神游,一脸茫然, 没?反应过来。
皇后满面红光——人啊,一高兴起来,是?全然不管对面如何的?,只想着释放自己的?高兴之情。
很?显然,温皇后最是?这样。
她拉起祁昭的?手,把他拉到平乐殿的?榻椅上坐下。
皇后宫的?宫女留荷立刻回身屏退闲杂人等。
“小楚将军是?看着你长?大的?, 对你十分忠心?,是?他的?话,母后也放心?。”她笑意?盈盈地, “母后一直担心?你的?正妃该迎谁好。虽说如今贤贵人没?落了,可二?皇子还在。不论贤贵人现在是?否高贵,但二?皇子出身始终是?压我们一头的?。”
“大丞相终究是?大丞相,母后的?出身也终究不争气……虽说有?你父皇挡在前头,不用担心?什么,但太子妃若是?被二?皇子那头笼络了去,指不定会悄悄盘算着如何加害与你。”
“正妃是?枕边人,若要挑选,必得慎重才行。本宫前年起就在权衡此?事了,可一直没?有?信得过的?……正好,小楚将军此?人甚好的?,也是?本宫看着长?大的?,最是?信得过的?。”
“你有?所?不知,小楚将军前几?日刚回京时,刚与你辞别,正要出宫,就在出宫路上被太后的?人拦了下来。”
“小将军被带到太后宫里,与太后一见了。太后那话里话外,威逼利诱的?,都是?劝他改投二?皇子名?下。可小将军就说,皇命要他忠于太子,若是?皇命有?变,那也得皇帝来跟他说,太后之命恕难从命。”
“刀都架到脖子上了,小将军就是?不改。后来在宫里硬是?被扣了两个时辰,是?他父亲见他夜深不归,才去宫里寻人,是?你父亲亲自去了,才把他带出去的?。”皇后说,“太后气得不轻呢。”
“有?这样的?忠心?,多令人放心?呐。”
太子祁昭才回过些神来。
听了会儿皇后的?话,他有?些急:“被太后扣了?他怎么没?跟我说?”
“怕你忧心?罢。”皇后拍拍他的?胸口,“你瞧,他怕你担心?,又?敢在太后跟前儿那般护你,往后定是?不会负你的?。”
“冯公公说,那日太后对着你父皇直言不讳你我母子二?人身份低微,若不是?本宫当年走了大运,有?幸嫁进宫里,那你我在外便是?两个草民,进宫都没?资格。”
“小楚将军听了,直接就地跪下,直耿耿地就说‘请太后收回方才所?言’,说是?对皇后太子大为?不敬,藐视皇威。”
“敢这么当着面指摘太后,太后娘娘险些气晕过去。”皇后笑着说,“小楚将军是?好的?。二?皇子这些年里明里暗里地想和他勾结……你也知道的?呀,前几?日小将军刚回京那会儿,二?皇子往侯府上送好多东西。”
“结果怎么过去的?,就怎么回来了,小将军一个都没?收。”
“你父皇也并非什么迂腐之人。你若喜欢,迎进宫里做正妃就是?。本宫瞧着,小将军对你也是?颇有?意?思的?。”
“若是?小楚将军嫁给了你,你这太子的?位子就能被镇住了,二?皇子越发不敢动你了,百利而无一害呀!”
祁昭呆呆听了半晌,终于琢磨过不对劲儿来了。
“等等,母后,”他说,“您怎么知道我与小楚将军……那个什么的??”
“你父皇说的?呀。”皇后说。
太子祁昭有?点儿想吐血。
怎么八字都没?一撇呢他就到处说了!
“哎呀,你放宽心?,他就同本宫一人说了而已。”皇后笑吟吟地用帕子为?他擦擦脸,“怎么你满脸愁云惨淡的??别发愁呀,真跟你父皇一个样儿。”
能不愁云惨淡吗?祁昭到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突然发现他连自己都看不明白了。
他今年十七岁,已经老大不小,还贵为?太子。
全天?下最厉害的?太师和太傅是?他的?老师。他被教得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古往今来无所?不知,四书五经随口就是?,垂帘听政数年,见过诸多风雨,文章写得挑不出一点儿错处。
结果到了儿女情长?的?事儿上,他连自己喜不喜欢对方都不知道。
他晚上躺到床上,已经把这辈子跟楚樾所有的事儿都想了一遍,大大小小的?事都分析过了,可愣是半点儿都分析不明白。
他看不明白。
看不明白楚樾,也看不明白自己。
祁昭叹气。
皇帝估计也是?着急,游园会就定在了几?日之后。
定下日子来后次日,宫人们就乌泱泱地送来一件新的?、上好的?正红重工刺绣贵服。
送来的?时候,太子正在案前练字。
听见动静,他搁下笔,双袖挽着过来一看,见贵重的?紫木盒子里摆着这么件新服,一时不解:“这什么?”
“回殿下,是?陛下特地命典织司的?人做好,送来的?。”
送衣来的?公公低身弯腰,恭敬道,“陛下说,请殿下就穿着这件去游园会。”
“……”
祁昭无语了。
*
游园会当天?,万里无云,春阳高照。
迎面吹来的?春风相当宜人。
祁昭坐在黄金马车上,一路微微颠簸。
他揉着眉心?,表情仍然愁眉不展。
看那双眼睛下面的?一圈黑,能看出他这几?天?都没?睡好。
他身上穿着的?是?皇帝前几?天?差人做好送来的?新服。
马车走了一路,最后到了地方。
皇家?有?个御花园,不在皇宫里面。
皇后喜爱桂花,皇帝便将京郊一处前朝亲王的?破败大旧宅收拾出来,种满了桂花,做成了皇后的?“御花园”。
虽说眼下不是?花期,但好在南疆那处有?臣子寻来了能在冬日外分批开花的?四季桂,前来京城上贡给了皇帝。
皇帝便为?皇后种满了这处“御花园”。
皇后仁慈,平日里不忍只自己独占这处美景,便每年都会办一两次游园会,宴请京中女眷或臣子,备上上好的?果子吃食,请众人都来御花园一观。
今日这次游园会,怕是?帝后也都会来。
再加上还带了给小将军找侯府新女主人的?噱头……怕是?要热闹得宅院里的?湖水都要沸成开水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发愁,太子身上热了些。他展开折扇,为?自己扇了两下。
思索间,马车的?帘子拉开了,外面有?人唤了一声殿下。
祁昭正在想事情,没?多想,出了马车。
迎面递过来一只指节修长?根根分明的?白皙的?手,祁昭还是?没?多想,放了上去——
正要放上去的?时候,他余光突然瞥见不对。
他偏头。
同样一身红衣的?小将军楚樾站在马车边,向他伸着手。
祁昭看过来,楚樾眨巴了两下亮晶晶的?眼睛,一脸无辜。
“……”
祁昭抽了抽嘴角,把手放到了他的?手上。
楚樾扶着他下了马车。
身后有?随行的?宫人上前来,为?他整理了番衣着。
祁昭小声问他:“怎么没?进去?”
