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041

    两国联姻并不是小事, 其中不但有大大小小的仪式,还有两国接下来的合作细节需要确认。

    但这些都跟利昂娜关系不大。

    她作为花瓶护卫队的一员, 每天不是在站岗就是在站岗的路上,一心等待“那一天”的到来。

    终于,在一次次会谈中双方拟定好条件。

    在去信征求内阁和国王允许后,利贝尔将军作为马黎王国的代表,与帕鲁本大公正式签署了数条合作协议。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

    现在只需要举办最后一项仪式,夏洛蒂公主就可以启程出发了。

    三月中旬的室外有些冷,但大教堂内还算暖和。

    十四岁的夏洛蒂公主披散着头发,身着一身洁净素白的长裙,在两位修女和修士的带领下走过长长的中央回廊,最后双膝跪在教堂正中央的三尊神像前。

    初春的阳光透过颜色绚烂的彩色玻璃,纷纷洒洒落在少女身上, 仿佛为她披上一层彩衣。

    她的前方,帕鲁本的大主教双手捧着经书立在那里,只等待她准备就绪便可以开始仪式。

    「请重复我的话,殿下。」

    大主教轻声提醒一句,便高声念出誓言:「我, 达利佳·伊丽莎白·蒙娜·夏洛蒂——」

    「我, 达利佳·伊丽莎白·蒙娜·夏洛蒂。」

    「在吾主面前宣誓——」

    「在吾主面前宣誓。」

    「我将放弃我在帕鲁本大公国的一切权利——」

    「我将放弃我在帕鲁本大公国的一切权利。」

    「我承诺以纯洁之身离开——」

    「我承诺以纯洁之身离开……」

    庄严的宣誓声在大教堂内显得格外清晰。

    利昂娜站在队伍中,看着垂首跪在那里的少女,心中是说不出的滋味。

    嫁到母国之外的王族都必须举行这样的仪式,以此显示自己将以全新的身份加入另一个国家。

    且嫁到马黎与嫁到其他旧大陆的王室还不同。

    马黎国教与旧大陆上流行的传统圣教不太一样,且因为过去一系列宗教改革引起的血案, 律法中留下了一条明文规定——马黎的国王和王后都必须信仰马黎国教。

    因此, 夏洛蒂不但要放弃自己在母国的地位,甚至要放弃自己的宗教信仰。

    等到达马黎后, 马黎大主教会给她进行国教洗礼……直到这一步做完,她才真正有资格成为马黎的王后。

    而这也只是一个开始。

    作为异国来的王后,她该如何融入马黎的上流圈子,是否能顺利得到国王的宠爱,当母国的利益与马黎产生矛盾,她又该如何选择……

    利昂娜已经可以预见夏洛蒂公主的未来,那将是一条比自己脚下还要困难的路。

    她这样想着,宣誓仪式也到达尾声。

    「……我将遵守诺言,直到生命的尽头。」

    说完最后的誓词,夏洛蒂公主抬起头,向三尊神像做出祈祷的手势。

    「您做得很好。」大主教递给她一把装饰精美的小刀,「现在请割破您的手指,向父神、圣母和英灵献上您的三滴血。」

    夏洛蒂双手接过匕首,抽出。

    锋利的刀刃让她有一瞬间的犹豫,贴在指腹却迟迟没能按下。

    「啊……我的孩子……夏洛蒂……」

    就在仪式即将结束时,观礼人群中突然传出一道痛呼。

    大公爵夫人泪流满面地看着女儿的背影,她似是想要上前,却被长子和次子一起拦住。

    而夏洛特公主被母亲的悲鸣惊了一下,握刀的右手猛地一抖,直接在食指上割出一道长长的伤口。

    一旁端着盘子的修女赶紧接住血,另一位修士熟练地拿出布条为她包扎。

    夏洛蒂还跪在原地,任由旁人帮自己包扎,头却看向母亲的方向。

    大公爵夫人已经捂着胸口晕过去,观礼台那边也有些混乱,两位大公之子似乎正在组织人手把母亲送出教堂。

    少女的脸上渐渐浮现出焦急,但一个人影挡住了她的视线。

    「父亲……」

    「夏洛蒂。」帕鲁本大公牵着她的手将她拉起来,面露感慨,「不知不觉你已经长这么大了……我的孩子,我真为你感到骄傲。」

    「但孩子长大了就会离开父母……就像雄鹰,不离开巢穴的雏鹰永远无法成为天空的霸主。」

    「你一直是个不让我操心的孩子,比你的那几个哥哥姐姐都懂事。」

    帕鲁本大公按住她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一定会成为一名优秀的王后,父亲永远相信你。」

    少女的眼中还带着茫然,可她还是习惯性地点点头。

    「我会的,父亲。」

    帕鲁本大公露出一个欣慰的笑,拍拍她的肩膀。

    「父亲的选择永远不会错。」他小声在女儿耳边说道,「你很快就要见识到了,你将要前往一个怎样强大的国家。」

    他话音刚落,教堂外突然传出一阵高一阵的骚动。

    「那是什么?!」

    「怪物……是怪物!!」

    人们尖叫着、呐喊着……无数交叠的声音中,一种从未听过的声音传入夏洛蒂耳中。

    有一瞬间她以为是风声,可那声音远比风声更加剧烈……

    她又觉得那是巨兽的低吼,可那声音一直持续着,没有丝毫停歇……

    轰鸣声越来越近,渐渐盖过人群的尖叫,成为天空的主旋律。

    突然,照入彩窗的光线消失了。

    一片巨大的阴影将整个教堂笼罩其中。

    帕鲁本大公带着女儿走出教堂,夏洛蒂还没看清外面的场景,头发先被迎面而来的风吹乱了。

    「抬头看看吧,我的孩子!」

    帕鲁本大公紧握着女儿的手,为了盖过头上传来的巨响,声音都高到有些变调。

    「机械飞艇——索罗提斯!这就是你未来的仆从!」

    夏洛蒂顺着父亲的声音抬起头。

    凌乱的发丝后,那双嫩绿色的眼睛渐渐睁圆。

    巨大的船漂浮在天上,遮住太阳,只在她的眼中映出一个纯黑的剪影。

    ——这不算什么,殿下,您未来还会见到更多。

    金发侍卫那日的话似乎还在耳边回荡。

    她真的见到了……比军舰更加雄伟壮观的东西……

    人类便是这样充满好奇心的动物,好奇心是驱使人类进步的诱因,是有别于其他动物的关键。

    可凡事都有两面,当双面像中的天使转为恶魔时,很少有人能察觉到其中的危险……

    「叛徒……去死吧———」

    在所有人都向天空看去时,一人趁乱冲到大公父女面前。

    夏洛蒂看到逼到眼前的刀尖,脑中霎时一片空白。

    锵!

    尖锐的金属碰撞声后,匕首被击飞到半空又落到地上。

    一直跟在公主身后的利昂娜持剑挡在这对父女身前,一脚踢上刺杀者的下巴,将人击飞。

    “请尽快进入建筑内!”

    她眼中凝重却未因击退刺杀者而减退,一边带着大公父女往后退,一边双眼快速环视四周。

    果不其然,最糟糕的事发生了。

    随着人群的尖叫,一只点着火的酒瓶朝他们的方t向飞来。

    “小心!”

    时间来不及了,慌乱下利昂娜只能一脚将帕鲁本大公踢到左边,自己抱着公主滚向右边。

    砰!

    酒瓶落到地上后立刻爆开,在地上形成一条蜿蜒的火龙。

    「唔——!」

    「爸、爸爸!!」

    不远处传来孩童的哭声,像是有人被飞溅的玻璃伤到了。

    一片混乱中,某双隐藏在阴影里的瞳孔缩了下,伸出的枪口缓缓移到了另一个位置。

    “必须到室内……”

    爆炸后利昂娜立刻站起身,伸手去拉还没回过神的小公主,“殿下?夏洛蒂殿下!您还能站起来吗?”

    小公主被吓蒙了,盯着金发侍卫的脸看了两秒,全身都在不可抑制地颤抖。

    “你、你在流血……”她几乎要哭出来,“你的额头,好多血……”

    “只是擦伤,殿下。我们现在需要快点到室内……”

    「去死吧叛徒!马黎的走狗!」

    没等夏洛蒂站起来,不远处一个男人高举着燃烧的酒瓶,眼看下一秒就要朝她们的方向投掷——

    ————嘭!

    某处传来一声枪响,利昂娜习惯性地上前一步,挡到小公主身前。

    下一秒,对面那举着□□男人的头部中弹,脑袋几乎与□□同时炸开。

    ……是狙击手!

    「啊啊啊啊啊啊啊————」

    「吾主啊……」

    突然响起的枪声让人群变得更加混乱。

    利昂娜不再顾忌礼仪的问题,一把抱起公主就往教堂跑去。

    帕鲁本大公早已逃进教堂,见女儿安全回来立刻命人将大门关上。

    巨大的门扉合上,所有骚乱都被挡到了门外。

    利昂娜立刻把公主放下。可夏洛蒂还没有从刚刚的骚乱中缓过来,一失去支撑就向下倒。

    她现在的样子狼狈极了。

    素白的麻布裙被灰尘和不知名的东西染成斑斑点点的灰色,头发和脸上也满是脏污……尤其是她的眼睛,那双原本充满活泼生机的眼睛,此时已然蒙上一层淡淡的阴影。

    少女愣愣坐在地上,看着自己面前的空地,呆呆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夏洛蒂,我可怜的孩子……你还好吗?」

    见到女儿变成这样,任帕鲁本大公是个再怎么心狠的人都露出些许不忍。

    「…………」

    「父亲……他想杀死我……」

    少女迷茫地抬起头,双眼一眨不眨地看向自己的父亲:「为什么……他说我是''叛徒''……我嫁过去不是为了让帕鲁本更加强大吗……为什么要杀我……」

    帕鲁本大公赶紧蹲下来,双臂抱住女儿颤抖的身躯。

    「别听他们的!他们都是想要阻止帕鲁本强大的家伙,他们才是帕鲁本的叛徒!」帕鲁本大公恨恨道,「卡里根、凯斯塔姆……还有罗兰。那些坏家伙就是想要继续剥削我们帕鲁本人,我一定会让他们付出相应的代价!」

    那边父亲还在安慰受惊的女儿,利昂娜默默退到旁边。

    她四下看了圈,脚尖一转,向自己的长官走去。

    “……这是好事。说明他们的计划完全被打乱了,这才会做这种没计划的突袭。注意点舰队那边的情况,发现异常不用上报,立刻抓起来……”

    利贝尔将军正向手下的中校布置之后的任务,余光瞥见利昂娜靠近才转过身。

    “长官。”

    “格莱德斯通,你刚刚的表现不错。”利贝尔将军脸上的表情刚缓和了点,又在看到她额头上的血迹后再次皱眉,“受伤了?”

    “一点擦伤,不是大事……比起这个,长官,刚刚人群中有人开枪击毙了那个刺客,我怀疑对方有狙击手……”

    “哦,不用担心那位。那是我们这边的人。”

    不远处的帕鲁本大公终于安慰好女儿,起身向他们走来:“是我为夏洛蒂准备的''秘密武器''。”

    “……之前可没听您说过。”

    利贝尔将军显然没不知道这件事,眉头紧紧蹙起来:“那人可靠吗?”

    “是个雇佣兵,交足够的钱就能干活。”不等利贝尔将军再次质疑,大公抬手补充道,“我与那人背后的主人有长期合作,不会有问题。”

    “……我以为我们作为盟友,应该没有秘密。”

    帕鲁本大公闻言却是笑了,颇有讽刺感地瞥了一眼利昂娜:“……关于这件事,我们都是彼此彼此吧。”

    “而且就与你们布下的''棋子''一样,我的''棋子''也显示了自己的忠诚,不是吗?”

    利贝尔将军沉默了,片刻后退让了一步:“我需要知道那人的具体身份。而且这样身份不明的人,我们不允许他进入马黎境内。”

    他退后一步,帕鲁本大公也顺势退了一步:“这件事好说,之后我们可以私下再谈……现在能让我的女儿回去好好休息吗?”

    “这是当然……”

    利贝尔将军已经与帕鲁本大公走远,带队的伊登中校却看到利昂娜正在朝另一边走。

    “格莱德斯通,你要去哪儿?”他高声喊道,“别不把擦伤当回事,赶快过来上药!”

    “我有东西落在外面了。”利昂娜头都没回,嘴上编了个很不走心的借口,“我去外面找找,很快回来。”

    ***

    大概是猜到会有人挑在今天闹事,帕鲁本大公安排在教堂广场上的士兵并不算少。

    只是机械飞艇的事不能提前泄露,士兵也是人,在「索罗提斯」出现时都忍不住向上看,这才给了那些人可乘之机。

    经过一段时间,闹事者和试图闹事的家伙全部被捕。

    飞艇早就按照原计划飞向王宫,普通民众也纷纷跑回家,此时的教堂广场反而有种空荡荡的感觉。

    利昂娜身上的制服很显眼,大公国的士兵看到她也只相互行了个军礼,便低头忙自己的事了。

    那个被击毙的刺杀者还躺在小广场上,尸体上的火已经熄灭,收拾残局的士兵们正准备把他的尸体抬走。

    叮当——

    一声脆响在担架抬起时响起,可惜那点声音被周围嘈杂声掩盖,没有引起其他人注意。

    利昂娜耐心等抬尸体的人离开才快步上前,捡起那个小小的金属块。

    它看起来很像子弹的弹头……可又与利昂娜见过的子弹形状不太一样。

    枪弹这类着实是利昂娜的知识盲区,她只能暂时把这小小的弹头收起,打算找时间去问问专业人士。

    她扶着膝盖起身,根据地上的烧痕调整位置,站到了死者之前站的位置。

    闭上眼,回忆着那一瞬间所有的细节,

    那人右手拿着□□,被击中时是什么先被打碎了?

    是酒瓶,酒瓶被先被打碎,尸体脸上的伤痕也证明了这一点……是什么位置?是酒瓶的上端……酒瓶是举在侧面还是前面?与脑袋的夹角……两点相连、所指的方向是……

    利昂娜睁开眼,突然仰头朝某个方向看去。

    这是一座传统的圣教大教堂,整个建筑都由向上的竖线组成,一座座细长高耸的尖塔向天空指去。

    上层的窗框显得又窄又长,外墙由一层层尖塔状的飞券支撑。

    可利昂娜知道,飞券的内部呈拱状,要想在阴影里藏个人也不是不行……

    …………

    算了,都过这么长时间,那人要跑早就跑了。

    既然帕鲁本大公愿意说明那个“狙击手”的身份,那只要等他们谈完,再看利贝尔将军对其的态度就好……

    她终于收回视线,抬步回到教堂内部。

    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又过了一分钟,飞券的阴影里才慢慢探出一个脑袋。

    谢尔比确定下面那道探究的视线完全消失,这才面无表情地收回头。

    他快速将拆好的零件装进一个铁盒,提在手里,脚尖点了三两下便悄无声息地跳进窗户。

    旋转的楼梯下传来些许说话声。

    谢尔比快速整理了下身上的服饰,确定一切都没问题才微垂着头,一步步走下楼。

    上楼的两名修士正说着话,迎面便遇到一位拎着医药箱的修女从上面下来。

    双方无声打过招呼,修士们主动靠到墙壁,请修女先下。

    黑发的修女向他们微微颔首表示感谢,身影很快消失在旋转楼梯中。

    第42章

    042

    教堂外的刺杀, 最后以刺客的一死一伤告终。

    没能都抓到活的,帕鲁本大公除了略感遗憾外也没别的办法, 只能吩咐人好好审问那个活口。

    利昂娜倒没觉得有什么遗憾。

    比起持刀捅人,乱扔□□的家伙更加可怕。

    第一枚□□飞溅出的玻璃片除了划伤利昂娜的额头,还伤到了附近两位士兵、远处的一位平民和t他的孩子。

    幸好当时那附近人不多,也幸好第二瓶□□没扔出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而这场骚乱带来的唯一好处,大概就是让那些潜伏在瓦莱奥城、准备破坏联姻的家伙露出马脚。

    在机械飞艇横空出世之前,所有人都以为马黎的迎亲队伍只有那二十多艘战舰。

    谁能想到他们是坐船来,然后飞着回去。

    而且飞艇是从马黎直接飞到帕鲁本的王宫内, 根本没给他们任何安插间谍的机会。

    眼看着任务就这样泡汤了,多数人都不免露出或大或小的马脚。

    这时,利贝尔将军之前的安排就派上了用场。

    他故意往护卫队里塞了一堆没用的贵族少爷, 反而把真正的亲信留在舰上,就是为了在此时充当眼睛,及时揪出形迹可疑之人。

    果不其然,每艘战舰上多多少少抓到几个想要向外传消息的叛徒,还有三个藏在饼干桶里试图偷渡的家伙, 都被一一拔了出来。

    如果不是帕鲁本大公太过兴奋,非要拉着夏洛蒂去外面看飞艇、继而遭到刺杀,这个计划就是完美无缺的了……

    “你真以为他是一时激动才把夏洛蒂殿下拉出去的?”

