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021
即使被堵了个现行, 多弗爵士的脸上依然没有任何慌乱。
“我不明白您在做什么。”他与堵在门口的小弗鲁门对视两秒,又转身看向从草堆里站起的布朗探长, “探长也是,你不守着嫌疑人反而在这里跟一个孩子胡闹,看来我需要重新评估你的工作能力了……”
“我们都别浪费彼此的时间了,多弗爵士。希尔科罗男爵不就是发觉了你的间谍身份,还准备向上举报才被你灭口的吗?”
论多弗爵士再怎么沉稳,突然听到这番话也不由变了表情。
只是很短的一瞬间,但得益于月光的帮助, 那微小的肌肉抽动还是清晰落入小弗鲁门的眼中。
“希尔科罗男爵并不是想给什么普瑞埃大教堂( minster )或是牧师( minister )写信,讨论什么纺织( spin )的话题。而是给首相大人( prime minister )写信举报一个疑似间谍( spy )的人。”
“按照你说的,希尔科罗男爵从一开始就知道酒窖里炸出来的木乃伊是自己的收藏,那他根本没有必要这么着急把隔壁治安所的人请过来。这是他的家事,让太多人知道终究会损害他的名声,而他恰恰最重视这个。”
“让他突然改变主意,宁可让亲信冒着生命危险也要送出的消息,只能是更重要的、不能耽误时机的情报。”
“我猜,应该是昨晚那场爆炸后,你与男爵单独对话的时候露出了破绽……嗯——会是什么呢?他谈到了自己的儿子,会不会也谈到你的儿子… …不对?那难道是有关我?哈!这下猜对了。”
看着对面男人的反应,小弗鲁门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你说巧不巧?几年前的塞梅勒研究院失火案t就牵扯到了旧大陆上的势力,至今依然有人怀疑那是一次成功的间谍活动,只是苦于没有证据……我就是为此而来的。”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弗鲁门阁下。”
多弗爵士还如往常那般挺直胸膛,不卑不亢地回应着:“您对我的指控完全出于您的想象,也是对我的侮辱!如果这是一个玩笑,我希望这个玩笑能到此为止。”
小弗鲁门朗笑一声, 搭在手杖上的手立起一根食指,轻轻摇了摇。
“你的手段确实不错,但因为变数过多,破绽也越来越多。”他说道,“你本想把现场布置成小偷入室盗窃被发现、继而杀人灭口的样子,所以你离开前打开了阳台的门,弄乱房间,还在保险箱上留下划痕。但你万万没想到,除了你,昨晚还有一人想要杀死希尔科罗男爵。”
说到这,小弗鲁门不禁讥讽地笑了声:“看吧,有太多仇人也不全是坏事。就算是再无能的探长也不会将他的死因写作简单的''入室盗窃'',从而草草结案了。”
“我想,你在今早看到希尔科罗男爵的尸体时,大概比我们所有人都惊讶,也比任何人都恼火。”
“因为另一人的介入,你那些高明的伪装便显得与现场格格不入,反而会引人怀疑。”金发的年轻人摇了摇头,“你很着急,但你还没有慌。你想找到那个破坏了男爵尸体的人,那会是最完美的替罪羔羊。”
“你确定那人一定对希尔科罗男爵有刻骨的仇怨,我们在寻找凶犯的时候你也在寻找……而恰巧,你在此时听到了理查夫妇间的私房话。”
“你开始怀疑''贝琳达·帕斯特尔'',虽然还不能百分百确认,但你也听说路通了的消息。你不能确定那个车夫有没有察觉到电报的异样,所以你打算孤注一掷,赶在他回来之前把案子解决……”小弗鲁门一眨不眨地与对面的男人对视着,“你先在理查先生的酒里下毒,或者下在自己的杯子里再调换这种老套的手段——你当时就坐在他的右手边,简直比''贝琳达''还方便。你当众将理查和男爵做过的事讲出来,为的就是激怒那个''凶手''。这样,等理查先生中毒倒下后,大家自然而然就会想到晚餐时的话题,''凶手''的画像就更明晰了。”
“你成功了,却也失败了。”
“你猜得没错,''贝琳达''就是破坏男爵尸体的人。但你却没想到,她居然一句质问都没说,而是选择直接暴起伤人……她让你那下毒的举动显得那么可笑。可你当时距离太近,什么都不做反而太显眼。”
看着了眼男人被包扎过的左手,小弗鲁门脸上的笑更加放肆:“苦肉计永不过时,不是吗?起码当时没有人怀疑你这个更容易下毒的人。”
“昨晚,你回屋后察觉到自己露出了破绽,所以故意守在门口观察……不出所料,男爵真的在深夜传唤了仆人向外送信。”
“你故意叫住那个从男爵房间出来的车夫……不过可别说你是听到门外有声音才出门的。这间宅邸的隔音很好,我们的房间都在东侧,与男爵阁下的房间隔了一条不窄的回廊,且那车夫上楼也走的是西侧的楼梯。如果真的一直紧闭房门,你不可能听到他的动静。”
“你假装为其打抱不平,却趁机顺走了车夫身上的纸条。所以斯通小姐才先后两次从门缝里看到摇晃的灯光。那并非来自凶手,只是车夫发现兜里的纸条不见了,想要上楼找回来。”
“他重新上到二楼,看到一张折叠好的纸条躺在走廊正中间,只以为是自己粗心弄掉了,匆匆捡起便离开了……可他没注意里面的内容已经被裁掉一半,而你也已经闯入了男爵的房间,用床幔勒死了他……”
啪、啪、啪————
“我承认这是个好故事。但你还是没有证据,弗鲁门阁下。”
多弗爵士冷漠地拍拍手,脸上第一次露出不耐的神色:“看在您年纪尚小的份上我不会跟您计较。但您也必须知道,我的忍耐是有底线的。光凭您今晚的这番话,我就可以向法院起诉……”
“证据就在这里。”
在多弗爵士诧异的目光下,小弗鲁门用戴着手套的双指夹出一张折叠起的纸,在半空晃了晃。
“忠实的车夫菲利克斯保留了信的原件。虽然你销毁了男爵的笔记本,无法对比两边的撕痕,但这上面可有看不到的证据呢。”小弗鲁门先生露出一个狡黠的笑,“也许你没关注最新的科技期刊,去年便有一位庞纳大学的教授在《学者》上发表了一项研究成果——”
“人类的指纹具有唯一性,且不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改变。 [*1]”
“而你,多弗爵士,要在车夫察觉之前把纸条裁好并放回走廊,我赌你没有时间戴手套……现在猜一猜,你有没有在上面留下附属于你的痕迹? ”
“这张纸上可以有车夫的指纹,可以有希尔科罗男爵的指纹,也可以有电报员的指纹,却独独不该有你的指纹。”
戴着手套的手反复翻着手中的纸张,小弗鲁门先生脸上的得意简直不加掩饰:“你走了一步险棋,但按照你的计划,原本可以在他回来前脱身的。只可惜中间变故太多,你每次想要弥补都会算错一步,这才会被注意到。”
多弗爵士深吸一口气:“闻所未闻……这根本不能算切实的证据!”
“可抓间谍不需要切实的证据啊。”小弗鲁门又笑了,“你现在站在这里,怀里的毒药,再加上这张纸条和车夫的证词。光是这几点就足够让议会对你展开调查了。”
“什么人都不经查,多弗爵士。你真的能肯定,你这些年做的事没露一点破绽吗?”
年轻人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那双烟灰色的眼中满是笃定:“我猜没有。否则希尔科罗男爵根本不会察觉,你也不用那么急着灭口……”
最后一个音节还未落下,多弗爵士的右手突然伸进外衣。
看到这一动作,一直安静站在他身后、几乎被其他两人无视的布朗探长也陡然扑上前,率先将他拿枪的右手向上推——
————砰!
一声巨大枪响打破寂静。
转眼间,两个男人已经在馬廄的地面扭打起来。
直到多弗爵士掏枪的那一刻,布朗探长才彻底相信了小弗鲁门先生的话。
他万万没想到,真正的凶手竟然是那个在他眼中最不可能的人。
同时他也没想到,利昂哈特·弗鲁门居然不是一个只知道幻想的小说迷,真叫他误打误撞找到了凶手……这简直比做梦还不真实。
更要命的是,瘦瘦高高的多弗爵士比他想象中的力气还大。
而且对方显然学过一些格斗术,布朗探长不但没能按照原计划夺下他手中的枪,反而慢慢被他压制住。
“刚刚都是骗你的!这张纸条被揉搓得太厉害,根本提取不出任何指纹!”
听到这话,激斗中的两人动作齐齐一顿。
看着跟对手一起愣住的布朗探长,利昂娜简直无语到想骂人。
从没见过这样的猪队友!怪不得快四十了还窝在这种小地方没升职!
多弗爵士的反应更快,左手肘猛击探长的下巴。
布朗探长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强忍着没有放开对方的右手,用力将其向上推。
砰、砰————!
又是两次连续的枪响。
布朗探长庆幸于刚刚自己没有放手,否则现在开了个洞的就不一定是馬廄的棚顶了。
然而下一秒,他听到一声痛呼,紧接着便是枪支落地的声音。
“啊————!!”
多弗爵士捂着被打穿的右手,晃着身子站起身。
同样挣扎爬起身的布朗探长与他对视一瞬,终于机灵了一次,立刻转身捡手枪。
眼看着布朗探长就要够到枪,多弗爵士一秒作出最有利于自己的判断。
他没有上前争抢,反而突然转过身。
布朗探长刚拿到枪,转身便看到多弗爵士不知从哪儿抽出一把小刀,径直袭向毫无防备的小弗鲁门先生。
而后者似是毫无察觉,还紧皱着眉头看向窗外,根本不知危险已经来到眼前——
————锵! !
布朗探长还没来得及喊出声,短促的金属撞击声突然刺入耳中。
“挟持人质的想法不错……可惜你选错了对象。”
隔着金属杖和短刀,利昂娜微微眯起眼,唇角扯出一个讥讽的笑。
金属手杖陡然下压,利昂娜单用左手便压制住了多弗爵士的短刀,t右手拇指灵活地拨开杖头的机关。
她脸上还带着那种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紧紧盯着男人的表情变化,似是挑衅般,一边下压一边抽出藏在手杖里的细剑。
“论近身搏斗,我还没输过。”
金属杖紧压着刀刃猛地甩向一边,在黑暗中带出一串闪亮的火星。
与此同时,细剑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劈向那只握着匕首的手。
————咣当!
“啊——————!!”
又是一声惨叫,这次多弗爵士的两只手都垂了下来。
布朗探长掏出早就准备好的手铐,毫不留情地将其双手铐到背后。
多弗爵士狼狈地躺在地上喘息,冷汗浸湿他的额发,扭曲地贴在额头上。
“利昂哈特·弗鲁门……我为你感到可悲!!”他大喘着气,用最后的力气吼道,“你既然已经知道这个国家腐朽到什么地步,居然还选择和那些烂泥混在一起!你简直是弗鲁门家族的耻辱,让你父亲蒙羞的败——唔!”
布朗探长眼疾手快地把干草塞进多弗爵士的嘴里,这才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
感觉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东西……
他带着忐忑转头,想先看看小弗鲁门先生的反应,却发现身后已经没人了。
小弗鲁门根本没理那人的叫嚣,右手提着杖中剑,正大步朝外走去。
“……弗鲁门阁下?”
他高声唤道:“您要去哪儿?”
他的问话没有得到回应,只见年轻人已经径直走出门外,绕到一处窗户前蹲下。
墙外的积雪还未完全清干净,借着月光,利昂娜看到几个凌乱的脚印。
布朗探长刚刚跟人缠斗在一起,可能并没有注意到异常,但她这个旁观者却听到了。
就在多弗爵士第二次开枪的瞬间,窗户的方向同时传出枪响。
多弗爵士的右手大概率不是恰巧被跳弹击中,而是有第四人从窗外一枪打中了他的右手。
可这些脚印太凌乱了,根本分不清是新还是旧……
难道是……错觉?
又定定看了会那些痕迹,直到布朗探长再次发出催促的声音,金发的年轻人才慢吞吞地直起身子。
“唔,没事。”利昂娜再次回到“小弗鲁门先生”的状态,从窗口向探长招招手,“你现在这儿看着,注意尽量别让他移动。我去宅子那边喊人过来。”
布朗探长刚经历一场恶战,正是兴奋激动之时,立刻拍着胸脯保证:“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他逃掉!”
闻言,小弗鲁门只露出一个标准的无语表情。
“……不,我是让你注意点,别让他的伤口再扩大了。”漂亮的年轻人微笑着,比出一个抹脖子的手势,“我浪费了半个多月,就得到这么一个成果……你要是敢让他死了,后果自负哦。”
布朗探长:…………
果然还是那个一点都不可爱的臭少爷!
第22章
022
利昂娜往主楼走的途中, 迎面碰上一个同样行色匆匆的人影——正是自己的男仆波文。
“我听到枪声了,你没事吧?!”他一把握住利昂娜的双肩, 上下检查一番确认人没事,这才开始语无伦次地叨叨,“他真带了枪……真带了枪啊!你还说他手里肯定没枪,早知道就该跟你一起去……”
“去那么多人他就不敢动手灭口了……再说你去能干什么?赶着当人质吗?”
利昂娜一把拍开他的手:“把你的药箱带上,这次抓到大鱼了。”
有波文这个技术精湛的前医师,多弗爵士好歹保住了一条命。
时间很快来到第二天,隔壁格林菲尔德治安所的负责人——华莱士警司终于带着手下赶到了。
“非常感谢您,弗鲁门阁下。”与布朗探长不同,他的上司在见到小弗鲁门先生的瞬间便熟练地拍起马屁,“如果没有您的帮助,我这个蠢笨的下属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抓到真凶。”
“请不要这么说。布朗探长是个非常认真负责的探长,制服凶手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利昂娜同样摆出营业微笑,反过来吹捧道:“能培养出这么有能力的属下,可见你平时的教导很有成效。”
华莱士警司显然很吃这套,笑得几乎合不拢嘴。
“你们都愣着干什么?赶紧去把人都带出来。”他指向眼圈发黑的布朗探长,毫无同情心地指使道, “你也是,布朗。你对这里最熟,赶紧带他们把证物都收拾出来!”
“行了,走吧。”
跟着警司一起回来的莫顿医生上前拍拍老友的肩,一边带着人往里走一边小声道:“你也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气,早干完早收工。”
熬了一晚上的布朗探长撇撇嘴, 无奈只能继续干活。
华莱士警司满意地看着手下们都忙乎起来,这才从外套里抽出一张小纸条,塞进小弗鲁门的手心。
“恕我失礼, 我已向玛格丽特殿下报告了您这边发生的事,这是殿下给您的回信。”华莱士警司小声道,“晚会就在明天,她希望您能及时赶到……”
利昂娜低头扫了眼字条,又快速将其捏回手心。
“我这个人喜欢有始有终。既然已经卷进来,不看到结局我不能安心。”利昂娜突然道,“先说说你们打算怎么处理那位女士?”
华莱士警司之前已经听手下汇报了这件事的始末,自然知道小弗鲁门先生代指的人。
“我也很同情那位女士的遭遇……她虽然没有真的杀人,但侮辱尸体罪和故意伤人是逃不掉了。”老警司观察着利昂娜的表情,斟酌答道,“这两样的量刑都可轻可重……主要看被害者和被害者家属会不会谅解。”
利昂娜微微颔首,又问道:“那外国人在马黎境内犯了罪呢?你们会怎么处理?”
“既然在马黎境内犯下罪行,自然也要接受王国律法的审判。”
华莱士警司脸色一肃,郑重道:“外国人也不能例外,这是各国公认的原则。”
“很好,记住你刚刚说过的话。”
利昂娜拍拍警司的肩膀,拎着手杖走入宅邸大厅。
***
大厅旁的壁毯间内,一众仆人正在接受警员的问询。
利昂娜侧身穿过他们,径直走到最里面,在一人面前停下。
贝拉感受到前方又一道阴影投下,抬头便对上一双烟灰色的眼睛。
“……弗鲁门阁下?”