“等殿下。”楚樾乖顺地向他弯着身,低着眼帘说,“而且……”
没?“而且”出来个什么,院门前就有?人恭迎了上来,两侧也有?人见状迎来。
“太子殿下!”
“臣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冠军侯!”
官臣们带着讨好似的?笑容,上前来殷切行礼。
楚樾被打断了,外人面前,也不好再偷偷和太子说话,只得也挂上尽了礼数的?笑意?,一一应承过来。
官臣们与两人打了招呼,立马就迫不及待地叫来了自家?女儿。
“楚将军,这是?臣家?中的?女儿。”
一官臣如此?说道,他的?女儿也低眸低身,向楚樾行了一礼。
“我这女儿,平日里极爱读书,吟诗作对。”官臣笑着说,“只是?臣地位低微,想必是?比不过今日来这游园会的?其他大人的?。我家?小女虽称得上贤淑,但也请将军看过就忘罢。”
楚樾不知怎么回答,只好在回以一礼之后干巴巴地笑了几?声,算作回答。
“对了,方才听陛下说,太子殿下也到了婚娶之时了。此?次游园会,也是?要为?太子物色太子妃。”另一官臣说,“那太子殿下,快快请进吧。”
此?话一出,太子祁昭脸上笑意?微僵。
楚樾脸上干巴巴的?笑立刻消失。
都不用抬头,太子祁昭就感受到了他转头看来的?、火热如刀剜一样的?视线。
太子祁昭浑身有?如被剥皮一样火热,他强装不知,保持微笑——哪怕心?里已经狂风暴雨,翻江倒海。
他有?样学样地学起了他亲爹那一套,装傻充愣地哈哈哈了几?声,道了几?句“见笑见笑”,抬脚就往里走去。
楚樾站在原地未动。
他目瞪口呆十分震惊难以置信地站在原地,一双眉拧得已经山路十八弯。
又?有?许多官臣凑上前来,对他奉承恭维,楚樾却是?一声都听不进去了。
他看着太子负手头也不回地走进御花园里,只感觉晴天?霹雳,简直天?打五雷轰。
一群人围在他周围将军长?将军短的?,楚樾却发不出半点儿声音。
他像个雕塑似的?石化在原地。
……刚说什么?
楚樾瞳孔地震,耳鸣声都起来了。
谁也到了婚娶之时了?
今天?还要给谁物色妃子?
给谁?
天?上晴空万里,楚樾却听见了轰隆隆的?雷声。
给……谁……?
给太子?
——天?好像塌了。
给太子物色太子妃!?!
太子要婚娶!?!!
第28章 游园会(二) 一身红衣的少年将军被女……
走入院门, 门后是满园春色。
这处曾是前朝亲王的宅子,园中广大,放眼望去一片桂黄, 金灿灿的似满地春阳。
桂花摇曳,一旁还有?一处湖水池子。
池水里金光粼粼。
湖面上吹来宜人的风, 宅屋门前摆了几?桌子吃食。
重臣女眷们围着桌子吃茶赏花,谈笑风生。
御花园里已经进来了不少人, 主宅的走廊上也有?许多人端着泡好的花茶谈笑着。桂花长得肆意,已经长进了廊中一些。
一袭红色身影从人们身后匆匆走过。
见到来人,廊上的人纷纷一惊。
“见过太子殿下。”
“见过太子殿下。”
人们纷纷行礼。
太子祁昭保持礼数,微笑点头?应过,匆匆往里走去。
他走得急,等走远了,行礼的人都缓缓起了身来。
一姑娘手执着圆扇,起身后以扇子遮住半张脸,偷偷瞧着太子祁昭匆匆的背影。
那件贵服刺绣漂亮, 形制也极不错,衬得太子殿下腰细腿长, 一袭长发泼墨似的垂在肩上。
“太子殿下真是漂亮。”她小声?说。
“那是当然了,你可别乱说话。”
姑娘轻捂了捂嘴,不敢再说话。
*
太子祁昭急匆匆进了主宅。
站在门口等候差遣的公公见他来了,忙低身弯腰下去,毕恭毕敬地不敢抬头?。
主宅就在大门后,正对?着屋外几?大桌子的游园宴席。
宅内, 帝后坐在左右两把椅子上,中间的桌子上也是上好的茶点和果子。
今天天气略热,两名?宫女站在帝后两侧, 正手执扇子,为?这对?尊贵的鸳鸯扇着风。
温皇后正细心地剥着一颗圆润的葡萄。
听见脚步声?,她回头?一望,见是太子,喜笑颜开:“昭儿来了?快坐快坐,怎么没去看桂花?”
皇帝往后仰躺在椅子上,正把两手相合放在膝上闭目养神,看着好不惬意。
走到了这儿,祁昭脸上的笑终于有?点儿垮了。
他走上前,哪怕心中已经又气又郁闷,但还是行了礼,才?上前咬牙切齿地:“怎么门口的那些官臣都在说,今天‘太子还要?物色太子妃’?这到底谁说的?”
“啊?”
皇帝听到这话,终于半抬起他尊贵的眼皮,瞥了眼祁昭,“不知道啊,谁说的啊。”
皇后也有?些诧异,片刻,她突然明白了什么,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转头?说:“呀,陛下。”
只是一声?轻呼,但皇帝转头?与她一对?视,便立刻看明白了她的眼色。
他也明白了什么:“呀。”
“……不是,呀什么呀?到底怎么回事儿?”
“哎呀,你别着急。”温皇后放下手中剥了一半的葡萄,拉着他坐下,说,“真不是你父皇说出去的。你来之前,有?官臣前来打招呼。这次游园会,对?外不是说,是给?小将军物色正妻的么?”
“便有?那‘关?心皇帝’的,说起你也到了婚娶之年了,太子妃是否也该选一选了。”
“你到了婚娶之年是真的,眼下又不确定你与小楚将军的事,不好对?外放准话,陛下便随口说了句,太子是到了婚娶之年,正妃的事,他心里有?数……想?必是那臣子会错了意,又或是话传得风言风语的,成了你也要?在这游园会里挑正妃。”
祁昭无话可说。
他生无可恋。
“真是嘴上没个把门的。”皇帝又闭上眼睛,闭目养神起来,“回头?把人叫来,朕罚一罚。”
“陛下也别罚得太狠了,”温皇后苦笑着,回头?又说,“不过是些风言风语,昭儿别在意。先去找小楚将军吧,你探一探他是何心思。”
祁昭已经心凉,呵呵起来:“探什么?在门口他都听得一清二楚了,听说我要?找正妃。”
“那不正好么?”皇帝说,“你不是不知他是何心思么?这岂不是个良机?”
