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看我 “两千年了……”
和这对情?侣有说有笑地走到?门口, 陆青泽看见了楚樾。
楚樾站在门口等着他,脸色好像更阴沉了,脸上淌下漆黑的鬼气, 正如陆青泽这一生第一次见他时?那样。
看起来十分?渗人,陆青泽吓了一跳。
他看起来似乎更不高兴了。
陆青泽想起这座寺庙的住持刚刚所说的话。
陆青泽朝楚樾摆摆手, 示意他再?等一下,转身和刚刚一起出寺庙的情?侣又说了两句话。
他们迈过门槛, 出了寺庙,在门口停了下来。
这对情?侣是一起来这里求姻缘的,其实都?是本地人,也是在这里的一家公司一起上班的同事。
他们是办公室恋爱。
出了寺庙,他们再?次对陆清泽道了谢。
女生有一头蛋卷发,刚刚就和陆青泽聊了一路,是个很活泼的自来熟。
道完谢,她就继续说:“也是我们不小?心,进寺庙的时?候我们还拿了门口的那份观光地图, 一路都?顺顺利利的,可是要出来的时?候, 不知道就被我丢到?哪儿了。”
“你来之前查过吗?这寺庙出了名的绕,里头的路那叫一个山路十八弯呀,一个不注意就会?迷路。我们都?走到?门口附近了,硬是绕了半天都?出不来。”
“哎,幸好遇到?你了,不然还得绕。”
女生叹着气, 一旁,她的男朋友摸了摸下巴,沉思道:“这该不会?是什么?暗示吧?暗示咱俩会?有些阻碍?”
“说不定呢。”女生说, “不过有阻碍也不怕,最后不也是出来了嘛。这个意思不就是,虽然路上有阻碍,会?原地绕好几圈,但最终所有问题都?会?迎刃而解的!”
男生哭笑不得:“好好好,你说得对。”
陆青泽跟着笑了两声。
他往旁边看去,楚樾没了身影。
陆青泽一怔。
他向四周看去,都?没看见楚樾。
“对了,帅哥,你怎么?走?”
女生开口问他,又见他四周环望,就也跟着看了圈四周。
“怎么?了?”她边看向四周边说,“你在找人?有人在庙门口等你吗?”
“没有,我看看而已。”陆青泽回答,“别在意。你们要怎么?走?”
“我们准备出去坐有轨电车。你看,从那条小?路出去,有一个有轨电车站。”男生指指寺庙门口正对着的一条林间?小?路说,“天还亮着,能走。”
“这边的有轨电车可好了,也算个景点?。”女生笑着说,“怎么?样帅哥,要不要一起?车票我给?你出了,也没几个钱,算是谢谢你。”
陆青泽张嘴正要回答,突然身上一凉。
两只冰凉的手突然抓住他的手肘。
这双手冰冷得人骨头都?冻得直痛,力气也大,陆青泽没控制住地脸色一扭曲。
一股山似的重量压了下来。
仿佛一块巨大的冰,身后的人压到?他身上,一呼一吸冰凉如雪似的打在他耳后。
陆青泽一哆嗦,低下头,看见漆黑的鬼气在自己身上雾气一样流淌。
“殿下,”身后的鬼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哀怨与绝望,“为什么?对别人笑。”
陆青泽后背一麻。
“为什么?不看我。”
“为什么?又不看我,为什么?一直看着别人。”
“你又要看不到?我了吗。”
“你又要看不到?我,又要丢下我一个人……”
楚樾说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吐出冰凉的气息。
他贴得越来越近,死去千年早已冰冷的身体贴在陆青泽身上。
春日夕阳,时?节暖和得有些初夏的味道,陆青泽却?浑身冷得像寒冬。
他打起哆嗦。
身后的寒意终于让他意识到?事情?不对了,陆青泽脸色惨白,恐惧不已。
面前的女生见他竟然露出这样的脸色,愣住了:“帅哥?你怎么?了?”
陆青泽回过神来。
面前的小?情?侣面露担忧,疑惑不解。
“又看别人。”
“为什么?不回头看我。”
“你回头看我……回头看我……”
抓着他胳膊的两只手越来越用力,陆青泽疼得又一哆嗦。
但面前还有别人。
还有别人……
还有外?人在,那就不能掉了面子。
哪怕身名俱毁,但只要有外?人在,那就不能被看出来一丝一毫。
必须要体面——这是陆青泽上辈子受到?的最核心的教诲。
陆青泽咬了咬牙,扯出来一个笑脸,板住已经疼到?扭曲的脸,说:“没事,刚刚突然腰疼了一下,老毛病了。你们走吧,电车我就不去了,我急着回家,我一会?儿叫个出租车来。”
“啊,那好吧。”女生说,“你真的没事吗?腰很痛吗?要不要我帮你叫出租车?”
“没事没事,不用,我这都老毛病了。”陆青泽笑着说,“你们走吧,我也就是领了个路而已,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不用这么?在意。”
“好吧,”女生说,“——”
她的嘴巴一张一合,看起来还在说着什么。
可陆青泽一个字儿都听不到?了。
耳边,楚樾的声音咬牙切齿地,一遍遍地说着话。
“看我……看我!”
“为什么?不看我——为什么?不看我!!”
“你不是答应我……你答应过我,为什么?看不见我——”
他疯了一样一遍遍说着,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陆青泽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胳膊都?快断在他手里。
他根本听不到?女生又说了什么?,只好嘴里自顾自地重复着“没关系你们走吧走吧”“快走吧拜拜一会?儿就天黑了”,才?把这两人送走了。
幸好他们也没有问太多?,几句之后就转身离开。
目送他们走进林间?小?路,陆青泽气儿都?来不及松一口,赶紧转过身,推开抓着他的楚樾,抬腿往偏僻些的地方跑过去。
楚樾压得他浑身都?冷,好多?地方都?已经发麻了,双腿跟灌了铅似的,跑都?跑不利索。
陆青泽又从来身体都?不太好,没跑几步就气喘吁吁。
只是跑到?几十米远的一个林子里,陆青泽就累得腿都?抬不起来了。
他上气不接下气的,小?腿肚子都?累得抽抽。
他心乱如麻,抬起胳膊,撸起袖子一看,胳膊肘上面一些的地方,已经多?出一道漆黑的手印。
手印还在往外?飘着鬼气。
陆青泽看得心惊,把袖子放了下去。
他回头,楚樾正慢慢悠悠地朝他走过来。
他一步一步漫不经心,脚步踩在地上时?带着身上的战甲闶阆闶阆地响,步调像在散步似的慢吞吞。
一点?儿也不着急,像一头怪物在逼近一只绝对逃无可逃的,掌心中的猎物。
他身上已经变得漆黑无比,脸上身上漆黑的鬼气越发肆虐。脸上爆起凸起的血管,血色的裂痕遍布脸面。
滔天的怨气,连陆青泽都?感觉得到?。
陆青泽看得触目惊心。
楚樾离他还有一段距离,他却?已经起了一身被冻到?的鸡皮疙瘩。
陆青泽情?不自禁地后退,直到?后背结结实实地撞到?寺庙的门墙上,再?也没有退路。
陆青泽看了看身后的门墙,又看了看面前慢慢逼近过来的楚樾。
他突然想起不久前住持跟他说的话。
【这位故人对施主一往情?深,心里明白,离去也不是施主本意。】
【但施主,明白,可不意味着能一直明白。】
【明白,会?被时?间?和恨磋磨掉。】
恨。
恨。
……恨。
陆青泽吞了口口水。
好巧不巧,夕阳陨落西边,夜幕降临。
打在地面上的最后一缕残阳消失,唯一照在楚樾脸上的暖光消散而去。
楚樾的身影几乎殒没在夜色之中,只剩下那一双血眸在黑暗里灼灼地长?明不灭。
那双血眸紧紧地盯着他,里面再?也没有任何怜爱,只剩一片阴冷。
陆青泽看着他。
楚樾已经走到?他身前。
陆青泽还得仰头看他——于是他仰起头看着楚樾。
楚樾刚才?还压着他,咬牙切齿地低声耳语了许多?,可现在却?安静了。
他只是盯着陆青泽。
两人对视许久。
“你……”
陆青泽顿了顿,问,“恨我?”
楚樾没有说话,没有回答,沉默片刻。
片刻,他弯下身。
他弯身,双手摁着自己的膝盖,又抬头,和陆青泽平视。
他问:“为什么?跟他们说话。”
陆青泽一怔。
“为什么?跟他们说话。”楚樾声音沙哑地低下来,“为什么?要跟他们说话,为什么?冷落我,去和别人说话。”
“你不知道我做了多?少吗。”
“你不觉得你欠我吗。”
“我……我知道我欠你。”陆青泽缩了缩脖子,“可他们只是迷路的路人……”
“那我呢!?”
楚樾突然勃然大怒,他抬手擒住陆青泽的脖子,将他摁在墙上。
他手上极其用力,陆青泽脖颈一痛,一咳嗽,却?连咳嗽都?上不来气。
陆青泽眼前一黑,只觉天旋地转。背后突然没了依靠,他一失重,往后倒去。
后脑勺猛地着地,咚地砸在地面上,痛得眼冒金星头疼欲裂。
陆青泽向上仰头,张大嘴巴,还是一口气都?呼吸不上来。
“那我就活该被你晾在一边不成!?”
“他们迷路了,那我呢!?”
“你答应我会?没事,你答应我说会?想活着!!”
楚樾撕心裂肺地咆哮起来,“那年在竹林,你说要我去打仗,我说待我去了,就让信得过的人来照顾你,我说等打完仗了我要回来找你,我说你不能死,我求你给?我一个照顾你的机会?!我求你别求死,你答应我了!!”
“为什么?死了!”
“为什么?死了!祁昭!为什么?死了!!”
“你不是答应我不会?死的吗,为什么?死了!!”
“你答应我会?风风光光地娶我进太子殿,你答应我会?跟我平平安安一辈子……为什么?不要我了!!”
“为什么?看不见我,凭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一直都?看不见我,为什么?要一直看着别人……为什么?不看着我……不是说要永远看着我吗,不是说会?一直一直看着我吗……!”
“为什么?不看着我……为什么?赶我走,你凭什么?赶我走……!”
“你明知道自己虚弱,明知道自己需要人照顾,为什么?还要赶我走!!”
“我宁可不要一世功名也不要皇宫富贵,连就那样跟你躲起来的话,我会?成为逃兵遗臭万年……我也都?认了,只要跟你一起,我烂成什么?样儿我都?认了……可你为什么?,为什么?!?”
陆青泽很想说些什么?,可他被掐着脖子,什么?都?说不出来。
视野模糊起来,陆青泽下意识地伸出手,抓住楚樾冰凉的手腕,不住地抠着他的掌心,乞求一般摇着头,气音哽咽,想要他放手。
可楚樾不为所动。
“我为你生里来死里去,我只想要你平安,我就只想要你……可你从来看不到?我,事到?如今也不愿意只看着我……为什么?不能只看着我,凭什么?不能只看着我……”
“两千年啊……我为你死了两千年了啊,就守着你两千年了……两千年了!!”
“守着没人回来的坟冢,找到?根本看不见我的太子,过了两千年!!”
“……祁昭,两千年了。”
楚樾突然泄了气。
那张脸上怒火消散,声音疲惫。
掐着陆青泽脖子的手松开了。
终于得以呼吸,陆青泽猛烈咳嗽起来。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
终于活过来了,陆青泽长?舒了一口气。
这口气还没放到?肚子里,突然,地面腾地飞起一条鬼气。
它扬长?而起,如一条绳子似的绑住陆青泽的嘴,将他绑回到?地上。
陆青泽大惊,伸出手去拽。可这鬼气化?成的绳子牢固如铁,陆青泽抠都?抠不下来。
“……两千年了。”
楚樾跪在他身上,低着脑袋,歪了歪头,喃喃着自言自语,“两千年了……”
他像疯了,一直嘟囔着“两千年了”。
一双血眸像没了神智似的,麻木不仁地盯着他。
“两千年了……”
陆青泽意识到?了什么?,浑身冷汗涔涔。
他被捂着嘴,努力挣扎着闷声呜呜大叫,试图叫回楚樾的“良心”——但很明显,两千年过去,被磋磨掉的不只有他的“明白”,还有他从前的良心。
地面上又杀出几道鬼气化?作的绳子,绑住陆青泽的双手,往高处一扯,把他双手悬挂在空中。
陆青泽呼吸一滞。
冰凉的鬼手抓住他的衣角。
春日夜晚,原本晴空万里,明月当空。
但天气却?是喜怒无常的。一眨眼的空,天上乌云密布。
一道雷电猛地撕裂开密布的乌云,随着惨叫似的风声,暴雨滂沱。
第42章 恨我 “你……恨我吗?”
楚樾和太子祁昭定下亲事以后?, 回了北疆。边关事情不多了,所以他又会时常回京来。
每次回京,都会来太子殿找太子。
讲实话, 这?种“夜谈”的事儿也不是没干过。
太子祁昭心里有数。
虽然太子在宫内被教得能文?能武,但很显然, 怎么都比不过在外面行?军打仗的小楚将军,所以他知道, 若是要夜谈兵法?之事,还是小将军更厉害。
那?时候,小楚将军总是轻手轻脚地进屋来,夜谈的声音不大,说?话声也小,不厌其烦地温声教导他兵法?,太子总是被他说?得吃吃地轻声笑起来。
但今晚不对劲儿了。
陆青泽被他一番话说?得直翻白眼,几次被他所说?的事气得失神,最后?愣是两?眼一翻, 昏了过去。
再醒过来,天都亮了。
窗外, 鸟鸣阵阵。
屋里冷得像冰窖。
*
陆青泽浑身酸痛,动都动不了。
他躺在被窝里,浑身烫得像体内在烧火。
他身体不好,打小就总是生病。
俗话说?久病成良医,陆青泽想?了想?,很快明白自己是怎么回事了。
他抬起无力的手, 摸了摸额头,果?然滚烫无比。
陆青泽发?高烧了。
被这?么一折腾,不发?高烧才怪。
陆青泽又动动另一只手, 另一只手刚动了一下,就被扯了回去。
陆青泽抬起头,看?见这?只手手腕上缠绕了一圈鬼气,鬼气的另一头黏着在床头上。
陆青泽立刻明白了。
楚樾把他锁住了。
陆青泽无可奈何,咳嗽了两?声,又转头打量四周,见这?里居然是祁邕先前给他找的新公寓。
……什么时候回来的。
陆青泽细想?了想?,想?起昨晚楚樾掐住他脖子时,自己立刻感到?一阵失重,往后?倒下去的事。
那?时候,楚樾背后?不是夜空,而是屋子的天花板。
是那?个时候就回来了?
楚樾还能把他从隔壁市的地方拉回来……居然能瞬移到?这?个份上。
陆青泽头昏脑涨地,脑袋一阵阵闷痛,一思考起来就浑身难受。
实在太难受了,陆青泽在被子里缩了缩,把脑袋塞进被子里,没被锁住的那?只胳膊捂着头,嘴里发?出一阵哀嚎声。
门口传来闶阆闶阆的声音。
陆青泽从被子里探出半个脑袋,只露出一双眼睛,哀愁地看?向卧室门口。
浑身漆黑的楚樾站在门口,神色依然阴郁冷然。
两?人对视片刻。
“疼吗。”楚樾问他。
“很疼。”
陆青泽说?。
声音很哑,是烧哑的,还有另外一半的功劳是楚樾昨天掐他脖子。
“我会给你找药来。”楚樾道,“不会委屈你,但是你不能从这?儿离开。”
“你要把我关起来啊?”
楚樾点了点头。
陆青泽一阵无言。
他问:“你……恨我吗?”
“恨。”楚樾说?。
陆青泽点点头:“好。”
陆青泽这?么平静接受的态度,反倒让楚樾诧异。
他准备好的满腔可以拿出来呛陆青泽的话一下子全熄火了。楚樾一肚子怨气没处撒,于是转身就走。
他脚步声咚咚咚地走远了,听起来很气愤,地板好像在惨叫。
第43章 消散 “恨也刻骨铭心。”
陆青泽转头四处看了看, 发现手机都不在身边了。
自己身上还就?只?有一件白衬衫,大大咧咧地就?这么披在身上,扣子都没?系。陆青泽又只?有一只?手, 还发着烧,就?只?能让自己这么呆着去?了。
楚樾好像很生气。
虽然他说去?找药来, 就?是真的?找药来了——陆青泽总是生病,行李里面有一半都是他妈秦杨雪给他备的?药, 倒也不用楚樾费什么心思去?找,翻一翻屋子就?找得到。
但另一份药他就?得花点儿心思。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弄的?,还真也弄来了药。
他给陆青泽上药,又泡好要?喝的?烧药,定时定点的?给他喂下,也照常给他做饭,喂饭,照顾得尽心尽力,但是不怎么跟他说话?。
屋子里总是响着他一声不吭收拾屋子的?窸窣声。
陆青泽被他锁在屋子里, 没?表现出任何抗议。他不挣扎也不试图逃跑,被锁着就?乖乖躺在床上, 一声不吭地不动弹。
可日子一长,楚樾在外头收拾房间时动静就?更大了,吸尘器总是咚咚咚亢亢亢地撞墙。
吸尘器这么以头抢墙三天有余,陆青泽才明白过味儿来——哦,他们家小楚好像对他这么老实的?表现很不满意。
陆青泽又不太明白他怎么这都不满意,他这老老实实的?多省心, 多好养活,连没?有手机都不会有意见。
这么依着他来,他也不干。
陆青泽无法理解。
晚上睡觉时, 楚樾会守在他床边。
今日入夜时,他又来了。
楚樾坐到他床边的?地上,拉灭了床头的?台灯,靠着墙,抱着自己的?一杆长枪,沉默地守夜。
陆青泽跟着沉默了片刻。
“阿樾,”陆青泽仰头看着天花板说,“我其实很理解你恨我。”
楚樾脑袋一动。
黑暗里,陆青泽看见他的?眼睛闪烁了一下。
“这么长的?时间,一直守着一个人,却没?有回?应,谁都看不见,是个人都会疯。”陆青泽说,“虽然前几天你生气的?时候,挺疼,我当时也快被你吓死了,但是其实是你的?话?,我没?什么意见。”
楚樾没?吭声。
“我这几天就?想了很多,我好像确实很过分。”陆青泽说,“对不起,阿樾。”
楚樾浑身抖了一下。
隔了片刻,陆青泽听见他呼吸声有些颤抖。
“……你哭了吗?”