她的脸色也很不好,明显也一夜没睡。那双干裂的嘴唇张合半天,似是有很多想说的,最后却只扯出一个苦笑。
“日安,弗鲁门阁下。”
最终她也只按照礼仪打了个招呼,看向年轻人的双眼充满平静。
“我很庆幸,你没有成为你书中的主角,''阿劳达先生''。”
利昂娜从怀中取出一本小册子,轻轻放到贝拉手里:“''他''成功复仇了,却也坠入了地狱。如果可以,我不希望看到你这样美丽的女士也堕落到那一边。”
闻言,贝拉忽地笑了。
“真巧,贝琳达也说过类似的话……”她垂着眼眸,手指摩挲着粗糙的纸面,“她总是劝我忘记过去……她总是说,我不该为了过去放弃未来的希望……写这个故事也是,她希望我能借此发泄出来……”
利昂娜低下头,看到纸张上出现点点深色的印记。
“她是个多好的人、多好的人啊……她不该遭遇那些的……”她喃喃道,“我有时会想,也许这就是吾主对我的惩罚。因为我放弃追究亨利·福里斯特的罪行,他才会风光地活到现在……如果我能早点选择复仇,贝琳达就不会……”
“这不是你的错。”
利昂娜打断她的话,强硬抬起她的下巴:“永远不要因他人犯下的罪责怪自己,女士。我们都并非全知的神,谁也无法阻止意外发生。”
“也许吧……”女人扬起的脸上布满泪痕,看向年轻人时突然露出一个笑,“我也有一个问题,弗鲁门阁下。如果你是我,你会放弃复仇吗?”
利昂娜与那双执着的眼睛对视着,也跟着勾起嘴角。
“当然不会。”
“''也许时间可以治愈一些伤痕,但彻骨的仇恨不会因此消失''……”
金发的年轻人轻声念出书中的台词:“想要化解仇恨,复仇是唯一的解药……我理解你的选择。”
“但除了与仇人同归于尽,也有其他方法。”
年轻的绅士微微倾身,在她耳边道:“我来教你一个更聪明的方法……”
***
与黑卡尔庄园中的大部分人一样,艾略特也几乎一夜未睡。
时间来到t新年第二天时,整个庄园因华莱士警司及其下属的加入显得更加热闹。
人来人往的大厅中,他几乎瞬间捕捉到了自己的目标。
“埃斯蒙德!”
他拉住表亲的手臂,朝对面的警员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对不起,我需要跟他谈点私事……”
埃斯蒙德·斯通被他拉到一个僻静的角落,有些不耐地瞥他一眼:“什么事?”
“我希望……你带走玛丽伯母的时候能不能也带上薇薇安。”年轻的医学生越带局促地搓了搓手,“我想、这件事结束后我也该回罗兰了……但薇薇安年纪太小了,还需要人照顾……”
“等等,你要回罗兰?”
埃斯蒙德不可置信地看向这个不太亲的表弟:“你不是才上三年级吗?”
艾略特的脸更红了,连带着耳朵也烧起来:“我之前……一直靠伯父的资助上学……可现在他已经死了,我再赖在这里也不合适……”
他抬起头,看向埃斯蒙德的眼神十分坚定:“假期结束后我就去办转学手续,剩下的课程可以在罗兰念完。”
马黎王立医学院的毕业证书与罗兰医学院的毕业证书可完全不在一个等级。
如果艾略特坚持在马黎念完剩下的课程,就算他依旧选择回罗兰,那张毕业证也会为他赢得更多认可。
“……你不用这样。”埃斯蒙德看向青年的表情有些复杂,“我……之前说话有些重,并没有赶你走的意思。”
“不、不是因为你……”艾略特摇摇头,痛苦地捂住胸口,“是我自己的问题……你说的没错,是我太疏忽了,你们一眼就能找到的破绽我却一直没有察觉……爱德华和玛丽伯母遭受了那样的事,我却无知无觉了那么久,甚至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资助……我不能原谅我自己。”
埃斯蒙德没说话,只皱着眉头站在那里,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有一点……我知道这种可能性很小,但我必须向你表态。”
艾略特突然挺直肩背,正色道:“我,还有所有福里斯特家的人都不会继承希尔科罗男爵的遗产。爱德华不在了,这些理应由玛丽伯母和薇薇安继承。”
他顿了顿,补充道:“包括酒窖的事……这个庄园本就是玛丽伯母的嫁妆,我不会因此给你和奥德茨太太找麻烦。”
这下埃斯蒙德是真的惊讶了。
虽然认真打官司的话他也自信不会输,但艾略特这样的态度无疑会省去很多麻烦。
“我明白了。”他终于正眼看向青年,朝他伸出手,“提前祝你一路顺风。”
艾略特终于露出一个释然的笑,握住他的手:“但我还是能去看望薇薇安和玛丽伯母的吧?”
埃斯蒙德微微挑眉:“当然,你也是她们的亲人。”
这边的氛围刚刚转好,大厅的另一边突然传出一声尖叫。
“你说什么?!”理查夫人不可置信地指向贝拉,“明明是她,是她想要杀霍尔丹,怎么反而要把霍尔丹抓进监狱!你们马黎都没有王法吗?!”
华莱士警司摆摆手,让抬着理查先生的警员们先走,自己则用身躯挡住理查夫人。
“你丈夫自己承认了,在场的证人不止一个。”老警司摆出一个油滑的笑容,却始终没让理查夫人突破防线,“之前没有审理是因为没人起诉。但现在有人站出来了,我们也要依法处置。”
“什、什么证人?!”理查夫人瞪大眼,怒气冲冲地环视一圈,“你们谁要做证人?”
佣人们纷纷因她的逼视低下头,埃斯蒙德却不嫌事大地站出来。
“没有人吗?那我愿意上法庭作证。”他懒洋洋地举起手,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笑,“反正我现在有的是时间,不怕麻烦。”
奥德茨太太也站了出来,微微抬起下巴:“我也听到了,所有经过都是理查先生亲口说的。”
理查夫人:“他们都跟男爵阁下有怨,这是迁怒!还有这位斯通先生,他昨天差点跟我动起手,这种人的证词根本不可信……”
“够了,理查夫人!”
艾略特实在无法忍受这样的闹剧,也从人群中站出来:“他们不能当证人,我总可以吧!”
他看向华莱士警司,严肃道:“理查先生确实在昨天承认了自己和我伯父亨利·福里斯特的罪行,我愿意出庭作证。”
事已至此,理查夫人也知道事情不再有转圜的余地,只能眼睁睁看着还在昏迷的丈夫被抬上马车。
艾略特看着这一切,心中也是无比复杂。
这两天发生的事简直比之前两年发生的事还多,他现在只感觉身心俱疲。
“……谢谢。”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线,年轻的医学生立刻转过头。
贝拉正站在他身后,看上去正要被警员带出门。
“啊,是你……你也要走了?”艾略特有些手足无措,视线都不敢落到对方身上。
“谢谢你愿意出庭作证,艾略特。”贝拉再次重复道,“还有,我也要为我之前的话道歉……我之前怀疑过你是凶手,说了很糟糕的话……”
“不、不……你当时还在发热,我没放在心上……”
解释的话语越来越小,相对而立的二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
“……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许久,贝拉突然道:“如果可以,我想跟福里斯特小姐好好道个别……我知道这很厚脸皮,但……”
“当然!”
艾略特几乎是立刻打断了她的话,又在对方诧异望过来时避开视线。
埃斯蒙德被他那没出息的样子膈应得不行,直接拍上对方的背。
“好了,我带你们去。”他朝看管贝拉的警员打了个招呼,“能先帮她解开手铐吗?让孩子看到这个不太合适。”
整个黑卡尔庄园都被围起来了,警员也不担心贝拉会逃走,向上级请示后便给她松了手铐。
***
与心思各异的大人们不同,这短短两天对小薇薇安来说与其他日子并无区别。
贝拉走进房间时,她还专心玩着堂哥送她的娃娃屋。
看到消失了一整天的“玩伴”重新出现,女孩双眼一亮,立刻起身跑到贝拉身边,小手拉住她的一根手指。
贝拉险些落下眼泪。
虽然她是带着目的接近这孩子,但感情是最难控制的东西。
在短短半个月的相处中,她也确实喜欢上了这个眼中毫无杂质的女孩。
小薇薇安没察觉到异样,只拉着贝拉走到自己的娃娃屋前。
“现在的小女孩都有一个这样的娃娃屋,我就想给薇薇安也买一个……”房门口,艾略特低声向埃斯蒙德解释道。
埃斯蒙德:…………
红发的青年冷着脸、一把将这个贴在身边的软蛋推进房间。
薇薇安显然是想跟自己的女教师展示什么,贝拉也顺从地蹲下跟她保持同一视角。
那是个做工精美的娃娃屋,足有一米高。外壳可以像双开柜门那样打开,里面有三层楼,每层还有两三个不同的房间。
这些房间内风格各异,小小的家具与真的没什么两样。可以看到不同风格的卧室、书房和会客室,甚至每个房间里的壁纸地毯都不一样。
更棒的是,几乎每个屋里还摆放着不同的木雕人偶,仿佛一个缩小版的真实世界。
薇薇安拽拽贝拉的衣袖,指向其中的儿童屋。
小小的房间里站着两只人偶,一个是女孩的模样一个是女人的模样。
“这是……你和我?”
看到女孩肯定地点头,贝拉的眼眶又红了,道别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哇、啊——薇薇安也把我放进来了?”
艾略特在两人身后发出一声惊喜的喟叹,只是开头的第一个颤音还是透露出他的紧张。
薇薇安回头看了眼堂哥,眼中带着赞扬。
这下连埃斯蒙德都感兴趣了。
他揣着兜走进房间,弯腰端详了阵娃娃屋,突然做出不开心的表情。
“同样都是表亲,你为什么给艾略特留了个房间却没给我留。”青年指着自己,一本正经地朝女孩讨要说法,“你不能这么偏心啊,薇薇安。”
小薇薇安很是苦恼地看了眼空空如也的小木盒。
木偶不够了,她也没办法呀。
埃斯蒙德眼睛很好使,立刻看到一个被扔在娃娃屋边上的木偶。
“嘿,我不就在这吗?”他嬉皮笑脸地捡起那只木偶放到面前,用假声为其配音,“快把我放进房间吧,外t面好冷呢……”
可谁都没想到,这个善意的玩笑居然让小薇薇安变了脸色。
她一把夺过人偶,对着埃斯蒙德愤怒地“啊啊”一阵,这才小心翼翼地把那个人偶放回原本的位置。
但也许是埃斯蒙德的话提醒了她,小薇薇安还是很良心地给平躺在地上的人偶盖了一张手帕,就是不肯把它放到屋子里。
埃斯蒙德简直又好气又好笑:“肯给我加个被子,但就是不让我进屋?”
艾略特也对他这孩子脾气感到无语,也为小堂妹的逻辑行为辩解:“薇薇安以前都没见过你。她是个淑女,不会让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进屋… …”
埃斯蒙德:“话是这么说。可你看看,屋子里有她、有你、有玛丽姑妈和……亨利·福里斯特,那个人偶……”
埃斯蒙德呼吸一滞,话音也戛然而止。
他紧紧盯着那只平躺在地上的木偶,视线上移,看到木偶上方的物件。
那是一张绘有大树的拼图,是薇薇安最喜欢的……
屋子外……屋子外的大树……
人偶躺在屋子外的大树下……
来不及解释任何事,埃斯蒙德几乎是拔腿就往门外冲,把在场的几人都吓了一跳。
也幸好他一通胡闹,贝拉终于做了好心理准备。
“其实……我是来向您道别的,福里斯特小姐。”她轻轻拉起女孩的手,艰难挤出一个笑,“跟您的相处很愉快……但我想……我必须走了。”
薇薇安不会说话,但隐约知道了什么。
她沉默许久,把放置在儿童房间的女人木偶取出来,捧在双手看了会儿,最后还是将其递给贝拉。
握着木偶,贝拉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如断线的珍珠般下落。
“谢谢……”她露出一个释然的笑,“谢谢你……”
叩叩——
一名警员站在门口,有些尴尬地向贝拉提醒道:“我们该走了,女士。”
贝拉微微颔首,没有接艾略特递来的手帕,直接用衣袖抹了把眼泪,站起身,一步步朝走廊走去。
“等、等等!”
直到她的身影即将消失在门口,艾略特终于鼓起勇气追上去。
“我、我还不知道你真正的名字。”他的声音有些颤抖,“起码,请告诉我你的名字……”
贝拉停下脚步,转身便对上他那双带着希望和乞求的眼睛。
“不必了。”她拒绝道,“我们以后不会再见,您也不必去记一个陌生人的名字。”
***
贝拉按照警员的指示登上一辆马车。
出乎意料的是,她并没有被分配到犯人该去的马车,而是华莱士警司所在的马车,布朗探长和负责验尸的莫顿医生也在这里。
“不要紧张,女士。你的事我已经听弗鲁门阁下说过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老警司对她和蔼地笑笑,指向另外两人,“我们这边马车数量有限,委屈你跟我们一起挤一挤,希望你不会介意。”
“怎么会……谢谢您。”
贝拉分别向另外两人点头示意,便垂首沉默下来。
布朗探长又等了会,见这位女士似乎没有说话的意思,只能跟同事继续之前的话题:“……你刚刚说,雷纳德的呕吐物里没查出毒物?”
“只是没查出砷而已。”严谨的验尸官强调道,“更多毒物是验不出来的,其中不乏有跟砷作用相似的……当然,更大的可能是那个男管家真的有胃病,突然急性发作也不稀奇。”
华莱士警司对这个很感兴趣,追问道:“和砷差不多毒的毒药我知道一些,但大部分都有味道,很容易就会被发现吧?”
“这不一定,有很多毒物是很神奇的。”提到自己的专业领域,莫顿医生立刻兴奋地两眼放光,“无色无味的毒不多,但让人无知觉地服下并不是什么太难的事。”
“比如白蛇根,这种植物全株含有毒素,尤其是茎叶部分。奶牛不小心吃了后会有肌肉颤抖、出汗、呼吸困难等症状,甚至会毫无征兆地猝死。更可怕的是这种毒也能溶于牛乳,人喝下这种牛产的奶也会因相似的病症死亡。”
“哦——我听过这个。”布朗探长拍了下手,“当时因为这个死了不少人,一开始大家都以为是什么传染病呢。”
莫顿医生微微颔首,继续道:“还有一个相似的例子——秋水仙。”
“秋水仙长得像洋葱,很容易被误食。但其实它的毒性并不比夹竹桃那样的著名毒物轻。”医生扶了扶眼镜,严肃道,“我说它与白蛇根像是因为它也溶于牛奶。而且不知道为什么,羊对这种毒素免疫,但那段时间产出的羊奶会具有毒性……”
啪————
木玩偶和薄薄的书册落到地上,册子里还掉出一张卡片,贝拉慌忙将它们一一捡起。
“对不起……那个……”她有些紧张地看向医生,“你说的那个秋水仙,吃了后会有什么表现?”
莫顿医生是个好脾气的医生,见她确实感兴趣也就没忌讳。
“跟很多毒素一样,会让人上吐下泻,据说有时还会使人产生幻觉。”他解释了一句,又继续道,“其实很大一部分的中毒表现都是上吐下泻。我认为这是人类身体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为了能把对身体有害的东西快速排出体外。中了这样的毒反而好办,抢救及时往往是能救回来……”
贝拉已经听不清他接下来的话,只怔怔看着手中的卡片。
那是一张名片,上面用花体字写着一个名字和一串地址。
几天前那如画的场景还近在眼前……晴空下,漂亮的年轻人将洋葱递到羊的嘴边……那个看上去没有任何意义的恶作剧……
女人的身体随着马车动了下,他们的车出发了。
贝拉缓缓转向窗外,立刻看到那个记忆中的背影。
跟那天一样,今天也是个好天气……
***
“……您确定要带她一起走吗?”
