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031
奥兰多·马隆最终还是没说出那个幕后雇主, 对此利昂娜也不是很在意。
他只是其中那个最小的角色,甚至连他的雇主都不算什么。
真正的幕后主使们远在帝国的心脏——这点不管是她还是玛格丽特都很明白。
事情发展正如利昂娜所料, 梅兹夫人同意她进入房间搜查。
没过多久,众人从一间衣橱中发现了昏迷的辛西娅。
“圣母保佑……怎么会出这种事!”
梅兹夫人发出夸张的惊呼,捂着胸口就要往后倒。
附近的侍者急忙扶住她,众人又是一阵手忙脚乱,总算把两位女士都安排妥帖。
得到传信,玛格丽特公主亲自来看望梅兹夫人。
后者似乎伤心透了,拉着公主的手不停哭泣。
“他怎么能在我的房间做这种事……真是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我就算养条狗都比他听话,起码狗不会在背后咬我一口!”梅兹夫人用手帕擦着眼角,几乎把整个眼眶都擦红了,“他怎么……他怎么敢!”
玛格丽特任凭她拉着自己的手,脸上依然是属于王族的、淡然到有些冷漠的微笑。
“是啊, 真是忘恩负义的东西……”她的手指划过梅兹夫人的脸颊,轻易挑起她的下巴,“我以前都没发现,咬人的狗都不叫呢……”
梅兹夫人:“殿、殿下?”
“听说你家有个马夫今早喝醉、失足掉到河里淹死了?”玛格丽特的嗓音依然轻柔,却让人有种不寒而栗之感, “创世节刚过就发生这么晦气的事可不是个好兆头,你说是吧?”
马夫喝醉、掉到河里淹死……现在正是冬天,这是多么常见的事啊……
明明两句就能解释清楚的事,可当视线交汇时, 梅兹夫人的嘴唇张张合合,居然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代我向首相夫人问好。”
玛格丽特拍拍她的肩膀,向身边人抬起手:“我们庞纳城见。”
利昂娜伸出手臂, 扶起公主后与其一起走出这间压抑的房间。
两人走在走廊里,一时谁都没说话。
“你都没什么想问的?”玛格丽特突兀地笑了一声, “我一直以为你的好奇心很重。”
利昂娜感觉这没什么好问的。
近些年掌控内阁的是莱博党。
他们的成员大多是新资本,主张自由贸易和自由政治,对旧贵族的统治有天然的排斥。
现任国王——乌尔里克二世显然没有他父亲那样的魄力,亲政不到十年就让王权重新衰落,以至于不得不向自己的姐姐求助。
一个外嫁出去的吉祥物公主和一个想要踏足政界的野心家可不一样。
如果可以,莱博党人希望把后者按死在摇篮里。
不管过去的私交如何好,也不能改变梅兹夫人的立场。
她是一位大工厂主,她拥有的t一切让她天生便站在贵族的对立面。
“我确实好奇一点。”利昂娜垂着眼眸,“要是庞纳城的那些老头子知道这件事的经过,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哎呀,我也想知道这个……”
玛格丽特那双碧蓝的眼眸向上弯起:“光是想想就让人充满动力呢。”
***
尽管暗地波折不断,但此次拍卖会十分成功,拍卖所得也创下新高。
在众人的欢呼下,玛格丽特一一向赢得拍卖品的买主们致谢,并宣布了这笔善款的使用计划。
至此,今年的慈善晚会也圆满落幕。
当然,这些都与利昂娜无关。
为了善后,她盯着治安所的倒霉蛋们熬了一晚上,直到次日清晨才差不多收集完口供。
最后只剩下辛西娅·安杰尔还没有接受审问。
但谁都无法指责什么,这位可怜的小姑娘后脑遭受了重击,好在她比较幸运,只过半天就苏醒了。
她愣愣听完所有经过,突然扑进好友的怀里,声嘶力竭地哭起来。
利昂娜熬了一个通宵,但为了照顾小姑娘的心情,还是把时间暂时让给她和她的家人,打算等她情绪稳定后再做问询。
“对了,这是玛格丽特殿下赠予你的。”出去前,她将那枚镶嵌着“月神之泪”的钻石胸针放进辛西娅的手中,“殿下赞赏你的勇气。既然你因保护它受伤,你的名字又与它有缘,她认为你有资格拥有它。”
金发的小绅士向这一家人行过礼,暂时退出房门。
突如其来的馈赠打断了悲伤,辛西娅呆呆望着手里的胸针,一时有些愣神。
“圣母在上……快把这个收起来!”她的姐姐快速抹掉眼泪,又哭又笑道,“真是,不知道是好运还是厄运……”
“有失必有得,吾主是公平的。”
她的姐夫做出祈祷的手势,跟着一起寻找盛放首饰的盒子。
比起两个大人,尤妮丽卡没有被钻石的光芒诱惑。
她依旧紧紧抱着辛西娅,钦佩道:“听说你是借着摔倒的姿势把它放到侯爵的衣兜里,这也太厉害了吧!你是怎么做到的?”
好友欢快的声音让辛西娅回过神。
她愣了愣,这才缓缓摇头。
“不……我没有……”女孩眼中满是震惊,断断续续道,“我、确实趁奥兰多不注意,拿着胸针跑掉了……但我是无意撞上侯爵阁下,看到他后才想要向他求助……可那时我突然发现一直握在手里的胸针不见了……我以为是因为太紧张,在哪里弄掉了,之后一直在找……”
她的话让室内其他三人停下动作,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
“……这件事,不要说出去。”
最后,尤妮丽卡的兄长率先发话:“多说多错,不要横生枝节。”
尤妮丽卡一听便急了:“你是在要求辛西娅说谎吗?!”
“闭嘴!”她的兄长突然严厉道,“这是为了辛西娅好……她好不容易摆脱危险,不能让她在这个案子里越陷越深!”
“…………”
“真的吗?”
尤妮丽卡定定看着自己的兄长,艰涩道:“这样,真的是为辛西娅好……”而不是你们舍不得这份荣誉吗?
后半句她没说出来,兄长便当作不知道,点头肯定道:“是,这样是最好的结果。”
少女的嘴唇嚅动了下,忽地感到腰间一紧。
辛西娅回抱住她,眼中满是惊慌和不安。
“……我知道了。”
尤妮丽卡紧紧抱住自己的好友,承诺道:“我不会说出去。”
***
“他们不会说出去。”
“利益是这个世界最牢靠的盟约。一群讨食的猪狗,操控他们最容易不过……”
昏暗的房间内,一个人影合上书,将其放到大腿上。
“一边太过心急,一边又过于懦弱……都是不让人省心的家伙……”粗糙的手指抚过书本封面的烫金,“他们怎么就不明白,在安逸中失去危机感只会加快腐朽,只有势均力敌的厮杀才能结出最完美的果实……你说是吗?”
房间里没有人回答它,只有机械时钟发出的“哒哒”声。
叩叩————
房门传来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老人头都没抬,只拽了下身侧的挂绳。
一位男侍者打开门,垂首站在那里。
如果利昂娜在这里便会认出来,这就是那个指认出男演员的侍者。
他姿态恭敬地向旁边让出一步,露出身后的另一人。
“主人,谢尔比回来了。”
门外射入的朝阳勾勒出一个纤细修长的轮廓。
来人头戴一顶平平无奇的软毡帽,外披一件深色的长披风,里面则是一身没有任何装饰的棕色长裙。
非常普通的装扮。普通到如果走在大街上,也许都不会被任何人注意。
“主人。”
来人摘下帽子,嗓音是与外表不同的少年嗓音。
“谢尔比,”那人张开双臂,“我最喜欢的孩子回来了!”
谢尔比一步步走入暗室,在椅子边单膝跪下。
“我没有完成您安排的任务。”他半低着头,用平板无波地声音说道,“亨利·福里斯特在创世节前夜死亡,我没有在那之前找到他所说的线索……”
“我看过你的报告了。这也不算失败,目的达到就好,过程并不重要。”
一只手抚上他的发顶,像是对待某种宠物,一下下抚摸着少年的发顶:“而且你回来的正是时候,谢尔比。我这正好有一个棘手的任务,本来还想不出交给谁去做,你回来就好说了……对了,另外一件小事。”
一根手指指向桌上的一块黑色玻璃:“利昂哈特·弗鲁门,你应该见过他。”
少年站起身,借着桌上的烛光看清照片上的人影。
长方形的黑色玻璃板上有一站一坐两个人。
坐在沙发上的女士姿态优雅,微笑着看向镜头。站在她身后的年轻人脸上却没有太多表情,看向镜头的眼神带着某种审视。
“是。”谢尔比答道,视线却没有从相片上移开,“他抓住了杀害亨利·福里斯特的凶手。”
“他是个聪明的孩子,聪明的孩子……和他父亲一样,弗鲁门家的人都很聪明。”人影微微颔首,“但聪明也分很多种,并不是所有的聪明都是好的。拉塞尔·弗鲁门就是那样,聪明但愚蠢!”
“可看你的报告,利昂哈特·弗鲁门似乎和他父亲不太一样,这让我有点期待……但有关他私下的信息太少,我需要知道更多。”
那人抬起头,看向少年被烛光照亮的半张脸:“很快……我看到了未来,不久后你会再次遇到他……记得观察一下,如果能找到他的弱点就更好了。”
第32章
032
关上房门,将吵闹的哭泣声隔绝在门的另一边,利昂娜终于忍不住掩嘴打了个哈欠。
“看来要再等一阵了……”同样站在门口的波文也跟着打了个哈欠,努力眨眨眼,似乎这样就能把睡意驱散,“殿下这赏赐会不会太随便了?这都还没问清楚呢……”
回想起玛格丽特看向胸针时那副嫌弃的表情,利昂娜再次打了个哈欠。
威瑞迪安公爵的遗物没拍卖出去,公主殿下嫌晦气都来不及……这么快就能找到理由送出去,她面上不舍,心里估计都乐开花了吧?
“出了这么大的事,总要安抚一下。”她说着十分官方的解释, “而且昨天的动作不可能瞒住所有人。如其等更加不堪的消息传出去,不如我们先挑明。”
“挑明?真要实话实说?”
波文一脸不可置信,心说那位黑心肠的公主殿下什么时候这么坦率了?
利昂娜像看傻子一样瞥他一眼, 懒懒靠到墙边。
“昨晚公主殿下突然思念起亡夫,看到''月神之泪''后更是不舍,便想用另一枚钻石胸针替换掉威瑞迪安公爵送的那枚,但替换完才发现胸针变成了假的。”她一摊手,“然后就是大家都知道的情节——''侠盗阿尔''成为真的珠宝大盗, 还为了不暴露行踪打晕了一个目击者——估计这条新闻明天就能占据新科伦堡所有报纸的头版。”
波文松了口气:“这样也好……”
要是真实话实说,不论过程如何,与一场犯罪扯上关系的辛西娅·安杰尔都避免不了被人指指点点。
这是流言能杀人的时代。
一旦传开,那位乡绅之女能得到的最好的结局便是成为一名修女。至于最坏的, 波文都不敢想象……
可那孩子才t多大?
十六七岁,才刚刚进入社交界的年纪……如果只因为一场失败的爱情就葬送整个人生, 那也太不值得了。
“而且不管怎么说,她的出现确实打乱了奥兰多·马隆和他身后那人的计划,她的勇气值得褒奖。”
利昂娜走到走廊另一边, 信手打开窗。
“如果正义之举不但得不到回报,还会遭人指责,那这个世界只会变得越来越糟。”她仰起头,让清晨清爽的空气顺着气管充盈肺部,“父亲一直这么说,我也很赞同……”
“……你认为呢,莱勒科侯爵?”
利昂娜转头,静静看向走廊尽头立着的人影。
莱勒科侯爵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看向年轻人的目光也变得复杂很多。
“你……确实是拉塞尔的儿子。”他沉默许久,缓步上前道,“你的性格跟他不太一样,但有些东西是一样的。”
利昂娜倚在窗边,笑而不语。
“我一生最佩服两个人。一个是乌尔里克一世国王陛下,另一个就是你父亲。”留着大胡子的侯爵跟她一起看向窗外,“如果这个世界只有一个纯善正直的人,我相信那个人的名字会是拉塞尔·弗鲁门。”
利昂娜上扬的嘴角慢慢落下。
“……他如果能听到,应该会很高兴。”她冷淡道。
“我很高兴,你与传闻中的不一样……但是利昂哈特,我现在不是以侯爵的身份,只是以你父亲故友的身份,我要给你一个忠告——不要跟玛格丽特公主走得太近。”
老侯爵直直对上年轻人不羁的眼眸:“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人死不能复生,拉塞尔只剩下你一条血脉,我希望你能活得简单一点……”
脑中传来一阵嗡鸣,似乎有什么绷断了。
“哈哈,简单一点……”
金发的年轻人毫不掩饰地发出一阵低笑:“什么是活得简单一点?像个废物那样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忘记过去,生儿育女……恕我思想浅薄,这些我都做不到。”
年轻人的脸上依然没有太多表情,眼神却称得上凶狠:“莱勒科侯爵,我已经受够那些怜悯的目光,我也厌倦听你们一遍遍重复相同的话却始终得不到一个答案。”
“你们口中的善良之人死于非命,你们赞扬他却没有一个肯说出实情……在我看来,那些赞誉就是对他最大的讽刺!”
莱勒科侯爵全身一震,背在身后的手指忽地攥紧。
“我只是不想看到你也卷到那些争端里……”
“是吗?可我一开始就站在那里了。”利昂娜站直身体,下颌微扬,“就如你所说,我是父亲的孩子,所有人都可以对他的死保持沉默,只有我不可以。”
“…………”
“你还太年轻了……太年轻了……”
莱勒科侯爵疲惫地闭上眼,喃喃道:“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利昂娜没太听清他的话,却也没有心情反驳。只站在那里冷冷看着对面。
老侯爵似是经历了一系列思想斗争,最后沉沉叹了口气。
“如果这是你的真实想法,那很抱歉,我不能把你引荐给国王陛下。”莱勒科侯爵捏了下鼻梁,重新站直身体,“我不能阻止你,但我也不能做断绝拉塞尔血脉的刽子手。”
利昂娜:“我尊重您的决定,侯爵阁下。”
莱勒科侯爵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就如初见一般,挺直脊背大步离开了。
直到对方的脚步消失,一直缩在角落里波文才踮着脚挪出来。
“您就不能忍一忍……”他小声道,“这下介绍人没了,要怎么向公主殿下解释?”