    利贝尔将军摇摇头,回答里没有丝毫迟疑:“他是故意的。当天全城的人都知道夏洛蒂殿下在大教堂举行仪式,绝对会有他国的间谍在附近盯梢。”

    “你可以想象一下。要是那些人看到「索罗提斯」出现在半空,意识到筹谋依旧的计划完全失败,而大公和公主本人又近在眼前,他们会怎么做。 ”

    “……他想用自己和夏洛蒂殿下做诱饵,引出隐藏在瓦莱奥城的奸细。”

    利昂娜得出了结论, 却只觉得不可思议:“他真是……真是……”

    “一个疯子。”

    贝利尔将军帮她补充了她想说却不能说的话,继续道:“这是他的可怕之处,也是他的优势。”

    “他是个疯子,却并非毫无理智。他想要帕鲁本强大起来,不管用什么方法,就算代价是曾经最宠爱的女儿,就算是自己的性命也能压上去……他甚至早早培养好了继承人,保证自己死后儿子还能继承他的意志……”

    真是个执念深重到可怕的人。

    利昂娜这样想道。

    大概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会不顾一切地与卡里根、凯斯塔姆,甚至是罗兰正面对上。

    也许……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让帕鲁本大公国强大起来。

    但话说回来,如果帕鲁本大公国真的靠马黎强大起来,击败其他国家,成为旧大陆新的霸主……帕鲁本大公这样的人,真的会甘心趋于马黎之下吗?

    这样的念头只是在脑海里转瞬即逝,利昂娜并没太在意。

    “对了,那位''狙击手''的身份您知道了吗?”她突然想起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急忙问道,“他究竟是谁?如果按照帕鲁本大公的说法,他安排给夏洛蒂殿下的保镖,那他也会跟我们一起登上「索罗提斯」吗? ”

    说到这个,利贝尔将军的神色反而放松了不少,甚至露出一个浅笑。

    “放心,我已经核实过对方的身份了。跟你一样,也是为了保证夏洛蒂殿下安全到达的另一道保险。”他挥了下手,“我可以保证那是可以信任的人,但我不能告诉你对方的身份。”

    利昂娜表示理解。

    不知道就不会泄密,这样对大家都好。

    尽管发生了刺杀事件,但双方都明白迟则生变的道理。

    帕鲁本大公依然按照原计划,第二天便把女儿和主要随行人员送上了「索罗提斯」。

    如果只说“飞艇”本身,其实很久以前就出现过。

    一位罗兰发明家在几十年前便发明了飞艇。

    但那时的飞艇更像是一个无法操控的巨大氢气球,行驶时速和方向全靠风,坐在上面的人只能靠划桨加快速度,甚至不能操作其停到自己想停的位置。

    即使这样,这项发明还是在当时引起极大的轰动。

    很多国家都开始研究如何建造一个可以被操控的飞艇,可无一例外,他们的成果都不太理想。

    后来有人在上面加了螺旋桨试图代替划桨,速度确实加快了,但还是无法解决降落难和转弯的问题。

    一旦天上的风向不对或者突然刮起大风,很有可能发生预想不到的意外。

    当然,也有人想过把蒸汽机安上去,代替人力成为飞艇的动力。

    但先不说一整个可以完整运行的蒸汽机所需的空间有多大,如果要它一直运行就只能一直烧煤,这些重量加在一起可不算轻。

    各种实验表明,一台蒸汽机产生的动力优势并不能抵消它的劣势。如果要摆脱这个怪圈,人们必须发明出更小、更轻便的发动机。

    而结晶矿「迪雅卡尔」让这个问题看到了解决的方向。

    改良蒸汽机,尤其是将它的体积缩小后还能增加其产生的动能是个漫长的过程。

    不但是材料的问题,对各个零件的精密度要求更高,并不是能一蹴而就的东西。

    马黎王国的发明家们经过几十年的努力,这才在近些年取得突破性进展。

    当过去需要占地几十平米甚至上百平的蒸汽机变成一张床的大小时,看到它的人无不对研究者们产生崇高的敬意。

    因为这种发动机是为结晶矿「迪雅卡尔」专门制定的,马黎的发明家们最终将其命名为“迪雅机”。

    而机械飞艇「索罗提斯」便是装载了最新“迪雅机”的巨型飞艇。

    它不但后部有一个巨大的螺旋推进器,侧方和底部也装有相应的推进器和滑翔翼,用于转弯和应对风向,完全可以实现人工操作。

    整个飞艇全长近两百米,下方可供人活动的船舱并没有上面的气囊那么大,但也有近一百米的长度,可以同时搭载上百人上天。

    只不过「索罗提斯」在制作时便不是用于军事或民营。它被打造成一艘类似豪华游轮的豪华飞艇,主要用途是为了在外交时向他国领导人炫耀马黎的强大科技水平。

    里面的装潢十分豪奢,甚至设有公共娱乐室。相对地,能够供人休息的卧房只有五十间。除去工作人员的休息室,最多只能接待三十位贵客。

    这些情况利贝尔将军早就跟帕鲁本大公说过了,大公也在期间拟好随行人员名单。

    跟随夏洛蒂公主登上飞艇的只有十四人,其中包含大公的次子、公主的兄长——泰勒王子,两名负责服侍公主的女仆,数位帕鲁本大公国的贵族兼外交大使,以及他们仆人和侍卫。

    其余送亲使者会随舰队前往马黎,直到参加完婚礼再返回。

    一切安排妥当,终于到了出发的时刻。

    所有登上飞艇的人都必须经过严格的安全检查,不能携带任何枪械、火药、弓弩等危险品。

    夏洛蒂的二哥,也就是帕鲁本大公国的二王子对此十分不满。

    但有碍于父亲的威慑,他只能臭着一张脸进入房间,接受来自马黎方面的搜身。

    但很快,房间里传出一声响亮的咒骂,紧接着是两方互相争吵的声音……准确来说,比较像一方在继续骂人,另一方在解释什么。

    “……我们真的很抱歉,泰勒殿下。但我发誓那绝对不是故意的!”

    房门打开,一名马黎士兵一边开门一边向里面的人道歉。

    泰勒王子怒气冲冲地走出来,手里还拎着自己的外套。

    “哦是吗?是吗!让那个家伙离我远一点!”他指着士兵警告道,“我告诉你,再敢随便碰我别说你,就算是你的长官我也照打不误— —”

    “泰勒!”

    他的兄长——也就是帕鲁本大公国的王储打断他的话头,语带警告:“别惹事!”

    “我没惹事,是这群没有礼貌的家伙,不但要检查行李还要搜我的身!”泰勒王子十分不服,“我都脱到只剩一件衬衫都不行,他们居然要用手摸我的身体!”

    “只是例行检查,殿下。而且我们没用手,只是用木条隔着衣服拍两下,以确定您是否在衣服里面藏了东西……”

    “啊没错!你们还想用那玩意戳我的裤子!”

    “够了,泰勒!”大公的继承人喝止住弟弟,这才看向那位负责安全检查的马黎士兵,脸色不算太好,“没有必要像对待犯人一样对待我的弟弟。他是夏洛蒂的亲哥哥,绝对不会做出任何伤害她的事。”

    他都开口了,马黎士兵就算再有不满也只能作罢。

    泰勒王子也收到兄长一记t眼刀,只能悻悻撇嘴。

    叫上自己的男仆带上行李后,转身走到等待他一起登艇的表哥身边。

    「……简直是羞辱!」走远后,泰勒王子向身边的表兄抱怨,语气中甚至带着一点咬牙切齿,「这些可恶的马黎人……我真想现在把他们那张高傲的脸皮剥下来,狠狠踩一遍!」

    他的表兄博纳德是个身材微胖的青年。

    长圆脸,肩膀厚实,看上去就是个好欺负的白面团。

    「这、这也没办法不是吗?」他看起来有些紧张,不停吞咽着口水,「毕竟安全更重要……我、我们还要在天上飞十几个小时才能落下呢……」

    泰勒王子看了他两秒,忽地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

    「不是吧,博纳德。你居然害怕这个?」

    泰勒王子一把揽住表亲的脖子,哧哧笑道:「你都多大了还畏高?」

    「据说这艘飞艇可以行驶到上千米的高空,上千米啊……要是摔下来就真的就没命了!」

    「啧,看看你这怂样。这么胆小你还要来送亲?干脆别来啊。」泰勒王子一脸鄙夷道。

    「我、我之前也没想到是要坐飞艇啊,我以为是坐船去……」

    博纳德缩起脖子,焦虑地搓着手指:「你一点都不担心吗?如果是在陆地上……就算是在海上出了意外也还有补救的措施,可是那可是在天上……一旦出了什么意外,所有人都无路可逃啊!」

    泰勒王子听着他的话,表情渐渐冷凝下来。

    「是吗,但我反而觉得这是最适合的。」他嗤笑一声,在表亲的耳边说道,「你昨天也在现场,难道没看到那些罗兰老鼠有多嚣张?不但是城中,我听说连马黎的舰队里都混进去不少奸细……就这种情况,你自认为的、那些所谓''安全''的交通工具和飞艇比起来,哪个更靠谱还说不准呢。」

    博纳德终于不说话了,只白着脸站在原地。

    「……你要是真的不愿意去就快点说,别在这里磨磨唧唧耽搁时间。」

    「想登上索罗提斯的人有的是,不差你一个。」

    泰勒王子不屑地瞥了青年一眼,松开对方的脖子,率先朝飞艇的登入口走去。

    ***

    飞艇门口,帕鲁本大公和大公爵夫人正在与女儿做最后的告别。

    说是告别,可事实上,说话也只有帕鲁本大公一个。

    大公爵夫人一直在抹眼泪,哽咽到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夏洛蒂公主就更不用说了,她昨天刚遭遇了刺杀,今天下午就要登上前往异国的飞艇……这种变故下,年龄尚小的公主殿下目前还处于神情恍惚的状态。

    「……你是所有帕鲁本人的骄傲,夏洛蒂,所有人都会以你为荣!」

    父亲的话语传入耳中,仿佛隔着一层薄膜,有些虚幻而不真实。

    作为帕鲁本的公主,她从出生起就知道自己的使命。

    她会像她的姐姐们一样,嫁给身份相配的贵族,生儿育女,在维护双方家族利益的同时也能安稳富足地度过一生……

    只是她的运气格外好罢了,嫁的人身份更高,带给家人和国家的利益更大……她过去只是单纯这样认为。

    父亲说她是帕鲁本的骄傲——她当然是,因为她为帕鲁本大公国带来了一个强大的盟友。

    她为自己能带来的价值感到自豪,也沉醉于父亲与兄长的夸赞,以至于她没有察觉到母亲这半年的异样……直到昨天,她才真正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

    这不是一场会被所有人祝福的婚姻,有人为了阻止她去马黎,甚至想让她去死……

    即使父亲说那都是外国的奸细……可那个人,跟她平时见到的帕鲁本人没有任何区别,跟她说着相同的语言,甚至有着相同的口音……

    父亲明明不是这么说的……他明明说这是所有帕鲁本人都期望的婚礼……

    她昨晚一夜都无法入眠,闭上眼就是刺客举着短刃刺过来的场景,是燃烧的火焰,是喷溅的血液……鼻尖尽是灰烬的味道……

    可即使遭遇了这种事,她的父亲还是坚持让她在今天离开……

    「你也看到了,夏洛蒂。这是为了你好。」清晨,她的父亲这样安慰她,「拖延只会给那些老鼠增加打洞的机会,你现在乘坐飞艇离开最安全,你能明白?」

    夏洛蒂是个聪明的姑娘,自然知道父亲的说法是最理智且正确的。

    可看着站在他身边、泣不成声的母亲,她突然有种强烈的、想要跟着一同落泪的感觉……

    「母亲——」

    她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伤,双手伸向大公爵夫人:「我、我还不想……」

    还不想就这样离开啊!

    「夏洛蒂!」她的母亲紧紧抱住她,将她想要说的话打断,「我知道,我都知道……但你父亲说的没错,这样是最好的……」

    大公爵夫人轻轻拭去女儿眼角的眼泪:「你以后就是马黎的王后,你会成为这个世界最伟大的女人……夏洛蒂,我们……都为你感到骄傲……」

    利昂娜就站在公主身后,有些不忍地撇开视线。

    因为昨天的杰出表现,她被“酌情”调到了夏洛蒂公主身边,是公主在飞艇上的贴身侍卫之一。

    道别似乎没有尽头。利贝尔将军看了看天色,不得不上前提醒道:“是时候出发了,殿下。”

    在丈夫的劝说下,大公爵夫人不得不放开女儿,看着她一步步走入登入口,直到身影完全消失才忍不住痛哭出声。

    “迪雅机”发动的声音盖过她的哭声,马黎创造出的天空巨兽发出阵阵低沉的嘶吼。

    随着那声音越来越大,固定用的锁扣被一起打开,「索罗提斯」开始缓缓向上升起。

    客舱内,夏洛蒂公主还在不停落泪。虽然没有哭出声,可那样子着实有些可怜。

    两名女仆面面相觑,似乎都不知该怎么劝说。

    「啊!」突然,名为“汉娜”的女仆惊呼一声,激动指向窗外,「殿下,你快看外面!」

    小公主顺着她的话看向窗外,通红的双眼不自觉地睁大。

    透过小小的窗户,下面的人变得越来越小,熟悉的王宫也变得越来越小……最后连整个瓦莱奥城都变成了玩具那么大!

    渐渐地,首次升入高空的震惊感压过了悲伤,少女的注意力慢慢被窗外的风景吸引。

    「您看那个,那是大教堂的塔顶!」见公主不哭了,女仆汉娜立刻用活泼的声音调转她的注意力,「我从来没从这个角度去看大教堂的塔顶!您见过吗?」

    「不、唔,没见过……」

    小公主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可注意力已经完全转移到窗外。

    今天的天气很好,万里无云,可以清楚地看到太阳正在往地平线的另一端偏移。

    当城市完全化为大地的一部分,这个世界展示出的宽广完全超越她的想象。

    不知何时,温热的湿毛巾已将她的脸擦干,一杯温热的茶水递到她的手中。

    「利贝尔将军说,他对之前没能亲自带您参观舰队深感愧疚。作为补偿,他想带您参观整个飞艇。」

    黑发的女仆半蹲下身,轻声询问道:「不知您是否愿意?」

    第43章

    043

    尽管之前对马黎人的搜身行为十分不满, 但泰勒王子也是第一次乘坐飞艇,立刻就被迷住了。

    一个人乱逛未免太过无趣。他拉上自己那个畏高的表兄博纳德,以“锻炼胆量”为由,带着他在飞艇四处游荡。

    就这样,他们不可避免地与正在等待夏洛蒂公主的利贝尔将军相遇。

    “……夏洛蒂还在哭?”泰勒王子的脸上有了几分不耐,“真不像话,我去说说她——”

    话音刚落,竟是直接就要往里闯。

    作为侍卫的利昂娜先一步挡到门前,而泰勒王子本人也被自己的“拖油瓶”表兄拉住了。

    “你、你这样太失礼了。”表兄博纳德劝说道, “给她一点时间吧。”

    泰勒王子“啧”了声,显然对这样的说法很是不赞同。

    “你让她一直关着自己,她只会越哭越久。”他说道,“夏洛蒂之前可都好好的,就因为母亲刚刚不停哭她才跟着哭得停不下来。出来转两圈说不定就好了呢!”