女管家奥德茨太太站在庄园门口,有些为难地看着小弗鲁门先生牵着的白羊:“带她坐火车很不方便……而且说实话,您给的钱太多了。”
“没办法,谁让小托莉这么招人喜欢呢?”利昂娜摸摸手边的羊脑袋,笑着道,“放心,我在柏兰有个农场,可以先把她放到那里看管… …”
突然,身后不远处的马车夫呼喝一声,治安所的人准备离开了。
利昂娜似有所感地转过身,正好对上贝拉的视线。
小绅士露出一个粲然的笑,优雅地摘下帽子,朝马车的方向行了一礼。
第23章
023
黑卡尔庄园的案子解决了, 凶手也由专人押送到庞纳治安所,利昂娜没有再停留的理由。
白羊托莉让主仆二人多费了点时间。
他们先带着羊到了隔壁镇,将其寄存到弗鲁门家的农场,第二天才踏上前往新科伦堡的火车。
“该问的没问出来,反而让别人捡了个大便宜……”
利昂娜撑着下巴看向窗外,声音逐渐咬牙切齿:“米切尔森那个老家伙现在估计笑开花了吧?他什么都没做,眼睛一闭一睁,就有现成的糖果掉到嘴里……”
虽然现在各个大陆看上去还都算和平,可暗地进行的间谍活动从未间断。
马黎政府里有他国的间谍,他国境内也有不少马黎间谍,这都不是什么稀奇事。
时间一长,抓住的间谍可以作为筹码互相交换也渐渐成为各国间无言的默契。
多弗爵士算是条大鱼,但不是利昂娜想要的大鱼。
三年前, 弗鲁门家的惨案发生的那场晚宴希尔科罗男爵也收到了邀请,但他却十分突兀地缺席了。
利昂娜一直以为他是知道了什么才故意缺席,这次来除了为公主办事也存了一点私心……结果却让人十分失望。
男仆波文看着她,也跟着无奈叹气。
“世间一切吾主都自有安排,着急也没用。”他把行李放到行李架上,整了整衣摆,这才在利昂娜的对面坐下,“起码您好好休息了两周,三餐很规律。以后我也建议您能保持这样的作息,不管做什么,身体健康都是最重要的……”
作为曾经的医师, 波文抓住机会便开始自己的健康大讲堂。
他私下是个话很多的话痨。偏偏这两周他们身边总有外人,回到房间基本就是休息时间,这可把波文憋坏了。
而现在, 封闭的火车车厢显然是个不错的演讲地。
“…………”
利昂娜的表情有一瞬的扭曲,似t是想说什么,又锁着眉忍住了。
与波文相反,没有外人在旁边时利昂娜并没有太多表达欲,甚至懒得摆出多余的表情。
按她自己的话说,社交是社交,独处的时候还要保持微笑也太累了。
她闭上眼,任由窗外的光影不断从面庞扫过。
蒸汽火车运行时的巨大轰隆声伴随着波文的唠叨……也算是不错的安眠曲……
…………
……
“莉莉……莉莉娅……”
来自久远的声音呼唤着她。
消瘦的男孩倚靠在床边,阳光照在他身上,让那本就苍白的皮肤变得近乎透明。
“别生气了。”他拍拍身边的床铺,那双与自己相似的烟灰眼眸向上弯着,“过来,我今天看到一个不错的故事……”
“父亲太过分了!”
不等男孩说完,女孩已经怒气冲冲地跳上床,尖厉的声音拔得很高:“为什么我不能决定自己的名字?为什么非要接受一个自己讨厌的名字!”
“我根本就不喜欢花,为什么要用花的名字为我命名?!”
说到激动之处,她极具攻击性的目光落到了男孩身上。
“我讨厌这个名字!我讨厌这个名字!!”
“为什么你就可以有那样威风的名字?”女孩坐到床上,哭着质问道,“为什么我只能是“莉莉”?为什么我不可以是''利昂''!”
男孩沉默看着她大哭的样子,深深叹了口气。
“没什么不可以的。”他掀开被子,伸手环抱住女孩,“你喜欢我的名字就拿去吧……就像古代的奥古斯特王一样。”
看着女孩迷茫地抬起头,他笑着拭去她眼角的泪水:“奥古斯特王的妹妹就叫奥古斯塔,那时候的兄妹经常共享一个名字。”
“你不需要嫉妒我,我们可以使用一个名字。”
他看了眼站在门口、面色复杂的父亲,紧紧握住妹妹的肩膀。
“我是利昂哈特,你就是利昂娜。”
“你是我最爱的妹妹,是我最重要的家人……”
他的唇贴上女孩柔软的额发,轻声说出誓言。
“利昂娜……除了病痛和灾祸,我愿意向你分享我的一切……”
利昂……利昂……
他是多好的人啊……
“她是个多好的人啊……她不该遭遇那些的……”
女教师痛彻心扉的哭声在耳畔响起,与心声产生奇妙的共鸣。
看着她掩面痛哭的样子,让利昂娜仿佛透过镜子,看到曾经的自己。
她也曾那样嘶声呐喊着,向父神和圣母质问祂们的不公……
“……我很了解怀特伯爵。他是个值得所有人敬佩的人,他的死不该被如此轻易地带过。”
有人抬起她的下巴,铂金长发披散开,罩住她,让她只能与自己对视。
“我帮你寻找凶手,你来做我的帮手。”
声音的主人在对她说。
“做我的盟友吧,莉莉娅·利昂娜·弗鲁门……”
轰隆隆——————
利昂娜猛地睁开眼,赶在身体晃倒前及时抓住身边的窗台。
“……您总算醒了。”
对面的波文不知何时已经换了个姿势,手里还拿着张报纸:“下站就是新科伦堡,该准备下车了。”
***
与布莱克斯顿那种乡下城镇不同,新科伦堡是王国北方的重要工业城市之一。
快速的工业发展带动人口流入,短短五十年里,新科伦堡的人口就翻了近十倍,现在已有近百万的常住人口。
工业化是机遇也是威胁。
蓝天被烟雾遮蔽,光鲜大道边也总不乏愁苦的面容。
“新科伦日报——新科伦堡钢铁产量再创新高!即将超过加仑,成为马黎第一钢铁城!”
“机械时代——世界最大的机械飞艇即将公开!继大地与海洋后,马黎即将称霸天空!”
“金太阳报——《侠盗阿尔》演出大获成功!著名剧评家亚瑟·拉尔发表剧评……”
车站口,报童们呐喊着,希望这里的旅客能消耗掉最后几份报纸。
“来份报纸吧,先生。这里有现在最热门的……”
一名挎着斜背包的报童向路过的人们举起报纸,只是下午的收获总是很少。
大部分人都在清晨买过了,不等他介绍完报纸的内容便擦身而过。
报童呼出一口白气,不气馁地奔向下一位“客户”。
“来份报纸吧,先生。”他重复着相同的介绍词,“这里有现在最热门的演员——奥兰多·马隆的剧照!您看过《侠盗阿尔》吗?他是那部剧的主演……”
“嗯……我还没看过。但提前看看剧照也不错。”
出乎意料地,一只手接过他手中的报纸,顺便递出一枚硬币。
烟雾中,报童都没来得及看清那只手的主人,只瞥到一抹黑色的衣角,那人已经消失在车站。
“……这里也变得跟庞纳一样了,真是让人窒息的空气!”
坐到马车上,波文皱眉捂着口鼻抱怨道:“您看今天的报纸了吗?之前一直在说的那什么巨无霸飞艇真的被做出来了!祸害了地面还不够,他们还要占领天空……那些工程师,非要把整个世界的天空都变成庞纳那样才肯罢休吗?”
利昂娜打开刚买的报纸,心不在焉地阅读上面的文字。
“别担心,那东西可不是普通燃料能带起来的。”她的语速很快,声音里难掩烦躁,“重金打造的跨时代产物,当然要用配得上它的燃料。”
波文没在太意她的语气,却被她话中的内容吓了一跳。
“您是说,他们打算只用结晶矿做燃料?”波文倒吸一口凉气,“这也太奢侈了……起飞一次要花费多少钱啊!真的能回本吗?”
利昂娜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视线依然落在报纸上。
这份报纸上全是当地演员的八卦,没有让人感兴趣的消息。
她合上报纸,面无表情地看向窗外。
马车在平整的大路上飞驰,路过一家家装潢精良的建筑。
绅士淑女们谈笑着走出剧院,守在街边的卖花女赶紧拎起花篮上前,尽力向他们展示自己手中的花朵。
场景转瞬即逝,利昂娜没能看清那场交易的结局。
“建造那东西的初衷是为了向外展示马黎的国力,是威慑也是炫耀,他们才不会觉得这是浪费。”她淡淡道。
波文终于察觉到什么,转头看向她:“今天心情不好?”
“……这样的天气看着就心烦。”
波文看着阴沉沉的天,倒是深有同感地点点头。
“请您注意一下表情管理。”他低声提醒道,“马上就要见大公主殿下了,别让人觉得您见到殿下时不开心……嘿,《侠盗阿尔》!这故事居然改编成音乐剧了?!”
波文拿过她刚买的本地报纸,兴致勃勃地阅读着:“这故事我小时候可喜欢了!”
故事简介利昂娜也看到了,是个有点传统的故事。
贫民窟的少年阿尔为了给重病的妹妹买药,偷盗了一位贵族小姐的珠宝。
但因为那是他第一次盗窃,立刻就被发现了。护卫要砍下他一只手,却被善良的小姐制止了。
贵族小姐不但没有举报阿尔,还帮他治好他妹妹的病,并劝他向善。
阿尔十分感谢贵族小姐,发誓今后要做个好人……
“……嗯,然后他还是变成了一个小偷。”利昂娜很是无语,“其实我有时候不太能理解一些传统故事的逻辑。”
波文:“侠盗不是小偷!阿尔取的都是不义之财!”
“哦,那我只能祝福这些''侠盗''不要出现在马黎。否则一个个都要进监狱。”
“……您真是一点都不浪漫。”
“浪漫是有闲人的游戏,波文。我可没那么多精力搞那些。”
利昂娜向后靠去,帽檐下压,让高礼帽盖住整张脸:“我再休息一会,到了记得叫我。”
当、当、当、当————
教堂的钟声响过四下时,马车在一栋富丽堂皇的酒店前稳稳停下。
马车门打开的瞬间,礼仪完美无缺的小弗鲁门先生又回来了。
皮鞋落到地面,她习惯性地向上看去。
巨大的大理石拱门上有四座华美的雕像。
并不是任何她所知的神明的雕像,而是四名身披长袍、姿态各异的少女。
酒店的名字就在少女们的脚下,金灿灿的字母让人想忽视都难。
“季节。”[*1]
她轻声读出那金灿灿的名字,再看上面的雕像,便明白它们的创作主题了。
厚重的大门推开,轻柔舒缓的钢琴声从里面传出。
即使还未到舞会开始的时间,酒店一楼也时刻有钢琴师在角落演奏。
侍者端着托盘穿梭在大厅各处,为坐在沙发上的绅士们递上酒水。
利昂娜踏着音乐走进大厅,立t刻就有人迎上来。
“弗鲁门阁下。”一名仪态端庄的侍女走上前,朝利昂娜行了一礼,“玛格丽特殿下在楼上等您。”
侍女的声音不大,音调也很柔和,但利昂娜还是立刻感受到从四面八方射来的隐晦视线。
利昂娜非常清楚这些人在打量什么,脸上的笑容更加无懈可击。
“辛苦了,女士。”她捏着帽檐摘下帽子,朝侍女微笑着颔首,“还要劳烦你带路。”
侍女被她的笑容晃了下,脸颊立刻泛上一抹薄红。
“咳……请随我来。”
她不自在地轻咳一声,这才比出一个邀请的手势,转身带路。
利昂娜和波文跟着侍女踏上楼梯,又拐入走廊。
越往里走周围人越少。直到快走到目的地,终于只剩他们三人了。
“……您来的时间有些晚了。”侍女看着不远处的侍卫,低声朝小弗鲁门先生说道,“公主殿下今天下午问了好几次。”
这是善意的提示,利昂娜自然露出感激的笑:“冬天的火车总是会延误……多谢你的提醒。”
波文长得高,又站在两人身后,很清楚地看到侍女的脸又因为这声道谢烧了起来。一双眼睛像是失去控制般,时不时就往“青年”的脸上飘。
波文:…………
男仆不忍直视地移开视线。
侍女与守在廊道的侍卫微微颔首,抬手两人敲响房门。
一名女仆打开房门,却没立刻让几人进去。
这是一间套房,外间是会客室,里面是休息区。很显然,公主殿下并不在外间。
“下午好,弗鲁门阁下。”女仆垂首堵在房门前,挡在两位男士面前,“玛格丽特殿下正在换衣服,请您稍等片刻……”
她还没说完,内室的方向突然传出一串慌乱的声音。
“……啊,殿下?您不能就这样出去……等等、殿下——”
随着门被猛地拉开,最后那句“殿下”变得十分清晰。
站在门口的几人显然也没预料到这种情况。
但利昂娜反应最快,在看到内门被人推开时迅速转身,一脚把身后的男仆踹到走廊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关上门。
砰!
波文迷茫地趴在走廊的地毯上,一时都忘记站起来。
门内的利昂娜却完全没时间跟他解释,关上门便立刻站直了身体。
不出所料,在她做完刚刚那些动作后,一位身材高挑的金发女郎已经斜倚在门框旁了。
她显然还未梳妆,铂金长发顺着修长的脖颈绕了半圈,顺着圆润的肩头自然垂落。尚未系好的带子隐藏在层层蕾丝中,顺着那完美的腰线向下,随着衬裙的裙摆一起飘动。
丝质的衬裙勾勒出其下那双线条优美的。白皙的裸足互相交叠,优雅地踏在羊毛地毯上。
“怎么这么紧张?”女郎一手轻搭在门框上一手支在腰部,上弯的眼眸里似有光华流淌,“我就那么见不得人吗?”
利昂娜闭了闭眼,僵硬地偏过头。
“还请您换好衣服再出来,”她真心实意地劝说道,“我会在这里等您。”
女郎看着年轻人红透的耳垂,忽地笑了。
“梅丽娜、简,你们先出去。”她依然保持着一开始的姿势,眼眸却像带着钩子,紧紧盯着对面的青年,“弗鲁门阁下会帮我换衣服。”
她身后的两名女仆惊讶一瞬,但很快调整好表情,低着头退出房间。
“这……这不合适吧……”小弗鲁门先生第一次露出无措的表情,震惊之余还试图挣扎一下,“我、我不会帮人穿衣服……”
“嗯,那不是更好吗?”
女郎轻笑着,不知何时已走到近前,温热的吐息在颈边散开。
“过来,我教你。”
话语刚落,纤细的手指已然勾住小绅士的领口,拖拽着将人带进内室。
第24章
024
隔着两道门,不论被关在外面的波文如何抓狂,公主殿下的寝房里也听不到一点来自外面的声音。
除了壁炉发出的噼啪声,室内最声音大的便是女人略带痛苦的喘息。
“你这次……呼,可是差点就迟到了……”
玛格丽特双手撑在门板上,轻轻喘着气。
旁边的壁炉烧得很旺,女人鬓边的碎发都不免沾湿了一点。
她显然有些累了,却还不忘偏头调侃身后的人:“出去了半个月……怎么力气都比不上我的女仆嗯————”
腰间突然被收紧,连带着声音也跟着变了调。
充满暧昧的哼声传出,身后人顿时像是受到什么莫大的惊吓、直接松开手里的绳子。
玛格丽特再也忍不住,扶着门板笑得直不起腰。
“让你绑个束腰而已,至于吓成这样?”她侧过身,食指轻轻挑起绑带,“总不是男人扮多了就真把自己当男人了?”
利昂娜刚刚被那声娇喘吓到,缓神时又听到这话差点蹦起来。
“……才不是因为这个!是你刚刚……”她指向门外,低声道,“会被听到的,玛格丽特殿下!”
“那不是更好?”