利昂娜重重呼出一口气,双手撑在窗边调整呼吸。
“总会有办法……能做我介绍人的又不止他一个。”她撸了把额前的刘海,让寒风冷却一下自己的脑子,“实在不行就让公主殿下做介绍人。反正把这次事件的始末报告上去,国王陛下说不定还会催促殿下快点回去……”
波文一脸欲言又止:“可这样,您和殿下的绯闻就……”
“那不是正好?以我现在年龄,该有好事的家伙往我身边推女人了。”
利昂娜重新冷静下来,“啪”的一声拉下窗户。
“去把治安队的警员叫起来,该给安杰尔小姐录口供了。”
***
辛西娅的叙述与利昂娜的猜测差不多。
《侠盗阿尔》是最近当地最流行的音乐剧,辛西娅和好友尤妮丽卡自然也去看过。
两人都被这个故事深深吸引了,尤其是辛西娅,这部音乐剧仿佛给她打开了一扇门,让她得以窥视到另一个世界。
尤妮丽卡在音乐剧结束后就跟着一群人涌向幕后,想要与主演们交流自己的心情。
被抛下的辛西娅在剧院里迷路,偶然与扮演“侠盗阿尔”的奥兰多·马隆结识。
奥兰多·马隆无疑是个充满魅力的男性,十六岁的少女哪里是情场老手的对手,很快就陷了进去。
两人会在图书馆相会,有时候奥兰多·马隆还会扮成邮差交换彼此的信件……
细算起来他们相识的时间并不长,每次“约会”还都装作并不相识、只是偶然碰到一起的路人,接触的时间其实很少。
对奥兰多·马隆来说,这只是生活的调剂品,可对辛西娅来说这就是爱情。
她研读了《侠盗阿尔》的六卷小说,就是为了能与自己心爱的人有更多共同话题。
她对舞会不感兴趣,因为那里没有自己的恋人。
她想像小说的女主角那样,一生只爱“阿尔”一个人,无论多么艰难都会陪在他身边……
可以想象,怀抱着这样少女情怀的辛西娅,偶然在晚会会场看到自己思念的恋人时该有多激动。
她兴奋地跟上去,想给自己的“阿尔”一个惊喜,却看到他从花盆中取走胸针的全过程。
“月神之泪”太出名——就连很少看报纸的辛西娅也见过好几次。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爱人居然是一个小偷。苦苦劝说无果后,她决定像小说中的女主角那样,帮助男主角改过自新。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钻石,能让我戴一下吗?”
这是个再简单不过的借口,如果奥兰多·马隆是个足够谨慎的人绝对不会答应。
可他是个吃软饭还不忘找情人的家伙,他从辛西娅的眼中只看到对方对自己的崇拜,头脑一晕居然就那样答应了。
之后的故事就很简单了。
辛西娅趁他不注意逃入晚会会场,在拍卖场遇到了有过一面之缘的莱勒科侯爵……
尽管之前就听说了整个经过,但听到当事人当面叙述,新科伦堡治安所的警员还是有种浑浑噩噩的感觉。
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一部音乐剧会带来这么大的影响……只能说幸好这次的结果是好的。
“……后奥兰多追上我……我说,胸针在刚刚跌倒的时候遗失了……”辛西娅低垂着头,双手不停扯着裙面,“他说没关系……还说他也知道错了,会改……但我当时头发都跑乱了,他说这样直接去舞会很失礼,就带我去楼上的房间整理……没想到……没想到……”
她再也承受不住,捂着脸痛哭出声。
听众们都面露唏嘘,尤妮丽卡也站到她身边,紧紧抱住好友。
“我也有错……”受到气氛的影响,尤妮丽卡的眼圈也红了,“如果当时我没丢下你,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辛西娅在她的怀里摇头:“跟你没关系……是我…是我看人的眼光太差劲了……”
“是吗?我倒是觉得你眼光不错。”
两个女孩都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向说话之人。
“按照你说的,小姐,我认为您爱上的根本并不是奥兰多·马隆。”
“你爱上的是他营造出的投影,是那个生活在东陆贫民窟,热爱打抱不平、惩恶扬善的''阿尔''。”
利昂娜从怀中掏出手帕,一边向前递一边道:“而被美好的品质吸引并不是一件可耻的事。”
辛西娅被这番话说得回不过神,呆呆看着对面的年轻绅士,连手帕都忘记接。
这实在有些失礼,还是尤妮丽卡的反应更快,低声说了句“谢谢”,快速把帕子接过来,快速塞到好友手里。
她再抬头看去时t ,那位漂亮的小绅士已经转过头,开始与治安所的警员确认口供上的内容。好像刚刚那番话并非刻意之举,只是一句寻常的陈述……
“……对了,还有一点需要向你确认,安杰尔小姐。”利昂娜突然抬头,“具说你当时跑到拍卖厅,是被一块地毯绊倒,这才扑到莱勒科侯爵身上,是这样吗?”
辛西娅的脸颊霎时变红,有些尴尬地点点头。
“然后,你借着这样的姿势把胸针放到了他的衣兜里?”小绅士的眼神变得深邃,“这是临时起意吗?”
少女的身形明显僵了下,双眼不自觉地看向自己的姐姐姐夫。
“是凑巧。”她的姐夫帮她解释道,“她当时把胸针攥在手里,绊倒时不小心摸到侯爵阁下的口袋,便临时起意放了进去。”
利昂娜抬眼看了眼代为回答的男人,直到男人的冷汗都快出来了才对身边记录的警员耸了下肩:“看来昨天父神的心情不错,一天内制造了不少善意的巧合。”
“那么……我们就不打扰诸位休息了。”
她撑着桌子站起身:“放心,有关安杰尔小姐的内容不会公开发布。她只是一个凑巧路过,不幸被歹徒打晕的受害者。”
“谢谢……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辛西娅的姐夫抹了把额头,感激道,“愿父神庇佑您,弗鲁门阁下。”
与在场众人一一颔首致意,利昂娜便与收拾停当的警员一起离开房间。
“……请、请等一下!”
利昂娜刚走出房间没几步,后面突然传来一声呼唤。
尤妮丽卡不顾兄嫂诧异的视线,径直跑到小弗鲁门先生面前。
“您、您的手帕。”她红着脸,将手帕递过去,“还有,还有就是……”
“尤妮!”
她的兄长也跟着走出房间,皱眉训斥道:“你太失礼了,不要耽误弗鲁门阁下的时间!”
随着脚步的接近,少女脸上的神色愈加焦急。
利昂娜对上她欲言又止的目光,似乎明白了什么。
“没关系,这个就送你了。”她握住少女的指尖,俯身在上面轻轻一吻,“愿吾主庇佑你远离所有灾厄,美丽的小姐。”
尤妮丽卡的瞳孔猛地一缩,继而紧张地蜷起手指。
不等她的兄长走到近前,金发的小绅士已经松开少女的指尖,笑着颔首,转身离开了。
等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尤妮丽卡的兄长才严肃地掰过她的肩膀:“你刚刚是不是想跟他说什么?!”
尤妮丽卡双手背在身后,脸颊上还浮着一层红晕:“才、才没有!”
“最好是没有。”她的兄长严厉警告道,“我们之前已经说好了,你不能不当回事,知道吗?”
见少女还一副扭捏姿态,他突然产生另一种不妙的预感:“你……不会是喜欢上弗鲁门阁下了吧?”
“你、你说什么呢!”尤妮丽卡的脸霎时更红了,急声反驳道,“根本没有的事!”
“有也没用。他可是怀特伯爵唯一的儿子,早晚都要继承爵位。”她的兄长苦口婆心道,“你们身份差距太大了,不会有结果的。”
“哎呀!都说没有的事了!”
尤妮丽卡一把推开兄长,跑进内间后“砰”的一声关上门。
“这是怎么了?你们吵架了?”隔着门板,她听到嫂子这样问道。
“没事,让她冷静冷静也好……你去陪辛西娅吧……”
“…………”
听着两道脚步一起离开房门口,扑到床上的少女从被褥中抬起头。
她看看展开包在手帕里、被揉搓成一团的东西,发现那是一张印刷精美的烫金名片。
除了主人的名字,下方还有一小行收信地址。
“尤默尔大街263号,庞纳城,NW818DUS……”
她反复念了几遍上面的地址和邮编,这才将揉皱的名片投进燃烧的壁炉。
第33章
033
“…………”
“……利昂?你在看什么?”
金发的少年抬眼看过来,浅淡的睫毛下是一双柔和的眼睛。
“波文的笔记。”少年的声音跟他的外表一样,像春天枝头的嫩芽, 脆弱却惹人怜惜,“你要一起来看吗?”
“才不要,那有什么好看的?”
“很有意思,你看这里。”
少年纤细的手指指向其中一串名词:“我之前问过海德医生,我现在吃的药就含有这个。但只要稍稍增加一点用量,它就会杀死我……”
“什、那不就是毒药吗?!”
“嗯……应该说药和毒都是一个东西呢。金鸡纳树皮、毛地黄、半边莲[*1]……都是能置人于死地的植物,但它们的提取物也可以治疗疟疾、心脏病和痉挛性气喘。”少年合上笔记本, 与自己相似的烟灰色眼眸微微弯起, “就好像人人厌恶的恶魔和人人称赞的救世主是一个人……你不觉得这很有趣吗?”
“…………”
“我只觉得那很可怕……”
“嗯?”
“无法全心全意去信任,永远要保持警惕……那样的生活太可怕了。”
“是吗?你是这么认为的……”少年低下头,“可我觉得,也许这样的生活会更有趣……就像药物一样,从不同角度看,也许所见的东西也会变得不同… …”
“…………”
“你想不想体验一下?”
“什么?”
“用另一个视角去外面看看,用我的视角去看。”少年指向自己,脸上是遮掩不住的兴奋, “昨天父亲跟我说, 他下次出门会友想带我一起去……你要不要假扮成我的样子出去?”
“你、你疯了吗?绝对会被发现的!”
“不会的。我从来没出过庄园,外面的人都不认识我。而父亲……只要你在最开始骗过他,等上了火车后他也没办法了, 不是吗?”少年的眼里全是狡黠的笑意,“你剪短头发, 我戴假发, 我们再互换衣服,不会有人猜到。”
“……这太冒险了……”
“但也是值得的, 不是吗?”
“…………”
见她沉默不语,金发的少年轻轻叹了口气。
“你跟我不同,利昂娜。”
“你可以去更远的地方……你该去更远的地方……”
“就当是为了我,去试试好吗?”
阳光照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利昂娜无法控制地眯起眼。
那只手的温度总是很低,却是那样令人怀念。
她将另一只手盖到那只手上,双手捂住,似乎这样就能留住那点温度。
利昂从小体弱,别说长时间在室外运动,有时候下床走动都很困难。
他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床上度过,手不离书……大概也是这个原因,他比一般孩子更早熟,也更有主意。
为了保证计划毫无纰漏,他找了借口,让女管家梅太太的侄子——还在医学院上学的波文从外面弄来一顶假发。
他帮她穿上自己的衣服,为她剪短了头发。
“看,我们多像啊。”
穿着睡裙的少年摆正她的头,在镜中对她微笑:“我们就是调换身份的帕斯卡利斯和塞芙拉,根本不会有人发现。”
利昂娜愣愣看着镜中的两名“少年”,一时也被两人相似的面容弄得有些晃神。
她和利昂是双胞胎,可她从没觉得两人有什么相像。
也许在襁褓时会分不出彼此,但随着年龄增大,不同的性格和习惯让两人的差别越来越大。
可她从没发现,他们的五官竟是如此相似……也是直到这时,她才如此直观地意识到他们是拥有相同血脉的双生子。
“别的不说……帕斯卡利斯和塞芙拉是谁?”
“古阿祖尔神话里的一节,孪生兄妹互换身份的故事。”身后的少年轻声说道,“妹妹塞芙拉扮成哥哥帕斯卡利斯的样子出门,却被嫉妒哥哥的竞争对手杀死。哥哥为了给妹妹报仇,便一直假扮成妹妹的样子,接近诱惑仇人,最后终于找到机会杀了他,为妹妹报仇的故事。”
“…………”
“你真是个坏家伙,利昂。”
她的视线偏向一旁,做出生气的表情:“谁会在这个时候讲这种故事啊?”
少年清朗的笑声从身后传来,带着她的嘴角也不自觉上扬。
“可是利昂娜,人生就是这样无常啊。”
“当塞芙拉开开心心地跑出t房门时也不会想到,一把尖刀会在街角等着她……”
砰————
身后传来一声闷响,有什么倒到地上。
利昂娜猛地站起身,却看到“自己”倒在了地上……
……不,那不是她……
她还穿着板正的三件套站在这里……
倒下的,是穿着她的裙子的……利昂……
眼前的场景变了。
金酒杯倒下,鲜红的酒液洒在纯白的桌布上。
长桌另一边的桌布皱成古怪的图案,父亲撑着桌子,捂住胸口发出痛苦的呻吟。
他的脸变得很红,似乎喘不上气……最后似是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便如断线的木偶般倒了下去。
“利昂……父亲…………”
她的心跳开始失控,视线变得模糊。
耀目的灯光与酒液混合成鲜血,不断流出……流淌……把整张桌布都染成红色……
“人生就是这样无常啊……”
她倒在地上,还能听到利昂的声音在耳边喃喃。
“利昂娜……利昂娜……去更远的地方吧,你可以抵达更远的地方……”
“……我一直相信你。”
叩叩叩————!
利昂娜猛地坐起身,同时手已经摸向枕下……
“弗鲁门阁下,您醒了吗?”隔着门板,波文的声音有些模糊,“公主殿下想要见您。”
利昂娜呆呆看着虚空,似乎忘记了呼吸,过了好久才沉沉呼出一口气。
她有些烦躁地揉了下额头,起身去开门。
“才醒?这都快到晚饭时间了。”关上门,波文的态度立刻随意起来,“您是想直接睡到明天吗?”
利昂娜疲惫地坐到沙发上,闻言向上翻了个白眼:“是谁昨天说实在熬不住,居然先雇主一步去睡觉了?”
“您不能这么比较。”
波文走到窗前,一把将厚实的窗帘拉开:“如果是十年前,我也能连续熬一周,每天只睡两三个小时。”
利昂娜小声“嘁”了声,继续仰躺在沙发上缓神。
“……殿下找我做什么?”她用手背捂住眼睛,“事都解决了,报告也写完了,还能有什么事?”
“来了一位贵客,殿下正在亲自接待。”波文扯起雇主的胳膊,恨不得把人直接拖到洗手台上,“据说是从王宫来的……您不要太失礼,赶紧整理一下衣服去见人!”
窗外的霞光直直射到眼中,利昂娜忍不住闭上双目。
“波文……你那时,是把我当成利昂了吧……”她突然道,“当时父亲已经没救了……而你只有一个人,只能先救一个……”
拉扯的力道突然顿住,室内霎时安静下来。
“…………”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高大的男仆半蹲下来,“又做噩梦了?”