“没?有。”
楚樾说,声音却还是抖。
陆青泽笑了起来:“这不是哭了吗。”
“没?哭。”楚樾说。
“好好好,没?哭。”陆青泽哄着他,“可以把手机给我吗?我爹说要?帮忙找二?皇子的?墓的?,几天没?给他回?信,说不定过两天要?上门来找。”
“我愿意被你关着的?,我先?给他回?信,稳住他。”
“为什么愿意被我关?”楚樾问?。
“你要?关,我心甘情愿啊。”陆青泽说。
“不恨我吗。”楚樾说,“我做这种事儿,这么大不敬该杀头的?事儿,你不恨我?”
“不恨。”陆青泽说。
“可我恨你。”楚樾说,“你凭什么一点儿都不恨我,你蠢吗。”
陆青泽哼笑一声:“你要?怎么关着我?如果日后李无已来了,要?怎么办?”
“你用不着担心,他来了我自会杀。”楚樾说,“他来了,我也不会放开?你的?。你也不用演得这么平静来骗我解开?,更不用用上李无已吓唬我。”
“我把你关在这儿,哪儿都不去?,就?这么守着你。来一个李无已我就?杀一个,等都杀干净了,我就?把你关在这儿一辈子,一辈子都不会放开?。”
“我守着你,直到你变成枯骨。”
“你被关在这儿,谁都伤不着,谁都碰不了。你也谁都见不着,就?得一直看着我。”
“就?得一直,只?看着我一个。”他低声念叨着,“不许看别人,不会看别人,一直看着我。哪怕恨死了我,哪怕你恨我我也恨你,你也得一直看着我……只?有我最特别,只?有我最特别……”
他魔怔了似的?一直念叨。
陆青泽看着他那近乎偏执的?一双眼睛,记起来了。
从前在平乐殿里,祁昭有一日过生辰,在宫里起宴,赏了众臣一人一份的?封赏,但只?给了楚樾多一份。
且是独一份。
他那时还说了什么?
哦对,他那时还说,这是只?有你才有的?。
楚樾愣了愣,问?他,那我是特别的吗?
祁昭就?笑,说当然的?呀,你是最特别的。
楚樾还在念叨,一遍又一遍。
陆青泽躺在床上侧耳听着,片刻,他从床上半坐起身来。
他生病这几天,从未爬起来过,这是第一次坐起来。
楚樾看向他。
陆青泽掖掖衣领,坐起来靠在墙边,咳嗽两声,问?他:“还要?死吗?”
“什么?”
“你不是想,等这一切结束,就?一死了之吗?”陆青泽说,“还要?一死了之吗?”
楚樾哑声了,那一双偏执的?眼睛忽然茫然了。
“如果要?守我一辈子,那可就?死不得了。”陆青泽笑着,“那如果能这样的?话?,被你关一辈子可就?太好了。”
楚樾说不出话?来了。
他看着陆青泽。
陆青泽穿着件白衬衫,斜栽栽地靠在床头上。
像一身白衣。
他病得消瘦,像……
就?像……
楚樾的?思绪瞬间被拉回?到千百年前的?那个雨天。
简陋的?小屋屋顶漏雨。他砍了柴,推门回?来,看见太子病歪歪地坐在床榻上,失魂落魄地看着窗外的?秋雨。
想到那个身影,一时间,视线里的?一切都模糊了些许。
心中有什么东西开?始动摇,楚樾喃喃起来:“我恨你。”
“恨也好啊,”陆青泽说,“恨也刻骨铭心。”
视野的?一片朦胧里,陆青泽向他笑着。
【阿樾,你还忠心我吗。】
雨声淅沥,瘦弱得皮包骨头的?太子笑着问?他。
【你的?话?,还算话?吗。】
老旧发黄的?白衣底下,是若隐若现的?敌国奴印。那张经历非人折磨的?、瘦得形销骨立的?惨白脸上,是和从前一样的?笑。
青丝从肩头滑落下来,太子殿下的?笑里只?是多了一些无可奈何的?无能为力。
陆青泽看着他,同样无可奈何地笑着。
有什么东西在楚樾眼睛里碎了。
眼前恍然,楚樾突然清醒过来。
他吸了一口几乎要?窒息的?重气,连滚带爬地转身扑上来,抱住了陆青泽。
他用力地抱紧,恨不得把他揉进骨血里。
“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
“殿下……殿下……”
“对不起……”
楚樾突然泣不成声。
陆青泽松了口气,抱着他拍了两下。
楚樾哽咽着,一遍一遍道着歉。他张张嘴,正要?再?说些什么别的?,突然,瞳孔猛地一缩。
他松开?陆青泽,起身捂住嘴,抬腿就?想往外跑,可却身子一歪,碰地跪在地上。
一口黑血从他嘴里喷出,噗地喷了一地。
楚樾怔怔望着一地的?血。
视线里突然重影阵阵。浑身突然剧痛无比。
楚樾忽然想起了什么。
他低下头,心口上果然开?了一个巨大的?豁口,空荡荡的?。
楚樾脑子里嗡了一声。
一片漆黑里,陆青泽什么都看不见,但他听到楚樾发出的?异响。
突然,陆青泽那只?被鬼气锁住的?手一松。
手垂落下来,陆青泽愣了愣,反应过来,是锁住他的?手的?鬼气消散了。
他自由了,心底却升起强烈的?不安。
“怎么了?阿樾?”
陆青泽边问?边咳嗽着,伸手去?找台灯线。
好不容易找到了,陆青泽伸手打开?了台灯。
灯亮了。
暖黄的?灯光里,楚樾跪在地上,身上开?了个大洞。
他浑身上下都在流血。
楚樾目光怔怔,看着地面。
地面上是他刚吐出来的?一大口血。
陆青泽震惊地望着这一幕。
楚樾再?次身子一歪,两眼一黑,咚地倒了下去?。
“阿樾!”
陆青泽大声咳嗽起来,拖着病体翻身下床,去?看情况。
*
——诸子庄。
是夜,春风习习。
衣冠冢前,李无已一拳砸了下去?,水镜当即碎裂。
镜子碎片嵌入拳头里。
李无已攥紧着流血的?拳头,咬牙切齿,嘴里都传出用力得咯咯作响的?声音。
第44章 剜术 “带着他,找到他的坟墓。”……
陆青泽奔到楚樾跟前?。
楚樾倒在地上。
陆青泽把他抱起来, 翻过来一看,就见他脸上竟然七窍流血,黑色的鬼气正如雾一样飘散离去?。
楚樾紧闭双眼?, 五官抽搐,眉头紧皱, 似乎疼的厉害,看起来已经没了意识。
陆青泽惊慌失措, 叫了他几声,不知如何是好?。
他慌乱地用袖子?去?擦楚樾脸上的黑血。
正在思考该怎么办时,突然,陆青泽的胳膊被猛地抓住了。
是楚樾用鲜血淋漓的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殿下?……”
楚樾微睁开了半只眼?睛,声音虚弱沙哑,眼?中溢满了鲜血。
他抓着陆青泽的手?发颤,连眼?皮都在抖。
“骨……”他断断续续地道着,“骨灰……”
“骨灰盒……”
骨灰盒?
陆清泽有些发蒙。
楚樾的血眸乞怜地望着他,满是哀求。
“……要我找骨灰盒来吗?”
楚樾点点头。
他痛得抽搐, 张开嘴又想说?什?么,可一个音儿都发不出来了, 张嘴呆了片刻,又咳了一口黑血。
血从他嘴角淌下?来,陆青泽看得心?一揪。
他毫不犹豫地说?自己会出去?找,让他别担心?。
陆青泽把楚樾抱起来——明明前?几天这人压着自己时还重的跟座冰山似的,可这会儿却轻飘飘的,没有一丝一毫的重量, 就像一片单薄的纸。
陆青泽把他放到了床上,让他躺下?。
他丝毫不顾楚樾身上全是血污,会把床弄脏。
他不在意这个。
陆青泽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 奔到厨房里,一边系上扣子?,一边寻找手?机。
拉开几个抽屉,陆青泽在客厅角落里的柜子?里找到了自己的手?机。
他拿起手?机跑出了门。
一开机,手?机上有九十多个未接来电。
全是祁邕打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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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青泽看的咋舌,顾不上回电,冲出了门。
跑的力度大了点,陆青泽腰间盘一疼。
他倒吸一口凉气。
他还没好?利索,出门一吹风,就打了个大喷嚏,身上也不舒服起来。
陆青泽咬牙切齿地强忍着,出门打了辆车,到了最近的丧葬用品店,买了个骨灰盒回来,咳嗽着回到家里。
连门都来不及关上,陆青泽抱着骨灰盒跑进卧室,喊了声楚樾。
推门进了屋子?,楚樾不知怎么的又从床上滚回到了地面上,脸趴着地,无声无息,一动不动。
陆青泽慌忙低下?身去?,拍了拍楚樾,叫他:“阿樾!”
连呼几声,楚樾有了反应。
他一哆嗦,缓缓抬起头,睁开半只眼?睛。
那只眼?睛已经全浸润在血里,连瞳孔都看不见,看起来十分渗人。
楚樾咳嗽着,努力睁大眼?睛。
他伸出手?,抓住陆青泽抱在手?里的骨灰盒,颤抖着手?指,片刻,拨楞开骨灰盒上的锁扣。
骨灰盒开了。
楚樾艰难地爬了过来。
他的手?扒在盒子?边上,用力抓紧它,借着力往他这边爬来。
陆青泽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想帮忙,楚樾看起来快疼死了。
他抓着楚樾的胳膊,帮他往这边来。
等到离得很近了,楚樾闭上了眼?,身体化作血光,钻进了骨灰盒中。
待最后一缕血光进入,骨灰盒一颤悠,咔哒一声,自动关上了盒盖。
陆青泽目瞪口呆。
他低头,就见骨灰盒的锁扣已经被扣上了。
陆青泽不敢贸然打开,就拍拍盒盖,小心?翼翼地问:“阿樾?”
骨灰盒没反应。
“阿樾?”
还是没反应。
陆青泽有些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出现?幻觉了,把骨灰盒拿了起来。
骨灰盒沉甸甸的,像塞满了东西,鼓鼓囊囊的。
里面确实有东西。
陆青泽不明所以,正在思索怎么回事,手?机突然响了。
是祁邕。
陆青泽接起来:“喂?”
祁邕声音不善:“你怎么不等太阳撞月亮土星撞地球世界毁灭人类灭亡银河系爆炸了再接电话?”
“……呃,有点突发情况。”
陆青泽咳嗽了两声。他的烧病又起来了,声音十分沙哑。
听出他声音不对,祁邕道:“你生病了?”
陆青泽摸摸鼻子?:“嗯……有一点。”
“有药吗?”
“有。”陆青泽说?,“我从小就爱生病,家里全是药……”
“光喝药也不行,一会儿我带个私人医生过去。”祁邕说?,“那个谁没有在照顾你吗?”
“呃。”
陆青泽低头看看刚刚又放回到腿上的骨灰盒,沉默半天,“就是那谁出了点突发情况。”
祁邕声音一沉:“他怎么了?”
“你周围有别人吗?”
“没有。”祁邕说。
“那就好?。”陆青泽说?,“他刚刚吐血,倒到地上,然后叫我出去?买个骨灰盒。我买回来之后,他就自己钻到了这里面。盖子?关上了,我叫他也没反应,不知道是怎么了。”
祁邕沉默片刻:“没事,交给?我,我叫个人来。你在家等着我,哪儿也别去?。”
陆青泽说?好?。
挂了电话,陆青泽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头重脚轻头昏脑涨,一摸自己脑门,才发现?脑门烫得能煎蛋了。
陆青泽开始不舒服起来,眼?前?都有点冒金星。
他的病本来就没好?,前?几天又被折腾得要死要活过。
他头晕,于是拖着站都站不起来的病体,扶着床边往前?爬了一段,把骨灰盒好?生放到床头柜上,自己再手?脚并用地爬上了床。
实在太难受了,陆青泽两眼?一闭,昏睡过去?。
昏了不知多久,陆青泽听到了脚步声。
他立马警觉地睁开眼?,转头一看,是祁邕走进了卧室里,还带进来了俩人。
祁邕西装革履,一屁股坐到他床边。
身后跟着进来的人把卧室的门关上了。
陆青泽刚醒过来,本来很警觉,一看是他皇帝爹来了,立马放松地一脑袋砸回枕头上,眼?神迷蒙地抹了一把脸。
祁邕伸出两手?,一手?摸了摸自己的脑门,一手?摸了摸他的脑门。
“发烧了。”
他边说?边回过头,把身后的一个人招呼了过来。
那人穿着一身白大褂,手?里拎着个大箱子?,看起来就是祁邕说?要带来的私家医生。
白大褂拉来一个桌子?,把箱子?放在上面,打开,里面琳琅满目的全是医用的东西。
他过来给?陆青泽检查,也先摸了摸他的额头,问他:“有没有测过体温?”
陆青泽说?没有。
白大褂不多问了,拿出体温计,先给?他测温。
祁邕给?这位医生腾地方,往旁边挪了两屁股。
他拿出个打火机来,边叮叮当当地把机盖开了又合合了又开地玩着,边问道:“骨灰盒是那个吗?”
他偏着脑袋,视线所及之处正是那个骨灰盒的位置。
陆青泽便答:“是。”
祁邕回头给?另外一个人使了眼?色。
他带进来的另外一个人,穿了一身黄色道袍,手?里还拿着个拂尘,头发留到了肩膀处。
看起来是个道士。
道士向他一点头,走了过去?,打量起了骨灰盒。
祁邕好?整以暇地坐在床上。
道士紧皱着眉,对着盒子?沉默很久。
他把骨灰盒拿了起来,把盒子?四面都摩挲了一遍,越摩挲脸色越凝重。
看起来,事情比较难办。
研究了一会儿,道士把盒子?放下?,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站在一旁静候。
白大褂瞥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
等陆青泽这边体温计出了结果,医生拿过来看了看,又问了他几个问题,给?他把了把脉,就开了药。
医生离开房间,出去?了十几分钟,回来就拉过来个挂水的架子?。
他给?陆青泽扎了针挂了水,嘱咐了几句,就和祁邕打了招呼,离开了房间。
他从这间公寓里离开了,外面传来他把房门开了又关上的声音。
等他离开,陆青泽看向坐在床边的祁邕:“你把他领进来看骨灰,就不怕把他吓着?”
“他一个月工资二十万,我吓死他他也不会跑。”
陆青泽无言以对。
祁邕啪地合上打火机盖子?,侧侧脑袋:“这位是L市那边鸿蒙山的道长余良平,我怕出事,前?几天就把他请到这边待命来了。”
鸿蒙山可是国内数一数二的道派了。
余良平向他作揖。
陆青泽从床上坐了起来,朝他点点头,道了声您好?。
“您好?。那,我就开门见山了。”余良平朝着柜子?上的骨灰盒偏偏脑袋,“事情,我也大概都知道了。”
“这个盒子?里面,的确是有个鬼魂。”
“这鬼魂现?在十分虚弱,根本无法现?形……我问一嘴,骨灰盒是谁叫您买的?”
“就是这个鬼。”
“原来如此。”余良平点点头,“那就不奇怪了,骨灰盒是承载亡人的载体,毕竟是放骨灰的嘛。”
“因为这一点,这类东西上的阴气都很重很重。它能承载亡人,自然就能承载鬼魂。所以若是没法保持魂体的形态,就可以躲到里面去?休息。”
“不然,会在外面魂飞魄散。”
陆青泽倒吸一口凉气。
余良平见怪不怪,继续平静道:“顺便一提,除了骨灰盒,香炉呀牌位呀什?么的也都可以,棺材也可以。”
“不过棺材太大,香炉还可以用来烧香拜佛,阴气没那么重,牌位没有骨灰盒‘舒服’,所以这些鬼一般还是喜欢骨灰盒。”
“……是吗。”
“是的。”余良平说?,“你这个骨灰盒,我刚才摸了摸,里面的鬼魂虚弱得不是一星半点。若换成人,估计都能算死了三?遍了。”
陆青泽目眦欲裂:“这么严重!?”