玛格丽特调整了一下呼吸,再次向不远处的年轻人勾勾手指:“行了, 我的小绅士, 没时间跟你闹了,快过来帮我绑上。”
没有公主殿下那些突如其来的恶趣味,利昂娜很快就把束腰系好。
“唔——其实还能再收紧一点……”玛格丽特在全身镜前反复侧身看了好几圈, 这才有些勉强地点点头,“看在你是第一次, 就这样吧。”
利昂娜就站在她身后, 沉默片刻后打开一旁的衣柜。
“我是觉得那样太紧了,会很不舒服。”她垂眸看着女人系好袜带,这才捧着裙撑走上前。
“呵呵……太舒服可不行。太舒服会让人失去危机感,我亲爱的利昂娜。”
黑色的衬裙盖住白色的裙撑,玛格丽特直起身体,自然地张开双臂,透过镜子看向身后的小绅士。
“来跟我说说吧,你这半个月都有什么收获?”
“我以为华莱士警司在电报里已经说清楚了……”
利昂娜按照指示从衣柜里取出一件小衫,一边动作生疏地套进女人的手臂,一边简单说了遍抓捕过程。
“那家伙还没亲口承认,但几乎可以确定塞勒梅研究所的那场火确实并非意外。”
“这就够了。”
镜子里,玛格丽特露出一个妩媚的笑,随意拾起小桌上的折扇掩住唇:“议院里出了叛徒,这下又有好戏看了。”
她自顾自笑了一阵,又像想起什么般,顺嘴问道:“那个女孩……你觉得怎么样?”
“很有潜质。”
脑海里闪过贝拉被绑在椅子上、却依旧不服输的眼神,利昂娜中肯评价道:“胆子大,外表具有迷惑性,语言学习能力很强……如果不是她自己承认,我根本听不出她是罗兰人。”
玛格丽特意外地偏头看了她一眼,扬眉调笑道:“难得你对一个人的评价这么高,我可要吃醋了哦。”
经过最开始的试炼,利昂娜优秀的适应能力再次占领上风。
“您大可不必烦忧。”她一边帮公主整理裙摆一边接话,“您的魅力无人能及。在我心里,您永远是最优秀的女性。”
玛格丽特再次娇笑出声,伸手拉起身边的“情郎”,按着对方的肩让其坐到梳妆台上。
先揉乱那头齐整的短发,又扯了两下领巾,甚至把衬衫都搓皱了。
利昂娜也明白她的用意,只无奈地站在那里任她摆弄。
胡搞了半天,公主殿下终于将她推远了一点,开始整体打量一番自己的杰作。
“让我看看,作为男宠你还需要点什么……哦对。”
她打开手边一只精致的小盒子,用手指蘸上一点红,随手在小弗鲁门先生的侧颈一抹。
利昂娜斜靠在梳妆台上,跟着偏头摸了下颈侧:“会不会有点太敷衍了?”
“嗯?你要是同意我倒是不介意真来一次——”
触及小弗鲁门先生惊恐的眼神,玛格丽特满意地大笑出声。
嫣红的手指又在利昂娜脸上蹭了两下,抹匀,这才推了下她的肩膀:“现在你可以出去了。”
***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尽管公主殿下的房间周围有侍卫把守,但赶在舞会开始前,“怀特伯爵之子被玛格丽特公主拉进屋,又衣冠不整地出来”的消息已然悄悄传开。
“弗鲁门阁下啊……我都好久没听到他的消息了。他才多大?成年了吗?”牌桌旁,男人一边咋舌一边扔下一张牌,面带讥嘲,“公主殿下居然下得去手?”
“十七还是十八?也不算小……”
“那也不算大。”
“也许人家就喜欢这样呢。”他的下家跟着出牌,随口接道。
牌桌上的人哄笑一阵,气氛很是融洽。
“应该是在为袭爵做准备吧。”又一张牌落t到桌面,这次说话的人正经了一点,“已经拖了快三年,再拖下去也不合适了。”
“那他在想什么?不去联系该联系的人,反而去扯女人的裙子?”一人嗤笑道,“他不会觉得公主殿下能给他当介绍人吧?”
“哈哈哈哈,他要真这么想可就要失望了。年轻人就是着急,想讨好都找不到正确的对象……您说是吧,莱勒科侯爵。”
有人看向坐在一旁观战的男人,声音难免带上一点讨好。
莱勒科侯爵今年六十多岁,花白而浓密的眉毛下有一双锐利的眼睛,几乎盖住半张脸的大胡子让他与身边这些年轻人有些格格不入。
听到周围人的吹捧,他只是用那深邃的目光一一扫过哄笑的人们,并没有立刻接话。
“我只知道,玛格丽特殿下还在为威瑞迪安公爵服丧。”他没有跟着几人起哄,反而用威严的声音警告道,“不要妄议大公主殿下的私事。”
“大公主”的称号一出,原本还在笑的人都闭嘴了。
玛格丽特公主是现任国王乌尔里克二世的亲姐姐,也是前任国王乌尔里克一世的长女。
不论大陆上其他国家的学者如何争论,但不可否认的是,马黎王国的崛起与乌尔里克一世密不可分。
乌尔里克一世少年加冕为王,直到老年病死,一共做了近五十年的实权国王。
在他的统治时代,机械革命的成果发挥到了极致,马黎王国的殖民地大面积扩张,一举成为世界公认的最强国家。
乌尔里克一世无疑是一位伟大的国王,但再伟大的国王也是人类,有厉害的地方就有缺点。
普通民众才不关心王权和议会的斗争谁重新占领上风,乌尔里克一世最令民间百姓津津乐道的地方非常普通而庸俗——他在子嗣方面格外艰难。
乌尔里克一世前后有三任妻子,年轻时更是有无数情妇,但孩子不是流产就是出生便带有各种各样的疾病,即使出生也活不过一岁。
直到他年过四十才有了第一个孩子——便是玛格丽特公主殿下。
玛格丽特公主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且没有从父母任何一方获得任何遗传病,健健康康地长大了。
乌尔里克一世很喜欢这个女儿,加上多次丧子的阴影,他开始不再对新生儿抱有期待。
因此,玛格丽特公主从记事起就开始被老国王当做王位继承人培养教育。
然而,世事就是这样无常。
就当乌尔里克一世彻底对子嗣死心、专心培养女儿时,他的第三任王后再次怀孕,并在七个月后生下一个男孩。
乌尔里克二世是个早产儿,出生时瘦瘦小小的,远没有姐姐玛格丽特公主健康。
但他是个男孩,也是乌尔里克一世唯一存活下来的儿子,在他诞生的那刻就注定会成为王位的第一继承人。
儿子的出生让乌尔里克一世既高兴又担忧。
高兴自不用多说,可他当时已经五十多岁,身体衰老的速度让他越来越没有安全感。
而且儿子看上去确实不太健康,他不能把王国的未来都压在这个还没长大的孩子身上。
因此,王长女玛格丽特被授予“大公主”的封号,作为弟弟的“备用品”,在之后的日子里依然跟在父亲身后学习。
这样的努力并不是没有回报。
当乌尔里克一世病重到自知命不久矣时,他将十岁的儿子托付给十九岁的女儿,并通过法律允许玛格丽特作为大公主可以摄政。
次年,乌尔里克二世在万众瞩目下加冕。直到三年后玛格丽特公主决定结婚前,她都是一位拥有话语权的公主。
莱勒科侯爵曾经与这位公主共事过,非常清楚她的能力,也知道她当年退出权力中心的原因。
其实原因也很简单——年轻的国王长大了,想要挣脱所有束缚——而玛格丽特公主只能选择妥协。
她嫁给了自己青梅竹马的恋人,年轻的威瑞迪安公爵。
他们曾经有过一段不错的婚后生活,只可惜好景不长,两年后威瑞迪安公爵突发恶疾,不到三十岁就撒手人寰。
因为无子,威瑞迪安公爵的爵位传给了旁支,玛格丽特公主再次恢复单身。
但这次她在公开场合宣称自己不会再嫁人,并开始热衷慈善事业。
为表达对亡夫的思念,她从丈夫死后便一直身着丧服……虽然那些裙子上的装饰物让它们很难被称作丧服,有关公主的流言蜚语也从没断过,更有什者怀疑年轻公爵的死有蹊跷,但又有谁敢当面指出来呢?
就像现在,这里有多少人在心里骂着“黑寡妇”,可听到公主要举行慈善晚会还不是屁颠颠地来了?
看着突然开始安静玩牌的众人,莱勒科侯爵在心中不屑地冷哼。
他相信公主殿下确实看上了那个小白脸,但他更相信公主殿下并不是单单只看上那个小白脸的脸。
“黑寡妇”的男宠怎么可能简单?按他今早就收到了一条电报看,那家伙至少是只“鸡心螺”……
莱勒科侯爵彻底失去了看牌的兴趣,简单与几人打过招呼后便准备离开。
他穿过人群,走出棋牌室才长长呼出一口气。
自己的医生说得没错,他年纪不小了,新鲜的空气更利于健康。
按照时间,晚会的主会场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了,也许不久后就能见到绯闻的主角……
莱勒科侯爵这样想着,掏出怀表看了眼又放回衣兜,转身向楼下走去。
漆黑的夜之帷幕慢慢在天空展开,随着一盏盏煤油灯相继点亮,酒店门口也变得喧嚣起来。
“……那是莱勒科侯爵!他居然也来了……”
“那是谁?”
“圣母在上……你从来不看报纸吗?!”
不经意地,莱勒科侯爵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小小的惊呼。
有些不悦的目光顺着声音来处瞥去,很轻松捕捉到一对窃窃私语的身影。
两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正头对头凑在一起,仿佛两只偷吃的小仓鼠。
右边那个粉裙子的比她的同伴更胆小,见他转身看过来时还受惊似地抖了下。
“你、你声音太大了……”那女孩的脸瞬间红成西红柿,那神情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他、他在看我们……”
但预想中的尴尬没有到来,莱勒科侯爵的视线只是不经意地扫过两人,右手拿了杯侍者盘中的酒水便离开了。
两个女孩松了口气,左边的女孩还不忘取笑右边的女孩:“你就是太敏感了,他才没有听到”
右边的女孩羞窘地打开折扇直扇风:“吓死我了……他看过来的时候真的好凶,跟我祖父一样……”
“就算听到了也没什么,我们又没说他的坏话。”同伴止住她失礼的动作,顺便挽住对方的手臂,“好了,辛西娅。知道你是第一次参加这种舞会难免有些紧张,但也不用这么大惊小怪的。”
粉裙女孩,也就是辛西娅只勉强笑了笑,不再说话。
今夜的慈善晚会分为舞会厅和拍卖厅,拍卖所得都会捐给贫民窟的孩子和妇女。
自从丧夫后,玛格丽特公主每年都会在创世节前后举行这样的晚会。
辛西娅的好友兼姻亲——尤妮丽卡,年纪比她大一点,从去年便开始参加这样的舞会,现在说起相关话题更是停不下来。
身边的好友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可辛西娅已经一句都听不进去。
她的双眸始终低垂着,偶尔会跟好友附和两声,始终不太有精神。
突然,某次不经意地一瞥,那双充满忧郁的眼睛突然迸发出异常的神采,仿若骤然在黑夜绽放的烟花,明亮到不可思议。
“对不起,尤妮丽卡。我需要……去整理一下自己。”女孩向好友露出歉意的表情,“要是姐姐姐夫问起我,你就说我去卫生间了,马上回来。”
不等对方回应,她已经松开好友的手,向不起眼的拐角跑去。
“哎呀真是的……舞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啊!”
尤妮丽卡在原地跺了下脚,却只能无可奈何地看着那抹深粉色的衣裙消失在廊柱的后面。
第25章
025
晚会将在晚上九点正式开始。
八点三十分左右, 各式各样的箱式马车纷纷抵达酒店。
马车的角灯辉映着未化的白雪,几乎把整条街照亮。
仆从们放下马车的踏台, 以便盛装的主人们能安全下车。
往前数二百年,季节酒店曾经是一位贵族的故居。那位贵族喜好奢靡,尤其喜欢古阿祖尔文明的神庙式建筑。
纯黑的大理石t地板上有金线勾勒出的花纹。在那之上,一根根秀美的科林斯柱立在室内,雕刻着芼莨叶纹的柱头撑起玄关大厅的天花板,与墙壁上的少女浮雕构成一幅幅奢华而高贵的''画作''。
这座建筑无疑是一件艺术品,入场的宾客无不被这样的风景吸引。可惜美丽的东西总是格外昂贵, 建筑也不例外。
外表越是富丽堂皇, 每年的维修费越是可观。即使是贵族的后代也渐渐无法维持这样高昂的花费。
当收益远远小于付出,再美丽的东西也会被毫不犹豫地舍弃。
最先被舍弃的是艺术,那接下来呢?
连延续数千年的传统都开始为利益让步, 之后又会轮到谁?
莱勒科侯爵看着面前华美的浮雕,不禁感到一丝悲哀。
但不等这样的情绪蔓延开,一道立在二楼的身影引起他的注意。
在贵妇们鲜艳闪耀的衣裙中,玛格丽特公主那身纯黑的礼服反而格外显眼。
作为主办人,她正在接受来宾们的见礼。
莱勒科侯爵虽然年纪大了, 但眼神依旧很好。
他在公主身边看到一个从未见过的年轻人——一个十分陌生却又有些熟悉的面孔。
他被那种熟悉感牵引着,踏着大理石铺就的台阶走上二楼。
“莱勒科侯爵。”
在他踏上最后一阶台阶,身穿黑裙的公主也恰好转过头。
她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惊讶,这才浅笑着向他伸出手:“看到您来真让人高兴。”
“能收到您的邀请函是我的荣幸, 公主殿下。”
莱勒科侯爵在适当的距离停下脚步,伸手托了下公主的手, 垂首, 在靠近指尖的上方停驻片刻便放开了。
年长的侯爵退后一步,锐利的目光不加掩饰地落在公主身后的年轻人身上。
“这位年轻的先生看上去有些面熟。”他紧紧盯着小弗鲁门先生那微垂的头,似乎在通过她看向什么人,“不知我是否有荣幸知道您的名字。”
利昂娜抬起头,将自己的脸完整展现出来。
“利昂哈特·卢波希尔·弗鲁门。”金发的年轻人扬着自信的笑,向年长者伸出手,“您也许见过我的父亲。”
莱勒科侯爵定定看了他片刻,才缓缓握上那只手。
“当然……拉塞尔的儿子,都长这么大了。”他用低沉的嗓音说道,“你的父亲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一定为你感到骄傲。”
他的声音里没有什么感慨也没有太大起伏,就是那么平铺直叙的一句话,却有种微妙的讽刺感。
利昂娜却像是没听出任何不对,脸上的笑容依旧灿烂。
来与公主打招呼的宾客还有很多,莱勒科侯爵没有耽搁时间,双方客套地说了些场面话便分开了。
“久疏问候,公主殿下。”
莱勒科侯爵刚走,一位衣装华丽、体态丰满的中年贵妇便接了上来,朝公主的方向行礼。
玛格丽特公主难得露出几分真心的笑,等对方行完礼后便向两边介绍道:“利昂,这位是梅兹夫人,梅兹纺织厂的拥有者。爱丽莎,这位就是我之前与你说过的,怀特伯爵的长子——利昂哈特·弗鲁门。”
利昂娜自然听过这个大名鼎鼎的名字。
梅兹纺织厂——马黎北方最大的纺织厂,它的主人自然也不会一般。
梅兹夫人突然发出夸张的笑声,利昂娜只在剧场听到过这种笑声,不由吓了一跳。
“准确说,我的丈夫才是工厂的拥有者。但他身体太差了,只能由我代为管理。”
梅兹夫人毫不避讳地说道,上下打量了一番利昂娜才伸出手:“很荣幸认识您,弗鲁门阁下。”
“这也是我的荣幸。”
利昂娜轻轻托起贵妇人的手,优雅行过吻手礼。
“真难得,你这次没有带男伴。”玛格丽特询问道。
“哦,当然不是。只是这次的小甜心有些调皮,不知跑哪儿去了,稍后我会带他来向您致歉……”梅兹夫人向公主眨了下眼,“您懂得,年轻人就是这样,又有精神又有活力,总是对什么都好奇……”
小甜心……
利昂娜有点被这个称呼腻到,同时也明白为什么这两位能聊到一起了。
女士们开始闲聊,利昂娜只能保持微笑站在旁边。
直到她们说完分开,她感觉自己的脸部肌肉都笑得有些僵硬。
“怎么,不满意我为你准备的推荐人?”