利昂娜闭着眼:“也算不上噩梦。”
波文看着她疲惫的样子,一时又是心疼又是难过。
“其实……我每次回想起那时都很庆幸,我先救的是你……”
波文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仰头看向歪躺在沙发上的人:“你也知道,他……身体太弱了。即使我先给他洗胃,他也不一定会活下来,起码不会像你恢复得这么好……”
“……”
见她依然没有开口的意思,波文又轻声叹了口气。
“你知道吗?有时我会觉得这就是宿命……不管你们谁活下来,都会做同样的事。”
“你和他,他看上去更随和……但我了解他,他才没有看上去得那么乖,不过是伪装成草菇的死帽菇……”
这神奇的比喻终于让利昂娜有了动作。
她从沙发中直起身,不爽中又带着好笑:“你骂谁呢!”
波文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我想说的是——如果当时死的是你,他也绝对会追究到底,就像你现在做的一样……你没必要在细枝末节上计较。”
上扬的唇角渐渐抹平,利昂娜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直到波文觉得腿有点麻了才站起身。
“你说得对。不管现在站在这里的是谁,我们都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她走到洗手台前,双手撑着台面,抬头看向镜中的镜像。
镜中“青年”的眼神不断变化着,许久后闭上眼,再次睁眼时已然露出最完美的微笑。
“走吧,不能让贵客久等。”
***
正是晚餐的时间,季节酒店还如往常一般繁忙。
伴随小提琴悠扬的曲调,端着菜品和酒杯的侍者们穿梭在一张张圆桌间,以最恭敬的姿态服侍着他们高贵的客人。
“……我听说,你为几个工人把科伦钢铁公司告上法庭了?”
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在轮椅上的老人放下酒杯:“直接与他们撕破脸,这可不像你的作风啊,玛格丽特。”
坐在桌对边的女性——玛格丽特公主只是抿唇笑了下。
“过去我们倒是很客气,但对方也没有因此收敛呀。”她轻笑着,眼眸微垂,“这次都明明白白算计到我头上,再不做什么反击才不像我的作风。”
老人闻言,不禁拍着扶手大笑起来。
“不错,不愧是杰拉尔德最喜欢的孩子!”他赞赏道,“他还在的时候便经常跟我说过,你的性格最像他。”
乌尔里克·杰拉尔德·卡尔-布莱克——正是玛格丽特公主父亲的名字,也是马黎王国的上一任君主,大名鼎鼎的乌尔里克一世。
“这真让人意外……以前母亲从来都说陛下更像父亲。”
“唔,是吗?”老人摸了摸自己的胡须,挑眉道,“那也不能怪她。杰拉尔德跟她结婚的时候很忙,他们接触的机会不多,相互不了解也很正常……”
谈话气氛正佳时,一位侍女带着两位男士靠近圆桌。
“弗鲁门阁下到了。”
侍女向桌边的两人行过礼,低头退到一边。
“你来的正好。”玛格丽特公主笑着向老人介绍道,“这位是怀特伯爵之子,利昂哈特·弗鲁门。”
“利昂,这位是我的叔父——亚历克斯亲王,莫德纳公爵及格鲁普伯爵。”
对上玛格丽特含笑的双眸,利昂娜立刻了然。
新介绍人候选,这不就来了?
第34章
034
亚历克斯亲王是前任国王乌尔里克一世同父同母的弟弟, 也是玛格丽特和现任君主乌尔里克二世的亲叔叔。
利昂娜曾经见过他一次,也从父亲那里听说过不少这位亲王大人的事迹, 视线不经意地移向他身下的轮椅。
乌尔里克一世还在世时,这位亲弟弟一直是他的左膀右臂,经常代替国王前往本土外的前线指挥作战。
他的膝盖就是那时候受的伤。虽然过去还能靠手杖行走,但随着年纪增大,无法完全治愈的旧伤让他不得不放下尊严。
“你是,拉塞尔的儿子?”
圆形的单片镜后,年老的亲王惊讶地眯起眼。
也许是年龄增长, 他的面容比过去和蔼很多, 表情和话语更是让人感到亲切。
“时间过的真快啊……转眼你都长这么大了。”他向利昂娜招手,“快过来,孩子,让我好好看看你。”
利昂娜顺从地走到他面前,在适当的距离停下,躬身行礼:“久疏问候,亲王大人。很高兴能看到您依旧康健。”
老亲王似乎更惊讶了:“你还记得我?”
“当然,那时我已经七岁了。”年轻人身姿挺拔地立在那儿,脸上却露出一个有些腼腆的笑, “您的鼓励我一直铭记在心。”
利昂娜自然忘不掉自己见这位老亲王时的样子,因为那也是她第一次装成兄长的样子出门。
兄长利昂的身体太弱了,即使出门也带着轮椅以便不时之需。
那是冬日, 她装作虚弱的样子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父亲果然没在第一时间发现问题, 直到上了火车才发现自己的一双儿女给自己准备了一个多大的惊喜。
但那已经太迟了,怀特伯爵不得不带着男装的女儿来到目的地。
与羸弱的兄长不同,七岁时的利昂娜简直有用不完的精力。
为了不让更多外人知道两个孩子的胡闹, 怀特伯爵严令她不许出门。就算到不得不见人的时候,她也必须坐在轮椅上装虚弱。
就是那一次,她见到了尚未踏入花甲之年的亚历克斯亲王。
当时他的表情可没现在这么和蔼亲切——后来利昂娜才知道,当时他的兄长、老国王乌尔里克一世正生着重病,亲王大人作为弟弟难免因此心烦意乱。
也是因此,在看到她“柔弱”地蜷缩在轮椅里时,这位戎马一生的老亲王对她的态度很不客气。
“不管多么困难,你都该试着用自己的双腿站起来。”
当时的亚历克斯亲王蹙着眉头t ,将拄着的手杖敲得砰砰响:“不要总是缩在温暖的座椅里,那只会让你成为一个懦夫!”
尽管他那时对自己的态度堪称恶劣,但比起千篇一律的安慰,利昂娜对他的印象格外深刻。
谁能想到再见面时,两人的位置已然颠倒。
曾经只会躲在父亲身后的孩童站了起来,而性格倔强的老人不得不屈服于现实,坐上自己最厌恶的轮椅。
大概也回想起当年自己说过的话,老亲王看向年轻人的目光增加了一分赞赏。
“我当时就觉得,拥有那种眼神的孩子不会一直沉默地坐在那里。”他豪爽地大笑出声,“你可能已经忘记了,我说完那句话后你虽然没说话,却狠狠瞪了我一眼!我当时就想,拉塞尔这个名字起得真不错——利昂哈特,你就跟你的名字一样,一只胆大的小狮子。”
“哎呀,利昂小时候居然这么凶?”
桌对面的玛格丽特意味深长地看了利昂娜一眼,言语暧昧:“真遗憾,没见到你最可爱的样子。”
公主殿下的调侃差点让利昂娜破功,好险在老亲王重新看过来前稳住了。
“……那时我还不懂事,还要感谢您的大度。”她再次朝老亲王的方向恭敬行礼,“您那时的话我时刻记在心中。也正是您的激励,我才能站在这里。”
坐在轮椅上的亲王再次发出浑厚的笑声。
“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孩子。对了,你今年多大了?”
“十八岁,亲王大人。”
“都十八了啊……”他有些惋惜地打量着利昂娜,转头向侄女抱怨道,“陛下也真是……再怎么说拉塞尔也教过他一段时间,居然一点都不关心他的后代。”
“这也不能怪陛下,亚历克斯叔父,父亲当年给他请的老师可不少。”
黑扇后,玛格丽特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又向利昂娜递去一个眼神:“来都来了,就陪我们聊聊天吧。”
酒店侍者搬来一个椅子,小小的圆桌旁坐下第三人。
亚历克斯亲王是个老鳏。他曾经有过一个女儿,可还没成年就意外去世了,之后再也没有任何后代。
最近几代的马黎王族似乎都在子嗣上格外艰难。但跟自己的兄长不同,亚历克斯亲王并没有对血脉后代的执着,妻子去世后没有再娶,一直保持单身到现在。
也许是年纪大了,他渐渐也与普通的老年人无异,开始对小辈的感情生活格外关心。
“你这些年不在庞纳城大概还不知道,最近陛下真是……越来越不像话!”
“他马上就要订婚了,却不知收敛,还跟那个有夫之妇搞在一起!”
说到激动处,轮椅上的亲王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一把拍在桌子上:“看看吧,他的丑闻都传到海峡对面了!帕鲁本大公甚至给我写了封亲笔信,询问联姻的事是否要再议!”
玛格丽特接过信件,一目十行地扫完后轻笑着把信纸重新装回信封。
“虚张声势而已,叔父可不要因此生气。”她把信封推回去,“帕鲁本大公国现在与卡里根、凯斯塔姆甚至罗兰都有领土矛盾,情况并不乐观。大公但凡想争取马黎的支持,至少不让马黎的态度偏向罗兰,就一定会把女儿嫁过来。”
老亲王长长舒出一口气,苦笑着摇头:“我也明白,我只是有些可怜那位小公主……听说她现在还不到十五岁,却要远嫁异国,独自面对那些乌七八糟的事……”
玛格丽特看着他愁苦的面容,知道他是想起自己早逝的女儿。
“这次联姻是大事,是不能由他任性。”玛格丽特轻摇着黑扇,笑道,“但陛下也不是不听劝的人。跟他说明其中的利害关系,相信他会理解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我毕竟不是他最亲近的亲人,直接说教他不一定会听进去。”
年迈的亲王再次展露笑颜,低声道:“他从小就听你的话,你去劝劝他应该会有用。”
终于说到重点了。
利昂娜依然垂着眼眸坐在那里,耳朵却竖了起来。
“是吗?我以为他一直很讨厌我。”公主殿下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用聊家常般的语气说道,“虽然他没明说过,但我也感觉得到……我听说当年他就是嫌我管得太多,这才催我匆匆成婚的,不是吗?”
“这真是我听过最可恶的谣言!”
亚历克斯亲王高呼道:“这些年陛下一直思念着你!听说你决定不再为威瑞迪安公爵守孝,他都开心到不知如何是好!我这次来也是遵循他的吩咐,想要尽快接你回宫相聚……”
利昂娜听到这番说辞差点没绷住表情笑出来。
看来上周晚会上的骚动真的吓到那位了。
也许之前他还有所犹豫,但经过莱博党人这么一折腾,危机感反而让他下定了决心。
乌尔里克二世会因为权力把亲姐姐赶出王宫嫁人,但真遇到自己难以解决的麻烦,最先想到的盟友人选也是自己的姐姐。
这就是血脉的力量——以血缘为纽带的信任感从远古时期就深深刻在人类的血肉中。
“既然您都这么说了,我再拒绝就有点不通情理了。”
玛格丽特“啪”地一声合上折扇,朝自己的叔父微笑颔首:“我把这边的事处理完就跟您回去。”
***
最重要的事说完,三人只简单吃了顿饭便分开了。
老亲王坐着轮椅,被侍者推进卧房,利昂娜则是再次被公主扯着领子拎进屋中。
只是与他人想象的像香艳场景不同,被拽进屋的小弗鲁门先生直接被公主殿下扔到沙发上,动作跟扔手套也没太大区别。
利昂娜也顺势瘫进沙发,单手扯开过紧的领口。
“我们的行程要提前了。”玛格丽特说道,“但新科伦堡这边的事也不用太赶,十天左右收尾就行。”
利昂娜做出一个感谢的手势:“谢谢。”终于能睡两天好觉了
既然她人已经在这儿,便直接向公主汇报起最近的调查成果。
有关炼钢厂的事故调查已经基本做完。
与想象中的相差不大,洛金斯兄弟所说的全部属实。
事实上他们算是还好的。毕竟兄弟二人也有工作,至少能养活一家人。
其他几家失去的都是家中的主要劳动力,而工厂给予的抚恤金根本不够这些孤儿寡母支撑接下来的生活。
这是个残酷的时代,交不出房租便连贫民窟都住不起。
已经有两家人离开了原本生活的租屋,回了老家,两家人因为到工厂闹事被关进监狱。而最后一家,当利昂娜的人找上门时,那家人为了维持生计,已经把小女儿卖到暗娼馆……
纵然以前听说过类似的事件,但当真正在现实遇到,利昂娜还是高估了自己的理智。
仗着公主殿下的名号,她直接带着治安所突击检查了一条街。
但谁都知道,这样做除了发泄怒火其实什么都改变不了。
“我感觉……很无力。”
她坐在沙发上,看着自己的双手喃喃道:“那女孩的家人已经放弃她了,根本不愿意接她回去,连她自己都拒绝走出那条街……就像那位女教师一样,一旦被侵犯就走不出来了,再也无法理直气壮地走在阳光下……同样的事在反复上演,可我却什么都做不到……”
突然,一点冰冷质感的硬物抵住她的咽喉,止住她的话语。
“别在这里说丧气话,利昂娜。你的抱怨无法改变现实。”
黑色的扇骨拖着她的下颌向上扬,直到两道视线交汇到一起。
“你想改变的东西只有这一个吗?别忘了你是为了什么站到我面前,没有权力一切就都是空想。”玛格丽特微微向前俯身,“振作一点,我们的战争才刚刚开始呢……”
啪。
扇子的前端被人一把抓住。
玛格丽特抬眼,满意地看到那双烟灰色的眼中再次燃起斗志。
“这样才对,”她笑道,“这才是我的盟友。”
第35章
035
十天说长也不算长, 利昂娜只感觉一眨眼的工夫就过去了。
洛金斯兄弟所犯的盗窃罪因为其本身的特殊性,地方法院紧急加急了进度,终于在公主即将离开新科伦堡前开庭。
有专业律师的帮助,兄弟二人在法庭上的叙述十分动人且清晰。
从机械革命开始到现在,劳工的安全问题一直是个敏感问题。
再加上两人的遭遇实在容易引起普通人的共鸣,公审当天旁听席差点发生暴动。
当地媒体立刻抓住热点,大肆报道了这件事。原本在年前被资本t压下去的消息再度成为人们口中的热门话题。
而玛格丽特公主的代理人——利昂哈特·弗鲁门先生也顺势站到法院门口,向大众传达了公主殿下的意愿。
“毫无疑问,他们犯了罪。”代理人小弗鲁门先生如此说道, “既然犯了罪, 就必须按照法律程序去办。”
“可他们的动机情有可原。”
一位记者显然有些气愤,语速都加快了不少:“法律难道不讲一点人情?如果不是因为工厂给他们的赔偿太少,他们也不会铤而走险……”
“您弄错了一件事, 先生,法律面前确实不该讲人情。”
小弗鲁门先生的目光射向质问者,严厉道:“每个罪犯都有自己的理由,也许其中确实有迫不得已,但犯罪就是犯罪,如果不加以惩罚,老老实实遵守秩序的人会怎么想?如果这件事没有查出来,巨额的赔偿将会压到酒店的头上,这算公平吗?”
“放过这次,制造了先例,无道德者和投机取巧者必然会翩然而至。”她扫视一圈周围的人,高声道, “他们需要一个能打动人心的故事便能理所应当地犯罪,王国的法律将会变成一张废纸……这难道就是大家愿意看到的吗?!”