祁昭呆呆地眨巴眨巴眼。
太子殿下什么都好,人也聪明——唯一的缺点,就是在情?感之事上,聪明劲儿还比不过路边咿呀学语的三岁小儿。
所以他在那儿呆站了好半天,都没什么反应,满脸写着听不懂话的茫然。
皇帝祁邕看他那傻样儿,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你有?心物色太子妃的话,会作何反应?”皇帝说,“你看一看他的反应,不就知道他是何心思了?”
太子祁昭恍然大悟。
可又转而忧心起来:“可就算知道了,我也不知我自己是否……”
“那你不必担心。”皇帝说,“你现?在就去找他,就能?知道了。”
太子祁昭又迷茫地眨眨眼。
“陛下。”
温皇后剥好了一颗葡萄,手中捏着那颗圆润如玉的果肉,抬手越过手边的小桌台:“啊——”
皇帝立刻就坐直起身,探出上半身去,张嘴叼住了她亲手递来的果肉。
两人四目相对?,眼神碰撞间,一同轻轻笑了起来。
真是浓情?蜜意,羡煞旁人。
太子祁昭简直没眼看,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
赵公公忙跟着又出了主宅。
“殿下,”他边跟上来边说,“殿下若想?去找小楚将军,大约此时还在园门那处。”
“是吗。”
太子祁昭往园门那处去。
“毕竟小将军这次得封冠军侯,就算女儿嫁不过去,攀不上高枝,官臣们也会想?打上招呼,在小将军跟前儿混个眼熟。这次游园会就是上好的机会……”
确实?是这个道理。
太子祁昭想?着,往那边走去,出主宅要?走一段很长的廊。
刚出宅门,还没下台阶,祁昭就看见了楚樾。
满簇桂花边,一身红衣的少年将军被女眷们围着。
姑娘们或羞涩或坦率地与他嬉笑着,怀里都抱着从自家里摘来的鲜花。她们将一株株的鲜花送给?小将军,有?的还将花儿簪在他的发上。
楚樾无奈地笑着受着。
那笑其实?有?些无措,可祁昭却只觉得这一幕刺眼。
一股无名?火从心里窜起来,他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祁昭松开扶着栏杆的手,刚要?回身离开,那处被花团锦簇簇拥着的楚樾突然感受到了什么,忽的抬起头?来。
猝不及防间,两人四目相对?。
祁昭从对?方眼中看到一瞬间的慌乱,可他却气得无心在意。他笑了一声?,脸上带着浓浓笑意,一甩袖子,回身就离开了。
祁昭没再回头?,也没看到在他转身离开时,楚樾是什么反应。
他气得也不想?看,回头?就往主宅里走。
回去的路上,有?一些朝中重臣得知了太子也要?物色太子妃的消息,带着女儿找到他,行礼过后就想?请他见见女儿。但祁昭丝毫不停留,点了头?就匆匆路过。
可这一路上碰到的姑娘太多了,祁昭受不了,终于在第四个的时候停了下来。
他很气,但脸上还是带着礼数周全的笑。
“周尚书,”他笑着说,“千金很漂亮,想?必将来必定能?觅得良人。不过可惜了,我今日虽来了游园会,但并没有?寻正妃的打算。”
“千金如此貌美,在我身上浪费时间,那可真是太暴殄天物了。不如请千金去席上看看重臣家的公子哥们,那其中定然有?姑娘的良人。”
“周尚书为?大衡操劳一生,这辛苦啊,父皇与我都看在眼里的。如今千金也出落得如此漂亮,待到她出嫁时,尚书来与我说一声?,我定随上一份赏。”
说罢,太子哈哈笑了两声?,拍了拍周尚书的肩膀,回身哈哈大笑着离开,把袖子甩得那叫一个六亲不认。
他大笑着走远,走出去好几?米了,爽朗的笑声?还回荡在主宅的廊下。
余音绕梁,有?点儿吓人,看起来像疯了。
周尚书傻眼了:“……”
周家千金悄悄把扇子抬起来,掩住口鼻,凑近说:“爹,太子殿下这是怎么了?”
周尚书摇头?如拨浪鼓:“不知道。”
“没看上我倒是能?看出来。”周千金说,“我早跟你说了,爹,太子那是咱们家能?攀得起的吗。你敢替我做太子妃的美梦,可女儿就是跟佛祖跟前睡着了,都不敢做这么美的梦啊。”
周尚书哈哈干笑两声?。
“小将军也是去一个女眷就拒一个……连丞相之女都被赶走了,我看他也根本就没有?物色正妻的想?法?。”周千金叹气,“不过倒都是好儿郎,没有?想?法?,便就不吊着这些姑娘们,话也都说得恰到好处,也不会伤了哪位姑娘的心。只是耐不过有?的姑娘不愿放弃,上赶着相处,想?让小将军多看两眼。”
“只是人家小将军没那个心思啊……看姑娘们的眼神,还没有?看太子殿下的眼神热切。”
“要?我看呐,爹,太子殿下说得对?,咱们还是去瞧瞧那些公子哥儿们罢。就算对?外再说什么让小将军物色,可这游园会,重臣家的公子哥儿们也是都来了的,又没说姊妹们都得围着小将军打转。”
“原本陛下说的也是让小将军自己瞧,又没说我们得全都巴巴地凑过去让人家选。我刚才?瞧,那些公子哥儿们身边也围了一些姑娘了。”
“和爹交好的京兆尹家的二公子,我瞧过几?眼,真俊。”周千金笑起来,拉着周尚书的袖子,“快走,爹!我听通判大夫钱大人家的四妹妹说,二公子不喜这种场合,去晚了可就让他跑了!”
周千金扯着她爹就往外跑了,拉得周尚书哎哟哟了半天。
“别拉!”周尚书哀嚎,“你快收收你这豪爽性子!你跟谁学的……哎哟!”
第29章 新梦 冠军侯还真是失心疯了。
游园会仍然热闹着?。
帝后还?在?主宅屋子里坐着?。
门那边又传来脚步声。俩人抬眼一看, 就见太子祁昭回来了——他刚出主宅没多久就又回来了。
太子找个椅子就一屁股坐了下来,怒气冲冲地揪了半把葡萄,有仇似的?张嘴就咬, 一口就咬了好几颗葡萄下来。
他吃得咬牙切齿,鼓起的?腮帮子看起来都气哄哄的?。
帝后愣了半晌, 很快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一同轻笑起来。
“小将军颇受欢迎吧。”皇帝说, “也难怪,战功赫赫,又房中无人。”
太子很大?声地冷笑一声。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皇帝笑着?睨他一眼,一挑眉梢,“你可明白自己什么心思了吧?”