“嗯。照理来说?,一般是不会突然伤得这么严重的。我听说?了你的事,你最近是撞了什?么东西吗?有可能是他为了护你才遭了暗算。”
陆青泽想了想,摇了摇头:“最近很太平。”
“那他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那可真是多了去?了。
陆青泽苦笑。
但细想想,他又觉得都算不上什?么事——楚樾死了两千年了,孤魂野鬼一样游荡着,一次一次不被人知地给?他卖命,心?中有怨也是理所应当。
想了片刻,陆青泽说?:“硬说?的话,他刚刚倒下?去?的时候,心?口上开了个大洞。”
陆青泽伸出没输液的手?,给?余良平比划了一下?大概的位置。
“他之后就倒在地上了,我去?扶他,看见他脸上全是血。就是那种七窍流血,哪儿哪儿都在流血。”
余良平神色凝重。
“果然如此,”他说?,“事情有些难办。”
“怎么说??”祁邕问。
“这种情况,就是有人动了邪术。”余良平说?,“对他的坟墓做手?脚,就能影响到鬼魂。毕竟鬼魂还留在现?世,平常人看不到。而唯一,也是与现?世链接最大的东西,就是坟墓了。”
“如果是七窍流血,心?口空洞的话,大概是被用了剜术。”
“这种术法……我就先不说?是怎么做了。用了这种术法,就会让鬼魂迷失心?智,放大心?中恶意恨意,并且会不自知地失控。”
“就相?当于是被魇着了,有关情义的事,一点儿想不起来的。”余良平说?,“不仅如此,剜术之后,这只鬼的命门就被这道邪术钉住了。”
“剜术一散,他就会被心?中恶念和一直以来的罪业反噬,像这样倒下?去?。他这样的还算轻的了,至少还在这里。严重些的,就会魂飞魄散,找都找不回来。”
“具体会严重到什?么程度,就要看他的恶念和做下?的罪业到什?么地步。越严重的,就被反噬得越厉害。”
祁邕往后靠了靠,翘起一条腿说?:“这孩子?不至于,还是一身正气的,做不出什?么太邪性?的事儿。”
余良平哈哈笑了声:“所以他并不严重。看这样子?,是不会魂飞魄散的。”
陆青泽松了口气,又揪心?道:“那这么让他休息下?去?,可以恢复吗?”
“就是这里难办啊,大少爷。”余良平说?,“剜术的反噬,不会自行恢复的。”
“剜术,是在他的墓碑上钉下?血钉子?,形成阵法,才能做成剜术。”
“只要钉子?不下?来,他就没办法恢复。”余良平说?,“所以,得有人去?一趟了。”
余良平走到柜子?跟前?,双手?拿起骨灰盒,转身继续道:
“带着他,找到他的坟墓。”
“把上面的钉子?,都拆下?来。”
第45章 上路 “他不是答应你了吗。”
余良平双手捧着骨灰盒, 把它?慎重地放在了陆青泽面前的床上。
“如果你不带着它?,就把它?放在这里?的话,对?他用了邪术的人会找上你。”
余良平语重心?长, “这个人城府很深,心?机不少?。既然用了邪术都达不到目的, 那他一定很快就会有下一步的动作。”
“他一定很着急,急着能找到你。之所以找不到你, 就是因为?你身?边有它?。”
“所以他用了邪术,就是想让它?从你身?边消失。它?消失了,这个人就能抓住你。”余良平说,“所以,你一定要?带着它?。”
陆青泽哑然。
“邪术失败,这只鬼虽然并没有从你身?边消失,但也受到了重创。邪术算是把它?锁住了,它?暂时无法出?来保护你。”
余良平说,“这也算是给了要?找你的人一个机会。这只鬼在你身?边立下的结界毁了, 它?能趁虚而入。”
“所以,你要?带着它?, 尽快去找到坟墓。”
陆青泽说:“可您刚刚说,他在我?身?边立下的结界消失了,那,做邪术的人不还是能够找到我?吗?”
“这个你不必担心?,我?会在骨灰盒上画一个符。有符咒作抵,他暂时找不到你。”余良平说, “但符咒能撑住的时间有限,大约只有七天。”
陆青泽闻言,看?向祁邕。
祁邕也看?了看?他。
“七天够了。”祁邕说着, 又看?向余良平,“钉在墓碑上的钉子,应该不是要?满足什么条件才能拔下来的吧?比如必须是什么什么人才能拔,其他的人根本拔不下来。”
余良平笑了笑:“有的啊,程总,必须是那墓碑所葬的人才能拔下来。”
陆青泽一愣:“啊?”
祁邕脸色也黑了黑:“你开什么玩笑,怎么可能是由所葬下的人亲手拔出?来?这邪术不就是让葬在里?面的人魂飞魄散的吗?”
“所以才是邪术啊。”余良平说,“被害的人早已魂飞魄散,死无葬身?之地,无法进入轮回。这世?上哪儿还有人,能帮他拔钉子?”
“无人可救,无人能救,无法逆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为?邪术。”
祁邕无言以对?。
陆青泽面色难看?:“那既然得是葬下的人才能拔,我?去了也……”
“当然只有你能去。”余良平说。
陆青泽不解:“为?什么?”
“贫道说的是,被葬下的人,不错吧?”余良平眯起两眼,笑了起来,“可我?从来没说,那坟墓只下葬了一个。”
陆青泽怔了怔。
祁邕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陆青泽,似乎明白了什么,脸上缓缓浮现出?了然的神?色。
片刻,那了然又变作难以置信。
余良平说完该说的,就朝他俩拜了几拜,出?去了。
他没离开,在屋子里?又转了几圈,在墙面上贴了几道黄符,又回到卧室里?,嘱咐陆青泽说东南西北都已经摆好了什么,叫他千万别动弹。
余道长原来出?去看?风水了。
陆青泽心?里?嘀咕。
余道长最?后又来到陆青泽床头边,对?着骨灰盒做了套法,把一张黄符交给了陆青泽。
余道长嘱咐他,决定动身?的时候,就扎一点指尖血,滴在黄符背后,把它?贴在骨灰盒的盖子上。
从那一刻起,七天的期限开始生效。
嘱咐完所有的事,余道长最?后朝着陆青泽拜了拜,拍拍屁股走了,临走前还把祁邕叫了出?去。
*
片刻后,祁邕回来,跟陆青泽说:余道长说李无已按捺不住,陆青泽如果要?去拔钉子,李无已随时可能会出?现。
这道黄符只是能保他们不被李无已算出?身?在何处,如果李无已留在那里?守株待兔,还是会被找到。
所以余道长让祁邕自己?想想办法,他只能把能说的都说了。
“是吗。”陆青泽没多意外,两手捧过床上的骨灰盒,把楚樾抱进怀里?,一拧眉就朝着祁邕抱怨道,“话说回来,你这不是身?边就有靠谱的人吗,干嘛还让我?去东跑西跑地找和尚?”
“他知道也不多说。我?看?他那样儿,肯定知道李无已是谁。”祁邕说,“我?让你去,也是去碰碰运气?。我?发给你的那些只是一部分,我?自己?这几天也在到处跑。脑袋都跑晕了,也只找到这一个愿意多说两句的。”
“他说的多,可你细品,他也没说多深,只说了现在发生在眼皮子底下的烂糟事儿。最?关键的那件事儿——‘李无已’到底是谁,他说了半个字儿没有?”
还真没有。
陆青泽撇撇嘴,不再多说,手上给骨灰盒顺了两下毛,哪怕它?根本就没毛儿。
“最?关键的,还得我?们自己?去查。”祁邕搓了搓下巴,“既然拔钉子这件事儿只有你能去,那就你去……我?本来想陪你去,但余道长不让我?去。”
陆青泽一怔:“你不能去吗?”
陆青泽还想叫上他一起去的。
祁邕摇摇头:“他说你能解决,我?跟上去反倒会坏事,不让我?去。”
……陆青泽并不觉得他自己能解决。
“他是说,如果活人跟过去的太多,那道黄符会盖不住,所以我?不能跟着。”祁邕说,“你路上遇上的路人,毕竟都跟这件事没关系,所以不会影响。但我?命里?贵气?太重了,当过皇帝,阳气?重的不是一星半点,黄符压不住我?。”
……他说的很对?!
陆青泽重重叹了口气?。
“那我?就自己?去吧,”陆青泽说。
“我?本来还想要?给你安一队保镖,让人开车带你去。”祁邕说,“可是这也不行?,余道长说我?什么都不能给你安排,这注定是要?你自己?一个人去解决的事。”
祁邕声音渐沉。
好似渐渐没了力气?,他声音越来越低。
陆青泽没说话。
祁邕的脸色越说越不好看?。他眉头紧蹙,脸上几乎灰暗无光,笼上了一层阴霾。
他那张脸上,除了无能为?力的无奈,还有对?此的不甘与烦躁。
陆青泽却忽然心?情很好,他笑了笑:“那我?就自己?去呗。”
祁邕偏头瞥了他一眼。
“他既然敢这么跟你打包票,就是知道会没事。会没事的话,我?就自己?去嘛。”陆青泽说。
陆青泽笑得灿烂,真跟个没事人一样,仿佛说的就只是出?去玩一趟。
就像根本不知道前路有多凶险似的。
但祁邕知道,他绝不可能不知道这一遭会有多险。
祁邕沉默很久,陆青泽一直笑吟吟地看?着他。
于是祁邕叹了口气?,点了头。
“祁烽的墓陵那边,我?已经谈下来了。”祁邕说,“既然姜明仪说你去了就能懂,那就证明我?也能懂。你是我?教的,你能看?出?来的东西,我?不会看?不出?来。”
祁邕站了起来,“你去诸子庄,我?就去下墓陵。总之是能为?你做点儿事,我?会去一趟。”
“有什么事,我?就会告诉你。这几天不急着动身?,你先把身?体养好了再说。”
陆青泽说好。
祁邕走了。
*
陆青泽的烧病养了三?天。
三?天时间,日升月落,日落月升。
B市郊区有座山,山上是全国有名的一座大寺庙——雾隐寺。
雾隐寺寺庙里?供着一尊大佛像,和几尊观音像。
香火不断。
这寺庙虽然山高路远,但却是出?了名的心?诚则灵。
所以这几年来,游客络绎不绝。
凡是真心?来拜的,大多有求必应。
要?入夏的时节,寺庙门口和院里?的大树枝繁叶茂。
第三?日,来拜佛的欢欢喜喜的游客们一到山门口前,就瞧见几辆价值不菲的劳斯莱斯大马金刀地停在门口。
一群戴着墨镜西装革履的保镖站在车边和山门前,把地方守得严严实实。
游客们正要?被这架势吓退,就有工作人员立刻笑眯眯地上前来:“是来雾隐寺参拜的吗?实在不好意思,我?们老板今天包场了。您理解一下,我?们实在是有工作上的需要?。”
“十分不好意思让您白跑一趟,还请您改天再来。当然,我?们这边有作为?道歉的补偿!”
“这里?是七千元代金券,在我?们名下的购物APP平台全部通用——顺便一提,我?们是衡留照公司的,XX平台和OO平台以及OX平台都是我?们的,请您务必要?用。”
“也不用起疑心?,这是为?了给我?们这次的要?事冲喜!如果您怀疑诈骗,可以给相关部门打电话咨询,反诈中心?那边也可以确认,这次活动我?们都有登记在案,完全合法合规!”
“还有这里?,您可以随意挑选一套商品带回家!”工作人员又递来一张清单,“新款家具、最?新推出?的神?仙护肤品、最?新菠萝手机、顶配台式机——您可以随意挑选一件带回家!如果不需要?,还可以选择将三?千元一同加入代金券或折现为?现金!我?司现在就可以为?您转账!”
工作人员特别热情,游客眨巴眨巴眼,迷茫地与同行?的同伴对?视片刻。
山顶,雾隐寺寺庙中,大佛佛像前。
皇帝祁邕——程放跪在佛像前的蒲团上。
凡人的惨叫传不到真神?明的耳朵里?,行?走在路上的人看?不见脚下被土掩埋的死尸,转世?的活人看?不见还在为?自己?流亡的鬼,所以山底下的热闹声音也传不来山上。
程放一言不发地跪坐在佛像跟前。
他身?边,还有一个身?影。
这是个女人。
女人身?形窈窕漂亮,长发泼墨一般垂到腰间。尽管只是背影,但远远瞧过去,便有一种江南春水般的柔和之意。
佛像威严,两人相顾无言地继续跪着。
片刻,他们身?后,一个老和尚手捻着佛珠,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老和尚对?着他们拜了一拜。
“二位,”老和尚缓缓开口,“到时间了,可以不必跪着了。”
女人低手摸了摸膝盖,又用掌心?揉了揉。
她的膝盖的确很酸了,酸的有些动都动不了。
她已经在这里?跪了三?天三?夜,没合过眼。
和身?边的程放一起跪的。
她抬起头。
那是一张和温皇后一模一样的脸。
她偏头看?向程放:“要?起来吗?”
话是这么说,她脸上却十分平静,没有一点儿要?起来的意思。
程放沉默片刻,如她所料地摇了摇头。
“再跪一会儿吧。”他说,“跪得更久点,就更心?诚吧。”
“我?没法跟着他去,什么都做不了。”
“只能求求佛了。”
“再跪一会儿吧。”他说,“没准就这一会儿的空,佛祖就看?见了。”
“温皇后”看?着他的脸,听完了这番话。
她低着头,把头扭回来,沉默片刻,伏下身?子。
她跪伏在地,朝着佛像,咚咚磕了两个头,而后长跪不起。
祁邕看?着她伏地不起的背影。那背影烙在他眼睛里?,忽然让他幻视起千年前站在桂花丛里?的皇后。
他低下身?,跟她一起,朝着佛像伏下身?去,长跪不起。
老和尚看?着这一幕,叹了口气?,没说什么,摇着头转身?离开。
山底下依然热闹,祁邕撒钱一样的行?为?招来了不少?游客,连媒体都闻着味儿来了。
好在祁邕安排在门口的是老油条一样熟练的公关和销售团队,如鱼得水地在山下帮他应付。
山下热闹得水泄不通,叽叽喳喳地话都落不到地上。
山上,有人长跪不起。
又一日日升月落,日落月升。
蝉鸣开始叫唤的时候,外头进来了人,说陆青泽打来电话,电话里?说病好了,昨天就好了,大病初愈以后也已经在家里?又躺了一天,明天就可以走了,说要?跟祁邕打个招呼。
“少?爷说今晚已经要?收拾行?李了,问您要?不要?去送送。”进来的下属说,“程总,要?不安排一架私人飞机?”
祁邕坐起来,朝着佛像双手合十拜了拜,又磕了个头,才站起来。
站起来的时候他一个踉跄,又跪了回去。
下属吓了一跳,赶忙过去扶他。
他招呼进来几个人,几个人匆忙拿来两把椅子,铺上坐垫摆好,然后把两位前世?帝后从蒲团上扶起来,分别扶到了两把椅子上。
温皇后的膝盖青紫了一大片,被扶起来的时候她痛得紧咬着唇。
程放也龇牙咧嘴地,他招呼人去拿药来。
又有几人出?去拿了外敷的药来,给他俩的膝盖上药。
“……别私人飞机了,我?几天前才跟你说,人家道长跟我?千叮咛万嘱咐的,叫我?什么手都不能插,司机都不能给他安排。还私人飞机呢,别飞了。”
“那那地方那么远……”下属嘟囔着,“老板,少?爷流落在外二十几年,你让他去那地方出?差,还不给配车,太那啥了。”
“你少?管我?。”
祁邕龇牙咧嘴地揉着膝盖,不想再跟他说话,摆了摆手让他离远点。
等?跪了三?天的膝盖缓过来些,祁邕带着温皇后,坐缆车下了山。
下了山头,就见门口熙熙攘攘的游客们都散干净了。
夜风习习,站在山门口处,能看?见树影婆娑。
景色不错,视野开阔,小风也吹得人很舒服。
程放长出?一口气?,突然没来由地乐观起来,觉得事情绝对?能有个好结果。
风有点大,他脱了外套,给温皇后盖在了身?上,然后站在门口点了根烟,抽了两口。
一向不许他抽烟的温皇后这次什么也没说,打开车门,坐在副驾驶里?,看?着他在外面吞云吐雾。
想了片刻,她问:“我?去见见吗?”
“想去就去。”祁邕说。
“别吓着他。”温皇后说,“见着你就够吓人的了,再见着我?……这次没投到我?肚子里?来,他有新的父母的。我?不想让他有什么压力,有新的父母,就不该再做我?的儿子。”
“那有什么的,那本来就是你的儿子。”祁邕说,“从前是父母,以后便一直都是。结了婚还得管岳丈叫爹呢,多出?来一对?儿爸妈有什么的,又不是让他拿钱出?来养老。”
“是我?们给他钱,他会不愿意认?再说了,那小子又不是白眼狼。”
温皇后笑出?声来,点着头应:“你说得对?。”
语毕,她又疑惑:“话说回来,你怎么让他们知道那是我?们儿子的?你那些下属,怎么接受的那么快?”