熙熙攘攘的人群安静了, 片刻后,还是有人站了出来,问出大家最感兴趣的问题。
“那洛金斯兄弟,会被判处什么样的刑罚?”问问题的人声音有些弱,“他们的父亲又该怎么办?”
金发的年轻人淡淡瞥了那人一眼,就当大家都觉得他不会回答时,面前的人却开口了。
“按照马黎的法律,他们的量刑要看失物的市场价格裁定。”利昂娜缓缓道,“因为这场闹剧,那枚胸针最后也没有拍卖出去。考虑到''月神之泪''本身的纪念意义,法院无法评估它的价值,只能让公主殿下给出一个参考价格……”
见在场所有人的胃口都被吊起来,利昂娜以拳抵唇轻咳一声,这才宣布道:“公主殿下说,''月神之泪''是她与威瑞迪安公爵爱情的象征,自然是无价之物。”
她清晰听到有人倒吸一口凉气,赶在众人暴发前,不急不慢地说出下半句。
“既然是无价之物,自然只能赠予,不通买卖。”金发的小绅士宣布道,“公主已将这枚胸针赠予一位品德高尚的小姐,所以她给出的价格是——零。”
人群被这个消息打得不知所措,所有人都不可置信地瞪着眼睛,有人甚至连呼吸都忘记了。
不知多久,一人突然高呼了一声“天佑公主”。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人群此起彼伏地呼喊着公主的名字,甚至有人在气氛的感染下眼角溢出泪花。
“虽然洛金斯兄弟在盗窃罪上的量刑不会太重,但卡尔·洛金斯依然犯有故意伤人罪!”
人潮中,站在台阶最上方的利昂娜不得不扯嗓子喊道:“他们会被判处至少一年监|禁!但由于他们同时涉及科伦炼钢厂重大生产事故案,开庭时他们会被特许出现在原告席上参与审判。他们的父亲作为证人,我们会保证他的人身安全和日常起居!如果有人在科伦钢铁公司有过相同的遭遇,也可以一并起诉……”
激烈的欢呼盖过她的声音,不断朝更远传开。
高处的人俯视着人群,不知多少眼睛看着这盛大的一幕。
“支持劳工,离间他们与工厂主的关系……真是个聪明的点子。”
酒店露台上,年迈的亲王看向身后的侄女:“这是你的主意还是他的?”
玛格丽特手中握着轮椅的把手,眺望远方的人群。
“是利昂。”她没有隐瞒,唇角勾起一个公式化的弧度,“但他是个很单纯的人,他只是想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轮椅中的老人叹息一声,继而无奈地笑了:“跟他的父亲一样……难道这就是血缘的力量?”
“但你可要看好他,不要让他走了拉塞尔的老路。”老亲王话锋一转,凌厉的目光落到侄女身上,“莱博党的内部矛盾可以利用,但他必须记得他的出身和他出生时便必须背负起的家族责任。”
贵族的责任,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玛格丽特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堪称乖巧地点点头:“当然,您不说我也会好好照看他。”
老亲王满意地收回视线,注意力再次落到远处的人群上。
“不过他比我想象中得还要能干……”他若有所思地摸着上唇的胡须,“也许有件事可以让他去试试……”
***
等到新科伦堡中的事件完全善后干净,时间已经到达一月下旬。
在亚历克斯亲王的催促下,玛格丽特公主终于与他一起踏上前往庞纳城的火车。
黑铁制成的烟囱吐出滚滚浓烟,随着汽笛发出尖锐的鸣叫,无数动轮在摇杆的推动下向前滚动。
列车缓缓驶出站台,速度越来越快,很快便冲破重重烟雾,来到辽阔的旷野。
从铁路开始兴起后,很多事都改变了。
从前需要数天才能到达的地点,现在只需要几小时便能抵达。
虽然速度更快,但说实话,蒸汽火车与马车谁坐起来更让人难受一直是个难以评说的话题。
还好他们坐的是一等车厢,环境要好很多,也更加私密安全。
“话说回来,我还是第一次听说陛下订婚的消息。”
旅途中难免无聊,利昂娜很自然地抛出一个话题:“还是跟旧大陆那边的公主联姻,我们清高的首相大人居然都没有提出反对意见?”
“阻拦?这还是他最先提出的提案呢。”
玛格丽特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转而看向对面的年轻人:“近些年帕鲁本大公国的实力越来越强,往外扩张的速度很快,但家底还是不够雄厚。也许倾尽全力能与罗兰打个平手,但要是罗兰周围的国家联合起来,它必输无疑。”
利昂娜对上她意味深长的笑,顿时恍然:“他们想扶持帕鲁本大公国,让旧大陆变得更加混乱……”
“混乱——那正是他们最想要的。”
“最好旧大陆永远处于战乱中,这样他们就永远无法超越马黎……”
见“学徒”这么聪明,玛格丽特公主满意地笑了。
“一对三,帕鲁本大公国的赢面太小了。”
“联姻是最聪明的方法——是否要支持帕鲁本大公,支持多少,在什么时候支持,所有的变量都掌握在我们手里。”公主打开骨扇,轻轻晃着,“用一桩婚姻便能牢牢掌握旧大陆几国的命运,没有比这更合算的买卖了……这大概就是首相大人的想法吧。”
利昂娜只抿唇听着,最后缓缓闭上眼。
很奇怪,明明是有利于己方的计谋,可她心中复现出的第一个感情却是“悲哀”。
“…………”
“……看来,这次联姻的过程会很艰难。”
沉默许久,她突然睁开双眼:“不说其余两国,罗兰一定不愿意看到这次联姻成功。”
玛格丽特的注意力一直落在她身上,直到此时才露出一个发自真心的笑。
“没错。如果被罗兰知道,他们一定会尽全力阻止这次联姻。”她说道,“说不定已经知道了,所以陛下的丑闻才会那么快传到旧大陆。但这种小打小闹动摇不了根本,帕鲁本大公不可能因为这种事放弃联姻。”
帕鲁本大公光是明面上的女儿就有三个,更别说私下的私生子女。
用其中一个女儿换取与马黎的合作,哪怕得到的只是一句没有保证的承诺,他也会毫不犹豫地下注。
“……亚历克斯亲王说得没错,那位帕鲁本的公主真可怜。”
了解完事情的始末,利昂娜不由发出这样的感慨:“但愿陛下能够善待她。”
话说出来,连利昂娜自己都不信。
谁都知道当今的国王陛下生性风流且喜欢年长的女性。
尤其是近几年,他与一位有夫之妇——希维尔子爵夫人来往密切,甚至为子爵夫人在宫中留了一间房,足见他对这位情妇的重视。
玛格丽特挑了下眉,继而合上骨扇。
“先别可怜她,亲爱的。你可是被了不起的人物盯上了呢。”公主殿下笑眯着眼,语气调侃,“你在法院门口的表现出乎意料地精彩,也许有些过于精彩了,让我那叔父都开始重视你了……他甚至想要直接给你安排一个重要的差事。”
“什么?”
“这次联姻我们也很重视t,内阁已经决定出动皇家海军,用十二艘最新建造的军舰迎接我们未来的马黎王后。”
玛格丽特的身体向椅背靠去,姿态随意地吐出惊人之语:“但叔父总是害怕其中会有不确定的危险。正好你现在的身份不显眼,他想让你混进迎接队伍,暗中保护陛下的新娘安全到达马黎……如果你能做到,他会亲自做你的介绍人。”
利昂娜猛地坐直身体:“我以为这是件好事。”
“嗯哼,有好有坏吧。他对看重的后辈从来都不吝照顾……毕竟你也知道,现在保皇党势弱,他也很着急。”
公主手里随意把玩着骨扇,叹息一声:“但这也有坏处。你会被直接推到过高的位置,我原本的计划是想让你更低调一点……”
“……可我更喜欢这条路,殿下。”
金发的年轻人抬起头,肯定道:“我明白您的好意,但我无法等那么久……就算有危险我也愿意试一试。”
***
一行人搭乘清晨第一辆火车从新科伦堡出发,沿途停靠数站,到达庞纳城时也不过才下午三点。
由于利昂娜还没有进宫面见国王的资格,她在送走公主和亲王后便上了马车,来到自己在庞纳的落脚点——也是父亲怀特伯爵在庞纳城中的唯一房产。
那是一栋联排别墅中的一户,位置也算不上绝佳,左右的邻居以中产家庭为主。
城市中居住的马黎人大多不喜交际。即使是一墙之隔的邻居也很少互相交流,碰到大多也只会简单打个招呼。
因此,即使这间房子长期空在这里也没有太多人在意,左邻右舍更是对房子的主人一无所知。
波文先一步拎着行李登上台阶,按响门铃。
门内传来一阵脚步声,很快,一位面容严肃、身材圆润的老太太打开房门。
“姨母,我们回来……”
波文欢快的声音硬生生止住,在老妇严厉的目光下讪讪让开半步。
利昂娜有些好笑地瞥了男仆一眼,这才看向老妇。
“我们回来了,梅太太。”她摘下帽子,笑着向老者问好,“希望我不在的时候一切都好。”
第36章
036
穿着素色布裙的老妇——也就是梅太太。
她是波文的姨母, 也是利昂娜曾经的保姆和伯爵府的女管家,为数不多知道她真实身份的人之一。
她曾是怀特伯爵夫人,也就是利昂娜早逝母亲的贴身女仆,随着原本的女主人来到怀特伯爵家后又在那里工作了二十多年。
当年怀特伯爵被老国王邀请入王宫、为还是王子的乌尔里克二世做启蒙老师时,伯爵便是委托梅太太照顾尚且年幼的双胞胎,足以看出对她的信任程度。
虽然伯爵已经尽量抽出时间经常回自己在郊外的庄园,但不可否认,利昂哈特和利昂娜两兄妹的幼年时期几乎是在梅太太的照看下长大的。
见到利昂娜,梅太太的双眼亮了下, 却很快垂下视线。
“欢迎回家, 弗鲁门阁下。”
她握着门把后退一步,邀请主人进入室内。
利昂娜沿着走廊走进客厅,坐下后习惯性地放松了自己,整个人像团烂泥摊到沙发上。
“累死了……”身边都是亲近之人,她可以肆无忌惮地发出感慨,“我敢说,如果上车时我是一只土豆,那现在的我已经是一团土豆泥……”
抱怨的话还没说完, 利昂娜便感到一股熟悉的严厉视线落到了身上。
梅太太正端着热茶和茶点,一脸不赞同地看着小主人。
就像某种条件反射,利昂娜在她出声“劝诫”前便一个打挺坐起来。
双手放到并拢的双膝上,一脸乖巧地看着端着托盘的老妇。
“您必须时刻注意您的仪态,弗鲁门阁下。”梅太太将倒好的热茶、连同一块小甜饼递到小主人面前,“别人会注意您的一举一动,举止不体面会被人看不起……”
波文:“现在就我们三个人, 她放松点……”
老妇严厉的目光再次扫来,波文不由咽了口唾液, 纠正道:“……也没人会看不起''他''……”
“你最近太松懈了。”梅太太对自己的侄子说道,“等会来我的房间,我们需要好好谈谈……”
“啊——好久都没吃到这么美味的茶点了!”
利昂娜赶忙高声打断梅太太的说教,用夸张的咏唱调赞美着手中的红茶:“你真的会把我惯坏的,梅太太!以后我每次出门都会因为思念你的手艺而日渐消瘦……”
梅太太怎么会不明白自己带大的孩子在想什么?只是看着她努力憋赞美词的样子不忍心打断罢了。
直到利昂娜再也无法对着手中的红茶说出更多,她终于大发慈悲地将杯子收走。
“这杯凉了,我给您换一杯。”
梅太太转身倒茶的瞬间,沙发边一站一坐的两人齐齐舒出一口气。
“对、对了,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是否有给我的信件或者电报?”利昂娜努力找着话题,就怕对方再次提到礼仪和坐姿。
“确实有几封。”
把新的茶水递到小主人手中,严肃的女管家转身走向橱柜,从抽屉里翻出一沓整理好的信封。
“基本都是账单和一些日常联络……只有这封,上面的署名和地址我都没见过。”梅太太特地将那封陌生信件放到最上面,“来自新科伦堡的班森小姐,您认识吗?”
“班森?”
利昂娜觉得这个姓氏有些耳熟,直到打开信纸才了然地抬了下眉:“哦,是她啊。”
来信人正是尤妮丽卡·班森——舞会中意外保护了“月神之泪”的辛西娅正是她嫂子的妹妹。
当时她猜到辛西娅隐瞒了一点细节,但那位乡绅小姐一天内遭遇了那么多已经临近崩溃的边缘,她便没有太过追究。
可偏偏这位名为“尤妮丽卡”的小姐一脸欲言又止地叫住她,这么好的机会她不会放过。
趁机将自己的名片塞到了对方手里,为的也是希望有一天能从她那里得到一点信息。
而现在,消息来得比她想象中的快得多。
一目十行地看完信件,利昂娜凝神盯着信纸又看了几秒,这才将其折起。
“有意思……但这也说得通了。”她喃喃道,“不是她做的。她确实抢到了胸针,却又遗失了……所以在莱勒科侯爵询问她是否需要帮助时她才没说实话……”
“什么?”
波文不顾姨妈的死亡凝视,接过利昂娜递来的信纸看了遍,也惊呼出声:“居然不是她!可怎么能不是她?侯爵阁下说过,当晚只有她触碰到了自己……啊!”
他眼前一亮,激动道:“会不会是她扑倒的时候无意中松了手,胸针刚巧滑进了莱勒科侯爵的衣兜,但她并不知道,只以为是自己把胸针弄丢了?”
利昂娜长长“嗯”了一声:“我不否认这样的可能性,但那也太巧了……”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直愣愣的视线落到波文身上——准确说是波文的黑色制服上。
“……不对!当时还有一个人,我们都忽略了!”
她激动地站起身,指着波文的制服道:“是侍者!莱勒科侯爵说过,他差点被扑倒,幸好旁边有位侍者扶了他一把!”
波文也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继而又有些犹疑:“可一个侍者为什么会这种小偷小摸的技能?他又为什么要这么做?那时候根本没人察觉到殿下的钻石胸针被换,他怎么会……”
“除非他知道!”利昂娜截断他的连番发问,开始在沙发前走来走去,“如果绊倒辛西娅的那块地毯都是有意为之,那一定是有人在更早之前就知道胸针被换……是什么时候……总不会是洛金斯兄弟刚把它偷出来就……”
脚步突然停住,利昂娜只觉得一股寒气突然从尾椎窜上脊椎,整个人都不由打了个寒战。
“你还记得季节酒店的拥有者是谁吗?”她猛地转头看向波文。
波文被问得一愣:“这……我记得是菲尔普斯·金,那个很有名的百万富翁……”
季节酒店的经理就是酒店拥有者的儿子。
父亲是靠钻石和黄金起家的富豪,儿子会连钻石跟锆石都分不清吗?