又接待了几名来宾,趁着无人上前的间隙,玛格丽特用扇子掩住半张脸,小声询问身边的年轻人。
“如果您是指莱勒科侯爵……既然他不愿意,这种事也强迫不来。”
利昂娜依然淡笑着,说出的话却也与老侯爵一般不带任何情绪。
“哎呀。”玛格丽特公主扬了下眉,“我没想到,这么点小障碍就让你退缩了?”
“…………”
“……当然不。”
利昂娜深吸一口气,低头整理了下衣襟,再次抬头时已经重新调整好情绪。
“容我失陪片刻。”她向公主殿下微微欠身,大步朝侯爵离开的方向走去。
***
舞会和拍卖会几乎是同时举行的。
如果跳舞跳累了就可以到拍卖会场稍作休息,欣赏一下慈善家们捐出的拍卖品。如果碰上喜欢的便可以将心中的价格写到卡片上,投入相应的箱子。
因此,没有人知道自己的价格会不会是最高的,所有人都要等到晚会结束才会得知拍卖品的归属。
这与传统的增价拍卖不太一样,但它既能让想出风头的大出风头,又能保全囊中羞涩者的面子,让所有人都有足够的参与感,实在不失为一种有趣的游戏。
隔壁舞会大厅已经传出管弦乐队的奏乐声,大部分年轻人都聚集在那边。
在这个时代,参加舞会是成年的象征,也是一种变相的相亲活动。
六十多岁的莱勒科侯爵显然没有那样的热情,只短暂在舞会大厅驻足片刻便逆着人流转向拍卖厅。
与隔壁热闹的气氛不同,拍卖厅显然有些冷清,却也恰好对上老侯爵的胃口。
他婉拒了侍者递上的酒杯,背着手观赏起今天的拍卖品。
从这些精美的拍卖品里也能看出,即使远离庞纳数年,玛格丽特公主的面子依然很好用。
他一一看过去,还真看到几件令他感兴趣的物品。
随意往箱子里投入几张竞价单后,老侯爵又变得无聊起来。
要知道舞会要到凌晨三点才会结束,这么长的时间如果不跳舞真的很难消磨。
无聊的莱勒科侯爵开始欣赏起酒店墙壁上的浮雕。
这么仔细一看,他居然真从中看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那并不是毫无意义的华美浮雕,而是一段古阿祖尔神话的节选。
一名善良的王子因得罪了昏庸的国王,被刺瞎双眼后驱逐出王国。
但美丽的四季女神十分欣赏他的品质,在给予王子重重考验后让其重获光明。
王子重新回到腐败的王廷中,手握女神们给予的正义之剑,一一斩下恶人的头颅,最后在众贤者的簇拥下登上王位。
莱勒科侯爵对这段神话没什么特别的感触,但墙壁上的浮雕实在做得太好了,四位女神的动作流畅自然,表情栩栩如生。
金色的天花板下,乳白的大理石雕像似乎也沾染上生气,让人感觉上面的人物随时都能从墙上飞跃而出……
不知不觉,莱勒科侯爵已经顺着墙走到拍卖厅的边角。
他还沉浸在美轮美奂的雕塑中无法自拔,冷不防后腰传来一股大力。
莱勒科侯爵被那道力量撞得不轻。如果不是一位侍者眼疾手快地扶住他,他很有可能就要当众出丑了。
回过神的侯爵很是愤怒,带着一脸怒容看向始作俑者。
很巧,是个刚刚才有过一面之缘的人。
一位年轻女士……可能说女士还有点早,尽管她穿着一身深粉色的低胸礼服,可露在外面的细瘦肩膀昭示着她还是个少女的事实。
一双清澈的眼眸里满是惊惧,仿佛正在被猎人追赶的小鹿,不论谁见了都会产生怜惜。
莱勒科侯爵认出了她,这就是之前在背后议论他的两个女孩之一。
当时他见那两个女孩年纪都不大,想来也是刚刚进入社交界的孩子,便没有太多计较……但他也万万没想到还能以这种方式再次碰上。
“对、对不起……对不起……”少女见他看过来,全身抖得更厉害了,“我、我……真的很抱歉……”
她都抖成这样,莱勒科侯爵还能说什么呢?
而且这孩子看上去跟他的外孙女差不多大,他t也不好为难一个小姑娘。
“没关系。”他像所有正派的马黎绅士一样,向这位明显处于惊吓中的年轻女士表达适当的关切,“您看上去脸色不太好,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少女的眼眸似乎亮了一瞬,但那抹希冀很快便被更加汹涌的惊慌替代。
“圣母在上……”她发出细弱的低喃,眼睫飞速眨动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崩溃地哭出声。
好在她并没有真的哭出来,勉强维持住最后的尊严,再次向莱勒科侯爵低头致歉后便跑开了。
莫名其妙。
这是莱勒科侯爵的第一想法。
但想到自己那同样处于青春叛逆期的外孙女,他也只能摇头叹息。
随口让附近的一名侍者跟上去照顾一下,莱勒科侯爵再次欣赏起墙上的艺术品。
“《目盲的塞切尔》……我来过这里好几次,还是第一次注意到这边的墙上藏着故事。”
身边传来一阵轻笑,再次打断莱勒科侯爵的思绪。
年长的侯爵甚至没有转头,只向旁边瞥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您应该陪在大公主殿下身边,弗鲁门阁下。”他说,“现在就来拍卖厅会不会太早了?”
“公主殿下从不跳舞。”利昂娜也很坦诚,“更何况,就是她让我来找您商量有关介绍人的事。”
莱勒科侯爵被噎了下,终于忍不住转头看向身边的年轻人。
“……我以为你会更委婉一点。”他蹙着眉,浓密的发须聚在一起,看起来更加不好惹。
“您是聪明人。既然都猜出殿下的目的,再扭扭捏捏就没有意思了,不是吗?”
金发的小绅士却没有因此有任何退缩,迎着那张臭脸露齿一笑。
“但请放心,玛格丽特殿下不会勉强您做任何事。您如果不愿意完全可以拒绝。”
莱勒科侯爵本想用一声冷笑表达自己的质疑。可对上年轻人那双没有任何遮掩的眼神,反而有些不确定了。
“……我需要考虑一下。”
沉默良久后他还是让步了,暂时把问题推给未来的自己。
利昂娜无不意外地“嗯”了声,却也没走,依然与莱勒科侯爵并排站在墙边欣赏上面的浮雕。
“…………”
“……你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十分突然地,莱勒科侯爵向身边的年轻人抛出一个问题。
利昂娜保持着仰头的姿势,眼睛微微眯起。
他们面前的浮雕已经是故事的后半部分。
此时的王子已在女神的帮助下重获光明,将终日饮酒作乐的国王和弄臣斩于剑下。
浮雕中的王子高昂着下巴,一手持剑一手高举着旧王的头颅,以此宣示自己的胜利。
“一个再经典不过的故事。”利昂娜道,“一个人历尽磨难、在挫折中获得力量,最终成为人人称赞的英雄……从古至今的英雄传说都逃不过这个套路。”
“你不太喜欢这个故事。”莱勒科侯爵肯定道。
“谈不上喜不喜欢,只是类似的故事看多了会感到无趣。”利昂娜的目光从浮雕上移开,“但不得不说,这些浮雕实在很漂亮,和这座建筑原有的装潢很相配。”
莱勒科侯爵倒是不知道这个:“这些浮雕是后加上的?”
“应该吧。这里曾是特南子爵的宅邸,小时候我曾随父亲来这里拜访过。”利昂娜的视线将整个房间环视一圈,不急不缓道,“我记得这里曾经是一间礼拜堂,不可能在墙上放置这种内容的浮雕……”
话说到一半,漂亮的年轻人突然停了下来,蹙着眉看向某处。
莱勒科侯爵不明所以地看过来,又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去,也发现了些许不对。
此时的拍卖会场并没有太多人。即使有人,也都如莱勒科侯爵和利昂娜一样,只安静地观赏,偶尔低声闲聊一下。
在这样安逸的氛围里,一个面容焦躁且在展柜前不停走动的人就格外显眼了。
而放置在那个玻璃展柜的,正是玛格丽特公主亲手挑选出的拍卖品——一枚钻石胸针。
这枚胸针由中央的一颗名为“月神之泪”的大钻石和周边二十二枚小碎钻组成,是公主殿下的亡夫——威瑞迪安公爵为公主准备的订婚礼物,其价值也可想而知。
任何与公主相关的事都不能懈怠。
利昂娜匆匆与莱勒科侯爵告辞,快步朝展柜的方向走去。
***
戈尔丁无法不焦躁。
他感觉自己发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
可这个秘密太烫手,他不知道这到底是一个失误还是公主殿下的故意为之。
如果是前者还好说,他也许还能凭借这个获得些许好处……可如果是后者,他贸然说出来,也许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晚上好,先生。”
身后的声音把戈尔丁吓了一跳。
他转过身,正好对上一双含着清浅笑意的烟灰色眼眸。
“弗、弗鲁门阁下!”戈尔丁显然认出这位公主殿下身边的红人,习惯性地扶了下眼镜,这才握住小弗鲁门先生伸来的手,“晚、晚上好……”
“您看上去好像遇到了麻烦。”
突然,那只手将他拉近了一点,年轻的小绅士在他耳边轻声询问道:“也许我能帮上忙?”
戈尔丁一开始还有些犹豫,但很快他便反应过来,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弗鲁门阁下成为公主殿下的新男宠”——这个传闻早在晚会上传遍了。
比起当面质问公主殿下、说她拿出拍卖的珠宝有问题,不如委婉提醒一下这位“新男宠”,也好从中明白公主殿下对此的态度……
众多思量流过脑海,做出决定也只用了几秒钟。
“是这样的,弗鲁门阁下……我、我发现这枚胸针上的钻石有些……不对劲。”戈尔丁又扶了下自己的眼镜,紧张地咽下一口唾沫,“当、当然,如果是公主殿下提前设下的防盗措施,您就当我从来没说过……”
钻石是假的?
刚听到前半句利昂娜就怔住了,以至于戈尔丁后面的找补她完全没听到。
“钻石有问题?”
她低声打断男人的话,看向对方的眼神陡然变了:“你能确定吗?”
戈尔丁本想说这不是什么高明的伪装,但被小弗鲁门先生的眼神骇到,只磕磕绊绊地点头:“我、我做宝石生意十几年了,这枚胸针上的火彩不强,不够闪耀……应、应该是用锆石切割出的仿品……”
利昂娜定定看了他半晌,直到戈尔丁的双腿都开始无法抑制颤抖才松开他的手。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提前恭喜你,你要走运了。”金发的年轻人整理了一下衣襟,向珠宝商人叮嘱道,“站在这里不要动,不要声张,等我回来。”
***
小弗鲁门先生出现得很突然,走得更突然。
莱勒科侯爵还没反应过来,那抹黑色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人群中。
年轻人真是……不但性子急,走路速度也很快。
老侯爵在心中腹诽着,也很好奇对方突然离开的原因。
但看着那站在玻璃展示柜旁、一动都不敢动的男人也知道,他无法从那家伙嘴里问出什么。
正好端着酒杯的侍者从身边走过,他顺手拿了一杯,一边品酒一边在心里推算着,全当打发时间。
不经意地,手在伸进口袋时突然触碰到了什么硬物。
莱勒科侯爵神情一凛,立刻将其从衣兜里掏出。
只一眼,他就差点被上面反射出的光晃花眼。
那是一枚造型精巧的钻石胸针。
二十二颗碎钻簇拥着“月神之泪”,与黄金铸成的藤蔓共同组成花朵的形状。在灯光的加持下,整个胸针都在闪闪发光。
莱勒科侯爵太熟悉这枚胸针了……倒不是他对女人的珠宝有什么特别的研究,只因为他刚刚见过一枚一模一样的胸针。
玛格丽特公主和威瑞迪安公爵的订婚信物,怎么会出现在他的衣兜里? !
第26章
026
利昂娜找到公主殿下时,她和一群贵妇正跟一个摄影师打扮的男人聊着什么。
看到她过来,玛格丽特还笑着朝她挥挥手。
“你来得正好, 利昂。”她把利昂娜拉到身边,询问摄影师,“这张照片不会对外公开,是吗?”
“没错,只是金先生的一个小小的个人收藏。”
摄影师保证道。
菲利普斯·金,早年靠在南陆开采黄金和钻石起家,积累一定资本后又进行了数次成功的投资, 现在已是马黎王国内无人不晓的百万富翁——同时也是这座“季节酒店”的拥有者。
玛格丽特曾在季节酒店办过数场晚宴, 没有必要不给酒店主人一个面子。
她拉着利昂娜的手t拍了下:“配合点。我们还是第一次照合照呢,别这么严肃。”
利昂娜心里有事,再加上她面对照相机这种东西时总是不太自在, 只草草应付过去。
摄影师调整了好几次距离,与助手反复出入数次临时暗房后才比出一个结束的手势,利昂娜也终于有机会向公主殿下说正事。
“出大事了?”
听到利昂娜的开场白,玛格丽特第一反应是靠着座椅轻笑一声:“不不,亲爱的。只要你还好好站在这里,什么都算不得大事。”
即使相处了两年多, 利昂娜还是有些无法习惯对方张口就来的甜言蜜语。
顶着周围人暧昧的目光,她只能弯下腰,在公主殿下耳边小声汇报拍卖厅里的发现。
听完她的汇报, 玛格丽特脸上的笑容丝毫不减,反而更娇艳了几分。
“是吗……那确实该去看看。”
她姿态慵懒地将酒杯往后一递,另一只手搭上小弗鲁门的手臂站起身,向刚刚一起聊天的贵妇们眨眼:“我的小朋友遇到了一点麻烦,失陪一下。”
贵妇们纷纷露出了然的神色。虽然没说话, 但那一双双从扇面后露出的眼睛差点把利昂娜射穿。
公主挽着“男宠”的手臂离开舞会会场,仿佛隐形人的侍女也垂首跟上。
“我记得首饰盒里还有一枚钻石胸针,去把它们换一下。”玛格丽特跟侍女嘱咐道,“还有那位叫戈尔丁的先生,让他来见我。”
***
没过多久,珠宝商人戈尔丁连同那枚镶嵌着“月神之泪”的假胸针一起被侍女带入休息室。
休息室的光线比会场暗很多,也有些冷。
小弗鲁门先生正在站在壁炉边拨弄炭火,另一边的沙发上则坐着一位身着黑衣的美妇人。
两人原本还在有说有笑地谈论着什么,当他进来后,视线齐齐射了过来。
戈尔丁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珠宝商,原本是没有资格参加这样的晚会,现在能站在这里也是因为拍卖厅里有他捐赠的珠宝……像这样能与王国的公主单独见面,放在一小时前简直是想都不敢想。
“这位是玛格丽特公主殿下。”利昂娜扔下拨火棍,为两人互相介绍,“这位是戈尔丁·欧德卡索,老城堡珠宝店的老板。”
“我在名单里见过你的名字。”
听到“老城堡珠宝店”的名字,玛格丽特露出了然的表情,立刻抬手示意对方直起身:“你的善举我们都看在眼里,愿父神和圣母庇佑你的善心。”
戈尔丁原本还有些紧张,双手都不知往哪放。
公主看出他的拘谨,并没有直接切入主题,反而温声询问起他的家庭。
玛格丽特极具亲和力的嗓音让珠宝商人那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再提问时,他终于能顺畅说出自己的看法。
“……其实,最近经常有不道德的家伙用锆石做的首饰当成钻石卖出去,光是我的店就遇到好几次……”他小心翼翼地观察公主殿下的脸色,继续道,“但锆石和天然钻石很好分辨。两者的硬度和色散差很大,火彩也不强……只要拿一颗真正的钻石放在旁边,不了解宝石的人也能看出来……”
壁炉边,玛格丽特一边听着他的讲解,一边用戴着黑手套的手把玩着那枚胸针。
“嗯……不需要去对比,这确实是假的。”
没过多久,公主殿下将手中的胸针递给身边的小弗鲁门先生,淡淡说出自己的结论:“这枚胸针背面的花托上应该有我名字的缩写,是乔瑟夫(前威瑞迪安公爵)亲手刻上去的。”
利昂娜把胸针翻过来,果然背面什么都没有。
“非常感谢你的提醒,欧德卡索先生。你的细心不仅保护了我的名誉,更是保护了无数贫困的幼童和妇女。”身着丧服的公主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向身旁的侍女递了个眼神,“这是我的名帖。如果在未来你和你的家人有任何需要帮助的地方,请往这个住址发电报。”
这收获可比预想的大多了!