“哦,”祁邕吸了口烟,呼出?一口烟气?儿来,慢吞吞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其实只说了那是我?儿子,压根就没说别的了。”
“一个月拿着我?十几万工资的人,老板家凭空多出?来一个少?爷,也不会多问的。”
祁邕讳莫如深。
温皇后无可奈何地苦笑。
她没再多问,抬头看?向天空。
今晚天空真晴,没有一片云彩,满天的星星,月亮也明晃晃地挂在天边。
好像从前的夏天,她坐在廊下,祁昭趴在她膝盖上,迷迷糊糊地被她哄睡着了。她摇着扇子给他扇风,院子里?的花树丛被那时候的夜风吹得动动。
“昭儿……”温皇后顿了顿,“他……会没事吗?”
祁邕低头看?她。
看?见她绞紧衣角的手,祁邕又抬起头,看?向天空。
“没事的。”他说,“还有楚樾呢。”
“他不是答应你了吗。”
“答应你的事,不是真的做到今天了吗。”
温皇后宽了心?。
“是呀,”她低下头,叹了一声,“是呀……”
明月高挂,树影婆娑。
祁邕嘴边的烟气?儿被风吹散了。
*
陆青泽收拾好了东西,第二天一早,去厨房拿了一把刀。
洗干净了这把菜刀,他切了一下食指,用指尖血把黄符贴到了骨灰盒上。
再按照余道长嘱咐的,他用一块布把骨灰盒包好,抱着上了路。
其实也不是不能装到行?李箱里?一起带走,主要?是陆青泽不太愿意让楚樾跟个什么物品一样待在行?李箱里?,跟他的衣服一起一路颠簸。
也太憋屈太委屈了。
只不过切手指的时候力气?好像大了,手指上的血一直流个不停。
陆青泽又给自己?包扎了好一会儿,才下了楼。
祁邕昨晚给他又打过电话,说今天会在楼下等?他。
陆青泽拖着个小行?李箱,抱着楚樾下了楼,就见到门口停了辆劳斯莱斯。
车门口,祁邕西装革履地叼着根烟,在吞云吐雾。
那叫一个时尚。
陆青泽都看?呆了。
“我?亲自送你。”祁邕说,“上车。”
陆青泽乖乖上车。
祁邕一脚油门,把他送到了火车站。
到了地方,他毫不在乎地把豪车一油门塞进车站门口的一堆家车和出?租车里?,停好,下车,打开了后车车门,把他的小行?李箱拖了下来。
“路上记得吃饭,钱不够跟我?要?,”祁邕唠叨着,“多带点儿能过安检的家伙什。刀没拿吧?”
“没有。”
“到地方先去买点儿刀,再往那村子里?面走。”祁邕念叨,“遇到的就算不是李无已,也别太张扬,尽量少?说话,别太拉仇恨。穷山恶水出?刁民,一两句话不对?付,就不一定要?干什么。”
“买了刀以后,别提在手上。对?对?,到那地方再买个什么喷雾,拿在手上,有什么事儿能先拿喷雾出?来动手。”
“在动车上提前多买点儿吃的,你拔完钉子顺便给小楚烧点……烧了说不定他还能吃点儿。他吃东西不?”
“不吃。”陆青泽干笑,“他跟我?说吃不了。”
“那给他烧点,说不定能吃。”
陆青泽苦笑听着念叨。
祁邕念叨了一堆,锁上了车。
正说着,一旁走过来一个人。
陆青泽偏头一看?,立马瞪大了眼。
温皇后穿着一袭长裙朝他走了过来。
她朝他笑笑。
她眼眶泛红,看?起来像刚哭过似的。
她抿着嘴走来,像是怕自己?下一秒就要?哭出?声来似的。她将陆青泽打量了一遍,忽然表情变得很想哭,皱皱巴巴的。
她张开手臂,把他拉到自己?怀里?,抱住了他。
她抱得很用力,陆青泽猝不及防。
他被温皇后抱在怀里?,她用力得陆青泽脖子要?断了。
陆青泽没敢吭声,莫大的熟悉感让他说不出?话,就那么震惊的瞪着眼睛,僵在别人怀里?。
半晌,温皇后松开他,脸上已经满是泪水。
她自觉失态,胡乱地抹了两把脸。
她身?后过来了一个人,递过来一个袋子。温皇后把袋子塞进他怀里?,说:“去吧。”
“去吧,去吧,等?你回来,母……我?就,就给你做好吃的。”
“去吧。”温皇后说,“别怕,会没事的。”
陆青泽被她推走了,被推了出?去,推到了进站去的路上。
他迷茫地回头看?祁邕,祁邕也挥了挥手,让他走。
陆青泽便迷茫地拖着行?李箱,抱着骨灰盒,拎着纸袋子,上了路。
他其实可以回头再问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问出?口和回过头的勇气?。
手里?的纸袋子沉甸甸的,让他想起千年前推他出?了火海的皇帝和皇后。
他们都让他跑,不要?回来。
等?逃出?去,太子祁昭再回头,身?后便墙破宫碎,一片火海。
于是陆青泽没有回头,他走向开车的方向。
第46章 入村 ……赵公公的脸。
进站检票, 上了车,找到座位,把?行李箱放到卧铺底下, 骨灰盒放好?在了枕头边上。
做完这一切,陆青泽坐在床头, 呆呆地望着盒子。
就这么望了良久,才终于有两行清泪从脸上滑落下来。
他抹了抹眼睛。
本?以为抹一下就好?了, 可眼泪比他想的来势凶猛。
陆青泽没出声,可却越哭越厉害,眼泪止不住的流。
他吸了吸鼻子,从包里翻出纸巾来,擦了好?久的眼泪。
陆青泽长出一口气,看向?车窗外。
火车还?在检票,没发车。外面的景色一动不动,行人来去匆匆。
陆清泽有些出神?。
皇宫大火那日,太子祁昭没能和皇后说上一句话。
京城遭袭, 宫城被破时?,正值夜深。
祁昭人还?在梦里。
外面的声响将他吵醒, 他只听见外头乱糟糟的。
他起身询问出了什么事,宫女跟他说已派人出去打?听。话音儿还?没落,赵公公就从外面急急忙忙跑进来,顾不上什么礼数,冲进来就把?他拉下了床。
“殿下快走!”赵公公面色惊慌,“快换上宫人的衣服出宫, 敌军入京了!”
“乌泱泱进来好?多?敌军,御林军不敌,宫城被破, 他们已进了皇宫了!”
祁昭闻言一怔。
他被套上宫人的衣服,宫女们将他带出门去。
祁昭问公公帝后如今在何处,赵公公急得快哭了,说自己也不知道。
宫中大乱,宫人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忠心的得了消息,就顾不上别的,马不停蹄地回去找主子,而墙头草的早就翻墙跑了。
赵公公没空打?听皇帝,回来就找祁昭。
赵公公拉着他跑向?宫外,那一路都?是?人间炼狱。
金楼阁宇葬身火海,惨叫哀鸣大笑嘶喊震起耳鸣,遭了砍杀的人摇摇晃晃地往外逃,又被拽着头发扯了回去。
祁昭跟着赵公公躲在残垣断壁后面,避人耳目地往外跑。
赵公公想直接带他出宫,途中经过了长宁宫。
祁昭停了一下,想进去看看皇后。
可里面也喊杀声震天,宫女们惨叫着。
祁昭顿了一顿。
赵公公抓住他的袖子。
“殿下不能去……”
“不能去啊……殿下,殿下不能去……”
赵公公老泪纵横,声音都?断断续续,气喘吁吁,抖得断裂。
祁昭看着他,无语凝噎,喉咙发梗。
一口气堵在他嗓子眼里,上不去下不来。
他最后叹了口气,说了句好?,抬脚正要跟赵公公走,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皇后娘娘”。
祁昭骤然回头。
他看见温皇后蓬头垢面地从火烧成天的长宁宫里跑了出来,狼狈的像乞丐。
她被地上断裂的烧木绊倒,摔到了地上。
身后有敌军大喊:“她跑了!”
宫女们又大叫起了皇后娘娘。
温皇后知道自己被发现?了,慌忙从地上爬起来。
抬起头,她看见了不远处藏身在隐秘处的祁昭。
祁昭和她四目相对。
祁昭甩开?赵公公拉着他的手,朝着她就要跑过来。
皇后瞳孔一缩。
她正要起身的身体?一僵。
祁昭向?她跑过来了,她听到身后逼近过来的兵士。铁甲一步步踩在地上,那样清晰。
皇后僵住片刻,不再?犹豫。她放下正要站起来的左腿,跪在地上,拔出脏乱的头发上摇摇欲坠的金玉发簪。
她握住发簪,扎进了自己的脖子里。
一瞬间,血流如注。
太子祁昭怔在原地。
远处的皇后定定地望着他——那是?个太过坚定、太过怨恨,又太过不甘不舍的眼神?。
死前,她的眼睛里有千言万语。
但她什么也没说,就那样无言地看着还?在隐秘处里的太子祁昭,朝前倒了下去。
她死在了宫门口,用来自裁的金玉簪是?她嫁给“六皇子”祁邕时?,祁邕在桂花树下,亲手为她簪上的。
敌军从里面追了出来。看见在门口自裁了的皇后,仰天哈哈大笑。
有人踩着她的尸体?走了出来,一脚踢在她的脸上,嘴里叽里咕噜地讥讽着骂起她不知好?歹。
祁昭脸色惨白,脚步停在烧着的宫墙之后,浑身突然沉重无比,没办法再?往前迈一步。
赵公公把?他拉走了。
陆青泽突然很后悔刚刚一句话都?没有说。
他应该和她说点儿什么的,不该就这么沉默地走。
陆青泽突然很想给自己一巴掌。他又哭了,觉得自己很对不起温皇后。
又抹了会儿眼泪,陆青泽吸了口气,拿出手机,给祁邕发了条信息,要他帮忙转告温皇后,自己会没事的,也会尽量早点回来,叫她别担心。
还?有,他很高兴又见到她了。
陆青泽放下手机,把?面前擦眼泪用过的一堆纸巾扔进了垃圾桶里。
简单收拾了下,陆青泽看到他刚刚放到卧铺床上的纸袋子,那是?温皇后刚刚在抱过他之后给他的。
陆青泽把?纸袋子拿过来,打?开?来一看,里面是?一些水果和吃的。
苹果橘子梨,还?有饭盒,饭盒里面是?些精致的饭菜。
又翻了翻,陆青泽还?翻出来一个平安锁。
他怔住了。
他见过这个平安锁。
小时?候,在穹泽寺的时?候,老住持曾经拿出来过这种平安锁。
他告诉陆青泽,这种平安锁也是?可以求来的,只是?求佛的人的命格不同,所能求来的仙物也就不同。
秦杨雪和陆勇强跪了三天三夜,求来的最好?的仙物,就是?前月碎掉的那块佛牌。
而这种平安锁,也得是?诚心诚意跪佛三天,才能求过来的。
陆青泽手里捏着平安锁,沉默很久,最终把?它紧紧握在了手掌心里。
锁是?温的,不知是?因为放在了饭菜上,还?是?因为本?身就是?温热的。
陆青泽把?它挂在脖子上。
刚刚戴好?平安锁,手机来了电话。
陆青泽拿起来一看,是?他亲妈秦杨雪。
他本?来想接,但想起元永住持的嘱咐。
住持说,他父母可能会被牵扯进这场纷争之中,最后冤死。
陆青泽快按到接听上的手指一停。
虽说只是?接个电话而已,但陆青泽不敢有任何侥幸心理。
李无已可不管你是?不是?只是?接了个电话。
虽然现?在骨灰盒上也有黄符帮助他躲避李无已,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陆青泽还?是?挂断了秦杨雪的电话。
他回到vx,给秦杨雪发了消息,说公司组织培训团建,现?在在会上,不方便接电话。
【这几天都?会很忙,领导要增加团结性,会议很多?,大概没空接电话。】陆青泽说,【放心,妈,我没事,打?电话来干什么?】
隔了会儿,秦杨雪回复他:【没什么,就是?前几天做了梦,梦见你灰头土脸地回来,哭着说自己被欺负了。】
【妈想你了。】
陆青泽不知道回复什么好?。
他叹了口气,琢磨很久,才说:【不会被欺负的,有人帮我。等这次团建结束了,我可能就没事了,到时?候就回去看你。】
【好?。】秦杨雪说,【注意安全啊,有事跟妈说,妈马上过去找你。】
他亲妈好?像知道什么。
陆青泽五味杂陈,也回复了个好?,就关上了手机。
列车发动了,风景向?后面远去。
陆青泽定的是?软卧,四人间,可这个卧铺间只有他一个人。
他这一趟的目的地是?离诸子庄最近的火车站。
陆青泽查过了,也查到了——有了关键词,查东西确实很快。
楚樾说,诸子庄是?当年最后一场复国之战的所在地。
有了这个重要情报,锁定诸子庄就很快了。
当年那场战役,是?在当今的榆城Z市打?的,Z市里的竹子村,就只有三个。
虽说有三个,还?是?让人很难确定到底是?哪个,但三个已经足够缩短范围了。
陆青泽这一趟的终点站是?离其中一个竹子村的市级火车站。线路很冷门,没多?少人往那儿去,陆青泽居然还?能包场一个卧铺间。
他坐在床铺上看了一路风景,到了中午的时?候,列车员在外面推着推车卖起了盒饭。
陆青泽拿出温皇后做的饭,吃光了。
列车晃晃悠悠地开?到了晚上。
这一趟要到明天早上七点才到,那地方离陆青泽住的地方很远。
晚上的时?候,陆青泽就抱着骨灰盒睡过去了。
骨灰盒这几天都?没有什么反应,但陆青泽能感应到里面有楚樾的气息。
他有时?候会对着骨灰盒自言自语些什么,即使骨灰盒没有任何回应。
*
一夜安眠,陆青泽梦见楚樾来宫里看他。
小将军风尘仆仆,肩上还?带着雪。
祁昭叫人给他泡茶,宫女们去给楚樾拍掉身上的雪。
祁昭拉着楚樾说话,话赶话地把?话说到了一处,祁昭笑着跟他说:“以后要是?嫁给我了,想去做什么呀?”
楚樾红了脸,愁眉苦脸地想了好?久,想不出来,对他摇了摇头。
“不知道,”他说,“反正跟殿下在一起就好?。殿下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我要是?死了呢?”
“那就跟殿下死一起。”
祁昭就笑,让他别瞎说胡话。
那时?候外面飘雪,殿下烧着小火炉。
火炉烧得人暖烘烘的,所以楚樾的脸看着比平时?更红。
陆青泽迷迷糊糊醒了过来,四周还?是?黑的。
夜色深沉,手机上的时?间才三点多?。
火车还?在晃晃悠悠,陆青泽侧过头,刚刚在梦里鲜活的人,此刻只是?个小小的盒子,无声无息的。
过去那么鲜亮的一个人,如今就只是?这样一个小小的盒子。
四周没有声音,卧铺间里只有他一个人,周围空荡得可怕。
只有列车的声音十分清晰地轰轰隆隆着,带着他走向?远方。
前路令人恐惧,是?一片漆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渊。
陆青泽心里都?明白,神?色却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他侧过身,抱住骨灰盒,又沉沉睡去。
迷迷糊糊间,他感到身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抚他。
那东西冰凉,可陆青泽又无端觉得温热。
那好?像是?一只手,但陆青泽没感觉到任何杀气敌意,只令他想起风尘仆仆肩上带雪地入宫来的楚樾,于是?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陆青泽醒了过来。
外头走廊上的列车员尽职尽责地吆喝起了起床,说要到地方了,让乘客们做好?下车的准备。
陆青泽挠了挠头发,打?了个哈欠。
他看向?自己搂了一晚上的骨灰盒。
骨灰盒还?是?没动静,但陆青泽用来绑住它的布松开?了些。
陆青泽回忆起了些昨晚半夜的小插曲。
他没做声,只是?把?它重新绑好?,放回到枕头边上,拿起洗漱用品,拉开?车间的门,出去洗漱。
早上七点十七分,陆青泽出了车站。
拉着小行李箱,他坐上了前往第一个竹子村的大巴。
Z市有些偏,前往三个竹子村的方式都?只有坐大巴,出租车都?不愿意去。
因为又远又偏。
抱着骨灰盒,陆青泽坐着大巴去了第一个竹子村,问了几个村里人,没一个人知道什么墓碑。
光是?问人并不放心,陆青泽还?亲自去村子里转了一圈。
的确没有。
之后他找了家面馆吃了碗加蛋加肠的板面,起身去了车站,坐上回市里的大巴,又坐上往另一边去的大巴。
这个竹子村也没有,陆青泽又坐着破不漏搜的村子里的公交,换了五趟车,还?自己扫了共享单车骑了半个小时?,九转八折地到了第三个竹子村。
到达第三个的时?候,天都?快黑了,陆青泽都?没来得及吃午饭。
幸亏有温皇后给他准备的食粮。
陆青泽啃着苹果,从公交车上下来,顺着身残志坚信号微弱的导航往前走了一会儿,慢慢停在了原地。
他怔怔望着眼前的路。
脚下泥土的路,两边的田野。草木被黄昏时?的风吹动着,前方不远处,立着一个牌子。
陆青泽放下手里啃了一半的苹果。
他走上前。
牌子是?木头的,看起来年岁很久了,十分破烂。
风一吹,它嘎吱嘎吱地响。
牌子上面写着【竹子村】三个字。这三个字早已和牌子一样破烂斑驳,过去的雨水把?牌子和字都?淋得惨不忍睹,字体?的墨都?淌了下来。
好?死不死,这三个字当年是?用红墨写的。
于是?往下淌的墨像牌子流下的血,触目惊心。
这个牌子,陆青泽梦里见过。
牌子嘎吱嘎吱响个不停,听久了就像谁在嘴里啃着一块骨头。
陆青泽转头往里走去。
往里走深一些以后,泥路两边的田野渐渐少了,两边变成大片大片的草地。
路上有大大小小的石子,进了村子后,路两边是?简陋的房子。右手边第一家的院墙后能看到棚子里吃草的牛,左手边第一家的院子墙后有一颗长得拔高的梨树。
路上许多?老人坐在小马扎上,吹着黄昏的晚风。
陆青泽走进村子里,停了下来。
是?这里。
都?不用问人,他就能确定——一定就是?这里。
因为这里,和他梦里一模一样。
那天他梦到“李无已”来这里时?,看见的场景,就是?这样的。
陆青泽又咬了两口苹果,抱着骨灰盒,往前走了几步,突然看见一位老人。
那老人白发苍苍,有点儿地中海,微胖,穿着白色的背心,套着一件深灰的外套。
衣服都?被洗得发黄了,看起来很旧。
老人坐在小马扎上,拿着一把?蒲扇,给自己吹风,跟身边人聊着天。
聊着聊着,还?哈哈笑了起来。
陆青泽认出了他,那是?他梦里的老人。
陆青泽几口下去,把?苹果咬得只剩下一个果核,然后扔进随身带着的垃圾袋里。
他走上前,抱着骨灰盒弯下身去。
老头正和另一个老头聊天。
陆青泽突然凑过来,老头声音一顿,收起刚说到一半的话,转头看了过来。
陆青泽对他露出笑容。
“大爷,”陆青泽问他,“你们这儿是?不是?有个墓碑?”