    说完他还高声朝门喊:「快出来吧,夏洛蒂!总是哭鼻子的家伙最后会变成小丑鼻的!」

    利贝尔将军出身马黎名门,平时礼仪t举止都十分斯文,有时甚至会让人忘记他是一个海军上将。

    看着眼前这个仿佛街边痞子的王子,他实在有些喜欢不起来。

    “公主殿下的心情我可以理解,我也觉得她应该需要一些独处时间。”利贝尔将军委婉道, “泰勒殿下不如先到甲板大厅稍作休息,那边风景很好,也有酒水可以饮用。”

    泰勒王子耸了下肩, 招呼了声表兄博纳德就打算离开。

    “那个……我还是在这里等等……”博纳德露出一个憨厚的笑,“我都好久没跟夏洛蒂说话了……”

    「行吧。」

    泰勒王子无可无不可地挥挥手:“那我们晚餐时再见。”

    他一走, 紧张的气氛瞬间缓和不少。

    博纳德整理了一下袖口,有些不好意思地冲利贝尔将军笑笑:“实在不好意思,殿下的脾气一直……比较耿直。”

    利贝尔将军自然不会在意这种小事。两人寒暄一阵后,门后终于有了动静。

    一位有着红色头发的女仆往外探出一个头。

    女仆汉娜有一头干燥的红色卷发,虽然看起来努力过,但那些细碎的发丝还是有不少露到女仆帽外。

    她似是正打算向外张望,看清门外的大人物后被吓了一跳,赶紧站好。

    「将、将军阁下!」她躬身向利贝尔将军行了一礼,「刚刚我好像听到了泰勒殿下的声音,所以……」

    作为本次任务的领导者,利贝尔将军自然也是会帕鲁本语的。

    「泰勒殿下刚刚确实在这里,不过现在已经离开了。」他用略带口音的帕鲁本语回道,「请问是夏洛蒂殿下有什么地方需要帮助吗?」

    女仆汉娜明显松了一口气,继而笑着摇摇头:「请您稍等一下。」

    她进去没多久,房门再次打开,换上便服的夏洛蒂公主出现在门前。

    小公主显然刚刚收拾过自己,脸上已经只有干净明媚的笑容。

    “上次没能让您带我参观马黎的无敌舰队,我也深感遗憾。”

    她提起裙摆微微欠身,朝利贝尔将军的方向行了一礼。

    “希望这次您能有时间带我参观一下「索罗提斯」号。 ”

    ***

    “「索罗提斯」一共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就是最上面的气囊,另一部分是我们现在所处的''船舱''。 ”

    “''船舱''一共有五层。最底层是餐厅和储藏室,二层是餐厅,还有一个小剧场……不过这次并没有准备演出。”

    “第三层就是我们所住的客房区,四层也有一部分客房,但另一半是侍卫们的休息室。”

    “最上面的甲板区主要用于观景。那里视野最好,有一个开放酒吧,想要用些简餐也可以……”

    “我之前参观过''征服号'',看到了很大的蒸汽机,听说那是军舰的''心脏''。”夏洛蒂公主好奇道,“飞艇也有这样的地方吗?”

    利贝尔将军笑起来:“没错,只要是机械就都会配备动力室。「索罗提斯」的动力室在厨房的下面,但现在为了安全起见,不方便带您参观……”

    利昂娜跟在后面,不由在心中感慨利贝尔将军的记忆力真不错。

    他明明也是第一次坐飞艇,却能把前一天刚得到的信息直接背下来,就这么当起了“向导”。

    她的视线落到同样兴奋四望的女仆身上,突然想到一件让她有点在意的事。

    「请问,夏洛蒂殿下是否还有另一位女仆跟着一起上了飞艇?」利昂娜向女仆汉娜问道,「我好像一直没看到她,是身体不舒服吗?」

    女仆汉娜似是愣了下,这才笑着摇头:「感谢您的关心,但不是这样的。我们不能一起出来,公主殿下的房间总需要有人看管。」

    利昂娜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我似乎在前几天远远见过她一次,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她之前一直在夏洛蒂殿下身边工作吗?」

    女仆汉娜先是愣了下,继而露出一个难言的表情。

    「您如果想要搭讪,可以自己去。」红发的女仆扬起下巴,「我不会在未经本人允许的情况下透露有关她的任何事!」

    说罢,她也没有再听利昂娜解释的意思,快步跟上主人的脚步。

    利昂娜眨眨眼,这才意识到自己是被嫌弃了,心中居然产生一种微妙的新鲜感。

    看来对方不吃这套……不过也没关系,距离到达庞纳城还有十一个小时,她总能找机会解开这个小小的谜题。

    “……咦?这个挂毯……”

    一行人刚拐到楼梯口,之前一直默默跟在队伍里的一人突然停下,又加快脚步走上三楼通往四楼的楼梯间。

    正是夏洛蒂公主和泰勒王子的表兄——博纳德。

    能有资格登上飞艇的人,除了佣人都有一定身份。

    比如这位看上去平平无奇、甚至有点软弱的青年,其实是大公爵夫人的亲侄子。

    “这、这是……索罗提斯壁毯?!”圆脸的青年有些激动地大跨几步走到近前,眼睛都睁大了几分,“真不敢相信……我居然能在这里看到它……难道这就是这艘飞艇名字的来源?”

    “索罗提斯”——是古阿祖尔神话中命运之□□讳。

    传说祂能看到所有人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因此也被奉为预言之神。

    当然,“索罗提斯”终究只是传说中的神明。

    随着古阿祖尔文明的衰落,这些远古时代的神明也渐渐被尘土淹没。

    相传千年之前,最后的古阿祖尔人无法抵抗外敌的侵入,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入侵的野蛮人抢走城邦中的珍宝。

    “索罗提斯壁毯”的原型就是其中之一——它的原版其实是一副巨型长壁画,相传是为了记录预言之神的预言而建造的。

    侵入阿祖尔城邦的将军被美轮美奂的壁画吸引,不惜将壁画切割也要带回自己的国家,献给自己的国王。

    国王和王后见后也被壁画上的图案深深吸引,将其奉为国宝。

    可壁画不同于雕塑,是十分脆弱的东西,长期暴露在光线下便会慢慢褪色。

    为了让自己的后人也能欣赏到这件美丽的艺术品,除了找画师将其临摹下来备份,王后节选了几段最漂亮的,带领自己的侍女一起将上面的图案绣成一张长长的巨大挂毯。

    又是数百年过去,当年的侵略者早已被其他侵略者吞并。

    曾经被封为国宝的壁画也不知所踪,临摹下用于备份的画作也消失在战火中。

    只有当年王后带领侍女绣制的挂毯被截成数段,当做战利品带走。

    经过几百年的辗转,最后落到一位马黎收藏家的手里。

    这位收藏家没有后代,临终前宣布要把自己所有的私人收藏品捐给马黎王国,以此得到了一个爵士的称号。

    马黎政府在收拾收藏家的遗物时发现了这些巨型挂毯,当即被其精美的做工和上面图案吸引。

    经过各方专家的鉴定,确定它的年代和历史价值后被紧急送到马黎博物馆进行修复,并将其正式命名为“索罗提斯壁毯”。

    “是不是以此命名……这我还真不清楚,据说飞艇的名字是国王陛下亲自指定的。大概是负责装潢的人觉得合适,这才把它们放到楼梯间吧。”

    利贝尔将军朗笑两声,跟着一起走到挂毯边:“不过这只是复制品,真品不可能摆在这里。”

    “但还是……不可思议……”

    博纳德几乎要贴到挂毯上,如痴如醉地欣赏着上面的画面,视线无法从那一针一线中移开:“真是太美了……我完全无法想到,八百年前的人类就已经能制作出这种水平的挂毯……”

    他猛地回头看向自己的表妹,双手激动地比画着:“您知道它原本的长度有多长吗?足足78米!差不多是从我们这里走到飞艇尾部的距离!”

    夏洛蒂公主不知道“索罗提斯壁毯”后的故事,所以之前也不能理解表兄为什么会那么激动。

    这时听到一个实际的数字,她也不由惊讶地睁大了眼:“居然这么长……”

    她又看向楼梯间上的复制品,疑惑道:“可为什么这个这么短?就算每层的都加起来也不会有七十多米长吧?”

    “因为有很多部分遗失了。”利贝尔将军解释道,“我们只在柯尼卡爵士的遗物中找到十四张,可它们有的能拼合起来,有的能根据前后的内容分析出先后关系,有的则是完全对不上……”

    “啊……”夏洛蒂不由发出遗憾的感慨,“这太可惜了……”

    “是啊,太可惜了…t…”

    她的表哥博纳德也跟着喃喃:“太可惜了……”

    “你知道吗,夏洛蒂。这幅挂毯的原型,那些古阿祖尔的壁画比它还要美丽壮观……已经有人根据史料找到了它的遗址,可惜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刚刚还很激动的青年已经冷静下来,看向挂毯时眼中带着遗憾和悲哀。

    “战争真可怕啊……不管是文明、历史还是人性,它只会摧毁最美好的东西……”

    「真是太糟糕了……太糟糕了……」

    博纳德定定看着壁毯上的神明,似乎已经陷入自己的世界,连什么时候开始用母语说话都没察觉:「真是太糟糕了……我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人为它疯狂……」

    「因为那是生存的法则。」

    「弱肉强食。如果你自己都无法强大起来,那你的后代只会跟古阿祖尔人一样被别人宰杀,连像你这样可怜别人的资格都没有。怜悯可是强者的特权!」

    一个人影从楼上走下,泰勒王子抱着双臂出现在楼梯口。

    「别忘了你的身份,博纳德。别忘了为什么你这个没用的家伙还能拥有这份''特权''。」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懦弱的表亲,声音平淡道:「再让我听到你那懦夫一样的言论,我一定会打烂你的下巴。」

    第44章

    044

    「……说真的,谢莉。别说夏洛蒂殿下吓到了,我都被吓得差点哭出来……」

    公主的套房内,女仆汉娜一边叠衣服一边对自己的同僚说道:「你刚刚没见到……我以为他平时生气的时候已经很吓人了,可今天看到他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的时候……」

    她忽地打了个寒战,忍不住抱住双臂:「我感觉他会杀了我……我感觉得出来,他真的会杀人!」

    「那些话应该不是对你说的吧?」她的同僚还在一板一眼地叠布巾,顺口安慰道,「他都不认识你,杀你也没有什么好处。」

    「哎呀, 谢莉你的重点真奇怪!我就是说那种感觉, 那种感觉你知道吗?」

    女仆汉娜锤了下同僚的肩膀,抱怨道:「你安慰人的方式就不能走心点?要知道我今天可是帮了你一个忙呢!」

    谢尔比头也不抬地应了声:「什么?」

    「有个马黎的花花公子看上你了!就那个金头发、又瘦又矮,还被专门指定来保护夏洛蒂殿下的家伙。」红发的女仆用鼻子哼出一口气, 不屑道,「之前听说是他从那些暴徒的袭击中保护了公主殿下,我还以为会是个不错的人,结果……哼!那个色鬼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你了!」

    谢尔比叠布巾的手顿了下,微微偏头看向同僚:「……色鬼?」

    「就是啊!说什么感觉你看起来很眼熟,用这么老套的搭讪台词就想从我这里打听你的情况……想都不要想!」

    红发的女仆竖起一根手指,好似很有经验地说教道:「你也千万别被他那幅皮囊骗了!这种男人就是会用花言巧语哄骗年轻姑娘,等你真的爱上他们,他们就会觉得腻味,很快抛弃你……你、你不要笑啊!我说的都是真事!」

    「虽然我觉得不太可能……但还是谢谢你。」谢尔比收起唇边的浅笑,无奈地摇摇头, 「你放心, 我对他没有兴趣。」

    「那就好。谢莉你看男人的眼光可要拔高一点,不要像我姐姐一样,就会跟在漂亮男人身后跑,可那些外表漂亮的男人里面最脏了!」汉娜叹口气,「王储殿下和泰勒殿下也很漂亮,但你也知道他们私下是什么样……还不如博纳德阁下呢,博学又有副好心肠,这可比外表重要多了……」

    她们正在这边小声闲聊着,内门的方向传来一阵窸窣声。

    汉娜:「哎呀,看来是殿下醒了。我先去厨房拿晚餐,你等会去问问公主殿下现在有没有心情用餐。」

    谢尔比点头答应了,目送她离开房间。

    开门的瞬间他似乎看到一抹金色,可因为汉娜的动作太快,不等他看清门就重新关上了。

    谢尔比在心里摇摇头。把最后几件东西收拾好,起身泡好一杯茶后轻轻敲响套间的内门。

    「夏洛蒂殿下,您感觉如何?」

    「……进来吧……」

    门内传来些许微弱的声响,里面的人说道。

    谢尔比端着茶进来,就见公主殿下正穿着睡衣坐在床上,双眼却直直看向窗外。

    现在是晚上十点半,从登上飞艇已经过了四小时,太阳早已沉入地平线。

    玻璃窗外此时漆黑一片,只能映照出公主苍白的脸。

    谢尔比没说话,只静静将茶杯递到她面前。

    小公主也无声接过,默默喝了一口。

    「……我感觉我好没用……」

    她看着杯中的自己,突然无比沮丧:「我居然当着利贝尔将军的面吐了……我怎么会这么…这么……」

    「这不是您的错,殿下。刚刚飞艇长也过来说明,说这是正常的生理反应。」黑发女仆在旁边轻声安慰道,「我们现在所处的高度太高,常年在平原生活的人可能会不太适应。」

    「真的?」

    「真的。我们这边的好几个使节也有恶心或头晕的症状,听说布鲁丹尼尔阁下吐了好几次,严重到不得不去医务室做了个全面检查……」

    发现自己不是唯一一个丢人的,夏洛蒂公主不由松了口气,可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好转多少。

    「……谢莉,你能帮我看看…他在不在门外吗?」她的脸颊有些红,「就是那个金色头发、灰眼睛的马黎侍卫,和托马斯一起守在我们门口的那位… …」

    谢尔比了然:「您是说格莱德斯通准尉。他在门外,我刚刚看到了。」

    他观察着公主的表情:「需要我叫他进来吗?」

    小公主揉搓了两下被单,似是在内心挣扎了一番才点点头,向自己的女仆伸出手:「帮我拿件外套……我想跟他单独聊一聊。」

    ***

    负责夏洛蒂公主门口守卫的本该有两人,另一人是帕鲁本大公国那边的侍卫。

    但跟门内的公主殿下一样,这位名为“托马斯”的帕鲁本侍卫有点不适应这种晃晃悠悠的环境,已经往公共厕所跑了好几次。

    利昂娜很是无奈,但飞艇上也没什么危险,也有来回巡视的守卫,她便由着对方去了。

    刚刚公主的女仆之一汉娜出来了一趟,说是打算去厨房给公主殿下拿点夜宵。

    这都很正常,只是她关门的速度都不太正常。

    红发的女仆倒是很公平,先是瞪了眼自己,又瞪了眼吐到虚脱的托马斯,仿佛他们刚刚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一般,看得利昂娜很是无奈。

    利昂娜从小就会说谎装乖,这仿佛是她从出生便拥有的本能。

    等长到现在,谎言和伪装简直跟吃饭喝水一般平常。

    可天知道她说的那句“感觉在哪里见过”并不是什么拙劣的搭讪词,是句再真不过的真话。

    她隐约觉得那个身影在哪里见过,但每次不是距离太远就是只能看到背影……要是能见到正脸说不定就能想起来……

    正这么想着,身边的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了。

    在她诧异的目光中,那个“心心念念”的人居然自己主动暴露在她面前。

    「晚上好,格莱德斯通准尉。」黑发的女仆微垂着头,用标准的帕鲁本语恭敬道,「夏洛蒂殿下有请。」

    利昂娜没说话,一时间只顾着盯着对方的脸看。

    眼前的女仆鼻子很高也很大,眼窝略深,眉毛又细又锋锐……她可以确定,她从未见过这张脸。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觉得眼前的人有些似曾相识,直觉让她感受到一种强烈的违和感……

    「格莱德斯通准尉?」

    半天没有得到回音,谢尔比这才微微抬起头,带着疑问看过来:「您还好吗?」

    利昂娜眨眨眼,做出恍然回神的样子:「不好意思,我有些走神了……你说公主殿下找我?」

    「是,公主殿下有几个问题,希望与您单独谈谈。」

    利昂娜点点头,可还有些迟疑。

    那位跟她一起守门的大公国侍卫不久前又去厕所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她要是进去了,门外没人看守总是不太好。

    黑发女仆似是看出她的顾虑,很是贴心地说道:「我会在门外等待。」

    「……那再好不过了,女士。」

    利昂娜的视线再次在女仆的脸上扫了下,这才抬步走进房间。

    夏洛蒂公主就坐在外间的小会客厅。

    她身上披着一件外衣,但t从神色上看就知道她此刻并不是很舒服。

    “打扰你了。”她先是跟利昂娜打了声招呼,又对自己的女仆使了个眼色。

    咔吧。

    利昂娜听到身后的门完全闭合,那位令她在意的黑发女仆也不在了,室内只剩她和公主两人。

    她突然觉得这不太合适。

    毕竟她现在面上还是个男人,就这么与未来的王后共处一室显然不符合规矩。

    “殿下,这……”

    “我知道这不符合礼仪,可、可我现在不想跟熟悉的人聊天……”

    不等她说什么,坐在沙发上的少女抢先开口了。

    她近乎是用乞求的目光看着利昂娜:“我想跟你聊聊……不如你跟我聊聊你们的国王吧,我想知道他是怎样的人。”

    夏洛蒂公主紧抿着唇,脸色依旧苍白,但双眼中的神采证明现在她的意识很清醒……尽管那里并没有任何正面的情绪。

    仅仅是对视,对方眼中那强烈的不安就传到了她这里。

    这也无可厚非,这位小公主刚经历了人生中的第一次刺杀就在第二天被迫与亲人分开。刚缓过来一点又被自己的亲兄长吓到,还在外人面前出了糗……

    在短短两天就接连遇到这么多事,会感到焦虑不安也是很正常。

    尤其她提到了自己未来的丈夫——乌尔里克二世。

    这有可能是她作为准新娘有些紧张,但更大的可能是这两天发生的一切和泰勒王子刚刚的话让她有了危机感。

    “您不需要太过担心,殿下。”利昂娜不由放轻了声音,“国王陛下是个伟大的君主,否则马黎王国也不会这么安稳……”

    “我想听你的真实想法。”

    小公主突然打断她的标准回答,急切到身体都微微向前倾:“请你告诉我你心中的真实想法!这里没有其他人,你说出来的话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我只是,想听实话……”

    她抓紧外套的边缘,声音都跟着有点抖:“起码给我一点心理准备……他是怎样的人……跟我的父亲和兄长像吗?如果我惹他生气,或者……我对他没有用了,那马黎和帕鲁本……”

    “殿下!”