“哈……破绽这么多我居然都没察觉……”她再次低下头,喃喃道,“可这没有道理。他应该是站在另一边的,为什么要帮我们……”
波文没有跟上她的节奏,但听出这事与季节酒店的大老板有关。
“不如找人调查一t下季节酒店?”他提出一个合理的建议,“这种大型酒店除了拥有者还有不少股东,也许列个名单能找到你想找的人?”
“波文!你终于机灵了一次!”
利昂娜激动地拍了下手:“上次那些记者塞给我的名片都放哪儿?我就知道它们早晚能派上用场!”
见两个年轻人已经陷入自己的世界,完全把刚刚才赞美过的红茶抛在脑后,梅太太不由露出一个无奈的笑。
把倒好的两杯茶留在茶几上,老妇端起沉重的托盘,步伐稳健地走向厨房。
和那些咋咋呼呼的年轻人不一样,她是个经验丰富的女管家。
两个孩子闹够就该喊饿了,她必须在那之前准备好晚餐。
***
就在利昂娜难得放松时,庞纳城的另一边,国王居住的艾安萨宫中则是另一番场景。
离开王都七年的大公主殿下回来了,整个艾安萨宫都被一种莫名的气氛笼罩。
走在回廊里的侍卫站得比平时更加笔挺,仿佛玩具箱中的木雕小人,精神矍铄却不由让人绷起神经。
希维尔子爵夫人也感受到这种与平时不同的氛围,心中亦是忐忑。
可她自认与那些下等人不同。
作为国王陛下近些年最重视的“客人”,她自信自己的地位不会一个小小的变故而动摇。
光滑的大理石墙壁照映出她窈窕的身姿,精心整理的盘发上装点着鲜花。
洁白的真丝手套勾勒出一双纤细修长的手,手指划过镶嵌着无数彩色宝石的礼服,裙摆摇曳着,即使在昏暗处也格外醒目。
耀眼的华光似乎给了她更多信心,年轻貌美的子爵夫人骄傲地扬起下巴。
厚重的裙摆下鞋跟敲出紧凑的旋律。她大步朝自己的目的地进发,却意外被人拦住。
“希维尔夫人。”站在左边的侍卫低着头挡在门前,“陛下正在与大公主殿下会面,请您稍候……”
“我正是为此而来的。”
子爵夫人扬了扬她精巧的下巴,底气十足道:“听说公主殿下回来了我自然要来拜见,你快让开!”
侍卫们很是为难地互看了一眼,最后挡在门口的侍卫还是坚持道:“陛下不允许任何人进去,您还是到隔壁稍候片刻……”
作为乌尔里克二世最钟爱的女人,希维尔子爵夫人从没在王宫受过这种委屈,胸脯都因气愤不断起伏。
“让开!”
她大步上前,一把推开挡在门前的侍卫,就那样直接闯了进去。
会客室的门被突然推开,里面的人自然齐齐望过来。
太失礼了!
亚历克斯亲王已经气到脸颊通红,干脆闭上眼,眼不见心不烦
而国王和他的贴身侍卫也齐齐愣住。
“丽萨?”
最先站起来的是年轻的国王——乌尔里克二世。
他不可置信地转身看向门口,继而皱眉呵斥道:“谁允许你进来的?出去!”
希维尔子爵夫人似是被这声呵斥镇住,一双漂亮的眼睛眨了眨,眼角立刻有了泪光。
“我是听说,大公主殿下回来了……我以为,我至少要来拜会一下。”她咬着唇,提起裙摆朝玛格丽特的方向行礼,“请原谅我之前的失礼,殿下。”
此时的玛格丽特公主一改往日的装扮。
脱去穿了四年的黑色裙装,她今日穿了一身剪裁合体的浅棕色外出服,与子爵夫人那身华丽的礼服形成强烈的对比。
与气闷的叔父不同,玛格丽特转过身后饶有兴味地打量着眼前的女人,似是对弟弟这位传说中的情妇很感兴趣。
“你的眼光真是太糟糕了。”她根本没给门口的子爵夫人一个眼神,转身对弟弟道,“漂亮的脸蛋固然重要,但也不能完全不看脑子吧?”
年轻国王的脸色变得愈加不好看,立刻给身边的贴身侍卫一个眼神。
贴身侍卫立刻上前拉住子爵夫人的手臂,毫不留情地把人拖到门外。
“等等、亚连你怎么能——”
————砰!
随着大门合上,子爵夫人的惊呼也戛然而止。
“…………”
“……我本不该过问您的私事,但陛下,您该知道这次联姻对马黎来说有多重要!”
最后还是老亲王按捺不住,率先打破寂静:“那女人要是聪明点就算了,这种蠢货留在身边早晚会出更大的麻烦!”
“丽萨只是天真了一点……”年轻的国王还在试图解释,“她其实是个很单纯的人……”
玛格丽特一边轻摇扇子一边听着他的辩解,面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
对于这个弟弟她曾设想过很多可能性,却没想到对方会在感情问题上栽跟头。
“''单纯''就更不该留在您身边了,陛下。”她斜倚在沙发上,轻摇着扇子道,“这可不是一个单纯之人会感到舒适的地方。如果您真的爱她,更应该远离她才对。”
乌尔里克二世抬起头,似是还想说什么,可在对上长姐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后便什么都说不出了。
“……我知道了。”他咽了口唾液,保证道,“我会尽快把她驱逐出宫。”
***
门的另一边,被赶出门的子爵夫人还在与国王的贴身侍卫纠缠不休。
站在两边的普通侍卫都知道他们的关系,一个个目不斜视地立在原地,仿佛完全没看到一般。
“放开我……亚连,快放开我!!”她尖叫着,不停甩动着手臂,“我说停下!你聋了吗?!”
贴身侍卫没有理会她的呼喊,直到把人拖到无人的角落才松开手。
————啪!
挣开桎梏后,子爵夫人立刻甩了对方一个耳光。
贴身侍卫被打得偏过头,还是一声不吭地站了许久才开口打了声招呼:“丽萨姐姐……”
“别叫我姐姐!我没有你这样的白眼狼弟弟!”子爵夫人按住胸口,气得喘不上气,“你怎么能这么对我,跟那些人一样,把我的面子往地上踩! ”
“你不该在那时候闯进来……”
“你当我不知道?他们就是要把我赶出去!”子爵夫人漂亮的五官扭曲起来,一把抓住自己弟弟的衣襟,“你必须给我想办法……我如果就这么被赶出去,绝对会被外面那群贱|人耻笑!”
“可、可亲王大人和公主殿下都在给陛下施压,陛下已经很为难了……”
“你必须想办法!”
子爵夫人打断他的话,黑白分明的眼睛瞪着他,话语随着呼吸、一字一顿地吐出:“别忘了,你现在的地位是怎么得到的……我都付出了什么,你才能爬到现在的位置……”
贴身侍卫沉默许久,终于点头应了。
“我会跟陛下说明……你的难处。”他说道,“你先回家等消息,好吗?”
第37章
037
自玛格丽特公主入宫后已经过了快一周, 但还没有传出任何消息。
利昂娜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太着急。
国王即将订婚这件事目前还是个秘密,必须好好筹划一番才能昭告大众。
等待期间,利昂娜处理完堆积的日常信件,又从一堆记者名片中选出一个最佳人选,给对方拍了个试探性的电报后,她终于能享受一段难得的假期了。
今天也与前几天一样,闲来无事的利昂娜用过早饭后开始练习扔飞镖。
早上往往是一天中心情最好的时候,也比较有耐心, 有利于练习自己最不擅长的东西。
是的, 利昂娜之所以从不带枪并不是因为她注重传统或是欣赏刀剑之美,只是单纯地不擅长。
自最早的火绳枪发明至今已经过了三百多年,如今的世界已经有了更小巧便捷的左轮手|枪, 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个完美的防身工具。
可她的射击能力实在太差劲了。
枪落在她手里,子弹永远无法命中想击中的目标。
玛格丽特公主在围观一次她的射击训练后,认为她把枪当成铁饼砸人也许更有杀伤力。
既然无法把工具转化为自己的力量,那随身携带也没有必要,利昂娜干脆就不带了。
可按照现在的枪械发展, 冷兵器注定会被时代的潮流淘汰, 玛格丽特还是对她的学习能力怀抱一丝希望。
利昂娜在外时不方便练习射击,公主殿下便送她一组投镖,让她至少每天都练一下,也许哪天就熟能生巧了呢?
随着又一枚投镖插进木靶的边缘,利昂娜今早的耐心也彻底耗尽了,一屁股瘫坐在沙发上。
波文一手端着茶点一手拿着报纸走过来,看了眼乱七八糟的靶子,不禁“咦”了声。
“练习还是有用的,t 这不是比之前强多了?”波文鼓励道,“射中靶心两次呢!”
“是,但那都是我根本没瞄准,乱扔的时候射中的。”
“之前公主殿下说过,您的问题不是眼神不好,而是不够果断,犹豫容易造成手抖。”波文继续劝道,“您看,当您没有其他乱七八糟的想法时反而能命中。”
利昂娜在他的劝说下再次拿起一枚投镖。
啪!
飞镖扎进木靶的边缘,好险没拖靶。
利昂娜默默转头看向波文。
波文:“额……说不定是你用力的方式不对。要不这样,你故意瞄准边缘扔,说不定就能扔中了。”
利昂娜再次扔出一枚。
这次连靶子都没中,直接落到界外。
波文:“……我去帮您把飞镖收拾好。”
利昂娜耸了下肩,顺手拿起当天的晨报阅读起来,开始理所应当地摆烂。
作为马黎王国的首都,庞纳城中的报纸内容很是丰富。
有娱乐方面的也有讨论时政方面的,各类招聘和售卖二手物品的广告更是络绎不绝。
利昂娜对这些都没什么兴趣,只打算快速扫过。
不经意地,她突然被讣告栏上的一个名字吸引了。
“希维尔子爵夫人……死了?”
她不可置信地睁大眼,仿佛看了好几遍才确认自己没有花眼。
“我记得那是国王陛下的情妇吧?”波文站在她身后,看着讣告上的“意外身亡”不由啧啧感慨道,“这意外来得太是时候了。”
利昂娜也觉得这很突然,突然到让她有点毛骨悚然。
合上报纸后静静坐了会,她忽地起身向门口走去。
“不行,我要去庞纳治安所一趟。”她招呼起身后的男仆,“跟梅太太说一声,我们可能要晚点回来。”
***
两人到达庞纳治安所时,发现治安所的门口已经被一群记者堵住了。
很显然,媒体工作者的嗅觉比普通人灵敏太多。
这才不到九点就聚集了这么多人,可想而知等会儿人只会更多。
波文其他不行,只有个子足够高,板起脸时还有几分威慑。
有他开路,利昂娜总算走到了治安所门口。
“我找巴顿警司。”面对阻拦自己的警员,利昂娜抬起公主殿下赠予她的手杖,让他看清上面的徽章,“告诉他,利昂哈特有事问他。”
若要问马黎王国什么最好用,大部分人都会脱口而出“金钱”一词。
但那也只是相较于普通人,比金钱更好用的是权力。
看清杖头上的徽章后警员立刻不敢再阻拦,一边继续驱逐其他记者一边为这位贵族少爷打开一条门缝。
很快,嘈杂声被隔绝到门外,利昂娜也见到了自己想见的人。
巴顿警司是位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身材是非常符合年龄的圆润,大圆上顶一个小圆,很像两个叠在一起的土豆。
他出来时显然心情不佳,眼下挂着两个乌黑的黑眼圈,即使见到利昂娜这位背靠王族的贵族少爷也没个好脸。
“我今天真的很忙,弗鲁门阁下。”他毫不客气地开始逐客,“您也知道,我们治安所的人一直不足,尤其是今天……您要问什么还请换个时间。 ”
“我的问题不会耽误你太长时间。”既然都来了,利昂娜也不准备退让,“你只需要告诉我希维尔夫人的真实死因便好。”
“就知道你是来问这个的……”
巴顿警司叹息一声:“算了,估计明后天报纸上就会报道,告诉你也无所谓……没错,希维尔子爵夫人确实死于意外,且凶手已经招供了。”
“是谁?”
“她的贴身女仆。”警司说道,“您也知道,希维尔夫人几天前不知道因为什么触怒了陛下,直接把她驱逐出宫。她原本就有失眠症,这下就更严重了。”
“她晚上睡不着就开始折磨身边的佣人,尤其是她的贴身女仆,被折腾两个晚上就受不了。”
巴顿警司再次叹了口气:“她找到一个在药店工作的表亲,想弄点鸦片酊之类的,起码让希维尔夫人不要在晚上折磨人……”
“哦不……千万别告诉我希维尔夫人还有酗酒的问题。”
利昂娜立刻露出难言的表情:“但希维尔夫人的贴身女仆也该知道雇主的习惯,药店的人也应该告诉她吗啡和酒精不能同时用吧?”
“谁苦闷时不爱喝酒呢!但这还真不全是女仆和药店的问题。”警司一边摇头一边感慨道,“您可能没注意,最近市面上出现了一款新药,据说是能立刻让人进入深度睡眠,叫什么氯氢什么……”
“水合氯醛[*1]!”
一直默默站在利昂娜身后的波文恍然,继而弯下腰向主人解释道:“我前阵子在广告栏上看到过,据说是一种新式''安眠药''。”
“没错,就是那个!那些药的名字总是稀奇古怪的,我可记不住……”巴顿警司轻咳两声,“总之,那个药店员工跟女仆说,鸦片酊一般是用于镇定和止痛,改善睡眠的效果没有这个新式''安眠药''好。”
“女仆信了,便带着那药回去,当天晚上便加在了希维尔夫人的饮料里……”
“那药有问题?”利昂娜蹙起眉,“可既然是能在药店卖的药,总不该吃死人吧?”
“哦,那药没问题。事实上它售卖有一阵了,反响都还不错……只是有一个问题,那药也不能跟酒精一起服用。”
巴顿警司露出十分无语的表情:“我们按照药方提供的的售出名单调查了很多买家,发现好几个跟希维尔夫人一样''一睡不醒''的例子。但那些人本身就是烂酒鬼,什么时候死都不奇怪。可我们这儿的一位探长怀疑这与酒精有关,就去化学院找到位教授做了实验……”
实验结果不用说利昂娜也猜到了。
“所以希维尔夫人睡前喝了点酒?”
“哈,一点酒?她喝了足足一瓶威士忌!”警司激动地拍了下桌子,“化学院的教授说那够她面见吾主好几次了!”