“墓碑?”大爷面露疑惑,“啥墓碑啊,村儿里哪儿有墓碑?”
“我听说有一个啊。”陆青泽不慌不忙,“就一个插了钉子的墓碑,你们村有没有?”
大爷立刻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哦,你找那个啊!”
“是?有一个,是?有一个墓碑!”大爷想起来了,激动地朝他挥着扇子,唾沫横飞,“有一个有一个!这村子里面有个大空地,里面有个墓碑!”
“一个礼拜多?以前,也有个人来问我这个墓碑!之后他就往那儿去了,然后就出了一堆怪事!哎哟喂,那墓碑被他糟蹋的呀,过分得很!”
“他先问我那个墓碑在哪儿,我告诉他以后他就走了。结果那天晚上,那墓碑附近就鬼哭狼嚎的!”
“村子里就有人说见着鬼了,我家隔壁的婶子说,大半夜看见个白影在外面飘飘忽忽地,还?有人晚上听见小孩在哭!”
“前天,老王家儿子在外面玩,结果突然就没影了,晚上没回家!怎么找都?不回来——”
大爷越说越激愤,自顾自地说了一堆,说得满脸通红。
最后他说:“然后我前天一去,就看见那墓碑上被钉了一排钉子!”
“造孽啊,肯定是?那个混账钉上去的!墓碑里面的人被扰了清净,肯定是?生气了,就出来闹鬼了!”
大爷说得眼睛都?红了,抹了抹眼泪,“真是?造孽,那些钉子,我们还?拔不下来……村长说,已经给市里打?过电话了,你就是?市里派下来的吧?”
陆青泽正要出言安慰,闻言声音一顿,表情一僵。
思考只用了一秒。
陆青泽清了清嗓子,沉下声音,一脸正色:“我是?。大爷你放心,我既然来了,就肯定会尽力帮你们解决这件事。”
大爷喜极而泣,握着他的手连连道谢。
他站了起来:“那既然如此,我就带你看看去!”
那好?啊!
陆青泽应声说好?。
大爷刚要动身带他前往,身后却有人说:“哎,等等啊,老冯。”
大爷一顿,回过头。
陆青泽也回过头。
这一回头,他立马瞪直了眼。
来人是?个也穿着老头衫,两手背在身后,走路一瘸一拐,身子佝偻的小老头。
小老头笑眯眯的。
“干什么啊你,那么着急。”小老头说,“这太阳都?要下山了,大晚上的,你带这小年轻过去,不危险啊?”
大爷恍然大悟:“是?啊……”
“你啊,一天到晚,做事儿也不过过脑子。”
小老头笑话他,叫老冯的老头哈哈笑了起来。
小老头也笑了。
两个老头的笑容健康爽朗,陆青泽抽了抽嘴角,却连干笑都?笑不出来。
因为这位佝偻的小老头,长着……赵公公的脸。
第47章 博物馆 这几天闹鬼
太子祁昭小时候开始, 皇帝祁邕就将赵公?公?派去照顾了。
赵公?公?是宫里的老人,原先祁邕还是先代的六皇子时,赵公?公?就是跟着冯公?公?一起在六皇子宫里伺候他的。
后来祁邕登基, 温皇后诞下一子。
祁邕不放心宫里其他人,便让赵公?公?去照顾祁昭。
赵公?公?这一照顾, 就是十九年。
直到宫变那天,赵公?公?都在拼了全力地?把太子往一道?宫门外推。
*
那天, 赵公?公?拉着他跑来跑去,本想偷偷出宫,可还是不幸被敌军找到。
本来太子都没命去找到皇帝和?出路的,是赵公?公?一咬牙,把他往门后一推,不顾一旁的梁柱还在燃烧,咬着牙把那根梁柱拽了下来。
一阵轰隆隆乱响,梁柱倒了一地?,堵死了宫门。
赵公?公?隔着墙对他喊:“殿下快走!!”
太子殿下被他一推推到地?上。
他坐在地?上, 愕然于赵公?公?的急中生智。他怔愣地?望着被那个梁柱一同拽下来的房梁木瓦,看着它们在宫门里燃烧。
赵公?公?在另一边撕心裂肺地?喊, 最后发出一声惨叫,再也没了声息。
黄昏落日,日光如血。
“赵公?公?”哈哈地?笑着,陆青泽望着他。
现代的赵公?公?慈眉善目的,和?两千年前一样,老了之后那张皱皱巴巴的老脸几乎毫无?变化, 连眼?角边上那一笑就会出现的几道?皱纹都没变。
村子的路开阔,风从路那边吹来,带着温暖的草木味道?。
陆青泽额前的发被吹动, 一双眼?睛被头发吹得若隐若现,那其中的情绪便也没被看到。
“我这心里太着急了,市里好不容易来个人帮忙解决,就想早点带人过去看看嘛。”
和?赵公?公?说话的冯大爷摸着自己的后脑勺,怪不好意思地?嘿嘿笑着,又?朝陆青泽说,“行,那小哥们,这太阳快下山了,今晚上就先别过去了。”
赵公?公?也朝他点点头:“是啊,那墓碑这两天邪性得很,晚上附近还有好多撞鬼的,还是别过去了,等明天白?天再说。”
赵公?公?又?指指四周:“你瞅,一看要天黑了,这都要回家了。”
陆青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回头看向两周。
正如赵公?公?所说,原本坐在路上吹风晒太阳的老人们都纷纷起身,拎起自己的小马扎,正各自告别各回各家。
“既然这样,那我就先回去吧。”陆青泽说,“我去附近找个旅馆,明天一早再来。”
“呀,旅馆呀,”冯大爷面露难色,“旅馆这附近可没有,我们这村子可偏。公?车以前是六点多还会有一班,可最近闹鬼,车站那边不敢再来,只开到五点半……”
陆青泽看了看腕表。
好,五点四十九。
陆青泽露出牙疼的表情。
赵公?公?哈哈笑了声:“没车了吧?我们村子里也没旅馆。我看你也没车,走也不好走。不如这样吧,你要是不嫌弃,就去我家住一晚。等明天一早,我就带你去看看。”
陆青泽应声说好。
现在也只能这样。
冯大爷说自己明天一早也去,于是和?赵公?公?约好明早八点就去他家找他以后,冯大爷就拎着自己的小马扎,回家去了。
两个小老头挥手道?别,赵公?公?带着陆青泽回到自己家里去。
*
夕阳西?下,同一时刻。
和?陆青泽赶到的榆城Z市隔了两个省份的A市,皇帝祁邕依然一身西?装革履的精英打扮,站在“沣德帝历史博物?馆”的门前,脸黑的能当煤炭烧。
望着博物?馆大门上那“沣德帝”三?个字,祁邕想现在就飞到老米那边去合法买一个机关枪,然后飞回来对着这仨字狂扫一番,把它打成马蜂窝。
“好啦,别这个表情。”温皇后拉了拉他的衣角,提醒,“我理解你,可是人家馆长?又?没做错什么。一会儿还跟馆长?吃饭呢,别拉着个脸了。”
祁邕气不过,咬牙切齿地?说气话:“我是他老子。”
用这话接上温皇后方才的话,似乎有点不对,听起来像他祁邕是这博物?馆馆长?的老子。
祁邕又?气哄哄地?补充:“我是这沣德帝的老子。臭小子做那么多混账事?儿,我还得笑脸相迎?”
“迎的是馆长?啊,又?不是二皇子。”温皇后哭笑不得。
“我知?道?。”祁邕说,“一会儿他出来,我当然能笑脸相迎。”
毕竟他的公?司现在是全国第一,祁邕作为董事?长?,该怎么谈生意,自然不必别人提醒。
现在馆长?还没出来,他对着“沣德帝”三?个字儿不爽一会儿也只是一会儿罢了,这臭脾气不会撒到馆长?身上。
到时候他能翻脸如翻书,会做生意的当然有这个本事?。
温皇后也是知道他的本事?的,说这些话也只是提醒而已。
她?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今天先和?董事?长?说说话,谈一谈,多给一些好处。顺利的话,明天我就能和?工程队下墓去勘察勘察。”祁邕说,“到时候有什么发现,就立刻上来联系他。”
温皇后点点头:“昭儿今天就到了,应该已经找到地?方了。现在也不知?道?,那些钉子拔下来了没有。”
“不会那么快。”祁邕说,“那个李无?已前身是国师,又?能够一己之力翻了国运,实力肯定厉害,不会那么容易。”
温皇后被说得忧心忡忡:“昭儿可千万别出事?……”
“不会的。”祁邕拍拍她?,“如果?会出事?,那个道?长?会告诉我的。再说了,有楚樾跟着的。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在这边下二皇子的墓陵,看看李无?已到底是谁。”
一说这个,温皇后又?愁眉不展起来:“说起二皇子,陛下不觉得奇怪吗?”
“哪里奇怪?”
“李无?已的后代和?李无?已的事?,都是二皇子手上的棋子,对吧?”
温皇后说,“陛下杀了先帝,知?道?李无?已的事?的人和?李无?已的子孙后代心中怀恨,才投向二皇子,想让二皇子手刃陛下和?昭儿,所以才有了引来敌军灭国一事?,对吧?”
“对啊。”
“那么就是,二皇子引来敌军灭国,又?跑出宫里,被衡国余下的众臣簇拥为王,打了复国之战。最后他却灭了敌国,还给李无?已做了墓陵,给他打了棺材和?罗盘,亲手做了能压制他,甚至能杀死他的东西?……”
“若是他的棋子,他的重臣,他会这么做?”温皇后奇怪道?,“还有那敌国,被二皇子这样利用后又?背刺,他们会这样什么都不说?”
“不奇怪。”祁邕说,“敌国不是盟友,就是个棋子罢了。用了就扔,这种事?儿很常见。”
“曾经有过私通的关系,反过来攻打过去的话,会更容易。这么一来,他复国成功就成了意料之中的事?儿。”
“至于李无?已,就更不奇怪了。”
祁邕说,“李无?已的长?生阵法成了,楚闳向他递折子,要求他为李无?已建立墓陵,请他布下制衡李无?已的法阵。他如果?拒绝了,就会令臣子不安,新朝动荡。”
“况且只是布阵而已,又?不是真的杀了他。”
“他也的确是布下了阵,可直到今天,那个阵都只是个摆设,不曾伤到李无?已一分一毫。而且,那个阵法表面上看起来是制裁了李无?已,可实际上却把他保护的很好。”
祁邕说,“楚樾为了太子而死,成了厉鬼。可那个墓陵,却不让他这个鬼进入。”
“所以李无?已活了千年,楚樾根本就没办法动他。能杀死他的办法,二皇子亲自堵死了。”
温皇后恍然大悟:“的确如此?!”
“二皇子心机深沉。”祁邕叹气。
“程总。”
有人走了过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来人是祁邕的助理。他朝着他鞠了一小躬,说:“馆长?来了。”
祁邕抬眼?一瞧,一个胖乎乎的满面和?蔼的中年男人从博物?馆里走了出来,脸上堆满了笑意,朝着他挥着手。
“来了。”温皇后小声说,“陛下,您可千万要谈下来。这可关乎昭儿的平安,还有那杀千刀的李无?已呢。”
“知?道?。”
祁邕说罢,就和?温皇后两人立马一同换上一张笑意盈盈又?友善至极的笑容。
两人迎了上去,和?馆长?握手:“你好你好。”
三?人又?握手又?互相低头哈腰,恭敬友好,各自面带笑容,气氛一时愉快至极。
*
赵公?公?家住的很偏。
陆青泽跟着他往村子深处走,七拐八拐了好几个弯,才终于见到了一个低矮的小灰房子。
走到地?方的时候,刚好太阳落下了山去。天一暗,屋子里面就亮起了暖黄的灯光。
赵公?公?佝偻着腰,两手负在身后,走在陆青泽身边。
见状,他回过头来,笑着说:“我老伴在屋子里。”
陆青泽点着头,跟着他走进屋子里。
赵公?公?这辈子看起来住得不怎么好,屋子有些破,地?也是水泥的。做饭的地?方是个灶台,下面还在生火。
一个佝偻的、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正往里面丢着柴火。
听到声音,她?抬起头,看见赵公?公?回来,就催他赶紧进家门。
看见他带回来一个人,小老太太面露疑惑,也让他赶紧进来。
等陆青泽进来,她?关上了门。
“这几天闹鬼,还不赶紧回来。”她?一边嘟嘟囔囔地?怪着,一边关上了门,“可别出去了,昨天才刚有个小孩死了。”
第48章 怪事 我嘞个祁烽啊
赵公公扶着?膝盖, 慢慢地坐到破旧的沙发上。
沙发嘎吱一声响。
赵公公长叹着?,往后一仰:“这不是天黑之前回来了吗。”
老?太太哼哼两?声,没多责怪, 看向陆青泽:“这是谁?”
“市里派来的人。”赵公公说,“这几天闹鬼的事儿, 村长不是说要往市里打电话吗?市里派来的。”
老?太太眼睛一亮,脸上立马堆起?笑来:“哎哟哎哟, 市里来的啊!个糟老?头子,你也不早说!孩子快坐!坐沙发上,沙发软!”
老?太太拉着?他去坐沙发,又骂了两?句赵公公,让他腾出地方来。
赵公公撇撇嘴,听话地挪了地方出来。
这“市里来的”的身份的确很?好用。
陆青泽边坐下来边想。
“市里的办事就是快,村长往上打电话还没几天吧,这么快就派人来了。”老?太太眉开?眼笑地笑着?,“小兄弟, 什么工作的?”
“调查部门?的。”
陆青泽随口胡诌了一个,看了眼赵公公。
赵公公看起?来有些怕老?婆。
他撅着?老?嘴, 坐在沙发边上,拘谨极了。
他看起?来有些不满,又不敢吭声。
陆青泽有些想笑。
赵公公上辈子一生不曾婚娶,没想到竟然是个怕老?婆的。
老?太太安顿好了陆青泽,就回头继续去忙自己的事情。
她把灶台锅里炒好的饭菜放到盘子里,端到木头桌子上。
她转头说:“调查部门?好啊, 还是市里的工作。这次就你一个人来?”
“我自己先来看看什么情况。”陆青泽说,“电话里面说不明白,就先让我来看看。您说昨天有个孩子死了, 是什么情况?”