珠宝商人接过那张烫金名片,再三感谢后才在侍女的带领下离开房间。
砰————
随着沉重的房门闭合声,室内重新陷入寂静。
“呵呵,有意思。”
良久,玛格丽特发出一阵冷笑:“敢在我举办的晚会偷换我的拍卖品……我倒真有些好奇,是谁的胆子这么大。”
……她是真的生气了。
利昂娜这样想着,但她也能理解。
如果爆出公主在自己举办的慈善晚会上捐赠了假首饰,这绝对会成为一件无法找补的丑闻。
“还好提前发现了。”她站在公主身边道,“起码没有其他人知道。”
玛格丽特微微颔首,余光瞄到利昂娜手里的胸针又开始头疼。
“真是……死了都不让人省心。”她用气音喃喃道。
“您说什么?”
“不,没什么。”玛格丽特很快调整好情绪,冷静道,“先看好前后门,再把负责看守拍卖品的守卫们控制起来。”
晚会已经开始近一小时,如果这是场有计划的偷窃,真胸针应该早就出了酒店,说不定已经流入黑市。
玛格丽特不在意那枚胸针是否能找回来,但她必须知道是谁做的。
作为晚会的举办人,她不能长时间缺席,调查的重任自然落到身为亲信的小弗鲁门先生身上。
利昂娜也明白她的意思。
“我先让酒店的人把他们召集到一起。”
向公主殿下躬身一礼,她将假胸针放入口袋,这就准备去审讯那些守卫。
但事事有意外。不等小弗鲁门先生拉开房门,休息室的门先一步被外面的人拉开了。
“公主殿下,弗鲁门阁下……”
拉开门的侍女打过招呼,迟疑一瞬,却还是向旁边让了一步,露出一张让人意想不到的脸。
“莱勒科侯爵有要事求见公主殿下。”
***
休息室内,三人对着面前的钻石胸针一起陷入沉默。
利昂娜反复查看胸针的背面,确认上面确实有公主名字的缩写。
而上面的钻石也与珠宝商人说的一样,只要把假货放在旁边,谁是真正的“月神之泪”简直一目了然。
按道理说,刚发现丢了的胸针能及时找回总是好的……但整个事件的发展都过于诡异,以至于失物找回这样的喜事也没让利昂娜的眉头松开。
同样感到头疼的还有莱勒科侯爵。
他原本只是碍于王族的面子来参加一个晚宴,根本没想到会以这种形式卷入一场盗窃案。
“在您说任何话之前,我必须声明一点,公主殿下。”莱勒科侯爵向上伸出三根手指,郑重道,“我以先祖的荣誉起誓,我根本没碰过它、更不知道它为什么会跑到我的口袋里!”
“哦,当然。我从来没怀疑过你,莱勒科侯爵。”见他激动到脸颊泛红,玛格丽特赶紧安抚道,“也许这只是一个恶作剧……”
“父神在上……如果是,那这简直是我见过的、最恶毒的恶作剧!”
“您是个宽仁的人,我十分感激您对我的信任……可如果这件事被其他人知道,或者我一直没发觉,就那样带着它回家……我、我……”
老侯爵显然还很生气,双肩都因急促的呼吸上下浮动,激动地抬高声音:“不能就这样轻轻放过那家伙,公主殿下!我和我的家族都不能容忍这样的侮辱!”
玛格丽特微微抬眉。
借着衣裙的遮掩,不动声色地用手指勾了勾利昂娜的手心,在后者看过来时迅速递了个媚眼。
多好的机会,赶紧表现一下。
“当然,我也赞同你的观点,这件事不能那样轻轻放过。”
玛格丽特抬了下手,身边的小绅士十分自然地伸出手臂。
“如果只是坐视不管、随意放过那个猖狂的家伙,也许会在以后招惹来更大的麻烦……但我现在还有一屋子的客人需要招待,我也不想让一场慈善晚会因为这件事受到影响,希望你能谅解。”
她扶着利昂娜的手臂站起身,对老侯爵微微颔首:“所以,我打算让弗鲁门阁下做我的代理人,暗中调查这起案子。”
莱勒科侯爵怔了下,显然没想到事情会往这个方向发展。
但公主殿下没给他什么选择的机会。
趁老侯爵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已经松开小弗鲁门先生的手臂,与自己的侍女翩然离开。
因此,当莱勒科侯爵回过神时,面前也只剩下一个人了。
一老一少两t个人对彼此的好感都不多,更何况他们之前刚结束一场不太愉快的交流。这样突然单独面对面,总有种难言的尴尬。
室内沉寂了数秒,还是小弗鲁门先生先开口了。
“好吧,侯爵阁下。为了节省我们彼此的时间,我就直接问了——”利昂娜轻咳一声,正色道,“首先我也要声明,我与殿下的想法一样,我相信您在这件事里是清白的。”
闻言,莱勒科侯爵的脸色总算好了一点,带着矜持点点头:“很高兴能听到你这么说,弗鲁门阁下。”
利昂娜抬手止住他的客套:“……不论中间发生了什么,但在最后,它确确实实出现在您的口袋里,这点谁都无法否认。而除了童话里的巫师,没有人能凭空将那么大一个钻石胸针放到你的口袋里,那人肯定与你发生过肢体上的接触。”
她抬起头,直视老侯爵的双眼:“一定是足够亲密的接触——也许时间不长,只有一瞬间——您对这样的人有印象吗?”
莱勒科侯爵一开始还不以为意,但越听到后面心脏跳得越快,一张面孔清晰浮现在眼前……
“……是她!”
他发出恍然的惊呼:“是那个女孩!就在你来跟我搭话之前,有个女孩突然撞到我身上,还差点把我扑倒了!”
第27章
027
莱勒科侯爵万万没想到, 自己的善心居然会招惹到这样的麻烦!
各种假设在脑海里乱窜,老侯爵的脸因气愤越来越红,且隐隐有向脖子蔓延的趋势。
利昂娜听完他的描述,反而觉得有些古怪。
而且按照莱勒科侯爵的描述,这女孩有同行的同伴,是一位正经的受邀宾客。
虽然这场慈善晚宴里有戈尔丁这种并非贵族出身、仅凭捐款就能参加的人,但最起码也是家境殷实的体面人家。
正经人家的女孩怎么会参与这种会让家族蒙羞的行当?
退一万步说,就算真有人派一个小姑娘执行偷换珠宝的任务,为什么又会把真的胸针放到莱勒科侯爵身上?
莱勒科侯爵的家族是老牌马黎贵族, 上几代甚至与王族有姻亲关系, 是完完全全的保皇党。
就像现在,就算真胸针是在他兜里找到的,公主殿下都不会对他产生丝毫怀疑。
可莱勒科侯爵反复强调, 整个晚上只有这个女孩跟自己有过超过社交距离的接触,没办法,利昂娜只好按照他的描述去翻找来宾名单。
因为是公主举办的晚会,整个新科伦堡的上流人士都聚集在这里,更有不少类似戈尔丁的富商。
这是一场慈善晚会, 更是一个大型机遇场, 其中当然少不了未婚男女的加入。
问题是年龄在十五到十七岁的少女太多了……且名单上不会登记她们的外貌和衣着,单单翻看来宾名单显然行不通。
于是,在小弗鲁门先生的再三要求下,莱勒科侯爵不得不踏进他最讨厌的舞厅。
此时舞会厅里的舞蹈已经从优雅的夸德里尔转为激烈的戈蒂雍舞[*1]。
少男少女们迈着轻快的方块步,对视、嬉笑着,欢乐的气氛几乎要将整个房间填满。
莱勒科侯爵是个相当老派的绅士。尽管这种舞蹈很久以前便从旧大陆传到马黎, 但每次看到这些年轻人进行过度的肢体接触都会让他感到不适。
他光是站在这里已经很难受了,可身边的年轻人还在喋喋不休地催促。
“我问过前后门的守门人, 他们说今天还没遇到提前离开的宾客。”小弗鲁门先生的声音穿过无数杂音,持续不断地骚扰莱勒科侯爵的神经,“她一定还在酒店里……就算她不在,您不是还见过那个跟她同行的女士吗?找到她也能确定那人的身份。”
她说得容易,可作为执行者的莱勒科侯爵却遭了殃。
时下的礼服最流行镶嵌各色宝石,尤其在此时,绸缎与其上的宝石在灯光下显得格外闪耀。
最可怕的是当裙摆转动的时候,宝石的光辉也随之流动,在莱勒科侯爵眼中那就是一条漂浮着无数镜子的银河,没过多久就晃得他睁不开眼。
“抱歉,弗鲁门阁下……”可怜的老侯爵捂住自己的前额,痛苦道,“我想、我需要更多时间……”
利昂娜自己也被那些光芒闪到了,倒也没继续催促他认人。
恰在此时,她忠诚的男仆回来了。
“所有负责看守拍卖品的守卫都控制住了。”波文穿过人群走到利昂娜身边,俯身小声道,“您要现在审问吗?”
鉴于莱勒科侯爵这边的寻人进展十分缓慢,利昂娜决定先去看看另一条线索。
所有人都知道,晚会会在创世节后的第三天——也就是一月三日的晚上九点开始。
但为了提前拟定好名单,大部分拍卖品会至少提早半个月运入酒店,经过专业人士鉴定后才能写到名单上。
那枚钻石胸针也不例外。且为了调动人们的积极性,“月神之泪”早在一个月前就登上了新科伦堡的本地报刊。
马黎的大公主为了帮助穷人,连亡夫给予的订婚礼物都卖掉了——这无疑是一个非常适合做头版头条的新闻,也为这场慈善晚会打出了名声。
利昂娜明白玛格丽特的想法。
公主殿下已经蛰伏了四五年,她不想再等下去了。
借着今年五月即将召开的万国博览会,她必须回到首都庞纳城,并站稳脚跟。
但就在这种关键的关口,有人用一个赝品换走了公主殿下亲手准备的拍卖品……这不得不让利昂娜产生不少阴谋论。
“……除了前后门,拍卖会场那边也要找人看一下,有没有人因为胸针置换刻意挑事。”她向身边的男仆吩咐道,“竞价单也要排查一遍,看有没有出价格外高的。”
波文一一记下,立刻找人安排。
没过多久,两人便来到一处被侍卫看守的房间。
八名负责看守拍卖品的守卫都在这里。见大门打开,皆是面色惶惶地看过来。
利昂娜大步踏进房门,视线在众人脸上扫了圈,这才拉过一把椅子坐下。
守卫们还不明所以时,突然被“砰”的一声响震醒,大门被男仆波文从里面关上了。
“想来诸位也猜到自己为什么会被带到这里,那我也不用浪费时间了。”小弗鲁门先生闲适地跷起二郎腿,露出招牌的客套笑容,“今天展出的拍卖品里出了一个假货。而我们能确定,那些拍卖品在锁入保险箱前都是真品。但在那之后,能接触到它们的只有你们……”
话音未落,在场的八个守卫先炸了。
“您怀疑是我们做的?!”
其中一个大个子率先站出来,脸都因为愤怒涨得通红:“这是完全的污蔑!我们已经在季节酒店工作了这么多年,经手的宝贝可不止这点,才没有必要做这么龌龊的事! ”
有人带头,其他人也纷纷跟着附和。
“全知的父神知道,我们都是靠自己的劳动养活自己,才不会做那种不正经的勾当!”
“老板给我们的薪酬不少,我们根本没必要冒那么大的风险偷东西……就算偷了,谁还会站在这等人抓啊!”
“而且我们也只是守卫,不管是保险箱还是展柜的钥匙都不在我们手里,我们怎么可能凭空将那些东西偷走?”
房间内一时十分热闹,八名守卫都在不惜余力地发泄着自己的怒气。
利昂娜就安静坐在那里,任凭他们发泄着,脸上的笑都没有丝毫变化。
“而且那些是公主殿下要捐给穷人的!她每年都会这么做,我们都看在眼里!”最后,为首的男人梗着脖子,狠狠拍了两下胸口,“偷这钱不就是从贫民窟的孩子和寡妇手里抢钱?我的心肠还没烂到那个地步!”
“说得好啊。”
一直不吭声的小弗鲁门先生突然鼓起掌,并朝为首的男人投以赞赏的目光:“你叫什么名字。”
“大卫·登曼,先生。”
男人背手站在那里,胸膛挺得笔直,眼神让利昂娜想起桀骜不驯的野马。
“很好,登曼先生,你说的话我十分赞同。能说出这样的话,我相信你是个善良正直的人。”她坐直了一点,手指敲击着扶手,“但我也能以我父亲的名誉起誓,我刚刚所说的也没有一句谎话,一件拍卖品确实被赝品调换了。”
“连救济穷人的钱都抢,你该知道做下这种事的人是多么道德败坏、且没有底线,这样的罪犯更加不能放过……”
她站起身,声t音逐渐严厉:“而你们更应该明白,拍卖品在你们看守的房间出现了问题,这本身就是失职,物主完全有权利追究你们的责任。”
这次无人反驳了,室内突然变得落针可闻。
“我也不想为难你们,但前提是你们不要为难我。”
“我们的目标是一样的,找出那个真正的罪犯。如果你真的无辜,就更该配合我的调查,好好想想最近是否发生过什么不同寻常的事,不论大小。”
利昂娜压着嗓音,视线在众人身上巡视一圈,最后朝站在最前面的人勾勾手指:“首先是你,登曼先生。麻烦跟我出来一下。”
经过她的一番话,守卫们已经从激动中冷静下来。
大卫·登曼也不是傻子,冷静下来后也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老老实实跟小弗鲁门先生走出房间。
房门打开又闭合,再次将两方分隔开来。
“我们的时间很宝贵,登曼先生。有些话我就直说了。”利昂娜侧靠在窗边,双手交叠置于胸前,“保险箱和展柜的钥匙只有两套。一套在玛格丽特殿下手里,另一套在酒店经理手里,但这两套钥匙都没有遗失过。”
“你们虽然没有钥匙,但舞会开始之前,经理拿钥匙打开了保险箱,一一确认拍卖品无误后是,你们把它们装进玻璃展柜的。”
她取出那枚假胸针,在男人眼前晃了下:“那位经理我已经派人去查了。除了他,你们的嫌疑最大。”
看清那枚胸针,大卫·登曼的冷汗也下来了。
他知道对方其实是给他们留了面子,因为季节酒店的经理是酒店老板的亲儿子。
如果真有丑闻传出,玛格丽特公主的声誉当然会受影响,但酒店本身更是会被整个上流阶级舍弃……只要经理没疯,就不会在自己的地盘做出这种蠢事。
“我明白了。”他深吸一口气,郑重道,“您想问什么就问吧,我一定配合。”
利昂娜:“你还记得这枚胸针是谁装进展柜的吗?”
“是经理。”
大卫·登曼肯定道:“那是最重要的展品,他不敢让其他人碰。”
“他亲手从保险箱里拿出来,亲手放到展柜里锁好,中间没有经任何人的手?”利昂娜观察着他的表情,“你能确定吗?”