太子祁昭嚼葡萄的?嘴一顿。
顿了片刻,他眼神悄悄往外飘去,像是心虚。
光顾着?生气,皇帝这一句话,才让太子祁昭如梦初醒。
在?一阵阵心脏的?闷疼里, 他的?确明白了。
喜不喜欢?
会看不下旁人为他簪花,会有如此的?心如刀绞……事已至此, 怎会还?不知道答案。
太子祁昭心神微动。
他动动舌尖,咽下嚼烂的?甜腻果?肉,把籽吐在?手心里,甩手扔进一旁的?空碗里,抬脚就又走了出去。
刚走出门,就听?见一阵急匆匆往上跑来的?脚步声。
是楚樾。祁昭一低头, 就看见楚樾急匆匆地从廊里跑来。
他一脸慌张,头上簪的?花已经取了下来,衣角上沾着?金黄的?桂花花瓣。
看见祁昭时, 楚樾停下了脚步。
主宅门前,有几节台阶。
祁昭站在?最上面,楚樾站在?最下面。
身?前身?后吵吵嚷嚷,嬉笑不断。祁昭看着?站在?下方?的?楚樾,看见他看向自己的?眼睛,看见那里面的?无措和不甘和闪烁的?悲哀,忽然心上再也没有任何迷茫了。
祁昭站在?主宅屋檐下。
风吹桂花香,也吹动树影和楚樾的?发。春阳透过斑驳树影,在?脸上投下片片泄漏下来的?微光。
祁昭额前的?发也被吹动。
鬼使神差地,祁昭开口说:“跟我来。”
他转身?,沿着?屋檐下往偏僻的?地方?走过去。
身?后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是楚樾跟了上来。
*
窗户外头鸟鸣阵阵。
真是春天了,早上的?鸟比农村里的?鸡都能叫。
陆青泽从梦里清醒过来,之后怎么翻身?都再睡不着?了。
他叹了口气,下床刷牙洗漱。
擦干了脸,从卫生间一出来,他就看见楚樾又在?厨房里忙活。
刚刚还?在?梦里那般鲜衣怒马的?人,突然出现在?格格不入的?现代公寓的?厨房里,这让陆青泽不由得眼前一晃,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他靠在?门边,看了会儿楚樾背对着?他的?身?影,才走上前。
“早上吃什么?”他问?。
“殿下。”
楚樾回过身?,向他低了低头弯了弯腰,这样行过一礼,才抬头看向锅里,“微臣煮了面。”
陆青泽跟着?往锅里一看,看到煮沸的?锅里飘着?面条,几根青菜也已经煮得发软。
“再过一会儿就好了。”楚樾说,“今日不是休息么?殿下怎么起的?这么早?”
今天是周日。
陆青泽拿起手机一看,才七点五十。
起的?确实?早了些?。
“自然醒了,就睡不着?了。”陆青泽说。
“这样啊。”
楚樾点点头,没再多说,又低头去煮面了。
陆青泽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会儿。
那之后毕竟又发生了许多事。昔日的?小将军经历了国破山河碎,又亲自打了复国之战——陆青泽不知道太多,他的?梦只?做到国破时的?一半,但?楚樾身?上发生的?惨事肯定只?会多不会少。
所以这张脸上已经惨淡许多了。
眉眼黯淡,沉默安静,像一场大?火后被烧得只?剩摇摇欲坠的?骨架的?城楼。
察觉到目光,楚樾转过头来:“怎么了?”
“没事。”
陆青泽没解释,放下这么一句话就转头离开。
楚樾也没有再追问?,只?是把煮好的?面盛出来,给他装进碗里,端上了桌子。
——楚樾还?是一如往常,跟他微妙地疏离。
吃过饭,楚樾就给他收拾屋子。收拾完屋子,就在?他门口站岗。
他的?确说到做到。
昨晚出事时他没在?屋子里,之后他就向陆青泽承诺会一直守在?他身?边,不会再不声不响地消失。
在?此之后,他的?确没有再消失过,就这么寸步不离地跟着陆青泽。
陆青泽也再没见过鬼,楚樾的确把他保护得很好。
风平浪静了很长一段日子。
直到某天夜里,他做了个梦。
很奇怪的?梦。
梦里不再是他前世的?场景了,四周雾蒙蒙的?,一片清晨时山野的?露水味道。
耳边传来田野草木被风吹的?声响,脚边是泥土的路。有公鸡引颈长鸣的?声音遥遥地传来,这似乎真的是个清晨时分。
陆青泽环望周围,只?见四野茫茫。
他茫然了瞬,随后向前走去。
走了几步,就见面前的?路上竖着?个有些?破烂的?木头牌子。
牌子摇摇欲坠,嘎吱嘎吱地响着?,上面的?字早已和牌子本体一样斑驳不堪。
【竹子村】。
上面写了这三个字。
很久都没人修缮过这块儿木牌了,雨水把它淋得惨不忍睹,上面写着?的?字都淌了墨下来,像牌子流干了血似的?,瞧着?惊心动魄。
陆青泽停驻一会儿,忽然感?觉到前方?似乎有什么。
他又往前走去。
他感?到一阵熟悉的?气息,似乎是某位故人在?他前面。
他往前一直走一直走,雾渐渐小了,气息也慢慢接近了。
他看见泥路两?边大?片大?片的?草,路上大?大?小小的?石子,路边简陋的?房子,棚子里吃草的?牛,左手边第一个院子墙后有一棵长得拔高的?梨树。
路上一直没人,走了很久,陆青泽在?路边看到了两?个人。
有个老头坐在?一张小马扎凳子上,手里摇着?蒲扇。
他面前,有个一身?白衣的?长发人影。
刚刚陆青泽感?受到的?故人的?气息,就是这个人身?上传出来的?。
那一身?白衣是长衣长裤,十分国风。
一件上衫长长垂到腿间,两?袖也遮住大?半手臂,只?剩几根苍白手指露在?外面。
那白衣人似乎是和老头说了什么。老头迷茫一会儿,立刻明白过来:“哦——你找那个啊!”