“嗐,还能是什么情况。”老?太太叹了口气,“昨天下午,老?孙在家里看着?她家孙女。孙女吃完了午饭,就在炕上睡觉了。结果老?孙就一回头的空,孙女就没了。”
“炕上一下子什么都没有了。孙女明明就在炕上,奇怪的很?。”
“孩子不见了,老?孙吓死了,赶紧叫人一起?找,结果找了一下午都没找着?。老?孙急哭了,一宿没睡着?,昨天早上起?来一看,孙女就在炕上。”
话说到这儿,老?太太顿了顿。
再开?口时,她声音沉了些,沙哑得令人胆寒。
“孙女变成干巴巴的人皮,贴在床上。”
“骨头和里头的肉什么的,那些心脏啊肺啊肝啊,全都没了。”
“就只剩一张干瘪瘪的人皮。”
陆青泽浑身鸡皮疙瘩起?来了。
“这样的事儿,这几天很?多,村里人都报案去了,警察也查不出什么。”老?太太叹气,“算了,先吃饭吧。小兄弟,过来吃饭。”
老?太太已经摆好了一桌子菜,招呼着?陆青泽来吃。
陆青泽低头看了看手上还抱着?的骨灰盒。
赵公公也看到他背上还背着?包,于?是说:“先去把东西放下再吃吧。”
“哎哟,看我这眼力见。”老?太太拍了一把脑门?,笑呵呵地说,“我都没看见,你这大包小包的。来来,你就住北屋吧。”
老?太太起?身,把陆青泽带到北屋去。
北屋是个卧室,有张床,一排柜子,和一个小电视。
陆青泽把小行李箱放好,放下背包,骨灰盒放在了柜子上。
“东西放好,就出来吃饭吧。”
赵公公说,陆青泽点点头。
正?要出门?去,他又看了看柜子上的骨灰盒。
陆青泽和骨灰和大眼瞪小眼。
他和骨灰盒两?两?相望——虽然他不确定骨灰盒是否在望着?他。
“小兄弟,快吃饭呀!”
老?太太在外屋招呼。
“马上来!”
陆青泽应了声,又回头望向骨灰盒。
外屋。
赵公公拉开?椅子,在破旧饭桌旁坐了下来。
片刻后,陆青泽也过来了。
他怀里抱着?骨灰盒,坐了下来。
赵公公:“……”
老?太太:“……”
陆青泽把骨灰盒放在腿上,一看饭桌上,是一盘青椒炒肉、一盘西红柿炒蛋,还有一盆肉丸子汤。
“哇,这么丰盛。”
陆青泽面无表情地感叹一声,开?口谢过老?太太,端起?她给自己盛的饭,拿起?筷子,正?要夹菜,赵公公抬起?了手。
“等一下。”赵公公说,“小兄弟,那是什么?”
陆青泽顺着?他的目光看下来,看到了自己腿上的骨灰盒。
“啊,一个很?重要的东西。”陆青泽说,“不用在意?,吃吧吃吧。”
骨灰盒被陆青泽包了两?层布,从外表看起?来,什么都看不出来。
赵公公和老太太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说什么,坐下来吃饭。
陆青泽扒了一口饭吃。
饭刚进嘴,他停住了。
像是吃到了什么绝不该吃到嘴里的东西,陆青泽僵了两?秒,随后缓慢地嚼了两?下。
嚼过之后,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向手里的饭碗。
饭还冒着?腾腾热气,可陆青泽嘴里的饭凉得像刚从冰箱冷冻层里拿出来的似的。
他难以?置信地扒拉了两?下碗里的饭。
饭的确还冒着?热气。
陆青泽咽下嘴里的饭,又往嘴里塞了一筷子。
嚼了两?下,仍然冷得冰牙。
陆青泽脸色扭曲了下,艰难地把嘴里的冷饭咽了下去。
他欲言又止地抬头看看赵公公和老?太太。
老?太太只夹起?两?三颗米饭,放进嘴里后,她嚼了一下,就五味杂陈地放下筷子放下碗,长长叹了口气。
“又是这样。”她嘟囔着?,抬头看向陆青泽,朝他苦笑,“小兄弟,不好意?思啊,这两?天都这样。”
陆青泽懂了什么:“这几天,饭菜都这么凉?”
“是啊。”老?太太说,“自从那个墓碑出事儿以?后,这几天里,怪事就特别特别多。这个呀,也是其中?一个。”
“饭明明是热的,还冒着?热气呢,可是一吃,全是冷的。”
陆青泽伸手去摸了摸碗边。
饭的确还是温的。
“丢的孩子也越来越多了,”老?太太说,“小兄弟,你们市里可一定要帮帮我们啊。”
老?太太抹起?了眼泪。
眼泪从那张皱纹横生的老?脸上落下来,老?太太用干皱如?树皮的手把眼泪抹干。
“那坟里的鬼也忒不讲理,”老?太太抹着?泪说,“又不是我们钉的钉子,报复我们干什么呀。”
此话一出,陆青泽抽了抽嘴角。
他张了张嘴想辩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看了看老?太太,看了看在一旁沉默地干饭的赵公公,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饭,最后愁眉不展地叹了口气。
吃完了一顿冷饭,夜深了。
陆青泽回到了北边的卧室里。
这里的一切都破旧而简陋,北卧的灯就是个吊在屋顶上的灯泡。
陆青泽关了灯,躺在床上,骨灰盒就放在枕边。
他和天花板大眼瞪小眼。
现在这里的村民,都觉得是那个坟墓里的鬼——也就是楚樾在报复他们,所以?孩子才会一个接一个地都没了,怪事重重。
可根本不是楚樾。
但不管是不是,现在为楚樾辩解,也没什么好处,不会有人相信,反倒会引起?怀疑。
还是明天先去看看坟墓再说。
陆青泽想着?,往身旁两?侧看了看。
卧室拉着?窗帘,但即使是黑暗之中?,也能看出这间屋子的破旧。
赵公公轮回转世,就在这样一个村子里住着?破旧的屋子,过了一辈子。
他陆青泽也是。轮回转世到这辈子,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上班族。
虽说他并没有任何不满。
他这辈子的父母对?他很?好,也很?关心他,从不缺衣少?食。
这一辈子也算衣食无忧,陆青泽过着?普通的一生,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只是每每想起?前世那样的富贵,便觉得世事真是会风水轮流转,上层和下层的生活真是隔着?十万八千里。
赵公公前世也是住在宫里的,这辈子却蜗居在这样一个地方。
陆青泽翻了个身,闭上眼睡觉。
第二天一早,陆青泽起?了个早。
吃过赵公公家的冷饭,陆青泽抱着?骨灰盒出了门?。
赵公公家门?口,冯老?头已经在等着?了。
见到他拿着?个骨灰盒出来,冯老?头问:“这什么?你昨天就拿着?这个来的吧?怎么今天还要带着?去看坟?”
骨灰盒包的很?严实。
陆青泽并不怕被看出来,就说:“一个很?重要的东西,您别在意?。”
冯老?头点点头,好奇地多看了两?眼,没说什么。
赵公公也跟着?从家里出来了,他也要跟着?去坟那边看一看。
陆青泽跟着?两?个小老?头一起?,往坟墓的地方走过去。
两?个老?头步伐不大,佝偻着?腰,一边带着?他往墓碑那边走,一边喋喋不休地唠叨着?。
“一个礼拜多以?前啊,一大清早,就有个人来问这个墓碑在哪儿。”
“他去了以?后,那墓碑附近就变得特别奇怪……总是听见有个疯子在笑,还有小孩哭,还有惨叫声,真是造孽。”
陆青泽知?道,此人就是李无已。
之后的怪事,也一定都是李无已做出来的。
他问:“来问的那人长什么样子?”
“长什么样子……”冯老?头沉吟片刻,两?手比划着?说,“挺年轻的,大概这么高,留了一头长头发,但是是个男的。穿了一身白……”
就是陆青泽之前梦到的那个人。
果然是他,他就是李无已。
好歹是披着?“市里来的工作人员”的皮的,陆青泽装模作样地又问:“那这个墓是谁的墓,你们知?道吗?是原来住在那儿的村民吗?”
“不是不是,”冯老?头挥了挥手,“那不是村民的墓,是好久之前就有的一块儿墓。”
“很?久很?久以?前就在那儿了,我爷爷还活着?的时候,就说那块墓碑是老?早以?前就有的,他太爷爷那会儿就有了。”
说着?,冯老?头呵呵笑了两?声:“你瞅我这样,都老?成什么样儿了,我爷爷的太爷爷都多少?年前了?”
“反正?那墓碑特别特别久了,是多久之前的,也没人说得清,有人说是古代留下来的。”
“墓碑上面什么也没写,也没人知?道到底是谁的。”
“说是墓碑,好像也不算是个真墓碑。”冯老?头摸摸下巴说,“我记得十几年前,有个死孩子皮得很?,去那地儿玩的时候,把坟给挖开?了。”
“还把埋在底下的一个东西拿出来,自己披在身上,围着?墓碑跑了几圈,后来还给带回家去了。”
陆青泽目瞪口呆:“神?人啊。”
冯老?头乐得不行:“是啊,吓得他妈把那小孩揍了一顿,第二天一早赶紧埋了回去,把小孩摁在地上,给那块坟磕了好几个头,连着?供了三个月的贡品。”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妈之后说,那坟里根本就没有棺椁。”
陆青泽讶异:“里面没有棺材?”
“是啊,好像就埋了一些破破烂烂的东西……唯一看起?来值点钱的,是一把长枪?就是古装剧里那些当将军的会耍的。”
“里面没有棺材,就只有一些乱七八糟的杂物?。所以?大家都说,那应该是个不知?哪个朝代的将军的衣冠冢。”
当年的确是有人给楚樾立了衣冠冢。
这些事都在意?料之中?,陆青泽并不意?外。
“怪的是,之后有次,有谁家要在那边盖房子来着?……是谁家我就记不清了,反正?要盖的时候,请看风水的老?道去过。”
“那老?道看了那个墓碑,就让他们拜了,说那里埋着?一个死人。”
“可是那里面不是没有棺材吗,小孩儿都挖过了。”冯老?头边说边砸吧嘴,“肯定是那户人家请回来一个江湖骗子。”
陆青泽没说话。
赵公公也没说话。
突然的沉默让冯老?头有些不自在。他回头看了一眼两?人,没说什么,又默默地回过头去。
冯老?头又往前走了一段路,说:“到了,就是这儿。”
陆青泽怔了怔:“这么快?”
从赵公公家里出来,他们走了还没十分钟。
“老?赵家离这座坟很?近的。”冯老?头指了指前方,“你看,就是那块儿碑。”
他一侧过身,还没看清墓碑,迎面就吹来一阵邪风。
一股冷意?吹到陆青泽的脸上。不祥的寒意?跟着?这阵风席卷而来,陆青泽只觉骨头缝里都猛地一冷,浑身打了一个猛哆嗦。
四周突然像陷入冰窖似的冷了起?来,陆青泽浑身打冷颤。
面前是一大片长满杂草的大空地。
一片长到人腰这么高的杂草后面,伫立着?一个石碑。
草浪摇摇,那石碑佁然不动。
陆青泽突然感觉到了什么。
一种异样感从他身体?里油然而生。
他抬脚走了过去,走进了草地之中?,杂草划过他的身体?。
逆着?邪风,陆青泽走向那块墓碑。
路好像被拉长了,陆青泽一步步往前走,却怎么都到不了。耳边响起?的风声越发呼啸,越发吵人。
他看见了石碑上的钉子。
那些钉子钉满了石碑,散发着?让人不寒而栗,遍体?生寒的气息。
等陆青泽走近过来,风已经很?大很?大。
他紧抱着?怀里的骨灰盒,忽然听见呼啸的风里,还有别的声音。
【还要走吗?】
他听见有人这样发问,声音很?熟悉。
还未回忆起?是谁,他又听见了楚樾的声音。
【要走。】
【等打完了仗,我带殿下走。】
陆青泽顿住脚步。
发问的声音在风里沉默很?久。
【有什么意?义。】发问的声音说,【他不行了,没人再认他是太子。】
【我认。】
【你们都不认,我也认。】
【我本来要跟他成亲的。】
声音落在风里,轻得几乎要被湮没。
陆青泽怔怔地望着?前方的坟,呆在原地,抬不起?脚。
他听见风里说:【父亲,对?你来说,对?你们来说,太子只是太子。】
【继不了位,人废了,就没用了。这个太子不行,那就换一个,正?好还有二皇子能继承大统。】
【太子就只是个位置,谁来都行,总之不能是个受过辱的,残废了的。】
【可我不是。】
【哪怕他只有一口气,我都要带他走。】
【殿下永远是殿下,】楚樾在他耳边说,【我是追着?殿下来的。】
陆青泽站在离墓碑几步远的位置上,浑身的血凉得刺骨。
发问的声音变得沙哑:【忠心祁烽,你日后会有功名。你知?道的,日后,他会是新帝。】
【我不要功名。】
咔嚓!
身后突然响起?快门?声,陆青泽猛地回过神?来。
风突然停了。
楚樾的声音消失了。
陆青泽回过头,有个人举着?相机,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正?低头弯身地拍照。
他直起?身,低头摆弄了下相机。
相机从他脸上离开?。
看到此人的脸,陆青泽立刻面色扭曲。
那人正?低头摆弄相机,在查看刚拍出来的相片,根本没看见陆青泽的脸色。
他很?满意?地对?着?相机点了点头,又抬头,对?陆青泽笑得灿烂,还朝他比了个大拇指:“拍得很?好,帅哥,身材不错!”
陆青泽说不出话。
因为那是祁烽的脸。
第49章 鬼将军 你在这里干什么?
上辈子表面彬彬有礼, 背地里坏事做尽的二皇子祁烽,此刻一头飒利的短发?,身穿一件白T, 外头套着一件黄黑格子衬衫,手里拿着一个相?机。
相?机身上挂着脖绳, 挂在他的脖子上。
除此以外,他腰上绑着腰包, 穿了一件牛仔裤和?一双马丁靴。
他就这么水灵灵地站在陆青泽面前。
祁烽嘴角含笑,手上拨弄着相?机。
那张脸和?陆青泽有七八分像,只是一双眼睛斜斜吊起,像只狐狸似的,是一双上吊眼,看起来十分狡黠,没安好心?。
只是这人常年笑得温文,眼神里流露出的假的友善,让外人没丝毫怀疑过他的谦逊。
千年过去, 祁烽的性子似乎一点?儿没改,此时此刻还在朝他笑着, 笑容十分爽朗。
可有前车之鉴,陆青泽对他抱有警惕。
祁烽这张看起来亲近的笑脸落在他眼里,也写满了虚伪。
陆青泽抱紧手里的骨灰盒,朝他回以一笑:“你是哪位?”
“我啊,”祁烽指指自己,笑着说, “我是记者,新闻社?的。不是说这里最近闹鬼吗,在这一片算是个爆炸性新闻了, 听说还有很多铁证。”
“这可是个热点?啊,我们新闻社?当然?不会放过了,就让我过来拍拍。”
祁烽笑着挥了挥手里的相?机。
是个新闻社?记者。
以陆青泽对他的了解……
陆青泽心?里不免咯噔了一声。
他没白咯噔,祁烽下一秒张嘴就是王炸:“听村人说,您是市里派来的人,您是哪个部门的?打算怎么管这件事?”
祁烽笑容不怀好意。
陆青泽盯着他的脸看了片刻,嗤地笑了声。
这群媒体,百分之八十都有这个毛病——给人挖坑,又?恶意曲解,因为想要发?出去就能引发?热议的争论话题。
为了热点?,什么话都说得出来,还会不停地套话。
陆青泽不紧不慢地拿出手机,当着祁烽的面,打开了录音,怼到了他脸上:“麻烦再说一遍?”
祁烽的脸色立刻变了变。
他脸色沉了沉,撇了撇嘴:“我说,听村人说,您是市里派来的,那您是哪个部门的?打算怎么管这件事?”
“我只是先来看看情况而已。”陆青泽回答,“你是哪家新闻社?的?”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既然?你是市里……”
“在询问别人问题之前,你该自报家门。你如果?要采访我,并且刊登这段采访,那么你就有必要,也有义务自报家门。并且在向我提问之前,你更应该询问可不可以接受采访。”
“没有询问,擅自开始提问,刚刚还没有经过允许就擅自拍照,你们新闻社?的规矩好像太不谨慎了。”陆青泽说,“所以,你是哪个新闻社?的?”
祁烽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他狠狠瞪了陆青泽一眼,再不说什么,朝他身后走?了过去。
和?陆青泽擦肩而过的时候,还狠狠撞了一下他的肩膀。
没捞到任何消息,还反被人将了一军,看得出来,他很不爽。
陆青泽拉住了他。
祁烽身形一顿,回过头来,不悦道:“做什么?”
“删掉照片。”陆青泽说,“没经过允许擅自拍照,视情况而定,我可以告你侵犯我的隐私权或肖像权。”
祁烽脸色一扭曲,肉眼可见地破防了。
他甩开陆青泽的胳膊,低头拿起相?机,当着他的面调出刚刚拍下的照片,又?当着他的面按下了删除。
做完这一切,祁烽收回手机:“这下,你满意了吧?”
“话怎么能这么说呢,”陆青泽笑笑,“我只是要求了我应该被满足的个人应有权利。你说是吧?像你这样的好记者,总不会做些偷拍照片的龌龊事吧?”
“那当然?不会。”
祁烽冷笑一声,转过身,走?到坟墓跟前,对着墓碑上的几个钉子就是一阵拍照。
陆青泽关掉手上的录音。
身后,赵公公走?了上来。
“怎么样,小兄弟?”赵公公问他,“这坟墓咋样?”