利昂娜看着警司的黑眼圈,不禁带着钦佩赞扬道:“这么短的时间就把整件事查清楚了,庞纳治安所的效率提高了不少啊。”
这话并没有让巴顿警司感到高兴,反而让他瞬间警觉起来。
“您也知道那位夫人的身份……如果不赶快查清楚始末,到时候不知道又会闹出什么破事。”警司按着太阳穴一阵叹息,“本来都定好了,过两天就会公布希维尔夫人的具体死因,结果希维尔子爵不知道是算错日子还是怎样,居然今天就把子爵夫人的讣告张贴出来了……”
怪不得过了一周都还没公布国王订婚的消息。
要是没彻底查明子爵夫人的死因,等她的死讯被人知晓,“马黎国王赶在婚前毒杀情妇”的消息就要传遍世界了。
利昂娜都能想象这两天的内阁估计已经吵翻了天,就是不知道公主殿下有没有被波及……
***
庞纳城中,某所俱乐部内。
“……查出来了,先生。讣告并非希维尔子爵发布,是报社的一名编辑偷偷加上去的……”
“人呢?”
“我们到他的住所时人已经逃了,他在报社留下的信息还在核实中……”
“这群旧大陆来的老鼠……那个报社的主编是干什么吃的,居然会出现这种披露,全都给我好好查清楚!”
“是……”
门悄无声息地闭合,烟雾缭绕的室内一时失去了声音。
“事情已经发生了,先生们。如其在这里生闷气不如想办法补救。”
房间的另一边,一位五官硬朗的中年男人拎着球杆站起身,用巧粉擦了下皮头:“史密斯,有关药品安全的新规出来了吗?”
“已经修改两遍了,首相大人。”台球桌的另一边,一人起身应道,“但正式版还需要时间……”
“有拟订方案就够了。”
“让治安所把消息放出去,顺便让他们告诉那些记者,有关药品管制的新规也在推进……”
“但是,陛下那边不需要说一声吗?”
有人担忧道:“毕竟那是……和陛下交好的夫人。用她的死推行新规,实在有损王室的颜面……”
此话一出,周围几人都不免笑出声。
“放心吧,亨利。陛下会感激我们的。”一名窝在沙发里的男士笑道,“如果我们不这么转移注意力,等他订婚的消息出来,遭受攻击的就是他自己了。”
“希维尔子爵也没有意见吗?”
“那个赌鬼在乎什么?他巴不得利用妻子的死大赚一笔呢!”
另一人叼着烟斗,呼出一串白烟:“能成为推行法案诞生的一员t ,也算让他那窝囊又一事无成的一生有了点价值……”
砰————
清脆的撞击声打断了几人的说笑。
颜色不同的球撞到一起,其中一只落入洞里。
“……话虽如此,但这终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为首的中年男人握着球杆直起身,缓缓道,“陛下订婚的消息早晚要公布出来。可现在不光是早公布还是晚公布,希维尔夫人的死讯都会被无限放大。”
“既然如此,不如再加一把火,放出一个更吸引人的消息。”
“您的意思是?”
“很显然,我们的无敌舰队已经无法威慑那些阴沟里的老鼠了,也不够显示我们对帕鲁本大公国的重视。”
首相将球杆往地上一杵,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机械飞艇「索罗提斯」——这种跨时代的巨兽才配得上我们马黎未来的王后,诸位觉得呢? ”
第38章
038
大概是为了防止更糟糕的传闻传出, 也有可能是为了抢占第一个报道的位置.各家报社甚至没等到明天,当天下午就印发了一批特别增刊, 详细报道了希维尔子爵夫人意外身故的全过程。
不出所料,所有人原本都抱着围观王室丑闻的心态打开报纸,结果全被“新式安眠药与酒精混合会致命”的消息吸引,继而破口大骂。
这个时代想要搞一张药店许可证并不算太难。
而随着化学的发展,各种稀奇古怪的新药剂也层出不穷。
水合氯醛确实有强力的安眠作用,并已经有了一些稳定受众。
且因为之前大众用于镇定的药品是吗啡——一种同样不能与酒一同服用的药物,所以大部分人服用新药时大多遵从了过去的习惯,险而又险地逃过一劫。
但这丝毫没有减轻群众的怒火。这也很好理解,毕竟在得知自己无意中与死神擦身而过,没多少人能保持理智。
一时间庞纳城街头骂声一片,甚至有不少冲动的市民直接冲上街头, 砸了不少药店。
庞纳治安所没想到自己刚赶走一群苍蝇般的记者,又迎来一群斗牛般的群众。
作为治安所内唯一的知情者,巴顿警司已经在心里辱骂了上千条屏蔽词。
对象上至国王和首相,下至自己刚刚踩到的狗屎,全都是糟心的臭东西!
可他也没办法,只能拉着一群刚准备回家休息的警员开始惨无人道的加班。
巴顿警司的辛苦利昂娜并不知晓。
在梅太太的细心投喂下, 她最近的生活十分舒适,下巴都圆了一点。
但好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季节酒店的调查还没出结果前, 玛格丽特公主下派的任务先到了。
“哈,为了转移民众的注意力,居然要用那东西!”
打开公主殿下的信, 利昂娜是真的被里面的内容逗笑了:“机械飞艇「索罗提斯」的正式首航,没错, 这可比一个情妇的死讯更吸人眼球。 ”
波文之前也听说了那个迎亲任务,但同样没想到最后会闹出这么大的阵仗。
“所以,是直接把十二艘军舰改成飞艇了?”他咋舌感慨,“那还不错,直接降落到帕鲁本大公国的首都,接到公主就走,还不用绕那么大一圈的海岸线……”
“……你太小看首相大人的决心了。”
利昂娜瞥了眼自己天真的男仆:“十二艘军舰照走不误,甚至增加到了二十四艘,对外宣传也是照旧。然后等一切准备停当,啪——”
她突然向上拍了下手,吓得波文往后踉跄了半步。
“一个庞然大物的影子将会自西向东飞过旧大陆,到达帕鲁本大公国的王宫,迎接它未来的女主人……这剧本不错吧?”利昂娜带着得意收回手,再次坐回沙发,“不但能给旧大陆一点小小的马黎震撼,还能完全打乱他们原本的计划。我们的首相大人就算不当首相,一定也是个出色的剧作家。”
波文舒出一口气,只庆幸自己手里端的茶点差点没被这个小祖宗吓掉。
“那么……我们具体什么时候出发?”他一边把装饼干的盘子放到茶几上一边道,“去的时候还是要做军舰吧?需不需要多带点衣服?”
“''我们''?不,这次只有我。”
利昂娜顶着他诧异的目光,晃了晃手里的信纸:“都说是暗中保护了,我要打扮成利贝尔将军的随从,怎么可能自己再带仆人……而且我记得你好像晕船吧?”
似是想到什么不太美好的回忆,波文的五官扭曲了一下,却还是坚持道:“不行,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而且船上都是一群人住一个房间,一旦被看到……”
“我只会和利贝尔将军的其他三名亲信一间房,最多三四个晚上,而且在船上没有人会脱衣服睡。”利昂娜扯了扯自己又高又紧的领口,“你的担心没什么必要。”
眼见波文还要继续反驳,利昂娜先截住他的话:“我明白你担心我,可这是我必须要经历的。”
“我不可能一直让你帮忙掩护,而你也不可能在我身边当一辈子男仆……你也不该只当一个男仆。”
她抬手止住对方想要脱口而出的话,表情逐渐严肃:“波文,我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机会,对你我都是。这是我选择的路,我总要自己走下去。”
波文张张嘴,想说什么又有些说不出口。
余光瞥到门口的另一道人影,立刻像是找到救星般呼救:“姨母,您也劝一劝啊……”
利昂娜转过头,立刻与不知何时便站在那里的梅太太对上视线。
“我不会改变主意的。”她的目光没有退缩,直直与年迈的女管家对视着,“这是我经过思考得出的决定,梅太太。”
老妇定定与那双眼睛对视了很久,眼前初露锋芒的青年渐渐与记忆中那个红着眼睛、却倔强到不肯让眼泪落下的少女重合。
她明白,当她露出这样的眼神时便是谁也无法阻止了。
“那就祝您一路平安。”
梅太太走上前,就像过去的每一次远行那般,为小主人整理了下衣领:“别的都不重要,我的孩子,我只希望你能平安回来。”
***
事情敲定后,日子便过得飞快。
二月中旬,马黎王室通过各家报社发出消息,正式宣布国王乌尔里克二世将与帕鲁本大公国的夏洛蒂公主订婚。
消息一出,整个马黎都沸腾起来。
国王大婚这事也不是没人想过,毕竟乌尔里克二世已经二十岁,虽然在马黎贵族中算是早婚,但也确实到了适婚的年龄。
民众讨论着讨论着,话题不可避免地讨论到国王陛下之前的绯闻对象。
希维尔子爵夫人去世的时机太巧了,实在不得不让旁人多想。
再加上一些小报上的种种阴谋论,大家的疑虑就更多了。
然而,有想毁掉这次联姻的人就有想促成联姻的人。
庞纳城的几大主流大报连续报道了好几天国王订婚的喜讯,又严肃抨击了某些小报的消息不靠谱。
毕竟不光马黎王国,旧大陆那些国王养情妇的都不在少数,但还没出现一个因为要娶老婆就杀了前情人的先例。
退一万步讲,以现在两国的关系和旧大陆的局势,就算乌尔里克二世想要在婚后继续与情妇厮混,那位大公国来的小公主也无法说出一个“不” 。
两者的差距太大,马黎的君主没必要为一个刚崛起的小国公主付出这么多。
至于真爱……没人考虑过这一点。
毕竟两人连面都没见过一次,而乌尔里克二世喜爱年长女性的喜好也早已在王国内传遍了,今年还不满十五岁的夏洛蒂公主显然不太符合。
十分有逻辑的一条线捋下来,大部分人还是相信了自己的国王,一场隐形的战斗暂时休战。
可所有人都明白,这只是一个开始。
三月初,马黎海峡的结冰期刚过去了半个月,迎亲的先遣部队也已整装待发。
此次迎亲队伍的总负责人是有丰富海上作战经验的利贝尔上将。而他乘坐的主舰也颇有来头,正是世界上第一艘拥有蒸汽动力的军舰——“征服号”。
征服号建造于二十多年前,也许它并不是马黎王国最强大的战舰,但它代表着当时马黎国力远远领先其他国家的骄傲。
除此之外,十艘崭新的铁甲战舰护卫在它身旁,另有八艘护卫舰和五艘巡洋舰跟随,场面一度十分壮观。
无数人涌向港口,观摩这难得的盛况……但这都与利昂娜无关。
此时的她正站在主舰上,与几名同僚一起接受上司的检阅。
利贝尔将军大概五十多t岁。与一般的军人不同,除了身材很高壮,他的气质反而带着点牧师般的庄重和文雅,一眼看去甚至看不出他是个军人。
也许是常年在海上服役,他的皮肤要比普通人黑一个度。
事实上,常年出海的人都会比一般人黑。
而且想要做一个合格的水手并不容易,皇家海军挑人时也会重点挑选又高又壮的。
利昂娜的身高在女性中不算矮,但在这些平均身高一米八多的壮汉面前就不够看了。
再加上那格外白皙的肤色,仿佛一群棕熊里混进一只绵羊,简直不要太显眼。
利贝尔将军看着这只突兀的“小绵羊”也很头疼。
不过这只“小绵羊”并不是孤例——因为此次航程看上去很安全,不少贵族都把自家的孩子塞进来充数,想要借此刷刷名声,至少也能让孩子增长点见识。
亚历克斯亲王认为这也算是一种烟幕弹,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给真正执行任务的人做掩护了。
整个队伍里只有利贝尔将军知道利昂娜的真实身份,可他也想不明白亲王大人为什么要派这么个小朋友作为“暗棋”执行保护任务。
眼见着那几位常年跟随在身边的军士已经面露不满,为了能让这个关系户顺利混入,他不得不昧着良心让对方混入自己的队伍。
“你,站出来。”将军的手杖指向人群中的“小绵羊”,“报上你的名字。”
“利昂·格莱德斯通,长官。”
利昂娜背着手上前一步,报出母亲的姓氏。
“我不管你是谁家的子侄,我们这次不是出门旅行,你这样的身板实在不适合出现在我的队伍里。”
“我认为身材和力量不能说明一切,长官。”利昂娜挺着脊背,不卑不亢道,“高大的巨人也会被矮小的牧羊人杀死,我自认还是比牧羊人的能力强一些。”
听到这样的狂言,站在她身旁军士忍不住发出嗤笑,即使是知道“剧本”的利贝尔将军也抽了抽嘴角。
“咳……既然你这么自信,那就趁着起航前证明一下自己吧。杰克!”将军轻咳一声,朝自己的勤务兵看去,“你来跟这位''比牧羊人强一点''的小先生比一下……”
“我愿意与他比试,长官!”
一名皮肤黝黑的高大军士站出来,用眼角瞥了眼“小绵羊”的发顶:“既然他自比为牧羊人,那就该和真正的巨人战斗。”
利贝尔将军的眼皮跳了下,却没有直接阻止。
“这是汉森·豪斯曼上士。”他把问题抛给当事人。 “你愿意接受他的挑战吗?”
利昂娜已经暗暗打量了一番身边的大块头,点头答应:“这是我的荣幸,长官。但就在这里打吗?我怕会把您的房间弄乱……”
“少废话,小子!我一只手就能把你撂倒——”
不等她说完,对手率先忍不住发起攻击。
拳头带起的劲风贴着耳边飞掠而过,连同大脑一起发出“嗡嗡”的警告声。
利昂娜矮身躲过最开始的两拳,趁对方还没收回手,一掌劈向他的内手肘。
关节处总是人体最脆弱的地方,自己不需要多大力气就能将对方的力卸掉。
“看来项目是自由搏击。”
她快速脱外套,像抡布袋子般将其蒙到对方的头上。
豪斯曼上士还惊讶于打击在自己手肘上的力道,回过神时,视野已经被一块布遮住了,头被带着用力向下扯。
紧接着,他感到对方的腿勾上了自己的脖子,那人竟像蛇一样直接滑上他的肩膀,下巴被一只手死死扣住。
“你已经死了。”
头顶的声音淡漠道:“我什至不需要一把刀,在这里掐上半分钟就会要了你的命。”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以至于周围看热闹的军士还没喝彩就结束了,场面瞬间变得无比尴尬。
“……很好,你下来吧。”利贝尔将军轻咳一声,命令道,“比试到此……”
“还没结束呢!”
突然,被套住头的豪斯曼上士突然暴起,一把抓住缠在脖子上的两条腿,整个人向后撞去。
“征服号”是世界第一艘蒸汽战舰,建造时没有考虑到太多舒适要素,船上的空间都很有限。
即使是身为指挥官的利贝尔将军分到的房间也并不宽裕,更别说随处可见的、用于固定的横梁和立柱……
两人身后就有一块用于固定的三角形铁架,要是磕到必定要见血。
“停下!”
利贝尔将军命令道:“立刻给我住手,豪斯曼上士!”