    利昂娜高声打断她的喃喃,等她看过来时才露出一个安抚的笑。

    “您这两天经历了太多,也许会因为种种事感到不安,但很多事情其实没有您想象中的可怕。”她缓缓道,“您想听实话我便跟您说实话——其实我也并不了解我们的国王陛下。”

    “我没有真正见过他,我跟您一样,我所知的''马黎国王乌尔里克二世''也只是口口相传出的影子,我并不了解他是怎样的人。”

    “可是殿下,即使我真的了解他,跟您说出我的真实想法,这对您来说也没有太大意义。”她看着小公主,声音诚恳,“你们将要缔结的是夫妻关系,是需要在父神和圣母面前宣誓、履行一生的契约。从妻子的角度和从下属的角度看一个人会有很大的差别。有些人可以是一个好上司却不一定是个好丈夫;有人可以是个好丈夫,却不会是个好父亲……这种事您总要自己去接触。而我说给您的印象,不管是好是坏,只会误导您对陛下的第一印象,这样的罪责我可承担不起。”

    夏洛蒂公主在她的安抚下慢慢冷静下来,点点头,又纠结了一阵这才嗫嚅道:“但……我听说他因为厌弃了自己的情妇就杀了她……这是真的吗?”

    要是说别的利昂娜可能不清楚,但这个她当初是真正找庞纳治安所确认过真相,否认时便十分有底气。

    “这是纯粹的污蔑。”她肯定道,“希维尔子爵夫人的死是因为法律上药品控制不完善和错误用药导致的悲剧。马黎政府很重视这件事,为此还出台了相关的新法规……”

    利昂娜详细说明了一遍事件的来龙去脉,她那没有进行任何修饰、完全公事公办的叙述反而让公主渐渐下安心。

    “……谢谢你。”夏洛蒂终于露出一个没有勉强的笑,双手也不再紧握,自然地放置在膝盖上,“不管是今天、昨天还是参观军舰那次……谢谢你愿意这么有耐心地陪我聊天。”

    “这是我的荣幸,殿下。”

    利昂娜笑道:“您有任何疑问,只要我知道的都会为您解答。”

    夏洛蒂还真有不少问题。

    帕鲁本大公是半年前才决定与马黎王室联姻,因此还取消了夏洛蒂公主原本的婚约。

    夏洛蒂公主倒是对原本的婚约者没太大感触。她年纪还小,并没有真正进入社交界,甚至连前婚约者本人都没见过。

    但她从小学习的课程是按照过去的人生计划规定的,并没有刻意学习有关马黎的知识。

    经过半年时间的恶补,她大概清楚一些马黎与大公国之间日常礼仪的不同,但有些事到底是问过真正的马黎人才放心。

    她的问题对利昂娜来说都是一些习以为常的日常,回答起来自然没有问题。

    两人就两国的日常生活习惯展开聊起来,不知不觉便聊了很久。

    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夏洛蒂突然感到肚子有点饿了。

    她不太好意思地理了下外套,对利昂娜道:“今天又麻烦你跟我聊了这么多……能帮我到门口叫一下谢莉吗?”

    利昂娜听到这个名字愣了一下。

    思维像是对上图案的拼图,她突然意识到那种熟悉感从何而来了!

    “您说的''谢莉''……是刚刚那位黑头发的女仆?”

    出于谨慎,利昂娜还是额外问了一句。

    “是啊。”夏洛蒂显然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她和汉娜都是我的女仆……对了,汉娜到哪儿去了?我从刚刚就没看到她。”

    “她之前出门了,说是去厨房给您拿点晚餐。”

    利昂娜一边解释一边向公主行了一礼:“那我先告退了,公主殿下。”

    她直起身后先后退了两步,这才打开身后的门。

    令她惊讶的是,门外并没有“谢莉”,只有她那个跑了好几趟厕所的大公国侍卫。

    名为“托马斯”的侍卫见到她从里面出来还打了声招呼:「你怎么进去那么久?」

    利昂娜左右看了眼,不由蹙眉:「殿下的女仆去哪儿了?」

    托马斯:「她去给殿下拿食物了。」

    利昂娜心说之前不是有个女仆去拿食物了,怎么又去了一个?

    她刚要再问,一串急促而响亮的铃声从走廊尽头传来。

    好几间客房的房门依次打开,有人好奇向外张望。没多久,楼梯口传出数道令人不安的脚步声。

    “紧急情况!请所有人先回到自己房间,不要随意走动!”

    利贝尔将军率先从楼梯间走出。

    高声警告想要出来问询情况的客人后,他带着侍卫一路冲到夏洛蒂公主的房间门前,正好看到利昂娜从公主的房间出来。

    “夏洛蒂殿下没事吗?!”

    他都来不及询问利昂娜为什么会在公主的房间,立刻直入主题。

    “当然没事。”利昂娜有些不明所以,却还是解释道,“殿下刚刚找我询问一些有关马黎的问题,生活习俗之类的……您这是……”

    利贝尔将军已经通过门缝看到了夏洛蒂公主,确认她真的没事后才真正松了口气。

    一挥手,他身后的马黎侍卫突然架住托马斯,不由分堵住他的嘴,将人押到一边。

    “……一楼楼梯间里发现了一具尸体。”

    将军则是把愣住的利昂娜拽到一边,小声补充道:“是夏洛蒂殿下的女仆,她被人杀了。”

    第45章

    045

    说到公主的女仆, 利昂娜脑中最先闪过一个黑发的身影。

    一句“这不可能”就要脱口而出,可刚发出第一个音节时她突然想起夏洛蒂公主好像是有两个女仆……

    “……是汉娜?”

    她定了定神,惊疑不定地看了眼利贝尔将军,又扫了眼被压倒在地的侍卫托马斯:“你怀疑是他?”

    利贝尔将军点点头,又皱眉看向公主的房间:“我记得殿下应该还有一位女仆?”

    “我也不清楚。”利昂娜简单描述了一下自己刚刚的经历,总结道,“我刚跟夏洛蒂殿下聊完准备出来叫她,这才发现她并不在门后……托马斯说她去楼下帮公主殿下取餐了。”

    见利贝尔将军的眉头越皱越紧,利昂娜突然压低了声音:“她就是那个''狙击手'' ,对吗?”

    利贝尔将军面上闪过一瞬诧异,发觉眼前的年轻人正在观察自己,眼神又变得意味深长。

    “亚历克斯亲王t向我举荐你时说你的脑子格外灵活……他说这次行程虽然计划周密,但难免会出意外,你也许能派上用场……”他叹口气,拇指按上太阳穴,“真让他说中了……算计了这么多还是出了岔子……”

    利昂娜:“会是''她''做的吗?”

    “什……不,这不可能。”

    利贝尔将军似是根本没想过这种可能,愣了下才摇了摇头:“她背后的人跟你一样,是绝对不会侵犯王国利益的人。”

    利昂娜闻言深深蹙起眉。

    她太不明白利贝尔将军为什么会对一个过去从未见过的人产生如此强烈的信任……但看他的样子显然不会说,利昂娜也不打算硬碰硬,只转了另一个话题: “那您为什么会觉得是托马斯杀了那位女仆?您已经掌握切实的证据了吗?”

    将军揉太阳穴的动作顿了顿,目光慢慢移到自己这位格外年轻的“下属”身上。

    “我们已经进行了初步排查, 只能说那个叫''托马斯''的侍卫最可疑。”

    利昂娜忽地想起最后一次见到汉娜的场景。

    那位红发的女仆正要去厨房给公主殿下拿点晚餐,看到门外的侍卫后却动作迅速地关上门, 还分别瞪了她和托马斯一眼……

    瞪她是因为她今天冒然问了不合适的问题,可能是被对方当成花花公子了……可为什么要瞪“无辜”的托马斯?

    “汉娜和托马斯……以前认识?”

    利昂娜从将军的眼神中得出肯定的结论,嘴角不自觉地抽了下:“可千万别告诉我,他们间还有过什么感情纠纷……”

    利贝尔将军叹口气,无声认定了利昂娜的猜测。

    “不但如此,那位女仆还留下了一个更有力的死亡讯息。”将军说道,“她临死前用血在墙上写下一个'' T'' ,我们实在没理由不怀疑他。”

    不但如此,利昂娜还记得托马斯正是在女仆汉娜走后又说身体不舒服,要去一趟厕所……

    如果没人能证明他当时确实去了卫生间,那利贝尔将军将他抓走也很正常。

    但同时,利昂娜也明白利贝尔将军在担心什么。

    如果“托马斯”并不是凶手,那事情就更严重了。

    一个杀人凶手还徘徊在飞艇内,谁也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这种可怕的不确定性最让人害怕。

    “……听说约翰·多弗那件案子,你用了不到一天的就破了?”

    利昂娜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利贝尔将军突然开口了:“还有玛格丽特殿下的珠宝失窃案,你也是不到三个小时就抓到了小偷。”

    “这个……有很多运气的成分。”利昂娜实话实说,“都是出了好几个谁没想到的意外,这才让他们露出马脚……”

    “我不需要你展示自己的谦逊,弗鲁门阁下,我们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利贝尔将军打断她的话,沉声道:“我只有一个问题——如果我把这个案子交给你,你能在六个小时内给我一个准确的答案吗?”

    利昂娜与他对视数秒,并没有立刻回答。

    “为什么是我?”她问道,“我以为您会让自己真正信任的下属去查。”

    “我的下属什么能力我最清楚。也许他们的勇气不输任何人,但有些能力是天生的,父神并没有给予他们那方面的天赋。”他这么说着,又朝夏洛蒂公主的房间瞥了眼,“而按照厨房得到的证词,那位女仆的死亡时间不会超过半小时,那段时间你有非常明确的不在场证明……你绝对不会是凶手。”

    利昂娜觉得他这个理由找得有些可笑:“我不觉得我是整个飞艇里唯一一个拥有不在场证明的人。”

    “可你是整个飞艇中''身份''最合适的。”

    利贝尔将军再次压低声音,强调道:“你的目的不就是这个吗?漂亮完成这项迎亲任务,在其中有格外亮眼的表现,好让亲王有理由带你谒见国王陛下……现在就是非常好的机会。”

    “现在只有一个问题——你想要这个机会吗?”

    “…………”

    利昂娜必须承认,利贝尔将军说的话正中她的心思。

    她来这趟的目的就是纯粹的刷功绩,刷得越漂亮越有机会接触到最上层的人……越往上爬,她越有可能查清当年的真相。

    她花了近三年的时间补足各种课程,才终于能以“利昂”的身份站到阳光下。

    可同时她也意识到,父神留给她的时间并没有想象中的多。

    男人和女人的生理差别只会随着年龄增长而不断增大,越勒越紧的胸口让她每一天都会感到不安。

    她没有时间像个真正的马黎贵族那样一步一个脚印地积累经验,她必须不惜余力地向上爬。

    哪怕明知道前方有危险的陷阱,为了节省时间,她愿意去冒这个险……

    “我愿意,长官。”

    她抬起头,迎着利贝尔将军审视的眼神,向他行了一个军礼:“请您下达指令。”

    ***

    为了夏洛蒂公主的安全,利贝尔将军亲自坐镇,把飞艇上还能动的侍卫全部利用起来。

    整个三楼十米一个岗位,轮流换岗,保证在接下来的七小时内连一只蚊子都不会飞进公主的房间。

    利昂娜则是被利贝尔将军的心腹之一——伊登中校带到案发现场。

    说起伊登中校,利昂娜也算熟悉。

    在与帕鲁本大公会面时,他便是那支临时护卫队的领队……不过最让利昂娜对他印象深刻的是他当初在“征服号”上时展现出的脏话储备和大嗓门。

    按利昂娜的印象,伊登中校的性格和豪斯曼上士很相似,最讨厌她这种走后门混进来、只是蹭功劳而没有一点实际作用的贵族。

    可当利贝尔将军宣布查案的事由她全权负责、伊登中校在旁辅助时,伊登中校居然没有提出任何反对意见,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没变一下,直接带她向案发现场走去。

    一路上,利昂娜还在反思是自己的判断失误,直到她看到女仆汉娜的尸体,脑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瞬间被清空。

    厨房所在的一层并不算是整个飞艇的最底层,下面还有为整个飞艇提供动力的动力室。

    越往下走,利昂娜越能听到那“隆隆”的响声。

    而红发的女仆就仰躺在一楼通往动力室的楼梯间里。

    她双眼睁得很大,右侧颈插着一把短刀,暗红的血液从颈部延展到地面。

    但最吸引利昂娜的并不是尸体本身,而是尸体的身后。

    之前利昂娜也跟公主和利贝尔将军一起简单参观了一遍飞艇,知道上下楼梯间都挂着“索罗提斯壁毯”的复制品,这条通往地下一层的楼梯间也不例外。

    预言之神「索罗提斯」的面孔上被一个暗红的“T”覆盖,原本圣洁的图案立刻变得惊悚起来。

    刚刚还那样鲜活的人,现在却毫无声息地躺在这里……不管是谁看到这样的场景都会不太舒服。

    利昂娜站在上一层的楼梯上,沉默数秒,这才抬步走下楼梯。

    尸体边除了有两名侍卫看守,还有一位衣着明显不同的男士蹲在尸体身边。

    “这位是丹·亚当斯,飞艇上唯一的医师,他为死者做了简单的尸检。”中校上前,大声为双方做了基本的介绍:“医生,这位是格兰德斯通准尉,利贝尔将军让他来调查这起案子。”

    亚当斯医生看上去三十岁出头,穿着最简单的白色衬衫加黑色西裤,双肩上系着两条背带,显得他整个人十分精明干练。

    “哦!虽然很想跟你握手但现在不是什么好时机。”

    医生看到利昂娜时惊讶一瞬,但很快调整好表情。

    周围噪音有点大,他只能高声招呼两人道,“我正准备把凶器取出来,你们过来看看吧!”

    利昂娜赶忙喝止医生:“先不要动!”

    她快步上前,蹲下后向医生作出指示:“刀插这个位置,现在拔出来会流很多血。有没有湿毛巾,先把伤口附近的血擦干净。”

    湿毛巾和水盆就在旁边,亚当斯医生快速照做了,利昂娜也在蹲在旁边观察着。

    插进女仆汉娜脖子里的是把切牛排用的刀。刀锋虽然锋利却没有放血槽,按理说不会出这么多血,除非……

    不出预料,在医生擦干净女t仆颈侧的血迹后,他们能清晰看到伤口有上下活动过的痕迹。

    利昂娜闭闭眼,起身后又看了眼散落在周围的餐食和餐具:“是把牛排刀……她是什么时候带着餐食离开厨房的,跟厨房那边确认过吗?”

    中校拿出自己的记录簿,对着上面杂乱的笔记汇报道:“厨房那边的人说,女仆汉娜在二十二点三十分左右来到厨房。因为没有现成的食物,他们只能现场给夏洛蒂殿下煎了一块牛排,大概二十二点五十分,女仆端着食物离开了……”

    “你们发现尸体的时间是?”