“什么怎么样……看起来的确不太好。”陆清泽随口应着,“我一会儿也再拍两张,发?回去让上面看看。”
赵公公连声说着好好好。
陆青泽望着祁烽对着坟墓拍照的身影,一阵头疼,皱着双眉,脸上十分不好看。
本来,他能靠着“市里来的”这个身份,用自己要拍照,给上面打电话的借口,支走?所有村人,偷偷把钉子都拔下来的。
可现在祁烽在这儿,这就不好动手了。
更要命的是,他还是个记者。
记者,那真是一个无孔不入的存在。
万一一个不注意,被拍到什么拔钉子的证据,陆青泽还得收拾他。
又?得从长?计议了。
陆青泽一阵头疼。
祁烽对着坟墓咔咔拍了好几张。
他直起身,检查了一下相?机里的相?片,见没什么问题,就走?了回来。
“老吴——”
身后突然?传来呼喊声。
陆青泽回过头,一个和?祁烽穿着打扮差不多的清秀女孩在不远处挥着手,往他们这边小跑了过来。
女孩停在祁烽跟前,对他说:“老吴,我刚打听过了,村北那边有家小孩前天?刚死,还有好几户人家活见鬼了。他们还说,给那个进村来打听这个坟墓的人指路的叫冯胜利。”
“你这儿拍完了没?拍完了我们就去找冯胜利!”
女孩儿说得急急忙忙。
陆青泽多打量了两眼。女孩儿的手机挂在胸口前,手里拿着一个本子,胸口处的口袋上还夹着一根钢笔。
看起来,她是祁烽的同行,应该是跟他一起来这个村子里做采访的新闻业者。
话叽里咕噜地说完,女孩儿才看到站在坟前的陆青泽。
“这位是?”
“听说是来这里看情况的,是市里派下来的。”祁烽说,“好奇怪啊,市里怎么会只派来一个啊。”
祁烽说得阴阳怪气。
女孩儿也怀疑又?疑惑地打量了他几眼。
陆青泽置之一笑,并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坟前。
冯老头还在外面等着他。
一走?出大?空地,冯老头就问他:“小兄弟,怎么样?”
“不好说,我先去打报告。”
陆青泽放下这样一句话,就离开了。
祁烽抬起相?机,对着他的背影,咔嚓了一张。
女孩面无表情地望着他手里的相?机:“拍到了没?”
祁烽不作回答,只是伸出手。
女孩也抬起手,两人在空中击了一掌,以作庆祝。
女孩儿便?知?道,祁烽拍到了有关于陆青泽这位市里人员的要紧照片——那可真是太好了,他们这次的出差有交代了。
她笑了笑,又?奇怪道:“不过他手上拿的那个,到底是什么?像个盒子似的。”
“不知?道。”
“看起来还像个骨灰盒。”女孩儿咋舌,“不会和?这个坟有什么关系吧?他是市里来的……这不会有什么关联吧?”
“你真信他是市里来的?”祁烽失笑,“市里怎么可能只派一个来,那是个假的。”
女孩儿震惊:“是个假的啊?”
“是啊,他应该也是来找这个坟墓的,因为私人原因。”祁烽说,“为了方便?办事,就说自己是市里来的工作人员呗。”
“我的天?啊,他还真敢。”
祁烽嗤笑着,刚要继续说——他习惯性的拿起相?机,在检查刚刚拍下来的相?片。
看到相?片的那一瞬,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嘴里将要出来的那些嘲讽话语,也尽数停止在了嘴边。
他说不出话来了。
站在他身边的女孩儿见他这副异状,疑惑道:“老吴?”
“老吴”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恐惧。
“……老吴?”
女孩被他的表情变化吓到,凑上前来,看了眼他的相?机。
女孩儿立刻瞳孔骤缩。
相?机中,那名刚刚离开的青年,浑身黑气缭绕。
相?片中,能看见有一个漆黑的怪物趴在他的身上,两只细长?的鬼手牢牢扒着他的身体,脑袋搁在他的肩膀上。
一双通红如血的眼睛,正?盯着相?机拍摄的方向。
正?在隔着屏幕,死死地盯着他们,如同盯着一只猎物。
仿佛下一秒,就要冲出屏幕来,把他们撕咬致死。
女孩儿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呼吸不稳,祁烽也连忙关上了相?机,同样吓得呼吸不畅。
两人缓了片刻,互看一眼,交换了一个同样恐惧的眼神。
“那是什么?”
女孩儿问他,祁烽却没有再把相?机打开看一眼的勇气。
他抿了抿嘴,没有回答。
*
钉子暂时是拔不了了,祁烽守在附近,那女孩也在。
青天?白日的容易被看到,祁烽还跟他闹了这么一出,陆青泽决定晚上再动手。
跟前世有关的人一下子蹦出来两个,陆青泽怎么想都觉得蹊跷,只能觉得这跟李无已有关系。
他决定先离开,等到晚些再去看看。
陆青泽先行离开。
他抱着骨灰盒,想了想,想要多一些李无已的线索,于是和?冯老头与赵公公暂时告别,抱着骨灰盒去村子里转悠了一圈,四处打听了一遍。
然?而,那天?李无已来得太早,除了给他指了路的冯老头,再也没人看见过李无已。
半路上,他又?遇到了祁烽。
祁烽正?带着女孩儿在采访村人。俩人身后多了个团队,有扛着摄像机的大?哥和?举着仪器的大?哥,还有两个后勤守在一边。
一副真要做节目的架势。
陆青泽站在一边听了一会儿。
负责采访的女孩询问村民的问题,和?陆青泽差不多,但还问了村民们具体的闹鬼事件的详细经过。
受采访的大?爷边交代见鬼的过程,边嘟嘟囔囔地骂了两句人,说那坟里的鬼忒不讲理。钉钉子的又?不是他们,干嘛来祸害他们。
陆青泽听得无奈,起身又?走?了。
他抱着盒子,在村子里晃晃悠悠地,消磨了一天?。
期间,祁烽跟他撞了照面。
不知?道为什么,这人见到他就突然?脸色一白,然?后匆匆离开,没跟他打一句招呼。
陆青泽心?里莫名其妙。
他又?回到赵公公家吃晚饭。
赵公公跟他说,那个祁烽叫吴廷,带的女记者叫方圆,两个人是天?海社?的。
天?海社?,陆青泽知?道,那是个出了名的爱营销蹭热度的公司。
说是新闻社?,其实更偏向于娱乐杂志社?,名下有一堆营销号,能把事情写的很暧昧,真的说成假的,却又?不是全假,搞得被报道的人有口难辩。
换句话来说,那确实是个很爱恶意曲解的、跟着热点?走?的恶意媒体。
赵公公说,吴廷和?方圆下午在村子里走?了一圈,晚上是在附近的村民家留宿的。
他们还没离开。
有祁烽在,陆青泽总觉得心?神难安。
主要是这小子看起来和?前世没什么区别。
但晚上总应该歇下了。
入夜后吃完饭,老太太收拾了碗筷,上床睡觉。
陆青泽装模作样地回到自己的北卧,关了灯。
等夜深了,他就抱着骨灰盒,偷偷摸摸地翻了窗,溜出了赵公公家里。
陆青泽打着手机的手电筒,摸着黑,顶着月亮,再次来到了墓前。
走?向墓前时,陆青泽谨慎地看着两边的路,确定没有任何一个人在周围,才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去。
走?到坟墓跟前,风再次大?了起来。
陆青泽额前的发?被风吹得凌乱。
天?上不知?何时阴了下来,明月被乌云遮住。
陆青泽举着手电,抱着骨灰盒。
面前的无字碑上,钉满了钉子。
陆青泽深吸了一口气。
他从兜里摸出一个小手电来,打开之后,咬在了嘴里。
然?后,他关掉手机的手电筒,把手机放回兜里,又?从兜里摸出来一个拔钉子的小锤子。
陆青泽低下身,用拔钉的那一边对准墓碑上的第一个钉子。
陆青泽手上用劲,可那钉子纹丝不动。
陆青泽使出吃奶的劲。
钉子还是不动。
“哈?”
陆青泽莫名其妙——这不应该啊,按照余道长?所说的,他应该立刻就能拔出来才对。
这为什么……
陆青泽不信邪,又?上手试了两次,可这些钉子就是纹丝不动。
突然?,陆青泽后背一凉。
“你在干什么?”
身后突然?响起人声,陆青泽吓了一大?跳,呜嗷一嗓子,一屁股坐到草地里。
他回过头。
一个衣衫褴褛,杵着拐杖的老头出现?在他身后。
老头头发?花白,满脸皱纹像树皮似的干皱,蓄了一把花白的胡子,看起来老得能入土。
看他的那身衣服,老头好像是上个世纪的人。
老头走?上前来。
“你在干什么呢?”
老头又?问了他一遍,声音很沙哑,听起来有些空灵。
等他走?近了,陆青泽突然?看清了些什么。
老头的身体是透明的,能透过他的身体,看见他身后的杂草。
老头是个死人。
看明白了这一点?,陆青泽却没有丝毫的慌张。
他问:“大?爷,哪里人?”
“竹子村的人。”大?爷说,“这里,是我家。”
“可这里没有屋子呀。”
“谁说的,这不就是个屋子吗。”大?爷用拐杖敲了敲地面,不满道,“你睁眼说什么瞎话。快说,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来扫墓。”
陆青泽指了指面前的墓碑。
大?爷突然?沉默了。
沉默很久,他问:“你知?道这是谁的墓吗?”
陆青泽摇了摇头。
“这里是冠军侯的墓。”大?爷低下头,眉眼晦暗,声音沙哑低沉,“不知?道是多少年之前的墓了,它很久很久之前就在这里。”
“我太奶奶说,很久很久之前,这个村子打过一场仗。”
“赢了那场仗的将军,输得一败涂地。”大?爷说,“他要救的人,死在了不远处。”
“太奶奶说,那个人好像被诅咒了,被放干了血,吃干了肉,只剩一把骨头架子和?一层皮,身上写满了咒文。没有人愿意下葬他,大?家都说,下葬的话,就很晦气,会影响国运。”
“他可能还会从坟墓里爬出来,变成一个鬼,到时候会害死好多好多人。”
“大?家说要把他扔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将军不愿,于是把自己活生生做成了鬼,献祭了所有荣耀功绩,把所有家当压在了这里。”
“没有人愿意葬他,说他晦气。”
“于是将军就把自己葬在这里,把所有功名都埋在他身上。那些功名都是荣耀,是正?气,压得住人。”
大?爷说,“那个人下葬了,将军也死掉了。有人想为他们题碑铭,可是皇帝不允许。之后那个朝代不存在了,再没有人来为他们写些什么。”
“太奶奶说,之后千百年,这座坟头边上一直有一个鬼守着。”
“鬼穿着一身红衣服,抱着一杆长?枪,总是靠在墓碑边上发?呆。”
“我现?在看不见了,从来没见过那个鬼。但是太奶奶说,她小时候能见到鬼。”
“鬼是鬼将军,太奶奶的太奶奶说,就是当年的胜仗将军。”
“鬼将军总是靠在这里发?呆,有时候会离开。出去个几十年之后,就又?会回到这里。”
“太奶奶还很小的时候,见过一次鬼将军。”
“太奶奶胆子很大?,跑了过去,盯着他看。”大?爷说,“鬼将军就回过头来,问她干什么。”
“鬼将军从来不害人,变成鬼的原因,也是因为要把喜欢的人下葬。所以即使闹鬼,村子里也没人要离开这里,大?家都知?道鬼将军是好将军。”
“太奶奶就问他,你在这里干什么?”
“鬼将军就说,等人醒过来。”
“太奶奶问,还没醒吗?”
“鬼将军就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鬼将军又?说,要守着他睡觉。”
陆青泽沉默着。
“你如果?要扫墓,就轻一点?。”大?爷说,“不要惊扰鬼将军,不要惊扰埋在下面的人。”
大?爷的灵体忽然?变得越来越透明。
像是一捧沙子,他的灵体化作光尘,随风散去了。
风声呼啸,草浪摇摇。
大?爷彻底消失在眼前。
陆青泽坐在风中,面对空空荡荡的前方沉默了很久。
他回过头,伸出手,把钉子塞进拔钉锤里。
他伸手一用力,第一个钉子拔了下来。
露出的黑漆漆的小钉洞里,一滴血流了出来。
血滴顺着墓碑缓缓流下,像一抹眼泪。
第50章 干尸 “衡国复兴了!我们胜了!!”……
钉子的小洞里流出一抹鲜血, 陆青泽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抹掉了这一抹血。
触碰到这抹血的一瞬间,他?眼前突然一黑。
一阵天旋地转后, 陆青泽身下?一轻,往下?一坠, 摔到了一块儿地上。
像是摔到了什么气垫上,地面?是软的。
可他?抬头一看, 却见这是一片鲜血淋漓的石地。
耳边突然开始嗡鸣,待嗡鸣声散去些,陆青泽听见了喊打喊杀声。
他?抬起头,看见宫城的红墙,满地的尸体,火烧的宫城,高扬的战旗,与厮杀的兵士。
记忆涌上心头,陆青泽心中猛地一震, 连忙一骨碌爬了起来。
可定?睛一看,陆青泽突然看清, 喊杀的兵士身穿的是大衡的战甲,高扬的战旗写的是“衡”。
杀红了眼的兵士们喊着:“复兴大衡!!”
陆青泽有些发愣。
他?往四周左右细看,发现虽然同是宫城,可这里并不是大衡的宫城。
这是……
陆青泽很快明白?过来了,这是最后一场复国之战,是大衡杀进?兲国来的时候。
这里是敌国的宫城。
宫人?们惨叫不停, 宫城一片火海。
兵士们杀红了眼,一片厮杀声中,有人?喊:“楚樾!!”
陆青泽立刻回头望去, 就见楚樾一枪捅进?那人?胸腔里。
长枪拔出,那兵士喷出一口鲜血,胸腔上也有鲜血喷涌而出。
楚樾一声不吭,冷着脸踩过那人?尸骨,往前走去。
他?已经浑身是血了。
他?往反方向走了过去,陆青泽赶忙追了上去。
他?跑到楚樾身后,叫了他?两声,楚樾却没有任何?反应。
陆青泽伸手去抓他?胳膊。
手伸出去,却抓了个空,直直从楚樾身上贯穿了出去。
抓不住。
看起来,陆青泽只是个灵体。
看不见他?的楚樾往前走去,陆青泽只好跟上。
四周,敌军肉眼可见地占了下?风,不断喊着退居后方,衡国反倒杀得越来越厉害。
火烧得四周灼热。
楚樾走进?重宫,来挡他?的兵士一个一个死在枪下?。等走到重宫门前,战役打得越发激烈,兵士们急于对?付衡国兵士,竟然无人?阻拦他?了。
楚樾踢开重宫大门。
重宫之中,四院失火,而宫院中央有一高台。
那高台之上,站着一个白?衣人?。
高台之上,风声猎猎,那人?的白?衣像火焰之中的一抹月光。
那就是李无已。
楚樾手持长枪,走入宫中。
“人?呢。”
楚樾声音阴冷得陆青泽吓了一跳,他?从没听过楚樾这样说话。
高台上的人?见他?来了,发出一阵笑声。
“你来了?”他?不紧不慢道,“这可和你当时与兲国说好的不一样啊。”
“现在是我有话语权。”楚樾道,“把人?交出来,还有的谈。不然,你也跟着这宫城一起烧死。”
白?衣人?不答反笑。
“值得吗?”白?衣人?说,“他?早就废了,你还找他?干什么?”
“闭嘴,我问你他?在哪儿。再多说一句废话试试。”
白?衣人?还是吃吃地笑着。
“上来吧。”白?衣人?说,“上台来看看。”
楚樾皱皱眉,虽心有不悦,但还是向台上走去。
他?走上台,白?衣人?站在台中央。
台上堆满了婴儿的尸骨,有的已经腐烂,露出了森森白?骨。
尸臭味儿直冲鼻腔。
楚樾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在哪儿。”楚樾还是问。
“你找不到了,”白?衣人?笑说,“你再也找不到了。”
“……什么意思??”
白?衣人?依然不答,只是吃吃地笑。
“你很聪明,就算你如约给兲国做事,你也找不到他?的。”白?衣人?说,“知道吗,冠军侯,我祖辈为祖帝抛头颅洒热血,最后却被扔在冰天雪地里暴尸荒野。”
“想来你也不会知道。楚家的公子,怎么会知道不受皇恩是什么感觉?”
或许是心中猜到了什么,楚樾的脸色变得惨白?。
“我刚说了,不听废话。”他?说,“到底在哪儿!?”
“这不是废话啊。”白?衣人?歪歪脑袋,“你也知道,我曾经是个国师。”
“冠军侯,我啊,我不想被皇恩左右,不想被流放在冰天雪地里,也不想因为国破就要身死。”
“我想要长生。”
“我想要不老不死。”
“看看你脚下?,这是不老不死的法阵。”白衣人张开双臂,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朵根去,“这是不老不死的法阵啊!”
楚樾低下?头,挪开了些脚尖。
脚下?的确是以血画成的法阵。
楚樾不耐烦:“这跟他?又?……”
“当然有啊!”白?衣人?喊,“不老不死的祭品,是天子血!”