热血上头的青年显然已经听不到了,像只被蒙上头的野牛般大力挣扎着,仿佛要与压在身上的家伙同归于尽。
突然,他感觉抓着的靴子一空,头顶传来一股巨大的推力,他不受控制地向侧后方倒去。
砰————
他的后脑猛地撞上墙板,发出一声响亮的闷响。
被包住头的豪斯曼上士显然不明白刚刚都发生了什么,但其他人却看了个清楚。
那个金发的小矮子简直跟猴子一样灵活,双脚从靴子抽出来,压着豪斯曼上士的脑门当鞍马翻了过去。
利昂娜落地后又用一个前滚翻卸掉前冲的力道,直接把自己送到利贝尔将军的书桌边。
“长官。”
她再次站直,向面前的将军敬了一礼。
利贝尔将军看着她略显凌乱的发顶,目光中带上赞赏:“很好,比试到此结束……”
“唔……你这个奸诈的小子!”
豪斯曼上士终于扯掉了盖在头上的外套,怒气冲冲地就要站起身:“有本事就正面跟我打——”
啪————!
一支钢笔擦着海军上士的耳朵打到他身后的木板墙上,又“叮当”着落到地上,瞬间将他的话截断。
“我从没听说打架分什么正面背面。”书桌边,金发的小绅士收回手,面无表情道,“你的大意让你差点死了两次,豪斯曼上士。即使这样也无法让你吸取教训吗?”
第39章
039
比试结束, 结果却是两败俱伤。
利昂娜虽然赢了,但她在长官说出“结束”后依然出手的行为让利贝尔将军十分不满。
能力不是最重要的, 服从才是作为士兵的第一要务.
以这个理由,利昂娜和豪斯曼上士这两个刺头在启航的第一天就被罚去擦甲板。
“征服号”虽然是第一艘蒸汽战舰,但很多地方还有上个时代的影子。
比如它依然配有风帆,部分船体,例如甲板还是在用木材——这些在新造的铁甲舰上已经被去掉了。
木制甲板是需要定期维护的。如果让其长时间暴晒在太阳下,木板会缩水,久而久之便会变形并出现很多缝隙。
因此, 擦甲板这项工作差不多是水手们在海上的每日必修课。
利昂娜一开始以为这就跟拖地没什么区别,可当自己手里被塞入一块仿若海绵的多孔大石头时,精致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
她刚想问点什么,可送她工具的人已经步伐匆匆地走了。
再一转身,豪斯曼上士早就熟练地挽好裤腿,拿着跟自己手里一样的石头,准备跟随大部队站好。
“愣着干什么?快过来站好!”他瞪着眼睛,对利昂娜依然没什么好气,“别站在那里碍事!”
利昂娜观察了一下周围的人, 有拿拖把的有拿水桶的, 也有跟她一样拿石头的。
旁边另一队人已经率先刷起甲板,她看了会便明白其中的原理,没有再多说什么。
默默脱鞋挽裤腿, 与拿石头的人一起趴下,用那块石头在湿乎乎的甲板上蹭。
“呵, 看看你这腿, 比拔了毛的鸡都干净。”豪斯曼上士即使输了也不遗余力地发出嘲讽,“你是娘们吗?”
利昂娜瞥了他一眼, 继续用石头蹭甲板上的污渍:“据我所知,只有一种男人会关心其他男人的腿毛。”
“什么?”
“男同性恋。”[*1]
豪斯曼上士愣了愣,反应过来后直接站了起来:“你————”
“豪斯曼!你又在惹什么事!”
监督他们干活的伊登中校立刻朝他的方向指去:“给我趴下!”
“可这小子……”
“给我闭上你【哔——】的嘴干活!否则我现在就把你【哔——】扔到海里!趁着我们现在还没走多远,你【哔——】【哔— —】自己游回马黎吧!”
海军多出暴躁老哥不是说笑。要想震住这些刺头,海军军官发起火来只会比这些大头兵更暴躁。
豪斯曼上士在上官的呵斥中重新趴下,只能把无尽的怒火发泄到甲板上。
监督刷甲板的中校溜达到他们面前,皱眉看了一会,突然道:“格莱德斯通。”
利昂娜反应了两秒才想起这是自己现在的姓氏,立t刻站起来:“到,长官。”
“你是今早没吃饭吗!”中校的嗓门陡然拔高,冲着她的耳朵吼道,“看看你擦的都是什么【哔——】东西?!看看你身边的豪斯曼!【哔——】得好好给我学学!”
说罢,他又转身扫视一圈所有人,用洪亮的嗓门吼道:“我可不管你们曾经是做什么的,家里有什么关系先祖是什么人!那些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们现在站在''征服号''上就是''征服号''的人!所有人都必须服从命令!敢违背军令的家伙我会把你们全都踹下去喂鲨鱼!都听清楚了吗?!”
“是!”
“你们还在喝奶吗?大声点!”
“是————!!”
中校满意了,抬手让众人继续刷甲板。
豪斯曼上士应完声就继续低头刷甲板,可这次他却感到一股存在感很强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抬头一看,立刻和自己最讨厌的人对上视线。
“你看什么看!”
他低声回吼了一句。
“学习你刷甲板。”利昂娜蹙眉看他擦过的甲板,再看看自己的,像是遇到一个世纪难题,“这不是没有区别吗?”
“哈?看来你不但是个娘娘腔,还是个瞎子。”豪斯曼上士刺了她一句,这才指出问题,“这里这里和这里,那么大一块你都没看到?”
金发的年轻人立刻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立刻用海绵石用力蹭。
“我以为那是木头原本的花纹……”她自言自语道。
“你脑子没病吧?橡木上怎么会有那种颜色的污渍。”豪斯曼上士抓住每一个嘲讽这个小白脸的机会,“不过也是,你估计连地都没拖过吧!”
“嗯,地还是拖过的。”
利昂娜抬手抹了把汗,继续刷甲板:“以前犯了错,父亲会罚我拖地或者拔草……拖地比较容易,所以我一般都选拖地。”
豪斯曼上士“哎”了一声,带着惊讶看向年轻人的侧颜。
“我第一次听说有贵族会这么罚孩子,我以为都是什么关禁闭之类的……”他似是突然感兴趣起来,“你都做了什么?”
“那太多了……打坏收藏品,在家族的肖像画上涂鸦,浪费食物……”她平淡道,“类似这种吧。”
豪斯曼上士有些不敢置信,甚至重复了一遍:“浪费食物?”
“哦,那次父亲根本没给我选择的机会,让我足足拔了一下午的草。”像是想起什么,她不禁轻笑了一声,“''如果不懂得尊重食物,就去亲身体验一下它们的来之不易''……他是这么说的。”
豪斯曼上士足足愣了好几秒,直到不远处的监工再次发出暴呵才重新低下头。
“……你父亲,听上去像个不错的家伙。”过了好久,他才闷闷道,“他叫什么名字?”
“无关紧要,他已经去世好几年了。”
已经退到甲板的边缘,利昂娜拎着海绵石站了起来,逆光里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前面的人已经用湿拖把擦了遍他们蹭过的地,而他们这些蹭甲板的也该去完成最后一道工序——用干抹布把甲板擦干。
这项工作利昂娜完成得很好。毕竟曾经是个精力旺盛的惹事精,她被罚拖地板的次数并不算少。
看着她娴熟拖地的背影,豪斯曼上士总算没再冷嘲热讽,只默默在旁边一起拖。
***
舰长室中的“比试”并没有外传,利昂娜和豪斯曼上士的体罚也只被记录为“私下斗殴”。
毕竟利昂娜是亲王大人安排在队伍里的一枚“暗棋”,如果暴露了真实实力就无法发挥出最大的效用了。
好在二十四艘军舰上分别塞了不少从没出过海的贵族子弟,利昂娜被塞到利贝尔将军身边也不算太显眼。
利贝尔将军一开始不太愿意。毕竟他的亲信他最清楚,那三人也是有脾气的。
别看去旧大陆的航程只有不到一周,要是关系没打好不知道会出什么意想不到的幺蛾子。
但结果却出乎他的意料,第一面就打到你死我活的两个年轻人,在一起刷了次甲板后居然相处得还不错。
对此利昂娜同样有些惊讶。但他人表示出善意,她没有理由拒绝。
更何况她并不讨厌这个傻大个。
经过两天的观察,她已经明白豪斯曼上士最开始对自己的恶意多半在她“空降兵”这个身份上。
这位野牛一样强壮的大个子对上船刷功绩的贵族是一视同仁的鄙视。
因为到处跟人瞪眼挑事,他在短短三天的航程里几乎没干别的,一直在做最低等级水手的杂活……但他自己还很乐在其中就是了。
“希望您不要介意……豪斯曼他也有自己的难处。”
她的室友之一,利贝尔将军的勤务兵说道:“他的父亲……以前是个优秀的木匠。但一次外出送货时被一个当街纵马的小少爷撞翻,伤了右手,之后生意便不好做了……”
“那人没给赔偿?”
“赔偿?他父亲连撞到他的人是谁都没看清,周围人也没见过,只知道那人穿得很不错,看起来像个贵族。”勤务兵干笑两声,“连肇事者都不知道,治安所的人就更不管了。毕竟对他们来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利昂娜越听眉头蹙得越紧:“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记得十几年前就出台了法案,城市街道和人群聚集处不允许骑马。”
勤务兵叹口气:“不是庞纳那种大城市……不过就算是在庞纳,治安所的人也不愿意管这样的纠纷。”
这是个很现实的问题。
尽管相关法律已经出台,但在执行方面依旧不尽如人意。
一方面是固有的旧观念束缚着人们,过去的教训让普通人更加胆小,即使知道也不敢尝试。
另一方面,拥有特权的人也在极力阻止尝试的人,试图将自己的特权延续下去。
“后来一年冬天豪斯曼的父亲生了场病,没熬过去……”
“他家里只剩他一个人,便把家里的东西卖了还债,自己领了皇家海军的征召令。”
“''比起在城市过那种憋屈的生活,军舰上起码靠实力说话''……他经常这么说。”
但很可惜,这种“公平”也被这批贵族子弟打破了,也难怪他会如此气愤。
利昂娜看向窗外。
此时舰队已经驶入旧大陆的内陆河,顺流而下,明天早上便能到达帕鲁本大公国的首都——瓦莱奥城。
她跳下床,打开舱门走出去,没走两步就遇到刚做完杂活、准备回去睡觉的豪斯曼上士。
“你、这么晚出来干嘛?”经过三天的相处,他的态度不再像最开始那么恶劣,但也没好到哪儿去,“马上就要吹号了!”
“明天舰队就会抵达瓦莱奥,我们也许就要在那里分别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利昂娜把自己的名片对折,将写有自己真实姓名的那半撕掉。
“我听说了你父亲的事和你的想法……但很遗憾,即使是军队也不会有你想要的公平。”
“你怎么……”豪斯曼上士突然露出羞愤的表情,“是杰克说的吧?真是多管闲事!我可不需要你这种人的同情……”
“不是同情,只是认可。”
利昂娜截住对方的话,按着他的肩膀低声道:“从来没有一蹴而就的改变,你想要的未来需要很多人努力尝试……再遇到类似的事不要冲动,可以先给我发电报。”
“当然,用不用''它''取决你自己。”
她将写有地址的半张名片塞入对方的上衣口袋,拍了拍,便不再理会怔在原地的临时室友,继续向舰长室的方向走去。
豪斯曼回过神后,走廊里只有自己一人。
他的表情几经变化,手指紧了又松,最后还是没能将口袋里的纸条抽出来扔掉,拎着水桶大步走回舱室。
***
次日,伴随着晨雾退去,一艘艘巨大的军舰出现在帕鲁本大公国的内河中。
「你们快看,那是什么?」
山丘上的城堡中,一位少女从梳妆台上站起身,披散着头发跑到阳台。
晨风将她黑色的卷发向后梳起,露出一双如早春般充满生机的眼睛。
「等等、您还不能动,夏洛蒂殿下!」为她梳头的女仆赶紧跟上,试图将人劝回座位,「您今天已经起晚了,必须赶紧梳妆……」
「又不是今天就要出发!再说,父亲说我今天只要参加晚上的晚宴就好,其他活动都不是必须参加的!」
少女转过头,尚未脱去婴儿肥的小脸上写满不满:「现在还不到中午,我晚起一点又没关系!」
「可是……」
不等负责梳妆的女仆说完,另一位女t仆拿起一件毛毯,轻轻包住少女的肩头。
「请注意不要着凉,殿下。」黑发女仆的声音低沉却和缓,「马黎的舰队还会在这里停留好几天,您也会有机会近距离观赏它们。」
少女嫩绿色的眼眸亮了亮:「真的吗?」
「当然,您可是它们未来的女主人。」女仆微微垂着头,恭敬道,「只要您提出要求,马黎的使者不会拒绝。」
少女的脸上绽开满意的笑容,蹦蹦跳跳地坐回梳妆台:「快给我梳妆,我要去找马黎的使者带我参观军舰!」
梳妆女仆松了口气,小声向同僚道谢:「多亏有你在,谢莉。」
被称作“谢莉”的女仆只轻轻摇头:「你快去吧,我去把阳台的门关上。」
梳妆女仆赶紧继续给公主梳头,谢莉也快速将两扇玻璃门合拢。
「您觉得这样的发型如何?」
「还好吧……话说汉娜,你说马黎的国王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少女看着镜中的自己,嘴角微微下撇:「听说他为了迎娶我杀死了自己的情妇……虽然父亲和母亲都说那是假的。就算是真的,那也是对我的尊重……但我只觉得那样的人有点可怕……」
「啊……我、我看多半是假的,那些小报总会乱编故事。」梳发的女仆干笑一声,赶紧转移话题,「您看过他的画像吧?那些''国王邮票'',他看上去可不像那么心狠手辣的人。」
「是哦!他长得真英俊,比哥哥们都好看!」小公主再次打起精神,仰头看向身后的女仆,「每天看着那样的脸应该也不会太无聊……」
「是是……请您不要乱动,看前面……」
谢尔比默默听着两人的对话,再次朝内河中的舰队看了一眼。
啪哒。
女仆的拇指向上一推,金属插头应声插入插座。
第40章
040
面对马黎的迎亲使者, 帕鲁本大公表示出极大的热情。
他以最高的礼节接待了利贝尔将军,并将将军与其护卫队一起领入王宫。
所谓的护卫队也是事先决定好的人选。
据说上面为了向外展现马黎王国最迷人的一面, 护卫队的挑选条件不但看实力,更看脸——一半都是像利昂娜这样被塞进来的关系户。
做这种花瓶一样的护卫队有好也有坏。
好处自然不用说,大家都明白,而坏处其实也很明显。
直到仪式结束都不能擅离职守,包括去厕所。
所有护卫队队员的早餐都十分统一——一块半个巴掌大的干饼干,加上总量不超过两口的牛奶——同时也是他们今天一整天的口粮。
如果旧大陆的其他国家能趁这个机会刺杀利贝尔将军,可能找不出比现在更好的时机了……混在护卫队中的利昂娜如此想道。
因为身高,她理所应当地站在护卫队的最前面,一路上都在听大公和将军之间的社交废话。
“……亚历克斯亲王让我代他向您表达最诚挚的敬意,也请您原谅他因身体不适而无法亲自前来。”
走到宫殿门口,利贝尔将军郑重地向大公行了一礼:“他承诺,会将夏洛蒂公主看做自己的女儿,马黎王国也绝不会抛弃自己的王后。”
帕鲁本大公的眼角似是闪烁着泪光,双手握住将军的手:“愿帕鲁本与马黎的友谊长存!”