“嗐,那玩意儿没人当个宝了!我小时候就没人去扫了,现在?杂草都比墓碑长得高了。从前倒是经常有人扫的?……哎呀,都是从前的?事儿了。这村子拆建好几次了,那玩意儿早不知道到哪儿去了。”
“估计是在?那堆杂草丛里吧,你顺这条路一直走,第一个路口往右去。”
“那儿有一片大?空地,老李家拆了之后,那地儿就空出来了。是一大?片杂草丛,总有小孩儿在?那儿瞎玩,我有时候也赶羊去那儿吃草。那坟墓杂草长得比墓碑都高,肯定是被草埋在?里面了,我几年前好像瞅见过。”
“要是那儿没有,肯定就是被那一片的?谁家建屋子的?时候,顺手就给拆咯。”老头砸吧两?下嘴,浑不在?意,“一个乱坟,又没啥讲究。烧点纸磕几个头,就给拆了呗。”
或许是老头对一个坟墓实?在?过于不尊重,像是在?说随手拔掉一束杂草,陆青泽听?得浑身?不适,皱起了眉头来。
白衣人谢过老头,直起身?来。
他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回过了头。
白衣人没有脸。
陆青泽一怔。
这是和陆青泽之前梦到楚樾时一模一样的?状况,白衣人的?脸一片模糊,被雾蒙了一大?片。
白衣人瞧见他,笑出了声来,声音嘶哑难听?:“啊呀,太子殿下。”
他认得陆青泽。
陆青泽眉头一紧。
果?然,这个人身?上的?气息不假……这是他前世遇到过的?人。
白衣人向他走来,虽然看不到脸,但?从声音听?,白衣人笑得十分开心。
“是受炼鬼术影响了?殿下竟然能做梦做到这儿来。这都梦得离魂了,冠军侯还?真是失心疯了。”他笑着?说,“你该回去了,殿下。”
白衣人走到他身?前来。
他伸出手,按住陆青泽的?胸口,狠狠一推。
陆青泽向后一倒。他莫名脚下一空,巨大?的?失重感?将浑身?包裹,眼前的?一切迅速远去,归于黑暗。
在?一切变得一片漆黑前,陆青泽似乎听?见那白衣人说了句——
“要开始了。”
声音模糊,消弭在?远去的?风里,陆青泽没太听?清。
咚的?一声,他重重摔在?什么软绵绵的?东西上,终于着?了地。
陆青泽立刻翻身?坐起,瞪大?眼睛。
眼前是他的?卧室。
床前桌子上的?闹钟一秒一秒地往前行走着?,摊开的?书本安安静静躺在?桌子上,窗外鸟鸣阵阵,屋外传来厨房里咚咚的?切菜声。咕嘟咕嘟的?煮粥声伴着?公寓楼下叫卖早餐的?吆喝声,一切如此安宁。
就仿佛刚刚的?真的?只?不过是个梦。
陆青泽心有余悸。他长叹一声,心刚放进肚子里,又忍不住悬起来一些?。
刚刚那个不太像梦。
太真实?了。
陆青泽再次定睛看了看闹钟,现在?是六点半。
比起平时,醒的?算太早了。
这个时间,和刚刚梦里的?时间也对得上……正好是清晨。
陆青泽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他拿出手机,打开地图软件,搜索了【竹子村】这个地名。
然后蹦出来了十七八个看不到尽头的?竹子村,简直布满全国各地。
……这名字确实?蛮大?众。
陆青泽抽了抽嘴角,长叹一声,仰面躺倒回去。
倒到床上,他看着?天花板,陷入沉思。
脑海里浮现出刚刚那个老头和他说的?话。
【嗐,那玩意儿没人当个宝了!】
那就是以前是被视如珍宝的?,从前曾经被人看重过。
【我小时候就没人去扫了,现在?杂草都比墓碑长得高了。听?说很久很久之前倒是经常有人扫的?……哎呀,都是从前的?事儿了。】
老头说的?是块墓碑,墓碑已经年岁久远。
从前是经常有人去扫墓,清理杂草的?。
如果?这梦是真的?,那老头就是在?给那个白衣人指路……白衣人,是去那村子里找墓碑?
是他自己的?墓?
白衣人认得他陆青泽就是太子祁昭,从后面的?话来看,也知道陆青泽身?边有一位冠军侯……
他知道的?很多。
他或许就是那个叛国臣。
【——冠军侯还?真是失心疯了。】
白衣人咯咯地笑,【是受炼鬼术影响了?殿下竟然能做梦做到这儿来。这都梦得离魂了,冠军侯还?真是失心疯了。】
“……”
这几句话就太有深意了。
陆青泽沉默了很久。
【殿下不必知道。】
他又想起楚樾总是挂在?嘴边的?这句话。
陆青泽嘴角一抽,额角蹦出青筋来。
【殿下不必知道。】
【冠军侯还?真是失心疯了。】
【殿下不必知道……】
【是受炼鬼术影响了?】
【两?千年前的?事,绝不会影响殿下此生。】
好几人的?话开始不断在?耳边回响,方?才的?梦和楚樾跪在?他跟前的?画面交杂着?在?脑海里回转。
陆青泽眯起眼。
数日来堆积起的?无奈怨怼,被那白衣人几句话说得火上浇油,现在?在?陆青泽心头上全烧起来了。
他扔了手机,翻身?下床。
陆青泽踩着?拖鞋出了卧室。
听?到声音,楚樾回过头。
“殿下?”
见到他这么早就醒来,楚樾有些?意外。
一看到他拧着?眉,一脸愠怒地走来,楚樾又吓了一跳,有些?不敢说话。
“殿下这是怎……”
他唯唯诺诺低声问?着?时,陆青泽已经走到了他跟前来。
陆青泽伸出手,摁灭了电磁炉。
一声滴响,电磁炉停止了运作。
楚樾手上的?锅铲也被夺下,被陆青泽看也不看地扔到了厨房台子上。
楚樾愣愣地,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领子突然被一把揪住。
他猝不及防地往前一踉跄,跟着?陆青泽的?力气,被抓着?过去,摁到了一旁的?墙上。
楚樾没站稳,跌跌撞撞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他突然发现太子殿下力气真大?。
楚樾懵逼地眨了两?下眼。
陆青泽揪着?他的?领子,半蹲在?他跟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那张脸上再没有平常的?无可奈何的?纵容了,只?有凉薄的?一片无情愠怒。
简直跟祁邕一模一样。
楚樾莫名胆战心惊。
“楚樾。”
陆青泽终于开口叫他,声音冰冷。
“臣……在?。”
“我忍你很久了。”陆青泽说,“你凭什么什么都不跟我说?”
楚樾一怔。
“我告诉你,我打四岁开始就做梦。”陆青泽深吸了一口气,“老子四岁以前能跑能跳,我奶奶家门口的?歪脖子树我都能爬。但?是四岁开始我为了这些?破事儿就大?病一场,之后就再也不能像之前那样连跑带跳的?了!”
“别人做梦都能梦见些?别的?,能梦见离奇的?好笑的?乱七八糟的?,我就只?能梦那个破皇宫!我白天上学晚上还?要在?宫里被太师太傅念叨,白天都累得想死?了晚上做梦还?得接着?去对付那个蠢货,我做梦做了这么多苦了这么久,就是为了今年这个破劫难!”
“我半辈子都搭在?这上面了……我半辈子都搭在?这上面了,楚樾,你现在?天天告诉我我这不必知道那不必知道,你当我几岁,啊?”