    “二十三点零五分,一位换班的厨房工作人员打算上楼休息时无意瞥见楼下好像有个碎盘子,下来查看时发现了她的尸体。”

    利昂娜点点头,环视一周后指着挂毯上那已经变为暗红色的“ T” :“关于这个……相信你们应该整理出名单了吧?”

    伊登中校的视线终于从记录簿上移开,意味深长地与眼前的年轻人对视了数秒,这才从夹子里抽出一张纸。

    “当然。每一位登上「索罗提斯」的人我们都有详细资料,连人际关系都查得很清楚,所以才会第一时间抓住那个叫''托马斯''的大公国侍卫。 ”中校将带有标记的纸递到利昂娜手里,“这是所有名字首字母里带有'' T''的名单。飞艇上的工作人员和我们这边的侍卫大多有不在场证明,只有大公国那边的宾客还没确认。 ”

    利昂娜的视线快速扫过上面的名字,在看到其中一个被重点标记的名字时忽地笑了。

    她似乎明白为什么利贝尔将军没有自己查的意思,伊登中校也十分配合自己这个“准尉”查案……原来是嫌疑人这边太过棘手。

    达利佳·西蒙·弗里德里希·泰勒——正是帕鲁本大公国的第二王子,泰勒王子的全名。

    在伊登中校略带嘲弄的眼神中,金发的年轻人却是缓缓将名单折叠起来,重新递还给中校。

    伊登中校接过纸,却没有太惊讶。

    如果明知道那是块有毒的蛋糕还去吃,不是太过自负就是没脑子。

    “如果你要退出,上去跟将军阁下汇报一声。”他一边说一边将名单直接塞回自己的夹子,“之后的事由我接手……”

    “谁说我要退出的?”

    伊登中校惊讶抬头,便见金发的年轻人已经查看起挂毯上的痕迹,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说实话,这个''T''并不能算是个证据,还很有可能是凶手用来迷惑我们的错误信息。”

    利昂娜的手悬浮在“T”的上方,依照血迹在半空画出一道横线。

    “要查的不单是首字母里有'' T''的,而是所有在这艘飞艇上的人。”她抽空回头看了中校一眼,“今晚10 : 50到11:05没有证明不在场的,全都要标注出来。”

    第46章

    046

    “……''T''是迷惑信息?”

    这下伊登中校也有些惊讶了:“你有什么证据?”

    “血迹不对。”

    利昂娜指向挂毯上的血迹, 在旁边找了块干净的地方,没在意周围人瞪大的眼, 直接趴了上去。

    “如果我是汉娜,我遭遇袭击,手因为触摸伤口沾了血,我要怎么留下最后的线索供后来者参考?”

    “脖子被刺中,她能做的动作很有限,很快便会失去所有的力气,她只能把身体靠到墙上……”

    利昂娜一边说着,一边保持趴在墙上的动作,伸手划出一个横,“如果我要写一个'' T'' ,我必然会先写这个横。”

    “而此时,我的身体支撑不住了,我开始向下划,所以我把手拍到横的中央,顺着下滑的力道写出一个竖线……”

    利昂娜模拟着受害者最后的动作,趴在墙上不断下滑,最后支撑不住, “噗咚”一声仰倒在地上。

    躺姿几乎和旁边的尸体一模一样,看得让人心头发颤。

    “如果是这样,那这个''T''形的血字就不对了。”

    躺尸的人猛然坐起身, 重新说回正题:“如果按照我之前的演示,血迹最浓的地方应该是横的起点。用手把血往上面抹, 能留下的印记只会越来越淡……汉娜也不可能为了加深印记, 在写完一横后摸一下脖子上的血,再写一个竖。她没有那样的力气和时间了。”

    亚当斯医生和伊登中校都向墙上的血字看去——墙上的“T”, 一横和一竖的颜色浓度差别并不大。

    “那个横是后加上的!”亚当斯医生恍然,“那是不是就能排除首字母有''T''的人了?凶手总不会把线索引到自己身上吧?”

    利昂娜撑着地面站起身:“不一定。这个线索有些明显,如果遇到喜欢反向思维的家伙,也许会用这个作借口排除自己的嫌疑。”

    “既然这个线索不知道是否是陷阱,那就干脆将它搁置到一边,用其他线索缩小嫌疑人的范围。”她点了点中校手里的夹子,“现在我们唯一的优势是大家都在天上,不用担心凶手会逃跑。”

    伊登中校了然,立刻让在场的一位侍卫上楼将这件事告诉利贝尔将军,组织人手重新筛一遍。

    他在那边安排事情,利昂娜却还在楼梯间上上下下地走。

    亚当斯医生平时也很喜欢看侦探小说——现在都很流行——但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经历凶杀现场。

    看眼前这位年轻人一边走走停停一边嘟囔着什么,他居然觉得有些有趣,不由上前问道:“你在做什么?”

    “我在想,是什么让她往这边走……按理说,从厨房的出口往楼上公主的卧室走,走靠船头的那道楼梯走更近……”利昂娜道,“她不该往这边走的,除非她看到了什么人,或者听到什么声音,再或是有人跟她约好在这里见面……”

    但这样可能性就太多了。

    一楼与三楼不同,这里只有杂物间和厨房,一般客人不会下到这一层,并没有安排侍卫在这里站岗。

    没有目击者,这就是最麻烦的情况。

    “会不会是声音?”

    亚当斯医生突然道:“船头那边楼梯只能到一层,而动力室的入口在船尾的负一层,所以声音总是更大一点……”

    他的话让利昂娜走来走去的动作停下。

    因为在这边待了一段时间,耳朵基本适应了周围传出的噪音,她差点忘记了噪音的来源……

    “……是动力室!”

    利昂娜来不及解释什么,直接踏着楼梯向楼下奔去。

    走出负一层的楼梯间,向右一拐,动力室的大门立刻出现在面前。

    坚固的大门上插着巨大的铁制插销,上面还挂着一把大锁,看上去十分安全可靠……

    可利昂娜只伸手拽了一下,铁锁便开了。

    听到动静的伊登中校也跟着跑下来,看到这一幕震惊到愣在原地。

    “这不可能!”他的声音甚至盖过了门后传出的噪声,“动力室的钥匙只有飞艇长和总工程师有!怎么会——”

    “……是被暴力砸开的。”

    利昂娜将松动到快掉下来的锁芯展现给他看:“最寻常的撬锁方式。不需要钥匙,一把大小合适的撬棍和锤子就能打开。”

    她没有再多说,直接把坏了的锁放到一边,又轻轻打开插销,向左推开。

    动力室的外门被打开,更大的噪声传入人们耳中。

    尽管「索罗提斯」的发动机经过数次改良已并非传统蒸汽机,管道的密封性比过去好很多,也配备了相应的通风设施。

    可当门打开的瞬间,众人还是不免被湿热的气浪扑了一脸。

    利昂娜接过侍卫递来的煤油灯,用剑挑起,试探性地往里面伸去。

    动力室中的照明不多,大部分机械都隐没在黑暗中。

    晃动的煤油灯并没有起到太大的照明作用,只能照亮周围一点区域。

    可就在这晃动的光线中,利昂娜的瞳孔却因某个东西倏然紧缩。

    “伊登中校……我记得上飞艇前将军就提到过,任何人都不能携带枪械,对吧?”

    “当然!”

    伊登中校顶着噪音大声回道:“连我们的配枪都在上飞艇前收走了!不但是枪,任何火器和弓弩都会被没收!”

    机械飞艇「索罗提斯」的上层气囊里充满氢气,谁都知道那是多么可怕的易燃物。

    尽管气囊外皮很厚也都做了防火涂装,且气囊与人们所在的船体部分是分开的……但枪对飞艇来说依然太过危险。

    为了把这种危险扼杀在摇篮t ,利贝尔将军干脆将火器和弓弩拉进黑名单,还特地在起飞前安排了严格的搜身。

    会威胁到飞艇的所有武器全部没收,与侍卫们的配枪一起锁在秘密仓库里,等下了飞艇才会还给宾客。

    耳边的声音实在吵得耳朵疼,利昂娜干脆不说话了,直接把煤油灯拎到墙边。

    本该十分平整的金属墙面上赫然有一个弹孔。

    伊登中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一把夺过煤油灯走进动力室,仔细观察那块墙体。

    “……该死!”

    在确认自己没眼花后,愤怒的中校一拳砸在墙上:“到底是哪个【哔——】【哔——】的【哔——】!千万别让我找到他,否则我一定会【哔——】【哔——】他【哔——】【哔——】”

    看着伊登中校扭曲的表情和张张合合的嘴,利昂娜突然有些感谢动力室的噪音。

    虽然它们也很吵,但从另一个角度保护了她的耳朵。

    叮当——

    突然,一颗闪亮亮的东西滚到两人视线内——赫然是一枚银色的弹头!

    “该死的狗东西!”伊登中校完全被激怒了,想都没想就抽出佩剑,径直朝里面冲去。

    利昂娜原本想拉住他,动作顿了下,还是闭上嘴没有阻拦。

    只是她并没有跟着暴怒的中校,反而对跟过来的侍卫和医生比出一个“嘘”的手势,向上指了下示意他们上楼。

    亚当斯医生惊疑不定地左右看了看,最后还是遵从她的指示,和另一名侍卫回到上一层的楼梯间。

    见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利昂娜握住手中佩剑,弓着腰走入动力室。

    ***

    运作中的动力室比外面的温度高很多,但比起“征服号”上的传统蒸汽机,待在这里也算“舒适”。

    利昂娜的眼睛还没完全适应黑暗,但她也并不打算走远。

    那枚子弹究竟是自己滚过来的,还是有人扔过来的?如果是后者,那对方显然没有直接露面的意思。而且被锁在动力室里,那人八成不会是凶手……

    这让她想到一个可能性,只是需要验证一下。

    如果想要出来,这里就是唯一的出口。

    利昂娜半蹲下身躲在角落,紧紧盯着那道从门缝射入的光。

    她倒是想见识见识,那家伙想要怎么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离开……

    “利昂哈特·弗鲁门……”

    突然,耳边传来一股不属于蒸汽的温热,借着噪音的遮掩,轻声呢喃出她的名字。

    几乎是肌肉反应,不等耳边那股热流消散,利昂娜的剑已经向后斩去。

    锵——!

    短促的火花在两人间一闪而逝,那人似乎没有继续攻击的意思,反而借着武器相接、两人距离拉近的机会快速道:“这里是动力室,请不要乱挥武器。”

    利昂娜感受到对方并没有恶意,同时也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谢莉''?”她没有卸力,依然保持着对抗的姿势,只是声音带上了戏谑,“原来你会说马黎语。”

    黑暗中,对方似乎叹了口气。

    “弗鲁门阁下,我们需要谈谈……”

    “谈什么?谈谈你一个女仆不好好服侍夏洛蒂殿下,为什么会被困在动力室?门外不远处还有另一位女仆的尸体?”利昂娜皮笑肉不笑道,“要谈也可以。你放下手里的武器跟我出去,我们到灯光下再面对面好好谈。”

    “……尸体?”

    对方似是十分惊讶,但反应很快:“汉娜?可她怎么会……”

    “这问题该我问你。”

    “你在怀疑我?我不可能杀她,我没有杀她的理由……”那声音沉默片刻,继而道,“我以为利贝尔将军已经验证过我的身份。”

    “他确实相信你,但那是他。我并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我不能相信你。”

    利昂娜顿了顿,又道:“除非你也在我面前证明一下自己的身份。”

    黑暗中的人又不说话了,利昂娜只能从剑刃那边传来的力道感受到对方还在。

    “……不行。”沉默许久后,对方还是拒绝了,“没有经过主人允许,我不能告诉你。”

    利昂娜短促地“哈”了声:“主人?我以为你是某个佣兵团的人,结果只是只私人养的小狗?”

    感到剑刃传递过来的力道加重了,她微微挑了下眉。

    看来跟表现出的不一样,并不是完全没有脾气呢……

    “怎么,这就生气了?”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利昂娜看着对面那人的轮廓,一边加大手上的力道一边火上浇油,“现在连很多仆人都不说''主人''而是说''雇主'',你却还在遵守着一百多年前的破规矩……这不是小狗是什么!”

    话说到最后,她猛地踩上对方的脚,趁其注意力转移,抬腿击向对方的太阳穴。

    她踢腿的速度太快,谢尔比看到了却没能完全闪过,只来得及用手臂挡了下,整个上身还是不受控制地向一旁倒去。

    这周围全都是运作的机械,不一定哪个是热的哪个是凉的……这次会不会受伤真的只能看命了。

    谢尔比的脑中正划过这样的想法,衣襟突然被揪住,歪斜的身子被人一把拽了回来。

    下一秒,他感到鼻子被狠狠拧了一下,随之而来的就是一股清凉感……

    “哈,果然是假的!”

    利昂娜看着手里软软的“假鼻子”,又凑到女仆面前仔细观察了下,将对方眼角的妆抹了大半才满意地点点头。

    “我就说我的直觉不会有错,我之前在黑卡尔庄园见过你——格外擅长做甜点的''谢莉''。”

    她几乎贴到对方的脸颊,借着噪音的遮掩嘲笑道:“真是个懒惰的姑娘。都到了旧大陆,你就不会换一个名字吗?”

    第47章

    047

    自从在王宫时感受到对方打量的视线,谢尔比就没想过自己能完全瞒住……只是他也着实没想到,自己会以这种姿势曝光身份。

    短暂失神片刻, 他的耳朵动了下,眼神忽地一变。

    右手转而拽住小弗鲁门先生的领子,将其带到一个铁罐子的后面蹲下。

    晃悠悠的煤油灯照过他们刚刚所在的位置,伊登中校似乎又骂了声什么,大步朝门外走去,十分利索地关上了门。

    利昂娜:…………

    看来中校的热血终于下头,想起来该去找外援了……

    但还没确认她有没有出来就关门, 这会不会有点太没有同僚爱了?

    直到门后那道光消失, 谢尔比的神经才放松了一点,同时也察觉到两人此时贴得多近。

    他不太习惯跟别人靠这么近,无意识地皱了下眉,很快便要拉开距离。

    可他身边的家伙显然没有丝毫绅士风度,不仅没主动远离,反而揪着他的领子,把两人的距离拉得更近了。

    “别这么着急,女士。我们的话还没谈完呢。”为了能让对方在这糟糕的环境下听到自己的话,她不得不贴到女仆的耳边说道, “先说说你之前去黑卡尔庄园的原因。”

    “别想着撒谎糊弄过去……现在开始你敢说一句谎话,我可不管你身后的''主人''是什么人,戏耍我的代价我定要在你身上讨回来。”

    谢尔比感受到冷硬的刀尖戳在自己的侧腹, 赤裸裸的威胁简直是摆到了明面上。

    而时间紧迫,等那位军官带着援兵回来,那他的马甲就真的要展示在所有人面前了。

    “我那时从……主人那里收到一个任务,让我探查黑卡尔庄园的拥有者——希尔科罗男爵隐藏的秘密。”

    黑发的女仆抬眼瞥了对面的青年一眼,坦白道:“跟你一样,我的任务也是查明塞勒梅研究院失火案的真相。”

    黑卡尔庄园谋杀案的罪魁祸首——多弗爵士,是个在马黎议会里潜伏多年的间谍。

    当年的塞勒梅研究院失火案也由他负责,是他亲自调查后拿出“证据”,证明那只是一场普通的酒鬼纵火案。

    旧大陆那边的势力才不会派人来调查这件事,关心这件事的只会是马黎王国内的势力。

    而不管是代表新资本的“莱博党”还是代表旧贵族的“保皇党”,即使双方的关系已经差到会在议会里扯头发,可在面对外来势力时他们会一致对外。

    比如当前这场联姻,就是双方合作的产物。

    “谢莉”是在借此表明立场,两人现在是站在同一边的。

    利昂娜紧盯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似乎想从中找到丝毫说谎的痕迹。

    但很可惜,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并没有丝毫隐瞒。

    “……你当时就在馬廄的窗t外?”

    两个月前最后的谜题也解开了,利昂娜的瞳孔都因兴奋放大了一点:“那个开枪的人是你,是你打伤了多弗爵士的右手!”

    随着对方的脸越靠越近,谢尔比也跟着不自然地向后仰。

    “他也是我的目标,我不可能让他趁机逃掉。”他顿了顿,又道,“但我好像多虑了。”

    “别这么谦虚,你那一枪可是帮了我的大忙。”利昂娜脸上的笑愈发灿烂,“能在那么昏暗且混乱的环境下一枪命中,你的枪法真是令人钦佩… …”

    谢尔比听着对方洋洋洒洒的赞美词,垂眸看了眼丝毫没有移动的剑刃,默默给小弗鲁门先生贴上一枚“表里不一”的标签。

    “……所以,那个带枪上了飞艇的家伙是你?”