大卫·登曼额头上的冷汗更多了,半晌才塌下肩膀,有些颓丧地摇头。
“不……中间,出了一个小意外……”他抹了把额头,艰难道,“您知道,搬运东西时难免会磕碰,有人不小心撞了经理一下,他把胸针摔到地上了… …但没有任何损坏!地上都铺着厚厚的地毯,我肯定上面的钻石一颗都没掉!”
钻石是肯定没掉,但还是不是原来那枚就不一定了。
利昂娜抬手示意他不要惊慌,继续道:“所以有第二个人接触过那枚胸针。”
“是……卡尔·洛金斯,他正好就在附近,顺手就捡了。”
“撞了经理的人你还记得吗?”
“是卡尔的弟弟,罗伯特……”男人这么回忆着,自己也发觉了不对劲,“可、可这不可能啊……我很早就认识他们了,都是正直的好青年……而且他们家虽然算不上富裕,但他们的父亲,老洛金斯先生是炼钢厂的技术工人,每月的工资比一般工人高不少,再加上他们日常都会补贴家里,怎么会……”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也不知是对小弗鲁门说的还是在说服自己。
“人都是善变的,登曼先生。过去的印象不能当做证据,而我只需要知道你们在那个时间点都做了什么。”利昂娜打断他的喃喃,继续问道,“除了他们,再没有人接触过那枚胸针,是吗?”
男人点点头,似乎还有些不可置信。
“很好,请你暂时去隔壁房间休息一下。”安排好男人的去处,利昂娜朝其他人所在的房门扬了下下巴,“波文,叫下一个出来。”
有了具体目标就好办很多了。
当时室内的人就那么多,利昂娜把询问大卫·登曼的问题又问了几个人,得到的答案都大差不差。
他们都是新科伦堡的住民,有的甚至住在一个社区,邻里如果发生什么变故都能在第一时间知道。
果然,当利昂娜着重询问洛金斯两兄弟的家庭现状时,还真有一个意外收获。
“啊,我好像听我妻子提起过……老洛金斯先生前一阵出了什么意外。”一名守卫挠了挠后脑,努力回忆着,“应该是创世节前吧?那时候大家都忙,我每次回家都是倒头就睡,没怎么听清……好像是炼钢厂出了事故,转轮翻了还是什么……反正闹得挺大的,您要是找找前阵的报纸应该还能看到报道。”
炼钢厂的意外从不会是小意外。
尤其是转炉中的钢水,温度要比刚入炉的时候还要高,一般能达到1700-1800摄氏度。
机械可不长眼,转炉一旦侧翻,里面的钢水能瞬间把人熔成粉末。
“……应该就是他们没错了。”
送走第四人后,波文瞥了眼房门,小声问道:“下一个叫谁?”
利昂娜指尖一下下敲击着窗台,似是在斟酌。
但还不等她下决定,那扇紧闭的房门内突然传出一声惨叫,紧接着就是一阵惊呼。
“卡尔……你们疯了吗?快住手!”
“让开,这不关你的事!”
利昂娜一把拉房门,入目就是一片混乱。
一人被砸了头,正趴在地上呻吟;一人想要从窗口跳出去,却被另一人抱着腰拦住;而最后一人正高举着一把椅子,椅子腿上还有斑斑血迹。
已经不需要多余的对话,举着椅子的人见到有人闯入,立刻转换目标,把手中的椅子扔向门口。
利昂娜反应极快,一个闪身便躲过了攻击,顺着惯性向前翻滚一圈,恰好在壁炉前停下。
几乎是瞬间,她已经抄起壁炉旁的拨火棍,径直向那人的膝弯挥去——
“啊!”
“————啊!”
随着一声闷响,身前身后几乎是同时发出两声惨叫。
利昂娜带着疑惑向后扫了眼,不由抽了下嘴角。
她刚刚的躲闪确实让自己的免于椅子的攻击,却让另一人遭了殃。
波文作为小弗鲁门先生的男仆,在看到雇主准备以身涉险时立刻化身护崽的母鸡,十分尽责地跟了上来……
结果可想而知,娇弱的主人毫发无损,高大的仆人反而被椅子砸中,捂着流血的鼻子直不起身。
这神奇的一幕让利昂娜想到不久前的另一位合作者——布朗探长。
她似乎总是会遇到这种令人窒息的队友……不是脑子不够灵活就是身体不够灵活,导致总体效率都因此下降不少。
当然,这样的想法也只在脑海一闪而逝,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
被她击倒的男人试图抢夺她手中的拨火棍,利昂娜干脆卸了他的胳膊,直接扔到一边。
而这时,守在门口的侍卫们也总算回过神,赶紧把那个打算跳窗逃跑的人拉了回来。
一番兵荒马乱后,两个行凶者终于被五花大绑地扔到地上。
结果也不出意外,正是卡尔·洛金斯和罗伯特·洛金斯两兄弟。
而理由也与利昂娜的设想差不多——老洛金斯在工作时遭遇意外,虽然侥幸捡回一条命,但按他自己的话说,这条命还不如直接没了好。
炼钢转炉侧翻,上千度的钢水直接浇死了周边作业的四名工人,重伤两人。但经过一夜的抢救,其中一人依然抢救无效死亡了。
老洛金斯因及时截肢保住了一条命,却也与废人无异。
为了给父亲动手术,洛金斯兄弟拿出多年的积蓄,又四处借了不少钱,总算把父亲从死神手里抢回来。
但后续治疗要花的钱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笔巨款,他们根本付不起。
兄弟二人找上炼钢厂,却只得到父亲已经被开除的消息,而重伤的赔偿款连他们借款的零头都不到……
“……那就是一群混蛋!我父亲为他们工作了大半辈子,这次受伤也完全是他们的责任,他们却像打发乞丐一样打发我们!”作为兄长的卡尔·洛金斯朝旁边吐了口血水,凶狠的表情很快变得颓唐,“可我们能做什么?旁边就有因为赔偿金不合理、在门口闹起来的人,结果很快就被治安队的人带走了……我和罗伯特要是也被带走,家里没人照顾,那父亲就真的活不成了!”
“所以你们就选择了盗窃?”
用冰袋捂着鼻子t的波文冷笑一声:“你们觉得这样就不会进监狱?”
“我们没有其他办法了!你觉得我们还能怎么做?看着养育我们的亲生父亲活活疼死在床上吗?!”
他的风凉话让兄弟二人再次暴怒。一阵发泄似的对骂后便是无数脏话攻击,把波文怼到差点要跟他们动手。
“够了!”
利昂娜厉声打断双方的争论。
她手里还拄着那根拨火棍,起身走到两兄弟面前站定。
亲身领教过那根铁棍的卡尔·洛金斯悻悻闭嘴,还小小向后挪动了一下。
“有关你们的动机,我之后会去核实清楚。”她蹲下身,用铁棍在地上敲了两下,“如果属实,我会帮你们请律师跟炼钢厂打官司。所有的费用,包括你父亲的治疗费我都会垫付,直到打赢官司为止。”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你、你说真的?”弟弟罗伯特有些胆怯地看向她,“你、你愿意帮我们?”
“别误会。你们还是会因盗窃和故意伤人进大牢,这是你们应得的。但你们的父亲确实无辜,他不该受到这么不公的待遇。”
铁棍又在地上敲了两下,沾着黑灰的棍头指向罗伯特·洛金斯。
“现在,把你们偷窃''月神之泪''的全过程完完整整地说一遍。”金发的年轻人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我的便宜也没那么好占。再说一句谎话,我会撤回之前所有的承诺。”
***
利昂娜审讯守卫们的同时,舞会大厅里,莱勒科侯爵还在努力寻找那个身影。
但说实话,他自己都觉得希望渺茫。
怎么会有人敢在做出那种事后还大摇大摆地出来跳舞?如果真有,不是疯子就是傻子……
他正这样想着,管弦乐队演奏的曲目也变了。
舞池中的男女们随之变化了舞姿,从优雅的华尔兹转为轻快的加洛普[*2] ,左右手对握着,随着节拍环绕舞厅滑步。
灾难!这就是一场灾难!
保守的老侯爵根本不想看这么“不堪”的新式舞蹈,一边后退一边捏着鼻梁,仿佛这样就能把脏东西从眼睛里清除。
突然,一抹嫩黄的裙摆从眼角一闪而过,伴随着少女的轻笑,跟着音乐快速靠近又飘远。
莱勒科侯爵刚觉得那声音有些熟悉,定睛一看,立刻激动起来。
不是那个撞上他的女孩,却是那女孩的同伴——晚会开始前在他背后议论他的两个女孩之一!
第28章
028
尤妮丽卡今天玩得开心极了。
从舞会正式开始到现在,一连好几个相貌英俊的青年主动邀请她跳舞,这让她得到莫大的满足,连着之前的一点小郁闷都随着舞步消失不见。
可惜时间过得太快,她都来不及多跳几首,大厅里的时钟便指向了整点。
欢快的音乐告一段落,室内传出隐约的“当当”声。
到了中场休息的时间,管弦乐队暂时停止奏乐。侍者们端着盘子穿梭在众人间,为客人送来酒水和点心。
尽管心中有些不舍,可尤妮丽卡还是保持着淑女该有的仪态,与对方互相行礼致谢后分开。
极致兴奋过去后是极度的无聊。
离开舞伴后,尤妮丽卡才意识到一个人是多么不自在。
辛西娅究竟去哪儿了?去一趟卫生间需要那么久吗?
还是她早就回来,只是去找她的姐姐了?
她一边四处张望一边往会场的边缘走,没见到友人的身影, 却在休息处碰上自己的哥哥和嫂子。
“尤妮,来这边。”她的嫂子朝她招招手,等人走到近前才笑着将人拉到自己身边坐下,“今天玩得还开心吗?”
“呵,她还会不开心?”
不等少女回答, 她的兄长先冷呵了一声:“我看她都玩疯了, 陀螺都没她转得快。”
“你怎么能这么说?”小姑娘被兄长的话激怒,“你不能这么形容一位淑女!”
“哦,你真该看看你刚刚的样子,那可不像个淑女。”可她的兄长完全不吃这一套,熟练地怼回去。
他又在周边看了圈,突然蹙起眉:“辛西娅呢?”
尤妮丽卡怔了怔:“她之前突然说要去……整理一下自己。你们没见到她吗?”
这下连尤妮丽卡的嫂子都露出惊讶的表情, 神情可见地紧张起来。
“我们一直没见到她。”年轻的妇人有些焦急地询问尤妮丽卡,“我们以为她跟你在一起……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是、舞会开始前……”
尤妮丽卡的脸色也变了, 向兄长投去求救的目光:“我还以为她早就回来了……”
“父神在上……尤妮丽卡!我们就给了你一个任务,让你帮忙照顾一下辛西娅。她第一次来这种场合,你该时刻陪在她身边!”
她的兄长有些懊恼地捏住眉心,又拍拍妻子的肩膀安慰道:“别急,我去找酒店的人问问。她总不会跑出酒店,没事的……”
“无意打扰,这位先生……但我刚刚听到了你们的谈话。有关那位叫''辛西娅''的女孩,能具体跟我描述一下吗?”
一道低沉的声音突兀地插进来,打断三人的对话。
尤妮丽卡的兄长疑惑转过头,看到来人后,双眼都因震惊睁大了一点。
“莱、莱勒科侯爵?”他有些迟疑地与老侯爵握了下手,脸上尽是迷茫,“辛西娅是我的妻妹……您之前见过她吗?”
贸然打听一位女士的信息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老侯爵在心中思量片刻,将三人中唯一的男士拉到一边。去掉一些不能说的细节,大概将辛西娅做的事说了遍。
“父神在上……这绝对不可能!”男人惊呼出声,“她不可能做出那种事,你们一定是搞错了!”
莱勒科侯爵也察觉到有哪里不对。
从着装、吐词到礼节,面前的三人都跟“珠宝大盗”的形象截然不同。
与他们一起的女孩,真的会是一个无耻的小偷吗?
但那女孩确实是现在唯一的嫌疑人,再加上她本人恰恰在此时失踪了……事实摆在这里,实在由不得众人不怀疑。
家人失踪,尤妮丽卡和她的兄嫂比侯爵更着急。
因此,当问起“辛西娅”的信息时,他们也十分配合地全盘托出。
“辛西娅”全名为“辛西娅·安杰尔”,她并非新科伦堡的常住民,而是隔壁郡的一位乡绅之女。
几年前,她的姐姐嫁给了一位新科伦堡的富商,也就是尤妮丽卡的兄长。
辛西娅今年刚满十六岁,在乡下已经是可以准备订婚的年纪。
但辛西娅的母亲看不上小地方的年轻人。正好听说公主殿下即将在新科伦堡举行晚会,立刻把小女儿送到大女儿那里,想3着如果能再钓个金龟婿就更好了。
辛西娅是个腼腆的女孩,以前在乡下就不善社交,如非必要几乎不出门。
来到大城市后更是手足无措,寄住在姐姐姐夫家也让她没有太多安全感。
幸好姐夫的妹妹尤妮丽卡是个开朗活泼的姑娘,十分乐意招待这位远道而来的姻亲。
两个女孩年龄相仿,很快就玩到一起。
城市中的娱乐比乡下多太多了。琳琅满目的商店,灯光璀璨的剧院,还有藏书无数的图书馆……不到一个月,两个女孩几乎把新科伦堡能玩的地方都玩了个遍。
只是尤妮丽卡的性格太活泼了,经常会只顾着自己玩而忘记身边还有个同伴。
比如这次,她在舞会开始前还在等待辛西娅,但一有人邀请她跳舞就完全把对方的事忘记了……
事情捋顺后,莱勒科侯爵发现自己居然是最后一个见过辛西娅的人。
那时舞会刚刚开始,大概是九点一刻到九点半。
而现在已经十点多了……拍卖会场就在舞会场的隔壁,正常不到三分钟就能走到的距离她不可能走了半个多小时。
莱勒科侯爵怎么想也想不出其中的关窍,只能暂时安抚下辛西娅的家人、并叮嘱他们不要外传,这才匆匆朝会场外走去。
他记得,因为当时那女孩的状态很糟糕,他还拉来一个侍者,让其跟上辛西娅,看看那女孩是否需要帮助……
父神在上,他当时这么做真的只是出自善心。
但现在,女孩失踪的关键居然要压在那份善心上了。
***
另一边,利昂娜的调查也有了巨大的进展。
据洛金斯兄弟的描述,是有人专门找上他们,给了他们那枚假胸针,让他们找机会将其与真胸针调换。
但当时所有拍卖品都已经锁入保险柜,洛金斯兄弟虽然是守卫却也没t有钥匙。
唯一的机会就是今天下午,等酒店经理亲手从保险柜里取出、放入展柜锁好前动手。
在此之前,洛金斯兄弟的人品和工作能力都十分优秀,否则也不会担任这么重要的职位。
以前季节酒店也举办过拍卖会,他们对其中的流程十分熟悉,下手时也很游刃有余。
果然,他们成功了。
假胸针被经理亲手锁进展柜,而真的也在同时放到指定位置——埋进一个不起眼的花盆,很快被一人取走。
“找上我们的人年纪有点大,头发都白了大半,但派头很足,像是从某个大家族出来的……”卡尔·洛金斯一边回忆“雇主”的长相一边描述道, “他看我们的眼神很挑剔。和那些贵族老爷似的,有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如果不是他给的定金多,我真不想跟这样的人打交道。”
利昂娜:“如果我把他带到你面前,你能指认出来吗?”