楚樾瞳孔骤缩。
白?衣人?哈哈大笑起来,往旁飘飘忽忽地踉跄两步。
他?的身后,是一具尸体。
那已经不能被称之为是尸体了——那具尸体干瘦如柴,几乎没有一点儿肉,仿佛被吸干了血肉。
是一具干尸。
干尸穿了一身血红的华服,一头长发漆黑地散落在台上。
火好像突然熄灭了。
耳边突然响起震耳欲聋的嗡鸣声,陆青泽突然什么都听不到了。
那白?衣人?还在笑,在笑着嚷嚷着什么,可陆青泽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面?前,背对?着他?的楚樾突然提起枪,杀了上去。
瞬息间,他?冲到白?衣人?面?前,一枪袭向他?。
长枪从他?身体之中贯穿过去,却没喷溅出任何?鲜血。
只有衣物破裂。
长枪贯穿衣物,而那其中的肉。体竟然如雾一般消散,仿佛一片幻影。
白?衣人?消逝而去,只有衣袍随风落下?高台。
耳边嗡鸣渐散,陆青泽听见他?在大笑,在高声嚷着什么,但他?一个字儿都听不清。
楚樾站在台子上,没有任何?反应。
他?握着枪,怔怔地站在那里。
外围仍在喊打喊杀。
忽然,有些欢呼声传了进?来。
楚樾仍是未动。
半晌,他?提起脚步——他?好像走路都没有力气了,脚步像灌了铅,笨重地在地上拖动。
他?失魂落魄地拖着自己,走到干尸面?前。
咚地一声,他?沉沉跪到地上。
他?伸出手。
那双布满伤痕满是鲜血的手抖个不停。
正要触摸到干尸时,楚樾双手一顿。
他?慌忙将双手在身上干净的地方抹了两下?,把血都抹干净以后,他?才去碰了碰干尸,小心翼翼地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抱进?怀里。
外面?突然响起胜战的号角声,沉闷长鸣,战旗高扬,喊声一片。
“将军!将军!!”
有兵士跑了进?来,看见楚樾在高台上,就兴高采烈地跑了上来。
“将军,我们胜了!”兵士朝他?喊,“衡国复兴了!我们胜了!!”
楚樾没有说话。
他?坐在台上,抱着干尸,衣袍猎猎。
火烧宫墙,号角长鸣。
陆青泽看不见他?的脸。
眼前恍然一瞬,陆青泽听见风吹草浪的声音。
片刻白?光闪过,四周战声散去。
陆青泽眨了眨眼,面?前的墓碑上,小洞里面?的血已经流干。
墓碑安静地伫立在他?面?前,无声地提醒了他?,之后的一切。
众人?不愿葬他?,要丢弃他?,是楚樾献了功名,将他?下?葬。
他?会被这个血阵困住生生世世,没有人?想再过问他?。
是楚樾心甘情愿把自己活炼成鬼,守在这里生生世世,千千万万年?。
雨淋白?骨血染草,月冷黄沙鬼守尸。
眼前突然模糊起来,陆青泽抬手抹掉眼泪。
可是他?鼻子发酸,忍不住抽噎起来,眼泪停都停不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停往下?流。
陆青泽终于再也压不下?心里的悲哀,在碑前嚎啕大哭起来。
哭得撕心裂肺。
*
哭了好半天,等心里的憋屈哭干净,陆青泽眼泪也流干了。
他?两眼通红,吸了两口气以后,就伸出手,按住墓碑。
他?红着眼睛吸着气,抹掉碑上的鲜血,拿起锤子,拔起第二颗钉子。
忙活了半个夜晚,陆青泽把墓碑上所有的钉子都拔了下?来。
拔下?最后一个钉子,整个墓碑已经流满鲜血。
陆青泽拆下?骨灰盒上的一层布,把碑上的鲜血擦了干净。
擦干了血,陆青泽收回手。
恰好云破月明,月光寂寥地照亮了坟头。
无字碑后,是一片稍稍鼓起来的坟头。
被照亮的这一刻,大作?的邪风也收敛起来。
春日的夜风温柔习习,拂动额前的发。
钉子拔干净了,只是碑上留下?许多丑陋的小洞,看起来遍体鳞伤。
陆青泽呆呆地望着墓碑。
对?着石碑发了会儿呆,他?突然发觉……骨灰盒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陆青泽有些讶异。
余道长可是跟他?说得清清楚楚,只要钉子都拔下?来,楚樾就没事了。
他?低下?头,骨灰盒安安静静地在他?脚边沉默,像背对?着他?在自闭。
沉默片刻,陆青泽明白?了什么。
他?无奈地轻笑两声:“出来呀,别怕,我不怪你。”
骨灰盒一动不动。
“阿樾,”陆青泽说,“好阿樾,祁烽都在这儿呢。你不出来,我这儿可就孤立无援,四面?楚歌,没准最后又?被围剿而死……你忍心啊?”
骨灰盒抖了一下?,但还是一片沉默。
“阿樾——”
陆青泽拉长声音,语气拖得极其哀求,可怜兮兮地推了推骨灰盒,“阿樾,没有你我怎么办呀。你看我,我刚为你哭过,你就这样负我。”
“你要是不出来,我就得一个人?对?付祁烽,一个人?对?付李无已……”
陆青泽一脸惆怅地望着墓碑,语气悲伤地颤抖,好像要碎了:
“我跋山涉水跑到这儿来,这么辛苦,就想让我这心头肉别再难受了,结果人?家却一面?都不肯见我。唉,我好伤心啊,真的好伤心啊,他?不见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要不我把这坟头挖开,把自己活埋了算了。”
他?装模作?样地抹了两把不存在的眼泪。
骨灰盒猛烈地震颤几下?,锁扣啪地打开来,盖子也登时随之打开,一股黑气从里面?喷涌而出。
黑气轰然飞出,在陆青泽面?前聚集成人?形,渐渐散去。
一身红衣的鬼将军跪在他?跟前,脑袋深深低着,两手按在膝盖上,一副请罪的架势。
陆青泽坐在草地里,对?楚樾茫然地眨巴了两下?眼。
楚樾深吸一口气,手拉开衣襟,往胸口里一探,竟然拿出来一把短刀。
他?双手拿着短刀,举过头顶,献给陆青泽。
“臣有罪,”楚樾哑声说,“臣虽不死,但请殿下?赐罪。”
陆青泽哭笑不得。
“我不怪你呀。”陆青泽说。
“殿下?心胸宽广,自然不怪。”楚樾声音沙哑,“可是臣受人?摆布,竟做出伤害殿下?的事……自当该死。”
“请殿下?降罪。”
楚樾把头埋得很低很低,看起来,真的没脸再面?对?他?。
陆青泽没有接话,也没有把刀接过来。
他?坐在墓碑前,看着楚樾。
夜风习习,吹动楚樾垂下?来的发,那身后的一袭披风也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陆青泽看着他?,又?看看石碑。
“这下?面?,”陆青泽看着石碑,“这下?面?,埋着我吗?”
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楚樾浑身一僵。
沉默片刻,他?点了头。
“是吗,”陆青泽笑了声,胳膊放到膝盖上,左手托住腮,懒懒散散地歪着身子,望着遍体鳞伤的石碑,“那就算了吧。”
“在这里守了两千年?,这是我欠你的。”
楚樾沉默无言,但一动不动,还是向他?举着刀。
他?还是想让陆青泽捅他?两刀。
陆青泽看他?这样,心里就有数了。
他?无奈地笑起来,问道:“你在那盒子里,听得见外面?说什么吗?”
楚樾摇了摇头。
“是吗。”
陆青泽看着他?,心中不禁泛起酸涩来。
他?轻叹一声,在轻风中小声说,“我摸了你这块碑,看见了两千年?前,你杀进?敌国重宫里,只找到我的干尸。”
“我怎么怪你呀。”陆青泽说,“你看着真的好可怜,我想抱抱你,可是抱不到。”
“余道长跟我说啊,这个邪术,会把人?心中的怨恨扩大千百万倍,不会再顾及任何?情义。”
“哪怕只有一丁点,就哪怕只有一丁点的杀意,都拗不过这个邪术,都会动手的。”陆青泽说,“可你没杀我啊。”
“两千年?里,你留在这个地方,恨我最深最深的事,也只不过是恨我扔下?你死了,恨我没要你留在身边。”
“我怎么怨你呢。你恨都恨不对?地方,再恨也没想过要杀我。”
“……殿下?,即使如此?,我也该被赐罪的。”
楚樾闷声说,“当年?之事,又?不是殿下?自己想要死去的,殿下?何?其无辜,我怎么能蛮不讲理的这样恨殿下?。”
“守护殿下?,本就是我该做的。可我却这样莫名其妙地恨殿下?,给了旁人?可乘之机,伤害殿下?……我心里明知道,殿下?也不想死,是旁人?害了殿下?,还这样蛮不讲理地恨,还让殿下?受了我侵害……该被赐死。”
楚樾声音发沉,语气发抖,有些咬牙切齿,听起来是恨足了自己对?陆青泽做的事。
他?头都不敢抬,想必是无颜面?对?陆青泽。
若是还活着,楚樾这会儿说不定?都要自裁了。
陆青泽没说话。
他?坐直了身,看向石碑。
夜晚安静,大片的杂草丛随风摇摇。
“两千年?了。”
陆青泽说,“这么多年?了,任谁在这里一个人?呆千百年?,心里都会有怨。”
“我一想到你在这儿一个人?守了我这么长时间,就怎么都舍不得怪你了。”
楚樾的手颤了一下?。
“阿樾,”陆青泽朝他?伸出手,“过来,把刀收起来。”
楚樾没动,似乎是在动摇。
“怪不怪你是我说了算的,你非逼我,这不也是抗旨不尊吗?”陆青泽说,“我不想赐罪,你把刀放下?。”
沉默片刻,楚樾慢慢放下?了刀。
“这就对?了吗。”陆青泽笑起来,“过来。”
楚樾跪在地上,两膝蹭着草地,爬了过去。
他?低着头,手脚并用地爬到陆青泽身边,像只做错了事不敢抬头看主人?的大狗。
陆青泽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把他?拉到怀里,抱着他?,一遍一遍安抚似的,揉着他?的头。
“辛苦了。”陆青泽抱着他?说,“不怕,我不怪你。”
楚樾吸了两口气,却没忍住。眼泪决堤而出,他?在陆青泽怀里嚎啕大哭。
陆青泽拍着他?的后背,一下?一下?,像哄小孩睡觉。
*
天边微亮时,陆青泽带着楚樾回了赵公公的家里。
楚樾眼睛哭红了,眼眶里还留着血。陆青泽从包里拿出纸巾来,递给了他?。
楚樾擦了擦眼睛。
钉子拔了,楚樾的事情解决了,前路变得一片光明。
关键是接下?来该怎么办。
陆青泽压低声音,和楚樾说起了打算:“我来这村子里时,遇到了祁烽。他?看起来不记得,但和之前一样,瞧着很不是个东西。”
“为了方便办事,我在这村子里说自己是市里来的工作?人?员,是个假身份。要命的是,祁烽这次是干新闻的,他?很有可能来坏我的事。”
“再留在这里风险很大,可是李无已应该就在这村子里。”陆青泽说,“村子里死了好几个小孩子了,一定?是李无已在背后捣鼓的。”
“的确,”楚樾回答,“如果要起阵,他?就要先?准备好婴灵了。虽说是叫做婴灵,但只要是小孩子就算的。”
“果然如此?。”陆青泽说,“只是有一件事,我有点想不通。”
“什么?”
“没看到警察啊。”陆青泽说,“家里死了小孩了,不该报警吗?”
“警察没有来?”
陆青泽摇了摇头:“我去问过死了小孩的那几家,问他?们有没有报警。他?们都说报警了,但是警察都回去了。”
“小孩被扒得只剩一层皮的大案子,警察怎么会这么快就回去?怎么也该在这里取证盘问几圈,昨天应该能在村子里看见的,可我一个都没看见。”
“的确有些奇怪。”
楚樾思?索片刻,问道,“那殿下?现在打算怎么办?”
陆青泽也是一筹莫展。
“先?走吧。”陆青泽说,“现在你回来了,我不担心自己会有什么危险了,总归是快了李无已一步。可现在不知道李无已是谁,也不知道他?在哪儿,继续在村民和祁烽眼皮子底下?乱走,只会变得危险……”
“不如先?离开,再偷偷绕回村子里,在暗中调查。”陆青泽说,“你怎么样?在这里有感觉到李无已的气息没?”
“当然有,很重。”楚樾答,“这村子里到处都是他?的味道,根本不知道在哪儿。”
“果然如此?。”陆青泽叹了口气。
“不过要我来说,殿下?,他?很有可能就在你身边,你或许已经见过他?了。”
“为何??”
“好不容易我中了邪术,你孤立无援地一个人?来到这儿,李无已不可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他?一定?会和你接触,看看有没有机会杀了你。”楚樾说,“虽说最后没找到机会,但他?一定?已经和你接触过。”
的确有几分道理。
“你的意思?是,他?可能是赵公公,或者……就是祁烽?”
“殿下?,就算站在你面?前的是这些人?,但也不一定?就是这些人?的‘本人?’。”楚樾说,“和我这种鬼不一样,李无已是可以化作?他?人?模样,现出人?形的,他?有可能是扮做了他?们的样子。”
“并且,李无已能够捏造出虚影,也就是凭空造出另一个人?。”
“也就是说,殿下?,二皇子身边带着的那些人?,说不定?不是真人?。”
“……”
陆青泽咽了口口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总而言之,现在还不知道是谁,不如殿下?不要打草惊蛇。”楚樾说,“且先?留在这里,给他?一个殿下?还什么都没有察觉的假象。”
“我就暂时还躲在那骨灰盒里,让他?以为我还没有回到殿下?身边。墓碑那边,我再用些法术,做一个幻象,让人?以为钉子还没被拔下?来。”
“殿下?继续和这些人?接触。接触的多了,李无已一定?会露出马脚来。”
这样也的确稳妥。
“我爹准备下?二皇子的墓陵去,在那里应当能找到线索,到时候就能知道李无已是谁了。”陆青泽思?索,“到时候知道了是谁,也就知道他?的墓陵在哪儿。我在这里知道了他?是谁,也能吊着他?,想办法带他?到那边的墓陵里。”
听起来没什么问题,陆青泽点了点头,说好。
他?拿起手机来:“我也再问问他?有没有什么进?展吧。”
楚樾歪歪脑袋:“他??”
“我爹。”陆青泽说,“他?说他?会去二皇子的墓陵那边瞅瞅的。”
陆青泽给祁邕发了消息,问他?进?展怎么样。
天才刚亮,估计祁邕醒都没醒。
陆青泽发完消息就把手机收起来了。
可没想到,手机刚放进?兜里,就响了一声。
陆青泽拿出来一看,是祁邕。
发来的只有一句话:
【现在在准备下?去,中午就能上来,到时候跟你说。】
*
祁邕合上手机,把它塞回兜里。
天才蒙蒙亮,远处守着警戒线的小哥张大嘴,打了个哈欠。
是该困,这才早上五点多。
祁邕身边站了一群人?。
不远处,是二皇子祁烽墓陵的入口。
博物馆馆长一早就带着工作?人?员来了,脸上满是红光——祁邕为了早点下?来勘察,前天晚上吃完饭,昨天就打了一大笔钱给他?。
为了让他?快点把手续弄完,让自己赶紧下?墓陵去看看,祁邕给他?的支票上写的零一眼望不到尽头。
馆长高兴得一晚没睡着,一大清早就带他?来了,还带着下?墓的一队人?。
“我真是特别高兴程总这么给面?子,有您在,沣德帝的墓陵博物馆一定?能建造得特别好!”馆长兴高采烈,“走吧程总,咱们下?墓!”
不是个喜欢说废话的,很好。
祁邕默默在心里给馆长加了点分,跟着下?去了。
温皇后也跟在他?身后。
下?了墓陵,馆长生怕他?哪儿不明白?,跟在一旁叽叽喳喳:
“程总你看,这里是墓陵入口,当时找到墓陵时,是在这里……”
“从入口进?来之后,这里就是……”
“当时领队的考古学家从这里找到了沣德帝的贴身衣物,还有一些金银珠宝……”
“这里是陪葬下?来的嫔妃和宫女,这是沣德帝的皇后的棺椁……当时啊,沣德帝不仅让嫔妃宫女们陪葬,还将她们活封进?棺椁里,安放在墓陵里。”
祁邕看得皱眉。
死小子,不干人?事儿。
跟着馆长走了一路,祁邕始终没看到什么值得注意的。
他?都在心里嘟囔起姜明仪到底靠不靠谱时,温皇后一偏头,看见墙壁上的画时,突然瞪大了眼。
温皇后伸手拽住祁邕的袖子,把他?拉了回来。
祁邕猝不及防地被抓回去两步,差点没跌到地上。
他?无可奈何?:“干什么?”
“看那儿!”
温皇后指向墙壁的方向。
只一眼,祁邕也立刻瞳孔骤缩。
*
赵公公家的饭依然是一桌子冷饭。
吃过饭,赵公公说他?要去墓碑附近看看,陆青泽就也跟着去了墓碑附近。
墓碑处,楚樾已经做过了手脚,上面?还插着许多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