    利昂娜话锋一转,仿佛唠家常般抛出目前最棘手的问题:“你在这里跟人发生枪战,还被人锁到了里面?”

    “不是我。”谢尔比几乎是立刻否认,“我知道飞艇上不能携带枪械和弓弩,所有武器我都留在了王宫。”

    “那墙上的弹孔和你抛出来吸引伊登中校的子弹头是怎么回事?”

    “对方有枪,并尝试用枪破坏管道。他发现我后先后朝我开了两枪,弹头是我后来捡到的。”他从腰间绑带的褶皱里翻出另一枚弹头,捏着展示在利昂娜面前,“我只找到两枚,看子弹规格口径不大,大概率是把转轮手|枪。”

    利昂娜对子弹没什么研究,但这种事对方没有必要撒谎。

    周围的空气太闷了,闷到利昂娜开始感到呼吸困难,连带着心情也变得烦躁。

    长长呼出一口气,她再次压低声音警告道:“从你走出夏洛蒂公主房间后到现在,把你所见到的都一五一十说出来。”

    “……我一开始确实守在夏洛蒂殿下的房门口,但没过一会我就听到一点不太对劲的声音。”

    “你可别告诉我,你从三楼听到了一层底下的动力室发出的声音。”利昂娜立刻质疑,“动力室的声音可没大到那种程度。”

    “准确说不是声音,是震动。”

    谢尔比的手指向地面:“当时整个飞艇都小小颠簸了一下,之后震动的感觉就不一样了。”

    飞艇在空中飞行总会有气流波动,颠簸一下这种小事根本不会引起任何人怀疑。

    但谢尔比的五感比一般人敏锐,常年的锻炼让他不会忽视任何可疑的细节。

    正好负责看守公主房间的另一名侍卫也从厕所回来了,他便借口去厨房拿食物走下一楼。

    因为实际目的是检查动力室,谢尔比直接走的靠近船尾的楼梯,到达在一楼后也没有转出楼梯间,径直下到动力室的入口。

    “我到时,动力室的门就是开的。”黑发的女仆看向不远处那道门,“我一开始以为是有工作人员进去维修,但我看到挂在上面的锁,锁芯被破坏了。”

    动力室是整个飞艇的心脏。

    没有它,世界最大的机械飞艇就会变成一个连着陆点都无法控制的巨型气球。

    门口没有其他人,说明试图破坏飞艇的人是在单独行动。

    为了不打草惊蛇,谢尔比打算直接潜到里面抓人。

    他最擅长的是远程射击,可平时也有做近战训练,一对一的情况下他有自信解决掉对手。

    可他万万没料到对方居然有枪。

    “那人先是想用枪破坏管道,开了一枪后发现效果不佳。恰好那时我就在附近,那人察觉到了,朝我开了一枪就往外跑。”谢尔比道,“我本来能追上,但他在出动力室时又开了一枪,我贴着墙躲了下,他便趁机把动力室的门关死了……”

    利昂娜沉吟片刻,突然道:“你被关在门里,便开始不停拍门,试图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可惜没用,这里的噪音太大了。”谢尔比道,“我敲了很久都没有回音,直到你们进来……我一开始不能确定是不是那人或者那人找来了同伙回来灭口,这才想着先试探一下。”

    当然,这些顾虑在看清来人时彻底消失,但谢尔比当时并不知道外面死了个人。

    他还想尽量拯救一下自己的马甲,让利昂哈特·弗鲁门这枚与自己处境相似的“暗棋”找个合理的理由把自己带出去。

    当然,现实与想象的差距有点大。

    本以为是同盟的家伙直接把他撂倒,一点都不顾及他此刻的“女性”身份,不但撕掉了他用于伪装的假鼻子,还随便找个地方便开始审问……

    真是个,很难评价的人。

    黑发女仆还在垂眸分析眼前人的性格,不经意地,他感受到那个抵在腰间的刀刃移开了。

    “你的证词有一定的可信度。但鉴于你在容貌上做了伪装,我必须把你带到利贝尔将军面前再核实一遍……不过在此之前还有另一个问题。”

    利昂娜看着眼前这个老老实实跪坐在地的女仆,略带苦恼地摸了摸下巴:“你的身份最好还是不要暴露,那你为什么会来动力室也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 …”

    至少不能是察觉到飞艇振动频率不对这种离谱的借口。

    谢尔比思索片刻,迅速圆谎:“因为汉娜去了很长时间都没回来,我有些担心,便以取食物的理由去一楼厨房看看。”

    “下到一楼后,我察觉到下层传来很大的声音,便下楼看了眼,结果发现动力室的门开了。好奇之下,我走了进去。”他抬眸看向对面的小弗鲁门先生,“这个理由如何?”

    利昂娜:“那怎么解释你在我们进来时扔弹头呢?还有,伊登中校的声音那么大,你听到后为什么不在第一时间向他求救?”

    谢尔比沉默了,他确实无法解释这个诡异的行为。

    “除非,女仆''谢莉''在进入动力室后立刻被歹徒打晕,然后一直被关在里面。”利昂娜竖起一根手指,“至于子弹头,那东西本来就容易乱滚,偶然滚到脚边也不是不可能。”

    谢尔比明白她的意思了。

    看看小弗鲁门先生尚未收回剑鞘的剑,他默了默,干脆贡献出自己刚刚用于抵抗的武器——一根铁棍。

    利昂娜顺手接过来,点了两下:“这东西你从哪儿找到的?”

    “备用撬棍而已。”谢尔比面无表情地转过身,“请不要击打要害。”

    “放心,我懂得轻重。”

    碰————

    机械运作时产生的巨大噪音中,无人在意的角落传出一声闷响。

    没过多久,伊登中校便带着手下来到动力室门口。

    听到门后居然有人在敲门,不禁冷笑一声。

    确认正对着门的手下拿好钢制盾牌,这才一把拉开大门。

    然而,众人预想中的枪声并没有响起。

    门口只站着一位年轻的金发侍卫,怀里还抱着一个女人。

    “格兰德斯通?”伊登中校震惊的视线不停在两人身上扫视,“这是……”

    “父神在上!这是夏洛蒂殿下的另一个女仆吧?”站在楼梯上的医生闻声探出头,看到利昂娜怀里的人也是吓了一跳,“她受伤了?怎么会在动力室里?”

    利昂娜:“没时间解释了,我需要带她去见利贝尔将军……还请您把飞艇的总工程师叫来,动力室可能被歹徒破坏过,需要全面检查一遍。”

    说罢,她便以最快的速度奔上三楼。

    在一众同僚的注目礼中,正直的格兰德斯通准尉挺胸抬头,抱着“昏迷”的女仆走进了公主的寝房。

    第48章

    048

    此时夏洛蒂公主已经在里屋睡下。

    由于两个女仆一死一失踪,利贝尔将军不得不和他的副官驻守在套房外屋的会客厅,以应对各种突发情况。

    当利昂娜抱着人冲进房门时,利贝尔将军震惊到直接从沙发上站起来。

    但利贝尔将军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面上还保持着严肃的表情,只挥手让一同守在房中的副官暂时出去。

    直到房门再次关上,他才快步走到沙发边,焦急道:“她怎么会受伤?你是在哪儿……”

    话还没说完,刚刚还陷入昏迷的女仆已经睁开眼,面无表情地从沙发上坐起来。

    而另一个金发的小混蛋甚至自顾自倒了两杯茶, 还把其中一杯放到女仆面前的茶几上。

    “你感觉怎么样?需要包扎吗?”

    “应该不用……但可以包一下。”黑发女仆用手碰了下后脑,这才对利贝尔t将军点点头,“将军阁下。”

    利贝尔将军只感觉头更痛了,使劲按了按太阳穴:“你们谁能给我一个解释?”

    “在此之前, 您先看看这个。”

    利昂娜把一坨奇怪的肉色物体拎到将军面前,又指向沙发上的女仆道:“她的脸做过伪装,身份还需要您重新确定一下。”

    利贝尔将军看着利昂娜手中那个快被捏烂的假鼻子,很是无语:“这个……她见我的时候就说过了。我验证她身份的时候也不是只依据容貌。”

    利昂娜把假鼻子扔到茶几上,谢尔比拎起来检查一番, 发现已经变形到不太能用了。

    可现在也没有备用品, 他只能淡淡瞥了眼“罪魁祸首”,开始试图修复自己的“鼻子”。

    “只是保险起见,希望你们不要介意。毕竟现在情况已经不太寻常了。”

    确认目前室内三人都是自己人后,利昂娜不再隐瞒,把自己刚刚调查的情报全部说了出来。

    “那家伙手里有枪?!”

    利贝尔将军看到女仆手里的子弹头,只感觉一股热血直接冲上大脑。

    他快步走到门口呼叫自己的副官:“把今晚登艇前负责安全检查的家伙叫过来!另外, 抽出几人去甲板上巡逻,任何人、只要做出任何可疑举动都给我先抓起来搜身!”

    他想了想, 再次压低声音:“你亲自去检查一下仓库,确认一下枪支数量……”

    安排好一切,他扶着额头关上门,在另一张独立沙发上坐下,长长呼出一口气。

    出于对临时上官的关心,利昂娜把自己手里的茶杯递给不再年轻的将军。

    “哦谢谢,但不用了。”利贝尔将军摆摆手,“说说你怎么想的吧……我们必须抓紧时间抓到这个危险分子。”

    利昂娜无所谓地收回手:“……好吧,这只是一种可能性。我随便说说,你们随便听听。”

    “也许歹徒一开始是想破坏动力室,可被谢莉小姐的闯入打断,慌忙间开了几枪后将其关到了动力室内。”她喝了口凉掉的茶,这才继续道, “动力室内的噪音太大,枪声应该会被盖过去,可最后一枪距离门很近,也许正好被刚出厨房的汉娜听到了。”

    “她好奇之下端着餐盘来到楼梯间。楼梯间的墙上都挂着煤油灯,光线充足,她肯定是看到了歹徒的脸,但她没有逃。”

    利昂娜做出端盘子的姿势,对利贝尔将军道:“您还记得餐盘和餐食倒下的位置吗?如果她看到歹徒立刻就跑,一定会在惊慌中先把沉重的餐盘丢掉,然后再跑……”

    “可事实是餐盘和食物就散落在她脚边,而那道致命伤在她脖子的右侧。”利昂娜指向自己的右侧颈,“这里有两种可能——凶手是左撇子,或者她被人从身后袭击了。但两种可能都说明了一件事……”

    利贝尔将军:“她没立刻逃跑……说明那个歹徒当时看上去并不凶恶,她没有感受到威胁。”

    “我也是这么想的。毕竟从动力室出来还需要上一组台阶才能到楼梯间,就算歹徒速度再快,只要想跑还是能跑两步的。”

    “更有可能是认识的人,也许他们还聊了会儿天,汉娜也慢慢放松了警惕……”

    利昂娜沉默片刻,瞥了眼坐在沙发上的女仆。

    “以下只是我的猜测……也许那个歹徒一开始并没有想杀人。”

    “如果他真是个残忍而思维缜密的人,应该在杀死汉娜后再返回动力室,把谢莉小姐灭口……可那家伙没有这么做。”她说道,“但也许是因为那歹徒说错了什么,或是有什么重新引起汉娜的怀疑,他才匆匆灭口后逃跑……”

    “……因为我在拍门……”

    坐在沙发上的女仆闭上眼,交叠放在膝盖上的十指紧握起来:“我当时在不停拍门,一定是她听到了声音才……”

    当——

    利昂娜将杯子重重搁到茶几上,杯底发出的脆响打断对方的话。

    “试图破坏动力室的人和杀死汉娜的凶手不一定是同一人,一切都要等抓到凶手才知道。”

    她迎上女仆看来的眼神,认真道:“但不管是哪种可能你都要清楚一点——最后决定把刀插进汉娜脖颈的是那个凶手,汉娜的生死取决于那人心中的良知,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女仆与她对视数秒,缓缓垂下眼:“我明白。”

    “……但这是不是说明,托马斯并不是凶手?”

    将军急切问道:“而且那个'' T'' ,真的只是凶手用来迷惑我们的信息吗?”

    利昂娜耸了下肩:“至少前者基本可以排除嫌疑了……”

    侍卫托马斯在“谢莉”离开三楼时与其打过招呼,之后他便回到了自己的岗位——这点在三楼巡视的守卫可以作证。

    而女仆“谢莉”下到动力室时汉娜应该还在厨房,楼梯间里并没有尸体。

    当然,鉴于飞艇三层有一块可以隔绝左右客房的中间区域,巡视守卫也是沿着环形走廊巡逻。

    如果托马斯能借着巡视守卫拐入视线死角的时间,快速冲一楼捅了汉娜一刀,再赶在巡视守卫拐回来时冲回三楼的岗位……也不是说完全没有这种可能,只能说可能性非常低。

    “……至于那个''T''……”

    偏着头沉吟片刻,金发的小绅士说出自己的观点:“如果不是凶手的恶作剧……也许汉娜确实在临死前留下了一个能指向凶手的线索,凶手也察觉到了,所以篡改了信息,想要误导我们。”

    “如果'' T''上面的一横是后加上的,可按照血迹,起码那个竖是她自己涂上去的……”利贝尔将军很自然地无视了第一种假设,大胆提出自己的猜测, “难道是'' 1''或者'' I'' ?抑或是'' K''或者'' L''之类的字母,但她还没写完就咽气了?”

    “我倒是觉得,凶手不会给她写完字母的机会……”

    利昂娜“啊”了一声:“也许比我们想象得更直白,也许与挂毯上的图案有关?”

    说到“索罗提斯壁毯”,利贝尔将军倒是很了解。

    “所有的挂毯复制品都是按顺序排列。最开始的一张在船头楼梯间的第一层,然后是第二层、第三层……最后第五张放在第五层,第六张挂毯则放置在船尾的第五层楼梯间,再依次递减……”利贝尔将军解释道,“而那张挂毯在船尾又是在最底层,相当于''索罗提斯壁毯''整个故事的结局。”

    “结局?”

    “预言之神的预言成真了。不管是王子还是贫民,千万人类都匍匐在「索罗提斯」的脚下……大概就是这样。 ”

    而汉娜的那一竖,正好画在凌驾于万人之上的神明……脸上……

    室内的三人突然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一种可怕的想法几乎同时出现在他们心中。

    “这……这不可能!”

    “他根本没有理由这么做!他是这艘飞艇上最不该做这种事的人!”

    利贝尔将军站起身,开始焦躁地在房间来回走动:“而且如果真的是他,为什么又要多此一举?把那个竖改成'' T''不还是会把嫌疑引到自己身上吗?!”