无关人士被驱逐到画框之外,摄影师们抓紧时间,快速拍摄着这一宝贵的画面。
临时搭建的暗房中, 晃动的显影液里慢慢浮现出两个男人的身影。
一张简简单单的照片, 明天放到报纸上不知道会在旧大陆上引起怎样的风波……
确认照片拍摄得很顺利,帕鲁本大公正式邀请利贝尔将军进入宫殿,准备向他介绍自己的妻子和继承人。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 除了妻子和长子,自己那个总是喜欢偷懒的小女儿也来了。
“日安,利贝尔将军。”
十四岁的小公主夏洛蒂主动走到客人面前,优雅地垂首行礼,用带着口音的马黎语道:“欢迎来到帕鲁本。”
她的声音还是属于少女的清脆, 仿佛林中的百灵鸟。
尽管看得出她在努力表现稳重,但那双灵动的双眸出卖了她,在场的大人都能看出隐藏在其下的活泼。
谁会拒绝这样的问候呢?
利贝尔将军不得不承认,他对这位小公主的第一印象很好。
“日安,夏洛蒂殿下。”他单膝跪地,腰板挺直,以马黎最高规格的礼仪向这位小公主回礼,“我在这里代表我的君主,马黎王国第二十八任国王——乌尔里克二世陛下,向您致以他最真挚的祝福。”
他双手呈上一封信:“这是国王陛下给您的亲笔信。”
小公主的双眼亮了下,手都伸到一半才想起什么似地缩回手,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看向自己的父亲。
“既然是马黎国王给你的信,你一定要仔细收好。”
帕鲁本大公轻咳一声,公主身后立刻走出一位侍女,代公主接过信。
私人信件自然不能当场阅读,小公主只能老老实实站到一边,眼巴巴看着父亲开始向外宾介绍其他家庭成员。
另一边,原本目不斜视的护卫队里悄悄出了一个叛徒。
“…………”
“格莱德斯通,管住你的眼睛!”
统领护卫队的伊登中校趁着旁人的注意力都不在这里,快步走到利昂娜身边,用气音呵斥道:“那是我们未来的王后,不是你能乱打量的对象! ”
利昂娜:…………
她想说自己看的不是小公主,而是公主身后的一位女仆看起来莫名眼熟。
但这样的解释听上去就很火上浇油,她只得乖乖收回视线,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
另一边,夏洛蒂公主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与马黎王国联姻的事是不久前才敲定的,因此马黎语之前并不在夏洛蒂的学习课表中。
熟练掌握另一门语言并不容易,尽管夏洛蒂已经很努力,但半年的时间还是太短了。
现在周围人都在用马黎语说话,别人说得快点她就不太能听懂,实在无聊透顶。
小公主撇了撇嘴,心说如果不是觉得自己有机会近距离看那些军舰,她才不会来……
「请注意您的仪态,夏洛蒂殿下。」发现她的表情不对,站在身旁的侍女立刻轻声提醒道,「所有人都在关注您,您不能在这种时候任性。」
注意仪态……不能任性……
最近半年夏洛蒂都快被这两个词折磨疯了。
她本就是家中最小的孩子,性格乖巧长相也可爱,过去也最受父母兄姊的宠爱,哪里受过这种委屈?
「父亲!」
她突然上前一步,在众人都看过来时顿了下,却还是提裙向利贝尔将军行了一礼,用有些不熟练的马黎语说道:“我今天看到了马黎的……军舰,十分漂亮,不知道我是否有荣幸去参观……”
「夏洛蒂,你太失礼了!」
她的母亲率先把她拉回来,焦急道:「你怎么这么心急,你明明很快就要……」
看着女儿懵懂的眼神,大公爵夫人的声音突然哽住,再也说不出话。
帕鲁本大公也急忙向利贝尔将军致歉:“夏洛蒂的好奇心一直很重,请您不要介意。”
利贝尔将军却是笑了:“怎么会?我们未来的王后对马黎的无敌舰队感兴趣,这是所有皇家海军的荣幸!”
他再次来到小公主面前,微微俯下身道:“我很想带您参观,可今天我与您的父亲事先有约……”
见小公主明显露出失落的表情,利贝尔将军眼眸闪了下,转而道:“……但我的护卫队里有很多优秀的人才,他们对军舰的了解不亚于我。如果您愿意,可以挑选一个作为向导。”
小公主原本黯淡下去的双眼立刻明亮起来。
「真、真的吗?父亲——」她激动地看向父亲,被对方瞪了一眼后赶紧切换成马黎语,“父亲,我可以去吗?”
帕鲁本大公叹口气,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既然利贝尔将军都这么说了,我还能拒绝吗?”
夏洛蒂激动到差点蹦起来,想到现在周围都是外宾才忍住了,再次向利贝尔将军行过礼后便兴冲冲跑向马黎护卫队的方向。
“全体立正!”
领队的中校发出命令,所有人统一并拢脚跟,站得笔直,开始接受未来王后的检阅。
夏洛蒂最先路过到最高的那一排,但很快就走了过去。
这些皇家海军又高又壮又黑t ,虽然都长得不错,可一个个表情凶巴巴地看着前面,她感觉有些害怕。
偶尔遇到几个白净的,却又感觉哪里不对,气质有点像她那两个花心的哥哥……她不是很喜欢。
直到走到最后,她都要摆烂随便指一个时突然眼前一亮。
站在最前面的金发的青年大概是这里最年轻的一个,身高没有特别高,身材也没有壮到会让人害怕……
最重要的是,他长得真好看啊!
达利佳·伊丽莎白·蒙娜·夏洛蒂有一个很大众的爱好——喜欢脸好看的,尤其喜欢英俊的美少年。
而眼前这位,不管是身材还是脸蛋都完美戳中了她的审美点。
正这么想着,那青年似乎也有所感应。
头丝毫未动,烟灰色的眼眸却朝她的方向瞥了下,调皮而快速地眨了下眼。
夏洛蒂突然感觉胸口被什么击中了,当即决定了人选。
“你叫什么名字?”她绕到金发青年的正前方,仰头问道。
“利昂·格莱德斯通,殿下。”
“哦,夏洛蒂殿下的眼光实在不错。”利贝尔将军十分欣慰,对欲言又止的帕鲁本大公低声道, “别看格莱德斯通看上去不够强壮,但他确实是一位优秀的青年。”
帕鲁本大公接收到对方的眼神,顿时放心下来。
今天下午关于两国联姻的细节问题才是帕鲁本大公最关注的,而这个并不需要夏洛蒂本人参与……事实上,他也不可能让女儿参与。
他定定神,笑着对女儿点点头:“去吧,记得在晚宴开始前回来。”
***
在女仆们的服侍下,夏洛蒂换上最简单的外出服,瞬间感觉呼吸都顺畅了不少。
「如果每天都能穿这样的衣服该多好啊。」她向自己的侍女抱怨道,「礼服虽然好看,但汉娜给我系的束腰太紧了,我有时候都感觉要喘不上气……」
侍女将她扶上马车,无奈道:“这是每一位淑女的必经之路,殿下。另外,请您不要再说帕鲁本语了,您要习惯说马黎语。”
夏洛蒂公主张张嘴,好似想要说什么却又垂下了头。
“我知道了。”她应道,声音已经没有刚刚的雀跃,“我以后会注意的。”
利昂娜骑马跟在马车旁,自然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只是等马车在港口停下,她开始向小公主介绍军舰时,她的心情明显没有上马车时那么好了。
利昂娜仔细观察了一下,顿时了然。
不管是马黎王国还是旧大陆上的这些王族,都有招收侍女入宫服侍王后和公主的习惯。
侍女不同于女仆,并不属于仆人的范畴。
她们大多是本国贵族的女儿,既是公主的玩伴又有指导规范她们礼仪的任务。同时,一直陪伴在王族身边的她们也有机会结识更高层的人。
夏洛蒂的这位侍女显然很尽责,一直在纠正公主在马黎语上犯的语法错误。
可这也让小公主越来越不愿意说话,最后连观赏军舰的兴致都没有了。
“…………”
“……夏洛蒂殿下。”
在公主看过来时,她突然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只在旁边看着实在没什么趣味,不知您有没有兴趣进去看看?”
夏洛蒂公主那双新绿的眼眸瞬间被点亮:“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您可是我们未来的王后。”利昂娜仰着头,朝她做出邀请的手势,“马黎的军舰从不会拒绝自己的主人。”
夏洛蒂那被打击的热情立刻复燃,当即就要下车。
她的侍女也匆忙跟上,却被一只手臂拦住。
“这是马黎的军舰,没有特殊批准,只有马黎王族和士兵有资格上去。”
利昂娜脸上还挂着笑,可拦路的动作却一点都不含糊:“还请您在这里稍候片刻。”
侍女立刻急了:“可跟在殿下身边是我的工作!”
“我能理解,但这是军规,我必须遵守。”利昂娜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据我所知,让公主殿下保持好心情也是您的工作之一……而恕我直言,您已经失职了。”
侍女看了眼不远处、正兴致勃勃的小公主,眼中也划过一抹不忍,终是退了一步。
“请务必保护好殿下的人身安全。”
“放心,马黎的士兵会保护好自己的王后。”
利昂娜朝她颔首致意,转身快步走向“征服号”。
***
作为主舰,“征服号”上驻守的士兵并不少。
让公主殿下登舰参观是个临时决定,为了让尚未成年的小公主能有一次愉快的参观之旅,利昂娜必须快速将此事上报,至少让那些士兵不要太邋遢。
驻守在主舰上的马里斯上校听说未来的王后要来参观“征服号”,立刻摇响船铃,把所有士兵都聚集到甲板上。
未经允许在港口鸣礼炮显然不可取,上校退而求其次,以鸣枪二十一下表示对夏洛蒂公主的尊重。
夏洛蒂公主虽然只有十四岁,但基本礼仪已经无可挑剔。
即使最开始被枪声吓了一跳也很快镇定下来,在利昂娜的指引下一一与驻守在军舰上的士官见礼。
马里斯上校是第一次见到马黎的未来王后。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对方会突然跑过来参观军舰,但对他来说这是十分难得的表现机会。
他一边亲自领路一边介绍军舰的各处设施,因为过于激动,语速也不自觉地变快。
夏洛蒂公主一开始还能跟上,但很快,她脸上的笑便有些勉强了。
「……''征服号''依然保留了很多帆船战舰的特点。与其他新制造的铁甲战舰不同,它保留了风帆。」
利昂娜趁上校的讲解告一段落,用帕鲁本语翻译道:「蒸汽动力与风帆共同作用,最快可以达到14节,也就是26千米每小时。」
说完,她还向马里斯上校解释道:“夏洛蒂殿下不太了解有关军舰的专业术语,还是说简单一些比较好。”
上校恍然,再次开口时便尽量用简单的词汇进行介绍,复杂的地方就拜托利昂娜翻译。
夏洛蒂以前连船都没坐过,这对她来说绝对算是一次新奇之旅。
到后面,她也时不时主动提出一些疑问,双方的交流终于渐入佳境。
参观完一整艘军舰花费的时间并不算短,等逛完一圈回到甲板,外出的时间已经走到尽头。
即使走下军舰,夏洛蒂还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好似很是不舍。
她这孩子般的举动看得利昂娜不禁露出笑容。
「您似乎很喜欢军舰,殿下。」
「因为我从来没坐过。」半天下来,小公主对这个英俊的年轻侍卫好感达到了顶点,也开始表露出自己真实的情感,「真的好大,居然能住那么多人……还有底下那些巨大的轮子,它们是做什么的?我当时没太听懂……」
「那是蒸汽发动机的一部分。烧锅炉产生蒸汽,将其导入汽缸后再使其冷却,这样就能让汽缸中的活塞进行前后运动。」利昂娜比出一个动作,「就像划桨一样,只不过不需要人去推拉,而是用蒸汽作为动力。这样,只要一直烧锅炉便能持续产生动力,汽缸内的活塞不断运动……」
「……就能带动外面的轮子一起转!」
夏洛蒂公主兴奋地拍了下手:「把那些轮子接到桨上,是不是就不需要人力也能一直划船了?」
「就是这个道理,殿下。」
「就像魔法一样,魔女的扫把也可以自己扫地……」小公主目露憧憬,「我以前只是听说过……要是能看到它动起来的样子就好了。」
利昂娜忍俊不禁,却还是非常现实地提醒道:「动起来时那里会充满蒸汽,很热也十分危险,利贝尔将军应该不会允许的。」
「这样啊……」
夏洛蒂发出遗憾的叹息。见很快就要走到马车附近,赶紧抓紧时间向利昂娜道谢。
「谢谢你,让我看到了这么多。」她露出一个明媚的笑,绿宝石般的双眼弯成月牙的形状,「我真的很开心!」
「这不算什么,殿下。您未来还会见到更多……」
利昂娜向她回礼,见侍女已经走近,很自然地转为马黎语:“……差不多快到晚宴的时间了,您早点回宫准备比较好。”
夏洛蒂扶着侍女的手上了马车,脸上的笑容都没丝毫减少。
侍女看着她那还没有褪去婴儿肥的小脸,想起之前那位马黎侍卫的话,顿时有些不忍。
「看来您过了一个愉快的下t午,殿下。」
这是她半年来第一次主动用本国的语言跟小公主说话。夏洛蒂愣了下,脸上的笑更大了。
「因为真的很有意思啊!」她开心地晃着腿,「听说马黎这些年还在研究机械飞艇,比这个还要厉害……也许我过去后就能见到真的了呢!」
说到激动处她还拉住侍女的手:「到时候我一定带你上去参观,丽娜你见到一定也会震惊的!」
闻言,侍女却久久没能说话。
「我……应该不能跟您一起参观了。」
刻板的侍女难得没遵守礼节,回握住小公主的手。
「夏洛蒂殿下,我无法跟随您去马黎。」她说道,「我的父亲不可能让我离开帕鲁本……不但是我,您所有的仆人,甚至送亲的帕鲁本官员和您的兄长,他们都没有长留马黎的权力。」
夏洛蒂突然愣住,像是第一次意识到这件事。
「也许这半年的唠叨让您十分讨厌我……可夏洛蒂殿下,这是您必须要面对的。」
「等您到达马黎,您跟其他人交流只能用马黎语,不会有那么多贴心人会因为您的母语不是马黎语而照顾您……他们只会因为您错误的用词和发音轻慢您。」侍女说着,自己的声音都变得艰涩起来,「殿下,您必须做好心理准备,独自应对一切的心理准备……」
小公主沉默了一会,无声抱住侍女。
「我明白的,丽娜。」她轻声道,“这是最后一次,我不会再任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