“好,那也无所谓。你若是游刃有余,真能完完全全护我周全,真无所谓我知道不知道的?话……那你不想让我知道,我也就不去知道了,半辈子白瞎就白瞎了……可偏偏的?你这死?混账,一边说着?我不用知道,一边摆着?张想一死?了之的?脸,摆着?这么张孤寂难过得下一秒就要再去自裁的?脸……”
“你拿个镜子去对着?自己看几分钟行不行!?”陆青泽忍不住咆哮起来,“对着?你这张脸,你看我能不能真能从头到尾装不知道!?”
楚樾哑口无言。
陆青泽气喘吁吁。
半晌,他深吸了一口气。
“现在?,跟我说实?话。”陆青泽说,“你这次不一定能撑得下来了,楚樾。”
“我做了别的?梦了。”
“我见到那个人了。”
楚樾瞳孔微颤,神色复杂地望着?他的?眼睛。
他咬着?唇,沉默地望了陆青泽很久。
他也知道自己这次有些?糟糕的?,他知道的?,所以他犹豫了片刻。
半晌,他闭了闭眼,终于长叹一声。
楚樾半睁开眼睛,垂眸望着?身?上的?银甲。
“千百年前,”他终于松了口,“殿下被敌军掳走,除了做阶下囚……还?被那杀千刀的?叛国臣,另做了他用。”
陆青泽一愣:“做了什么?”
楚樾没敢抬起眼睛看他。
他低着?头,沉默了很久,咬了很久下唇,才终于鼓足勇气抬起头。
“祭品。”
楚樾说,“祭台之上的?,祭品。”
第30章 过往 “我是殿下唯一的一把刀了。”……
“祭台之上?的, 祭品。”
陆青泽后?背一凉。
一股寒凉如蚁虫一般升起,顺着后?脊骨爬满全身。
陆青泽怔了片刻,松开楚樾, 一屁股坐到地上?。
楚樾手撑着地,坐直起来。
他看着陆青泽, 眼神复杂,声音像是被什么东西压迫着似的低沉沙哑。
“千百年前, 衡国京城被兲国敌军所破。皇帝被杀,嫔妃被屠,皇宫成了一片火海,殿下在逃亡中也中计被掳,一夜间便已近国破。这些,您都?知道吧?”
“我知道。”陆青泽神色难看,“我也记得那之后?你来了,只是好日子没?过几日,我就又被掳走了……第二次被带走之后?的记忆, 我没?有多少。”
“这样?。”楚樾轻声应,继续道, “没?关?系,我会告诉您。”
“第一次,您被掳走之后?,我在二十四?日后?赶回京城。”
“无人愿意冒险去救您,我便独自一人前往敌营,将您救了出来。”
“救出殿下后?, 我并没?有带您回到衡国。”
“一是因为?马上?颠簸,殿下重伤,路途遥远, 不好赶路,您需要休息;二是因为?破军……我的战马也受了伤。若执意赶路,会被敌军追上?射杀。”
“三是因为?,我那时还?是少年脾气?。”楚樾说,“众人都?不愿救您,我也不愿带您回去了。”
陆青泽沉默。
这些事?,他也有记忆,于是他沉默了。
“我带着您,跑到附近的山林深处,躲藏起来。”
“我为?您包扎,煮粥,生火……日夜悉心照顾,把您照顾得很好。”
楚樾轻声念叨着,声音怅然,轻轻叹气?。
“只是可惜,您还?是被敌军发现了。在我出门砍柴时,您再次被敌军带走。”
“敌国以您要挟,要我为?他们做事?。”楚樾说,“殿下落在他们手里,我没?有办法,只好答应……我本不想?管什么衡国的,可殿下不愿我这样?。”
“殿下被我带进山林深处养伤时,曾对我说,我该回去。”
“殿下说,我该回大?衡,该回去打仗。”
“我说我不愿回去,回去的话便只能随众人效忠二皇子。殿下就说,我不回去,就没?人为?殿下报仇了。”
“帝后?已死?,王位已去。殿下失去一切了,手上?唯一的一把刀就是我。”
“殿下说,若是将来有一日大?势已到,到那时,我便要按殿下所希望的行?事?。”
“而不是去救殿下。”
“我答应了殿下。”
楚樾看着他。
他嘴里说着答应,说着希望,眼睛里却是一片几乎满溢出来的痛苦。
“所以我佯装答应,假装不曾回到衡国,其实在暗地里周旋,打了一场复国的战役。”楚樾说,“这期间里,我也请友好国的斥候几经周转,与衡国暗地里有所联系。”
“全然不知殿下在敌国……其实,早已身死?。”
陆青泽愣了愣:“早已死?了?”
“是的。”楚樾说,“殿下早已在敌国身死?……最终一战时,敌国见大?势已去,便拉了‘殿下’出来要挟我。我还?未来得及做什么,二皇子的射兵便射了殿下,使殿下从城楼上?坠下。”
“待我上?前查看,就见那并不是殿下。”
“只是个被披上?太子贵服的尸体罢了。”
“我去追问,他们便说,殿下早就死?了。”
“他们还?说,一切都?如‘那位大?人’所言。”
陆青泽问:“‘那位大?人’是说谁?”
“衡国的叛国贼臣。”楚樾说,“敌国的兵士们不知道他是谁,便以此?代称。”
“我杀进城中,一路过关?斩将,杀到了敌国的皇城里。”
“我见到了那个贼臣……那贼臣在兲国祭台上?,祭台上?是一道血阵。阵里铺满婴孩的尸骸……还?有,殿下。”
楚樾顿了顿,望着他的眼睛目露不忍与痛苦。
“……殿下,还?有您。”
楚樾说,“还?有您的遗骨,也在那血阵之中。”
陆青泽:“……”
“贼臣以您与千百婴孩为?祭品,做成了血阵。”
“用以镇压万千衡国的冤灵,也用以……实现他的长生。”
“长生?”陆青泽问,“他想?长生不死??”