    利昂娜:“请冷静点,将军阁下。还是那句话,既然我们不能确定那个血字代表什么,干脆就先不要把它纳入筛选条件,还是筛查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人比较重要。 ”

    “这个我当然明白,收到伊登中校的消息后我就开始让人重新排查了……”

    叩叩————

    房门被敲响,外面传来将军副官的声音。

    利昂娜刚想提醒身后的“女仆小姐”该躺下演戏了。

    一转头,就见人家早就在沙发上躺平,捂着脸做出一副虚弱刚醒的模样。

    脑子灵活反应快,既擅长狙击近战也不差,甚至连厨艺都与梅太太不相上下……真是个少见的优秀人才。

    想到自己那个只有个子能唬人的男仆,她都有些嫉妒“谢莉”身后那位神秘的“主人”了。

    利贝尔将军打开门,果然是副官办完差事回来了。

    他身后不仅跟着登艇前负责安全检查的士兵,连伊登中校也在。

    “刚刚我和总工程师先生检查了整个动力室,发现了一个弹孔和这些。”伊登上校拿出三根铁管,“有人用它们卡住了齿轮,让飞艇的部分动力系统失灵。”

    见他脸上的表情没有特别凝重,利贝尔将军猜到事情并不是很严重。

    果然,伊登中校很快便冷嗤一声,无不嘲讽t道:“总工程师先生说,那人大概是个完全不了解机械的人。子弹没能打穿管道,就算打穿了,那条管道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地方,关掉阀门替换一下就好。”

    “至于这几根铁管就更可笑了……他卡的那三个位置都是侧方的推进器,但那东西有好几个备用的,其实就算一直卡在那里对飞艇的影响也不大。”

    话虽如此,可侧方的推进器也有调整飞艇方向的作用。

    要是完全不知情,也许飞艇长会对方位做出错误的判断,继而影响到达庞纳的时间……不过也仅此而已。

    利贝尔将军掏出怀表看了眼时间,很快就要到午夜十二点了。

    距离之前的预计到达时间还有六小时……在这期间,动力室绝对不能再出任何意外。

    伊登中校领了这份任务,行过军礼后便带着手下大步走出门。

    另一位副官接着上前一步,则向将军汇报了自己的调查成果。

    他带来一个难得的好消息,飞艇内收纳危险武器的仓库没有闯入的痕迹。

    副官仔细清点了所有物品,并没有发现丢失的情况。

    可利贝尔将军并没有因这个好消息感到放松。

    如果不是仓库被盗,那枪支的来源便只有一个——有人躲过了登艇前的搜身检查,私自把枪支带上了飞艇。

    听到这里,几名安全检查员也明白是自己的工作出现了失误,在将军的怒视中一个个低下头。

    可他们还是不明白哪里出了差错。

    毕竟就算是手枪也不会太小,特征也很明显,那样仔细的搜查不可能搜不出来……

    “……报告长官,我想起一件事……也许跟这个有关……”

    其中一人白着脸站了出来:“但、但我并不觉得是那位……”

    利贝尔将军:“你尽管说,我自会判断。”

    “是……”负责安全检查的军士咽了口唾液,“是、泰勒殿下……当时他因为搜身跟我们发生了一些冲突,检查只进行了一半就中止了……”

    他将当时的情况详细描述了一遍。

    其实泰勒王子也不是完全拒绝了搜身。他当时也跟其他人一样,外衣都脱了,只穿着衬衫和外裤接受搜身。

    但有位检查员的手臂不小心碰到了他的屁股,本就忍着怒气接受检查的泰勒王子当即暴走,转身便给了那个检查员一拳……虽然后面有大公国的王储殿下负责调和,可到底还是与其他人不同。

    “说实话,那根本不能怪丹尼斯。”另一位检查员为同伴辩解,“我们都在按程序检查,是泰勒殿下自己突然转身才会碰到……但他根本不听停我们解释,直接就动手了。”

    最不该被怀疑的人嫌疑又加重了,利贝尔将军十分头疼地按住眉心。

    “不在场证明的排查做得怎样?”他转而看向自己的副官。

    副官:“我们的人已经筛查完毕,现在应该快查到宾客那边了。”

    ***

    另一边,同在三层的客房外传出一串急促的敲门声。

    门外的马黎侍卫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应,蹙眉对比了下手里的名单和房间号,确认这正是泰勒王子的房间。

    “……睡得这么沉吗?”他看着隔壁早就被吵醒的大公国使臣,小声询问同伴,“现在怎么办?”

    如果是别人就算了,可里面这位可是除夏洛蒂公主外、整个飞艇上地位最高的宾客,他们并不敢直接闯入。

    同伴也觉得敲成这样都没醒不太正常,想了想说道:“你继续敲,我去找长官。”

    室内,歪倒在沙发上的男仆慢慢被越来越剧烈的敲门声唤醒。

    意识模糊间翻了个身,直接把自己翻到地上。

    「该死……你是聋了吗?!」

    穿着睡袍的泰勒王子一把拉开内室的门,指着男仆骂道:「耳朵不好用就给我割了,别长在脑袋上碍事!」

    男仆赶紧手忙脚乱地站起身,一按把手就打开了房门,正好与打算破门而入的利昂娜对上视线。

    利昂娜看了眼明显刚醒的男仆一眼,微微挑了下眉。

    男仆的表情开始还有些迷糊,直到看清门外和走廊里的场景才清醒一点。

    “……请问,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强打起精神,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确实发生了件不小的事,我们正在调查……”

    “有什么事不能等到明天再说?”

    不等利昂娜说完,一道声音打断了她的解释。

    泰勒王子只穿着一件松垮垮的睡袍,衣衫不整地出现在门口。

    利昂娜看了看明显被起床气支配的王子殿下,眼中的兴味更浓。

    “不好意思,殿下。发生了很严重的事件。”年轻的侍卫温声解释道,“有一人擅自闯进动力室,给飞艇造成了一定的影响,我们正在排查这个人的身份。”

    这是利昂娜和利贝尔将军共同决定的主意——先向大公国的宾客隐瞒女仆汉娜的死讯,并将动力室的破坏说得严重些。

    毕竟一名女仆的死不会引起他们的重视,而如果是动力室被破坏,事关自己的性命,大多数人会为此作出妥协。

    然而很显然,“妥协”的人中显然不包括泰勒王子。

    “哈?这不是你们自己的疏忽吗?我又不是工程师,飞艇坏了找我有什么用?”

    泰勒王子脸上露出明显的鄙夷,但更多是被冒犯的不爽:“还是说你在怀疑我?”

    利昂娜对他的好感瞬间降到极点,脸上礼节性的笑容都收了起来。

    “恕我直言,泰勒殿下。这个凶徒很危险。”她从身后的侍卫手中接过写着名单的夹子翻看,用公事公办的语调说道,“不但因为那人对动力室造成了一定破坏,且根据一名目击者称,他手上很有可能携带了枪支。”

    泰勒王子闻言更是觉得好笑:“我们身上的枪不都被你们收走了吗?”

    说到一半他又恍然大悟:“有人从你们的仓库里偷了枪?哈哈,真是太好笑了,亏你们还弄出那么大阵仗的搜身,到头来居然方便了罪犯……”

    啪!

    利昂娜合上夹子,看向泰勒王子的眼神已经完全没有温度。

    “存放枪支的仓库没有被盗。每把枪支都登记在册,我们的人已经查过了。”她迎着王子的眼神,一字一顿道,“有人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带着枪上了飞艇。这是很严重的安全隐患,我们需要排查每一个人。”

    泰勒王子本还想再嘲讽几句,可对上青年的视线,那些话突然哽在喉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了。

    “……算了,你们想怎么查?”

    “我们需要搜查房间,也要确定您和您的男仆在凶案发生时在做什么。”

    “行。”泰勒王子揉了下头发,“等我换身衣服。”

    他快步走回内室,“碰”地一声甩上门。

    第49章

    049

    趁泰勒王子穿衣服的时间, 利昂娜已经带人把套房外间的会客厅搜了一遍。

    这间套房与夏洛蒂公主的套房规制相同,家具摆设也几乎一模一样。

    窗帘规规矩矩地绑在两边,窗边的小圆桌上还摆放着没收拾的残羹剩饭。显然泰勒王子今晚也没去餐厅,是在自己的房间用的晚餐。

    负责搜查的侍卫暂时还没有发现,她便拿着书写板夹走到王子的贴身男仆身边,准备开始最基本的问询。

    「……该死的!」

    就当利昂娜刚走到男仆面前,里屋突然传出一声暴喝,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男仆的双肩都跟着那怒吼颤了下,继而不好意思地对利昂娜笑了笑:“泰勒殿下……起床气一向比较大……”

    利昂娜颔首表示理解。没再说什么废话,开始正式做起笔录。

    “今天晚上十点五十分, 你还记得你在哪儿吗?”

    男仆似是愣了下,眼中充满迷茫:“我……我应该就在这里……”

    记录的笔尖顿了下,利昂娜向上瞥了他一眼:“应该?你难道不确定你当时在哪儿吗?”

    “不、不,就在这儿!我之前在这个沙发上睡着了。”男仆有些慌乱,指着沙发解释道,“我只是不确定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但在您说的那个时间我肯定在这儿!”

    利昂娜观察着他的面色,突然把记录用的板夹夹到腋下:“你看起来不太精神,先生。是因为不习惯乘坐飞艇吗?”

    “可能吧……我现在还感觉有点头晕……”男仆的嘴唇带着不健康的惨白,精神似是也有些恍惚, “可我……我之前并没有这种感觉,怎么睡了一觉就……”

    这实在不太寻常。

    尤其是侍卫之前向她反t映,他们在王子殿下的门口敲了快五分钟的门, 到最后几乎是在砸门,这才把里面的人叫醒。

    要知道,之前利贝尔将军为了集结所有在休息的马黎侍卫可是拉了好几声铃。

    当时整个三层的客人几乎都被吵醒了,利昂娜看到好几扇房门都打开了,只是在利贝尔将军的命令下才又关上。

    响铃没有唤醒这对主仆, 敲门则是敲了五分钟才吵醒他们……这样的睡眠简直好到有些不正常。

    不经意地,一个名字闪过利昂娜的脑海。

    “水合氯醛……”

    她喃喃了一句,突然看向男仆:“最近新出的''安眠药''你听说过吗?”

    男仆愣愣点头:“当然知道……不是说那东西和酒精一起喝会中毒吗?之前闹的很大……”

    说着说着他突然反应过来,双眼瞪得溜圆。

    “不不,我没吃那药!”他赶紧摆手否认,“我只是在报纸上看过,可真的我连见都没见过啊!”

    利昂娜抬手止住他的废话:“我知道了。那你还记得你是什么睡着的吗?不需要具体时间,大概就行。”

    男仆努力想了半天:“大概……是晚餐后吧?泰勒殿下原本还打算看会书,可突然说困了要睡觉,就回内屋了……”

    利昂娜指向桌上的残羹剩饭:“然后你就吃了殿下的剩饭?”

    男仆的脸有些涨红,是羞窘也是敢怒不敢言。

    “这里没有专门供仆人用的餐厅,先生。”他憋着怒气,压着声音艰难道,“而且这是殿下默许的……”

    “如果你感到冒犯,我为我刚刚的话道歉,但我不是在有意羞辱你……你不觉得你和泰勒殿下这一觉睡得太沉了吗?”

    利昂娜示意他跟自己来到小桌边,用笔杆敲了下盘子边:“好好想想,除了这顿晚餐,有什么是你和泰勒殿下都吃过的。”

    男仆的表情慢慢变了,结巴道:“没、没有……只有晚餐……”

    “晚餐是谁送来的?”

    “我、我不知道……”男仆感受到事情的严重性,浑身都颤抖起来,“殿、殿下一向不喜欢被打扰。所以我跟厨房说过,送来时不要敲门,就直接放到门口、再从门缝塞张纸条,我就会去取……我们在王宫时都是这么做的……”

    利昂娜:“这个时间你总该记住了吧?”

    “八点二十五分,先生。我当时正好看了下表。”

    利昂娜点点头,拉住一个还在搜查房间的侍卫,让他去厨房确认下送饭的时间。

    “呦,看来你查出点什么了?”

    套房的内门打开,泰勒王子总算换好衣服走出来。

    现在室内被好几盏煤油灯照亮,光线充足,他走近后仔细看了利昂娜好几眼,恍然大悟:“我就说怎么有点眼熟……你是那天被夏洛蒂挑中、带她去参观军舰的护卫队成员!”

    利昂娜向他行了一礼:“是的,殿下。”

    “有意思……”泰勒王子那让人不太舒服的视线在她身上扫了好几圈,这才坐到沙发上,“说说吧,你都查出什么了?”

    “目前所有的线索还需要查证。”

    “不是吧,这么长时间还没查出一点东西?”他按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下巴往利昂娜的方向点了下,“我对你很失望……呃,你叫什么来着? ”

    “利昂·格莱德斯通,殿下。”

    听着她一板一眼地说出自己的名字,泰勒王子忽地笑了。

    他和夏洛蒂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同样有着卷曲的黑发和浅绿色的眼眸,五官也颇为相似。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实在很难想象,如此相似的五官在夏洛蒂公主脸上是乖巧可爱,在他脸上却是蛮横放荡。

    “你真是个会讨人喜欢的家伙。夏洛蒂,利贝尔将军,甚至我的父亲,他们都这么信任你……”他动作自然地跷起二郎腿,偏头打量着利昂娜,“你可得对得起他们的这份偏爱啊,利昂。”

    他最后的尾音轻佻地上翘,且是直呼“利昂”而非“格莱德斯通”,这让利昂娜感到十分不适。

    “格莱德斯通准尉。”

    “什么?”

    “是我的军衔,”利昂娜垂眸看了眼坐在沙发上的王子殿下,真情实感地建议道,“您还是叫我''格莱德斯通准尉''比较好。”

    “哦对……我只记得你们喜欢别人喊你们的家族名,却忘了你们是把家族名放在后面。[*1]”

    泰勒王子拍了下额头,又露出一个讨人厌的笑:“但''利昂''比''格莱德斯通''好念多了,我还是叫你''利昂准尉''吧。”

    “……您随意。”

    利昂娜懒得在这种小事上跟他计较,干脆略过这个话题,抽出夹在腋下的夹子开始记录口供:“您是否能详细描述一下,从您今晚上了飞艇后都做了些什么。”

    “哦,那可算不少……你要我全说一遍?”

    “如果您不介意。”

    “行吧,谁让我现在还在你们的地盘呢。”泰勒王子无不讽刺道,“起飞后我就拉着博纳德一起在飞艇上逛了会儿,然后就遇到了利贝尔将军… …哦,那时候你也在,你应该记得。”

    利昂娜:“当时您打算直接闯进夏洛蒂殿下的房间,被我们制止后独自离开了。”

    “没错。后来我就一个人把飞艇上下转了个遍,结果刚要回房间就在楼梯间里听到博纳德那番蠢话。”

    他用母语低骂了声什么,又道:“无用的懦夫!在他眼里,那些过去的破铜烂铁比什么都重要!他以为只要我们示弱,罗兰那群疯狗就会放过我们… …多么天真的傻子,真是读书读疯魔了!”

    利昂娜无法对他的说法给予评价,只能继续问询:“之后呢?您又去了哪里?”

    “心情不好,直接回房了。”

    “再也没出去?”

    “没有。”他向小桌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如你所见,晚餐是在房间里吃的。”

    利昂娜点点板夹上记录的时间,在两个时间点上分别画了圈。

    “可按照您说的,您在晚上7点前就已经回房,直到8点半开始用餐,您都没有出房门。”她将夹板翻转朝向王子,视线却看向站在他身后的男仆,“方便说下这段时间您在做什么吗?”

    “我在看书……”

    泰勒王子察觉到她的视线,立刻补充道:“在我的卧房里。”

    利昂娜微微颔首,刚要继续问询时,之前去厨房问话的侍卫回来了,在她耳边小声汇报了什么。

    利昂娜顿时话锋忽地一转:“您现在感觉身体如何,是否有头晕恶心等不适症状?”

    “嚯,现在你又是医生了?”泰勒王子的脊背靠上柔软的靠垫,拇指揉按着太阳穴,“当然不舒服。任何人在半夜被人强行唤醒都不会舒服吧!”

    他的态度明明白白,显然不是那种会老老实实配合的人。

    摸清他的性格,利昂娜在心中省略了几个问题,直接问道:“您是否发现您房间里有遗失什么重要物品?”

    泰勒王子抱着手臂,视线在搜查房间的侍卫身上扫了一圈,不言而喻地哼笑一声。

    “我还期待你们告诉我呢。”绿色的眼眸微微眯起,仿佛盯上猎物的野兽,“把我的房间翻成这样,你们最好能找到什么,否则我也不介意在你们的国王陛下面前聊一聊你们在飞艇上的待客之道……”

    “我的一位朋友告诉我,手枪是很容易拆卸组装的东西。大部分零件很小,很容易将其混到一堆杂物里躲过搜查。”

    年轻侍卫轻飘飘的一句话打断了王子殿下的威胁。

    泰勒王子足足愣了两秒才回过神:“什么?”

    “您故意在搜身时演了那一出,让人以为你在身上藏了东西,其实真正的枪支零件藏在您的行李里……”

    利昂娜的食指与拇指张开,比出一个十分常见的手势:“即使搜到,也是仆人的错,对吗?”

    泰勒王子脸上的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难掩的阴沉。

    “看来不用等到庞纳了。”他干脆站起身,“我现在就去问问利贝尔将军,这是他的意思还是马黎国王的意思,居然要用一个小小的准尉侮辱我… …”

    “您的房t间没有上锁。”

    握住门把的那刻,泰勒王子突然听到那恼人的声音在身后说道。

    “刚刚您的男仆开门时根本没有开插销,而是直接开了门。”

    看了眼还处于精神恍惚中的男仆,利昂娜继续说道:“按照您和您男仆现在的精神状态,我严重怀疑您的晚餐被下了药,您的男仆甚至没来得及将桌上的餐具送回厨房就睡着了,自然不会锁门。”

    “而有人趁你们昏睡后悄悄潜入房间,拿走了一样东西。”

    利昂娜走到王子身边,小声道:“那人能在您的饭菜里下安眠药,下次便能下真正的毒药,悄无声息地取走您的性命……您真的要为挣一时的面子冒这么大的风险吗?”

    第50章

    050

    泰勒王子的性格也许足够恶劣, 但他并不愚蠢。

    在利昂娜简要说明现在所有的情况后,他也不再嚷着告状之类的话,直接坦白了自己私自带枪上飞艇的事实。

    他愿意主动配合,利昂娜也不需要再浪费人力,让搜查的侍卫抓紧时间去其他地方搜索。

    自己的房间终于安静下来,泰勒王子的脸色也好看不少,点了支卷烟坐回沙发。

    “说实话,我一点都不喜欢你们马黎人。”

    他呼出一口白烟,十分坦率道:“我知道你们怎么看我们,或是旧大陆上的其他人。你们总是那么骄傲,好像你们才是真正的''人类'',其他人都是未开化的野人,即使说着恭维话也带着高高在上的施舍感……这种感觉让我很不舒服。”

    “……可这不是事实。”利昂娜蹙起眉,反驳道,“我承认我们中有格外高傲的人,但并没有您说得那么严重。您的想法太偏激了。”

    黑发的王子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夹着卷烟的手指才离开嘴唇。

    “也许吧。”

    他的声音如烟雾一般轻,一吹就散了。

    等飘浮在面前的白烟散去,他抬头看向利昂娜时眼眸再次变得犀利,仿佛刚刚的叹息都是她的幻觉。

    “我带枪上来的原因很简单——我没有安全感。”

    他把卷烟按进一旁的烟灰缸里,双腿搭上沙发前的矮桌:“整个飞艇上只有十四个帕鲁本大公国的人,我对你们不放心。”

    “……您如果讨厌搜身可以直说,没必要用这种极端的方式表达不满……”

    “哈哈,直说有用吗?直说你们就会让我带枪上来?”

    黑发的王子仰头笑了两声, 右手比起举枪的姿势, “枪口”指向利昂娜。

    “你们轻飘飘的一句话,我们就要改变之前定下的所有计划……多傲慢啊!”他盯着年轻侍卫的脸,笑得放肆,“能看到你们紧张到这种地步,也不枉我忙乎一场。”

    ……真是个,幼稚又疯癫的男人。

    被“枪口”指着的利昂娜这样想着,从他身上感受到与帕鲁本大公相似的疯狂。

    “我明白了。”

    她避开对方的视线,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夹板,执笔在上面记录着:“您把枪带上飞艇只是为了以防万一用于自卫,但并没有想要毁坏飞艇,是吗?”

    “当然。”泰勒王子觉得她的问题很可笑,“我又不是疯了,带着你们跟我一起陪葬对我有什么好处?”

    这也是利贝尔将军认定泰勒王子不是凶手的主要原因——他没有任何动机。

    作为一个敬仰父亲的儿子,他一直无条件支持父亲帕鲁本大公的一切决定。

    也许会做私藏枪支这种影响不了大局的恶作剧,但绝对不会做出拉着整个飞艇上的人一起同归于尽的举动。

    不过话说回来,那位凶徒也没有真正破坏到飞艇……

    利昂娜从记录中抬起头,从板夹里抽出一张纸:“我们正在做相应的排查,标有下划线的是目前没有不在场证明的。大公国这边的宾客我们并不是特别了解,需要您的意见。”

    泰勒王子接过她递来的名单,看到第一个名字就笑了。

    “你真是个有趣的人,利昂准尉。”他指着自己名字,不知是气笑了还是觉得这确实可笑,“你现在可是在问我的意见,都不遮掩一下吗?”

    对此利昂娜也表示很无奈:“我们现在没有方法证明您和您的男仆是否真的因药物导致昏迷。”

    “行吧……但至少你们可以不用查汉斯了。他胆子太小,连枪都拿不稳……我这次带他过来主要因为他的马黎语是男仆中最好的。”

    他率先指向自己贴身男仆的名字,另一只手按着自己的太阳穴,轻轻揉着,眯眼向下看:“再让我看看……克里斯?不会是他。他的父亲去年死在跟罗兰对战的战场上,是最□□的主战派之一……马克……我记得这家伙的老婆快生了,他才不舍得这时候死……巴克豪斯……”

    他一个个说出名单中的人,以自己对他们的了解,一一指出他们不会作案的理由。

    利昂娜听着听着,突然觉得这样排查的意义并不大。

    这些人都是帕鲁本大公精心筛选出的、绝对站在自己这边的人,至少表面上不会有问题。

    “容我打断一下,殿下。”她突然道,“您那个不喜欢被人打扰的小习惯……就是用餐时喜欢让人把饭食放到门外,然后从门缝里塞纸条这个习惯,是否有很多人知道?”

    “……不算太多……”

    泰勒王子明白了她的意思,双腿从矮桌上放下来,神色也严肃不少:“至少住在宫外的大臣们都不会知道……”

    利昂娜从他手里抽回名单,干脆利落地划掉几人的名字。

    “刚刚厨房的人证明,给您送饭的人大概晚上八点二十分从厨房出发,上到三层最多需要三分钟,而您的男仆是八点二十五分取到餐食… …”她一边划名字一边解释道,“除去巡逻守卫路过的时间,只有了解您习惯的人才能做到……”

    “…………博纳德!”

    不等她说完,泰勒王子突然站起身,一把拉开房门朝外走去。

    博纳德?

    利昂娜记得那是夏洛蒂公主和泰勒王子的表哥,似乎是个对历史文物颇有研究的青年……可他并不在名单里啊。

    利昂娜又挨个名字确认一遍,确定自己没记错,这才跟着快步走出房门。

    作为泰勒王子和夏洛蒂公主的表哥,博纳德的房间就在泰勒王子的隔壁,三两步就到了。

    利昂娜拐进房间时,正好看到泰勒王子穿过搜查人员、一把扯住表兄的衣领,将其从沙发上拽起来。

    「你是个不错的演员,博纳德,没想到你真有胆子做出这事……上飞艇前还战战兢兢地说你怕高,我都被你骗过去了!」

    暴怒中的王子不断抬高手中领子的高度,几乎要把人举起。

    「我不明白……你在……咳……」博纳德的脸都憋红了,眼看着就要翻白眼晕过去。

    利昂娜和其他侍卫赶紧上前将两人拉开。

    博纳德跪在地上干呕了一阵才红着眼瞪向自己的表弟,半天都说不出话。

    「……疯子……」缓过气后,他颤颤巍巍地指着泰勒王子骂道,「你简直是个疯子!」

    泰勒王子也没心情对骂,当即再次亮出拳头。

    “请二位冷静一点!”

    利昂娜将两人隔开,朝泰勒王子做出一个手势:“为了您的安全,在找出凶徒前请您待在自己的房间。”

    泰勒王子被她气笑了:“你要软禁我?”

    利昂娜:“并不是针对您,所有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人都必须待在自己的房间。”

    “……你,很好。”

    泰勒王子看了圈逐渐往自己身边聚拢的马黎侍卫,指了指利昂娜和她身后的博纳德,狠狠踢了脚一旁的垃圾桶,愤然离去。

    利昂娜静静看着几张揉成球的纸团滚到脚边,直到不远处传来一声响亮地摔门声才抬起头。

    “有这么一个喜怒无常的表弟,您也很辛苦吧?”利昂娜转过身,示意博纳德先坐。

    长相憨厚的青年摸了摸勒红的脖子,低头叹息一声。

    “他从小就这样,我也习惯了。”博纳德苦笑着,捡起落在地上的本子和笔,坐回沙发的最左边,“你还需要问什么就直说吧……虽然我也不知道还有什么需要交代的了。”

    “我看到您似乎有不在场证明,能让我见见人证吗?”

    “啊,关于这个……”

    一旁负责搜查的马黎侍卫走到利昂娜身边,小声说道:“其实博纳德阁下并没有完整的不在场证明,但根据查证,理论上他确实没有时间作案。”

    博纳德也跟着点头,将手中的本子递过t来。

    “我一直在楼梯间里画这个……”他似乎是个不善交际的性格,递本子的时候脸颊带着耳朵变得通红,“我一直在三楼到五楼的楼梯间,画着画着就忘记了时间,直到听到那阵铃声……”

    利昂娜一边接过本子一边在他对面坐下,翻开两页,立刻被上面的画作吸引了。

    博纳德的画技很好,这个本子上的都是他的日常习作。

    上面不但有风景画,也有各种小动物的速写……而最后几页更是精致到让人忍不住赞叹。

    她见过这上面的图案,来源也与她现在所处的位置很近——正是利贝尔将军带他们参观的“索罗提斯壁毯”。

    同时利昂娜也明白为什么眼前的青年被排除在了嫌疑人名单之外了。

    博纳德在晚上八点吃完晚餐并离开餐厅,这点餐厅的工作人员能证明。

    而发现尸体时是晚上十一点多,他那时候正好在三楼到四楼的楼梯间里作画,走廊里巡逻的守卫们也曾见到他坐在楼梯上画画。

    他虽没有完整的不在场证明,可这几页绘有壁毯画纹的画笔触细腻,有素描也有色彩,都能清晰感受到作画者的耐心和专注,不花费数个小时根本无法完成。

    “……简直就像相片一样。”

    利昂娜仔细看着上面的图案,再次翻过一页,手指抚上纸背右下角沾上的颜料,连声赞美道:“真的太漂亮,我必须跟您好好请教一下……伍德上士。 ”

    她突然对身后的马黎士兵招招手,从板夹里抽出一张纸递过去:“利贝尔将军想要的名单我已经筛选好了,劳烦帮我送过去。”

    余光瞥见沙发上的男人似乎有些紧张,她又补充道:“既然博纳德阁下已经排除了嫌疑,你们也不要浪费时间,都回去复命吧。”

    接收到利昂娜的眼神,侍卫们应声离开。

    随着“砰”的关门声,室内只剩下二人相对而坐。

    “别紧张,博纳德阁下。我是真的很喜欢这几幅画。”利昂娜靠上椅背,姿态放松地翻动着手里的本子,“看得出来,您真的很喜欢这些… …之前就感觉您对古阿祖尔文明很有研究,您是研究这些的学者吗?”

    “什……不不,说学者也太夸张了……”

    博纳德的脸似乎更红了,不停摆着手否认:“我只是喜欢这些,不自觉就想了解更多……”

    “没人能抵抗时间带来的魅力。”利昂娜应和着,“它们背后的历史是最迷人的。”

    自己喜爱的领域被认可,博纳德也露出一个放松的笑。

    “它们是整个人类的瑰宝,是历史的见证者,是文明存在过的证明……”他轻声道,“没有它们,我们对古阿祖尔人的了解就不完整……可现在很多人都不重视这些。”

    他的眼神黯淡下来,有些沮丧:“很多人都说这些都是没用的废物,是该遗弃的破烂……可古阿祖尔文明是那个时代最先进的文明,它的存在影响了整个西大陆的文明,那是一切的来源啊!”

    “我们的文字,我们的文化,我们日常所用的常识都来源于历史!没有历史作为基石,又有什么现在,更不要谈什么未来,它们的意义绝对没有他认为的那么廉价……”

    激动的青年突然哽住,看向利昂娜时又不好意思地垂下头:“抱、抱歉,我说得太多了……”

    “不,我觉得您说得很好。”

    金发侍卫的目光里带上恰到好处的赞赏:“历史该被重视。即使是消失在历史长河里的文明,它们绝不该因弱小而被歧视。每个文明都有自己独特的地方,只要端正心态、正眼看待,总有能学习到的东西。”

    随着她的话,博纳德眼中的亮光也越来越盛。

    “没、没错,我也是这么想的……您简直说出了我的心声!”他的脸再次涨到通红,“要是别人都能像您这么想就好了……”

    “……您是指泰勒殿下?”利昂娜顺势挑起话头,“他似乎对这些很反感。”

    博纳德小小“嗯”了声。

    “其实也不能怪他……大公陛下从小就对他和王储殿下的教育很……严格。”他斟酌着选出一个中性词,继续道,“他们崇拜力量,这无可厚非,可我总觉得那太极端了……如果我们只靠力量决定一切,那人类与林中的野兽又有什么区别呢?”

    青年憨厚的脸上渐渐显露出悲痛,宽厚的肩膀垮下,声音都带上无奈:“他们为了得到力量,连女儿都能当做物品交换,还有什么做不出来呢?”

    “……您很同情夏洛蒂殿下?”他的对面,金发的侍卫温声问道。

    “夏洛蒂……天哪……”博纳德突然捂住额头,声音颤抖,“我真的……她是个善良的孩子,跟泰勒他们不一样,她是姑母亲手带大的孩子……我真的,真的……”

    “您看起来很难受。”利昂娜淡淡道,“您还好吗?”

    “啊,不……我,我还好。”

    沉浸在自己情绪里的青年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只努力调整着呼吸:“我只是……我只是为她感到难过……”

    “…………”

    “你是为她离开母国感到难过,还是因为自己不得不杀了她感到愧疚?”

    急促的呼吸声突然顿住。

    博纳德猛地抬起头,却见坐在对面那个总是彬彬有礼的年轻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得面无表情。

    “你……”

    “这些有关''壁毯''的画作不是你今天画的。你以前就见过这些壁毯的照片、或是其他复制品,所以你才能一眼认出来。”

    “而这些,不过是你过去的习作。”

    利昂娜翻到最后一页,将上面的水彩画朝向博纳德:“你有在左下角记录日期的习惯。前面的习作都改了,只有这张,为了掩盖之前写过的日期,你在写过日期的地方画了其他图案作为遮掩,然后又写上今天的日期……可你太着急了,不等它变干就合上了册子。”

    “所以这一页与你之前的画作不同,前一页的背面印上了未干的颜料。”

    合上本子,把其扔到沙发前的矮桌上。

    利昂娜站起身,从地上捡起几张揉成团的纸:“这些也一样。你为了营造出''壁毯''那几张是最新画的,所以把后面的画都撕下来扔了。”

    “……我会把我不满意的画扔掉,这根本算不上什么证据。”

    博纳德嘴角不受控地抽动一瞬,手指紧紧扣紧沙发的软垫:“而且我根本不知道飞艇上有这个壁毯,又怎么会提前准备好这些画呢?”

    “这就只有你自己知道了。你对古阿祖尔文明那么了解,也许你听到机械飞艇的名字是''索罗提斯''就猜到了,也许只是纯粹的巧合……但可以确定的是,当你看到这些壁毯时,一个计划便诞生了……”

    “但我不得不说,你这是多此一举。今天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人有很多,你这样刻意去伪造一个''不在场证明''反而让你显得很可疑。”

    利昂娜展开纸团,看到这张被遗弃的画作。

    那是一只白马的头部素描,左下角的日期在一年前。

    博纳德的画不但精致,难得的是都很有灵性。

    明明是画纸上的动物,却偏偏能让勾起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部分,仅仅是对视便能让人与之产生共鸣……

    也许他不算是个正统的历史学者,却是个天生的艺术家。

    利昂娜把画折叠起来,看向博纳德的眼神难免有些复杂。

    “说实话,这一整夜的所有骚乱——从动力室中那毫无章法的破坏行为,到女仆汉娜留下的死亡讯息被篡改,都给人一种匆忙又蹩脚的感觉。”

    她紧盯着坐在沙发上的青年,缓缓道:“有人尾随你进了动力室,这把你吓坏了。在动力室开了两枪就跑了出来,可偏偏你的最后一枪引来了从厨房出来的汉娜。为了灭口,你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杀了她……”

    “不、不是这样的!我没有要杀……”

    博纳德激动到整张脸都变成红色,手指完全嵌入沙发的软垫。

    吐出最后一个词时他浑身打了个激灵,立刻改口:“我没有杀汉娜!”

    利昂娜的表情彻底转为失望。

    “你一点都不惊讶吗?”她反问道,“我们完全没有跟大公国的宾客提过,夏洛蒂公主的女仆之一已经遇害的消息。”

    看着对面完全僵住的人,她再次叹口气。

    “看得出来,你是个不会撒谎的人……”

    利昂娜无奈地摇头:“利贝尔将军也是,他真该锻炼一下手下的脸皮了,总不能连t对嫌疑人说一句''请起身''都不好意思……现在,请抬起你的左手吧。”

    嵌入沙发缝的手慢慢抽出。

    只是这次,那只手里多了一把袖珍转轮枪。

    “……我、我不想杀你……”博纳德双手握着枪柄慢慢站起身,声音都在颤抖,“那是个意外……我真的不想杀人……”

    利昂娜注视他良久,慢慢举起双手。

    她的左手还拿着一张被博纳德丢弃的画作。

    借着那张纸的遮掩,左手小拇指快速抽动一下。

    她的视线上方,博纳德的侧后方,一节白色缎带垂在通风口的栅栏上,仿佛挥手般轻轻摇摆着。

    就在她的小指抽动的瞬间,缎带也在同时缩回通风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