“是的。”楚樾说,“他想?长生不死?,所以需要婴灵,与天子血。”
“您是天子血脉,自然是天子血。”
陆青泽无言。
“是我对不起您,我到的时候,一切已无力回天。”楚樾说,“贼臣已成了血阵,我冲上?台后?,他便逃之夭夭了。”
“他只告诉我,此?阵成后?,殿下永生永世都?会被困于血阵之中。往后?生生世世,殿下都?会受那血阵影响。”
“殿下的命数运气皆会成为他所吸食之物,每生轮回都?是受苦。”
“那血阵每隔千年,会失去一次法力。到那一年,就需要重新起阵做法。”
“重新起阵时,就需要与初次起阵时同样?的祭品。”
“祭品之中,那些婴孩的尸骨可以替代,但天子血脉之人不可更换。”楚樾说,“也就是说,每隔一千年,他都需要殿下再做一次他的祭品。”
“我不能接受殿下往后命数如此?,所以去找了国师。”
“国师告诉了我一个阵法。”
“炼鬼术。”
陆青泽瞳孔一缩。
这三个字令人不寒而栗,楚樾却岿然不动。
“按着他教的办法,我亲手炼化了我自己。”楚樾说,“此?法能不入轮回,永世活着。殿下还?会受苦,我不能安息。”
陆青泽哑口无言。
楚樾平静地说完一切,平静地看着他,不动如山。
说起这些时,那双眼睛眨都?没?有眨一下。
他好像一点儿都?不会疼了。
陆青泽伸手把他拉过来,用尽全力抱住了他,如同恨不得把他揉进自己身体里。
楚樾早已麻木,陆青泽却疼得心脏抽搐。
他几乎呼吸不上?来。抱着楚樾用力地深呼吸了好几口,他才终于喘上?来了一口气?。
楚樾报了他的仇,帮他夺回了大?衡。
他继承他的遗志,完成他的遗愿。
最后?又为?了他,亲手把自己炼化成这样?的恶鬼,生生世世不会闭上?眼。
直到看到血阵消失为?止。
直到看到太子殿下能走下祭台。
楚樾身上?的银甲坚硬,陆青泽抱得身上?骨头都?硌疼。
他声音发颤:“为?什么做到这份上?。”
楚樾沉默片刻。
“我是殿下唯一的一把刀了。”
他说,“我是殿下唯一的仰仗了。”
这是太子祁昭说的话。
重伤时,在山林深处,他气?息奄奄地拉着楚樾,同他声音沙哑断断续续说出口的话。
陆青泽深吸了一口气?,把他更抱紧了些。
陆青泽问他:“谁是那个贼臣。”
楚樾没?立即回答。
又沉默了会儿,他说:“我不知道。”
陆青泽一怔,朝他偏偏头:“你不知道?”
“嗯。”楚樾说,“抱歉,殿下……炼鬼术,有许多副作用。”
“七魂六魄遭了炼化,会逐渐丧失一些东西。好比记忆与神智……两千年过去,我忘却了一些事?情。”
“我只记得,那人叫李无已。”
李无已?
陆青泽低声嘟囔:“李无已……?”
没?这个人啊。
“殿下若不知……我也无从得知。”楚樾声音羞愧,“抱歉,殿下。”
“别道歉,跟你没?关?系。”
陆青泽伸手摸了两下他的脑袋,从他怀里起了身来。
楚樾红着眼眶看着他。那双眼睛依然平静,可眼眶里面有一捧鲜血流转,而后?顺着眼角流下脸颊。
是一抹血泪。
陆青泽愣了愣,伸手去抹掉了这滴血。
“还?会哭啊,”他无奈笑着,“不哭了,不怪你,是我对不起你。”
楚樾兀自摇了摇头,垂头下去,抬手抹掉另一边的血泪。他吸了口气?,凑上?前来,抱住了陆青泽。
陆青泽抬手拍拍他的后?背。
“谢谢你。”
陆青泽轻声说,“谢谢你告诉我。”
“两千年了,时间太长了,这些事?不是该你一个人扛着的。”
“这次有我。”陆青泽说,“别怕,这次有我。”
陆青泽的手一路摸着他的衣物,往上?摸索而来。他微微起身,手捧住楚樾的脸。
他吻了下去。
冰凉的血味儿在嘴里蔓延开,他看见楚樾那双一直平静的双眼终于裂出惊异的裂缝。
又有血泪淌下来,顺着他脸颊流进陆青泽的指缝里。
陆青泽松开手,欺身下去,两手搂着他的脖子,向更深处吻下去。
含混声中,他看见楚樾颤抖的眼睛里溢满鲜血,他还?在流着血泪。
于是在阴沉沉的没?开灯的清晨里,陆青泽想?起那个阳光正?好的晌午。
游园会上?热闹至极,他带着他走过桂花开满的走廊。太子祁昭随手折了两枝桂花,领他走到很偏很偏的地方后?,叫他过去。
一支桂花簪在他头上?,一支桂花塞进他手里。
小将军立刻红了整张脸。
太子直截了当地问他,想?不想?当太子妃?
小将军愣住了。
太子说,给?你一个当,当正?妃。
小将军就那么傻愣愣地站在那儿。他张开嘴,却没?说出口什么。
不知道脑子里是过了什么东西,小将军渐渐红了眼睛,泪光闪烁,眼泪跟断了线的珍珠似的往下掉。
然后?他嘴一瘪,张开大?嘴,站在原地哇地哭了起来,声音嚎啕。
哭得像个被丢下的小孩。
一吻结束,陆青泽松开他。
他苍白的脸上?已经满是触目惊心的血泪。
陆青泽替他擦去,又告诉了他一遍:“这次有我。”
楚樾眉眼颤了几下,终于哭出声来。
他抱住陆青泽,哭的比当年更撕心裂肺,歇斯底里。
哭声几乎振聋发聩,陆青泽抱着他,知道这是他一个人独自走来两千年的委屈。
*
将近两个小时后?。
电脑屏幕上?,鼠标光标移到了浏览器上?,点了两下。
浏览器页面打开,搜索栏处,输入法一个字一个字地输入了【李无已】三个字。
鼠标光标往后?移去,摁下了搜索。
新的页面打开,页面上?出现了几个结果。
全都?和这个名字没?什么关?系。
只是一群名字很像的游戏人物。
竟然会查无此?人……那么,那个人是贼臣的手下?
陆青泽陷入深思。
他摸着下巴,开始头脑风暴。
楚樾走到他身边来,蹲了下来,陪他一起查阅电脑上?的情报。
此?处是公司。
醒的太早,吃完饭也睡不着,陆青泽干脆就直接来了公司。现在才八点半,他干脆开了公司电脑,查一下“李无已”这个名字。
结果就是没?有结果。
如果这人不存在,楚樾记住的“李无已”这个名字又是什么?
人一定是存在的。
刚刚在家里的时候,楚樾抱着陆青泽抱了好半天,后?来陆青泽哄了好久他才平复了心情,起来去给?陆青泽继续把早饭弄好。
吃饭的时候,陆青泽又多问了几句。楚樾是真的老实很多,陆青泽说了半句,他能回五句,想?得到的几乎全都?会说。
那个血阵每隔千年就要重新起阵,可衡国灭亡至今已有两千年。
楚樾说,千年前,李无已已经重新起阵过一次。
但那次被楚樾毁了。那时他麾下也有鬼兵无数,布下的阵让李无已灰飞烟灭。
长生的血阵被毁灭,李无已连那一世的太子祁昭的手指头都?没?碰到,就那样?死?在了楚樾手里。
长生破碎,李无已成了鬼。
直到如今的第二个千年。
楚樾说,只要这一次能得到陆青泽的天子血,再次做成祭品做成血阵,李无已就能再次得到长生,从而复活。
相互对付这么多年,李无已怎么可能不存在。
陆青泽询问:“血阵是什么时候?”
“就是今年,中元节的时候最好。”楚樾回答。
没?几个月了。
这样?一想?,陆青泽想?通了别的事?。
昨晚的梦很大?可能就不是梦了。
那一定是真实发生的。
那白衣人,恐怕就是之前一直在他公寓附近呼啸的那阵邪风,也就是李无已。
因为?楚樾到了陆青泽身边,白衣人一直没?法近身,所以就去找了其他办法。
对他来说,能破开眼下这个无法近身的死?局的棋子,就是竹子村里的那个坟墓。
他在找的那个坟墓。
那个坟墓究竟是什么,找到了之后?又能做什么?
陆青泽想?得皱起眉来。
他松开托腮看着电脑的手,回头问道:“你知道竹子村吗?”
楚樾诧异了下,想?了想?说:“这我不知,不过发音相近的话,有个诸子庄,臣是知道的。”
诸子庄。
诸子庄和竹子村,发音极为?相似。两千年过去,时代变迁之中逐渐简化,也是有可能的。
“或许就是这个诸子庄。”陆青泽道,“诸子庄是哪里?”
“大?衡的复国之战前,臣与兵士和其他将领臣子,选了一处旧村庄扎营。”
“那处也是多年前被兲国血洗过的。殿下也知道,兲国的皇帝是一位暴君,只管掠夺,朝廷发的尽是没?良心的战争财。”
“我们在那处扎营,布置战术,还?在战时在那处建立了一座瞭望塔,观测敌情。后?来复国之战大?胜,军士们又回到营帐里,和未上?战场,在后?方援战或及时改变策略的臣子们重聚庆祝。”
“为?了纪念复国之战的艰辛,父亲向二皇子请求,将那座村庄也纳入新国的国境里,父亲为?其取名‘诸子庄’。”
“毕竟是靠着众人协力,才让大?衡有复国之日……虽然后?来,二皇子不愿再见大?衡,开立了新国,弃了衡国。”
陆青泽懒得评他二弟这种灭家灭族灭祖的杀千刀的行?为?,只道:“原来如此?,就是你们复国之战时军营所在的村庄。”
“是。”
陆青泽锁紧眉头。
他抬手揉揉下巴。
既然有这么深的渊源,那那位李无已去的应该就是当年的这个诸子庄。
思及至此?,陆青泽问:“有谁死?在那儿了吗?”
话一出口他就觉得自己蠢得能升天。
那儿可是军营,打仗的后?线。
重伤的兵士都?会被搬回去,治了也没?用还?是死?了的人肯定多如繁星,死?在那儿的人怎么会少。
“自然有很多人死?在营里。”楚樾说,“但是父亲心系下属军士,都?葬在那里,就免不得会成一个乱葬岗。所以开立新朝后?,就向皇帝提了请,说想?将兵士们带回京中安葬。”
“二皇子刚上?位,也得安抚民心,就在京内指了一片地方做陵园,将兵士们的尸骨都?移回京内,安葬了。”
陆青泽一怔:“那庄子里,没?人下葬?”
“是的,应该都?被移进当年的京陵里了。”楚樾说。
“一个人都?没?留在庄子里么?”
楚樾想?了想?,说:“非要说的话,只有我算是留在了那庄子里。”
陆青泽觉得蹊跷:“什么叫‘算是’?为?何你没?进京陵?你不是在最后?立下最大?战功了么,你才是最该葬进京陵的才对。”
“进不去的。”楚樾无奈道,“炼为?厉鬼后?,便不可安生下葬。”
“……”
“国师的炼鬼之术,是将活人生生炼成厉鬼。具体步骤,我已忘了,但定是会不能下葬的。”楚樾说,“因为?是将此?身炼成厉鬼,所以没?有尸骨。”
“不知是谁不忍我这般死?无葬身之地,有人为?我建了衣冠冢,就在那庄子里。”
陆青泽的直觉没?错。
李无已果然不是在找自己的坟,是在找楚樾的坟。
找到他的坟,就能做什么吗?
陆青泽又皱眉深思起来。
“殿下?”
楚樾叫他,陆青泽抬起头。
陆青泽问:“怎么了?”
“殿下怎么问起这些事?情了呢。”楚樾说,“诸子庄的事?,已经与今日无关?了,说这些做什么。眼看就要中元节,殿下该想?想?怎么平安度过。”
“不过有我在,这次那李无已大?约也无法近身的,殿下不必担心。”
“怕只怕事?情没?那么简单。”陆青泽说,“千年前被你杀过一次,这次他不可能坐以待毙。我也说了,我昨晚做了新的梦了,这李无已恐怕要出手破你的局了。”
或者说,已经出手破局了。
楚樾显然也不是没?想?到,他的神色也沉了几分下来。
看得出来,刚说出口的话只是想?让陆青泽放心。
“你能平安地撑到中元节,且能平安地为?我而战,我才能没?事?。”陆青泽沉吟着说,“那诸子庄如今在哪儿?”
“鸭湖温城。”楚樾说。
或许有必要去一趟。
只是现在还?没?出什么事?,若这诸子庄是李无已引诱陆青泽出现的陷阱,往那儿去反倒成了投井自尽去了。
或许该暂时按压不动,以防打草惊蛇?
陆青泽细细思忖,逐渐觉得太阳穴开始突突地疼了。
想?了片刻,他拿起手机,找到了他现代的爹。
遇事?不决,场外援助。
虽说不能全盘托出,但他爹这个历史学?教授的身份很好用。
李无已知道他和楚樾的老底,可他们对他一无所知,这有点太占下风。
总是这样?被动很不好,若是知道这贼臣到底是谁,就能对症下药了。
陆青泽给?他爹陆勇强发消息。
领导夹菜我转桌:爹,早上?好。
领导夹菜我转桌:你知不知道李无已是谁。
他爹还?没?回,身后?突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李无已?”
陆青泽吓了一跳。
他吓得手机都?飞了,连忙伸手抓了两下,在半空中堪堪抓住了手机。
陆青泽松了口气?。
“啊,抱歉,”身后?的声音完全没?有歉意,“没?想?到你反应这么大?。”
“反应大?不大?的……别人在专注的时候突然冷不丁开口说话,谁都?会吓——”
陆青泽说不出话来了。
站在他身后?的人一身西装,留着一头微卷的三七分,戴着一副眼镜,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双手插兜,脸庞气?宇轩昂,仿佛跟刀削一般凌厉,浑身上?下散发着上?流精英的气?息。
而那张脸,是和陆青泽有七分像的剑眉星目。
浓密的眼睫与剑似的双眉,连那眉角的挑起与眉梢的下压都?一模一样?。
陆青泽对着他瞪大?双眼,瞳孔地动山摇,张着嘴,下半句话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蹲坐在他身边的楚樾也瞪直了眼,原本蹲着的双腿本能性地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祁……
祁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