卡尔·洛金斯点头:“可以……但罗伯特说,今天来取胸针的并不是那个人。”
这也在利昂娜的意料之中。如果这是一场针对玛格丽特公主的阴谋,那参与者不可能大胆到亲自作案。
不光是那个从花盆里取走胸针的人,就连那个跟洛金斯兄弟接头的人也不会是幕后黑手。
“我当时距离有点远,没看到那人的正脸,但我看到他的背影了。”弟弟罗伯特·洛金斯说道,“那人挺高的,不胖不瘦,穿着一身黑色燕尾服,有一头乱糟糟的黑色短卷发。”
“乱糟糟?”利昂娜重复道。
“是,我也感觉很奇怪……”罗伯特·洛金斯肯定道,“但他的头发确实有些乱,好像没认真梳理过一样。”
利昂娜点点头,拄着拨火棍陷入沉思。
不管真正的“雇主”是谁,但至少这个取走胸针的人还留下了一定线索。
从昨天开始,整个季节酒店都被玛格丽特公主包了下来,能够进出的只有酒店工作人员和拥有邀请函的宾客。
听洛金斯兄弟的描述,那人的打扮明显不是酒店工作人员,那就只能是今天的受邀来宾……
虽然受邀来宾也不少,但总算有个范围。
这年头的男士与女士不同,所有男人都会在正式场合穿黑色燕尾服。
男士正装的款式都大差不差,只要不是太夸张,用衣服分辨人的身份几乎不可能。
相比之下,身高是个不错的切入点。
利昂娜把罗伯特·洛金斯带到他“交货”的地方,用波文作为参考物,大致测量出那人的身高和体型。再结合洛金斯兄弟所说的“黑发”,她大概在心中筛选出几个人选。
“最后一个问题,你们今晚见过一位年轻女士吗?”临走前,利昂娜不忘问一句,“大概十五到十七岁,浅栗色头发,穿着深粉色的裙子。”
洛金斯兄弟互相看了一眼。
哥哥卡尔·洛金斯依然迷茫着,但弟弟罗伯特·洛金斯似乎想起什么,眼眸突然亮了。
“我记得!对,是有那么个姑娘,穿着深粉色的裙子,看上去年纪不大……在那个男人离开后她朝相同的方向追过去,但很快就消失在拐角了。”他仔细回忆着,“当时客人都聚在前门那边,庭院这里几乎没有客人,更没有女宾过来……那位女士的礼服很显眼,所以我一眼就看到了。”
利昂娜:“那是什么时候?”
“晚会还没开始前,不到九点。”
利昂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把兄弟二人安排好,她带着波文再次来到晚会会场。
拍卖会场中,玛格丽特公主正在与一部分来宾解释为什么“月神之泪”会被换成另一枚钻石胸针。
“对不起……我……还是没能下定决心……”
场馆最中央,身着黑色丧服的公主殿下用手绢点着眼角,神情忧郁地看着玻璃展柜:“我知道我不该这么任性……我该放下他了,我原本已经放下了……”
“哦不,亲爱的。这不是你的错,我们都能理解,我们都明白。”梅兹夫人握住公主的手,目光慈爱,“时间是最好的解药。你不要勉强,现在只是时机没到,你会放下的……”
其他人也跟着在旁边附和,温声安慰着伤心的公主。
看着这神奇的一幕,利昂娜不住抽了抽眼角。
她有的时候不得不感慨,前威瑞迪安公爵实在是个……好用的男人,尤其是死了之后。
这么想着,她又往里看了一眼,忽地发现一个陌生的身影。
晚会开始前,她都一直站在公主身后迎接来宾。
再加上玛格丽特的刻意引导介绍,她几乎跟所有宾客都打过照面……但现在那位站在梅兹夫人身后的英俊男士,她确定自己并没有见过他。
这么一磨蹭,站在公主身后的侍女看到了利昂娜。
见她并不进来也没离开,猜到她这是遇到了什么问题,非常贴心地走了过来。
“那是奥兰多·马隆先生,梅兹夫人今晚的男伴。”公主侍女对来宾的身份更了解,“您刚来可能不知道,他算是现在整个新科伦堡内最当红的音乐剧演员。”
“啊,我想起来了。”
利昂娜恍然:“我在报纸上看过那部剧的剧照。”
看来这位就是梅兹夫人之前说的“小甜心”了。
这个可怕的称呼让利昂娜忍不住又往里看了一眼。
视线扫过“小甜心”浅淡的金发,皱了下眉,很快收回视线。
拍卖场内的人不多,一眼就能看出里面没有符合洛金斯兄弟描述的人选。
她正准备走去舞厅碰碰运气,正好撞上同样往里走的莱勒科侯爵。
“啊,侯爵阁下?我们正要去找您……”
“我找到那女孩的家人了!”
莱勒科侯爵此时有些激动,迫不及待地打断利昂娜的话,低声而快速地说道:“好吧,我承认是我之前有些偏激。那女孩叫辛西娅·安杰尔,是个外地乡绅的女儿。她的父母都是当地的体面人,应该不会做出这种事……”
本来从确定洛金斯兄弟就是调换真假胸针的人,利昂娜就开始觉得那女孩可能与这次事件无关了。
但罗伯特·洛金斯最后的那番话却推翻了之前的想法,也许那位小姐还真在这起案件里担任了个了不起的角色。
她正想跟侯爵说明自己的发现,却被对方接下来的话勾起好奇心。
“我当时不放心,就让一位侍者跟上去看看……结果你能想象吗?那女孩居然是去会情人!”
老侯爵有些愤懑地叹气:“现在可好,她不知跟那情人躲到哪里鬼混!整整一个多小时,连个人影都找不到,真是世风日下!”
第29章
029
利昂娜微微挑起一边的眉毛, 心说这场糟心的闹剧居然有趣起来了。
一个崭新的推断从脑海中诞生……如果是真的,那事实可要比想象的还要荒诞而狗血。
莱勒科侯爵带来的人证是一位酒店侍者。
他原本只是想把人带到辛西娅的姐姐和姐夫那里,但小弗鲁门先生意外地对这桩八卦很感兴趣,只能暂时站在这里回答问题。
因为当时距离很近,侍者也记得辛西娅扑向侯爵的场景。
“我认为那位女士并非故意。”侍者微垂着脑袋,姿态端正得仿佛伫立在庭院的石柱,“她看上去是被绊倒的。后来我去检查了那附近的地毯,确实有一块不太平整。”
利昂娜:“她与侯爵阁下分开后,你就立刻跟上去了?”
侍者微微颔首:“侯爵阁下是这么吩咐的。我本要上前询问她是否需要帮助,但侧面冲出一位男士,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这可是很粗鲁的行为,你没有上前制止?”
“我当然上前询问了。但那位先生的打扮很体面,那位女士也说她与对方是熟人, 两人的举止又很亲密……”侍者似是有些不自在,犹豫了几秒才说道,“我离开后还特意向后看了眼,看到他们……在接吻。”
看来莱勒科侯爵的描述没有错,那位“辛西娅”小姐确实有了个情人。
且按照她家人对她的描述来看, 这还是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情人”。
“你们面对面说话了?”利昂娜有些意外。
侍者再次点点头:“他个子很高,比我高出一个头。黑色卷发,穿着黑色燕尾服。”
这个描述真的耳熟到不能再耳熟,连时间都能完美对上……这让利昂娜脑中那个可能性上升不少。
利昂娜:“既然你跟他有过交流,那有没有注意过他身上是否有什么明显的特征?”
“我……感觉他有点眼熟,但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侍者似是仔t细思考了良久,最后还是迟疑着摇头, “那是位相当英俊的先生……可如果一定要说明显的特征,好像又没什么……”
利昂娜看出他的犹豫:“你不需要顾忌什么,有任何感觉不对劲的地方都可以说。”
侍者瞥了眼站在旁边的莱勒科侯爵,准确说是瞥了眼他光秃秃的脑顶。
“他……他的发量似乎格外多。”侍者低下头,小声道,“这只是感觉……他是个很有礼貌的绅士,但我感觉他的头发有些乱,和他的穿着不太相配……”
莱勒科侯爵的脸有些不好看——虽然他一整晚就没露过一个好脸色,但很明显,男侍者的话还是让他感到不爽。
“想笑就笑吧,弗鲁门阁下。”
侍者走后,他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等你到我这个年纪就知道了……不,也许再过十年你就明白了。有些东西是不管怎么努力都留不住的,大家都一样,这是时间给我们的馈赠。”
“父神在上,我可没有嘲笑您的意思,莱勒科侯爵。”利昂娜轻咳一声,将话题转回正经事上,“我只是突然有个想法——那人会不会是戴了顶假发?”
“什么?”
莱勒科侯爵愣了下,显然没想到这个:“假发?”
在人均三十秃的马黎,假发是个很好的遮羞布。
莱勒科侯爵不屑戴那种会闷死人的东西,可事实上,假发从几百年前就开始流行了。
女士为了搭配自己的礼服,通常会准备不同发型的假发。就像这场晚会里,几乎大半的女性都戴了假发。
相比之下,男士中戴假发的似乎少很多……但事实并非如此。
还记得去年秋天,国王乌尔里克二世举行了一场盛大的生日游行,邀请了很多上流人士参与其中。
但很不巧,一向不怎么刮风的庞纳城突然在那天狂风大作,直接带走了好几位贵族老爷的华丽长卷发。
平时高高在上的人突然露出大惊失色的表情,想也知道那场面该有多精彩。
一位手快的记者拍下这幕“悲剧”,第二天这个消息就随着各家报纸传遍大街小巷,成为庞纳城的年度笑话之一……
“咳咳!”老侯爵似乎意识到自己的思维跑偏了,尴尬地咳了两声,“这个,跟现在的要查的事件无关吧……”
一位乡绅小姐与情人失踪,和公主的珠宝被盗,侯爵心中的天平不免偏向后者。
“哎呀,您怎么能说出这么无情的话!”年轻人突然摆出一本正经的表情,“之前不知道就算了,现在知道有一位年轻女士在殿下举办的晚会失踪,我怎么能放着不管?”
莱勒科侯爵被她噎了下:“可……”
“没什么可是,侯爵阁下。我相信玛格丽特殿下知道后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让我见见那位小姐的家人吧,我也有几问题要问他们。”
她笑着对莱勒科侯爵道:“不出意外,这场令人讨厌的小骚动很快就要结束了。”
***
自从知道好友失踪后,尤妮丽卡就没有心情跳舞了。
尽管莱勒科侯爵说过,酒店外的守门人还没有看到有任何宾客离开,即使之后有人打算离开也必须登记。在他们的监控下,辛西娅不可能离开酒店……但她的心脏还是在不停狂跳。
她的嫂子更是担忧到不知如何是好。
自己的亲妹妹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失踪,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向母亲交代……
“能不能,再去找找?”她握住丈夫的手,声音带上乞求,“也许她只是迷路了……多问几个人,也许会有人见过她……”
她的丈夫反握住她的手,脸上的表情也很凝重。
因为侯爵阁下的吩咐,他没把辛西娅有可能卷入盗窃案的事告诉妻子和妹妹。现在案子都还在秘密调查,他更不能大张旗鼓地找人询问……但他也无法拒绝妻子的请求。
可他实在想不通,自己那个看上去十分文静老实的妻妹怎么会卷到那种案件里……
男人深吸一口气,拍拍妻子的手:“别急,我再去找人问问。”
他又看向妹妹,严厉道:“你就坐在这里,哪儿也不要去。”
尤妮丽卡不满地噘了下嘴,倒也没反驳。
见兄长走远,她磨磨蹭蹭地挽住嫂子的手臂,低声道着歉:“对不起,伊琳……我该看好她的……”
“不,不怪你……”她的嫂子虽然紧张,却还算镇定,“辛西娅从小就有点迷糊……这不能怪你……”
姑嫂二人还在互相安慰,眼前突然出现一道身影。
尤妮丽卡抬头看去,就见一位俊美的金发青年正冲着自己笑。
她的第一反应是对方打算邀请自己跳舞,果断拒绝道:“对不起,先生。我现在没有心情跳舞。”
金发的年轻人似乎被她的拒绝震了一下,偏头时嘴角向上抿,似乎在忍笑。
“那可太糟糕了。”年轻人随意在旁边的空位上坐下,弯着眼眸看她,“这么棒的舞会都没心情享受,您一定是遇到什么棘手的事……不介意的话能跟我说说吗?”
尤妮丽卡先被那灿烂的笑容晃了下,下一秒就被对方极度失礼的举动吓得站起来。
“你怎么能坐在……”
“利昂哈特·弗鲁门!”
少女的惊呼和老者的训斥几乎同时响起。
她循声望去,就见之前刚见过的侯爵阁下正气势汹汹地走到近前。
“那是给女士们准备的座椅!”他扫了眼周边的人,这才压低声音低斥道,“还不快给我站起来!”
利昂娜很是无辜地耸了下肩,慢吞吞地站起身:“可我也累了啊……”
视线转到少女那张受惊的小脸上,年轻人又露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因为这位女士看上去很困扰,我也想快点帮她解决麻烦。”
对上那双真诚的眼睛,尤妮丽卡的脸颊不由红了,连眼神都变得躲闪起来。
莱勒科侯爵最受不了这气氛。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如果小弗鲁门先生是他的儿子……他现在很想一脚踢上他的屁股。
“行了,弗鲁门阁下!”他咬牙道,“抓紧时间问正事吧!”
一坐一站两位女士看过来,小弗鲁门先生也终于收起玩笑的作态,率先向年长的女士弯腰行礼。
“打扰二位并非我的本意,夫人。”她直起身,脸上还挂着微笑,表情却正经很多,“我是怀特伯爵之子,利昂哈特·卢波希尔·弗鲁门。承蒙玛格丽特殿下的信任,负责调查您妹妹失踪的事件。”
***
尤妮丽卡回过神时,嫂子已经跟那位格外漂亮的年轻人交谈起来了。
“辛西娅……她真的是个乖孩子,我根本不明白她怎么会突然失踪……”嫂子用有些颤抖的声音回答着,“也、也许是我对她的关心太少了,我该多关心关心她的……”
利昂娜认真听她说着生活上的琐事,直到对方没有什么要补充的才抛出自己的问题。
“这也许有些失礼……但您一定要如实回答我。”她的眼神变得认真,将声音压低到只有他们四人才能听到,“辛西娅·安杰尔小姐是否有未婚夫,或者互有好感的男士?”
“当然没有……您为什么要这么问?”
利昂娜与莱勒科侯爵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回答了对方的问句:“因为在她失踪前,有人看到她与一位男士在一起……举止亲密。”
“圣、圣母在上!辛西娅……她可不是那种随便的女孩!”乍一听到这样的消息,女人几乎要晕厥过去,“不……她从未跟任何男人交往过密……她才来新科伦堡多久,她还是第一次参加舞会啊!”
尤妮丽卡及时扶住自己的嫂子,脸上却露出迟疑的神色。
“您看上去有话要说,小姐。”
利昂娜敏锐地捕捉到那抹迟疑,视线转到少女身上:“您有什么发现一定要说出来,即使是没有实证的怀疑也没关系。”
尤妮丽卡抿抿唇,又看了眼嫂子,这才吞吞吐吐道:“我、其实有点感觉……她最近好像总是心不在焉的……”
利昂娜:“具体是什么样的表现?”
“就……有心事……”少女的声音越来越低,很是羞于向一名异性谈论这些。
利昂娜专注地盯着她看,小姑娘的脸颊也跟着越来越红。
就当莱勒科侯爵觉得必须打断这样的氛围时,小弗鲁门在女孩面前半蹲下身。
“您必须明白,这不是一件小事,小姐。”
她的声音变得十分低沉严肃:“按照我们现在掌握的线索,您的朋友有可能在无意中卷入了一场犯罪。而她那个与t她有亲密关系的男人——很遗憾,他的嫌疑非常大。”
“他做了一定的伪装,依照我们现在掌握的线索无法筛选出准确的人选。您所掌握的线索很关键。”她郑重与少女对视,“现在不是纠结礼节的时候。越晚找到那个人,您的朋友越危险……您能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吗?”
随着她的话,尤妮丽卡的双手都不住颤抖起来。
她的嫂子握住她的双手,发出的声音也有些不稳。
“说吧,尤妮……”她的声音都带上了哭腔,“没关系,只要辛西娅能平安回来,怎样都无所谓了……”
尤妮丽卡闭上眼,似是在调整心跳,又似是在回忆。
再次睁开时,视线没有再回避,直直望进那双烟灰色的双眸里。
“《侠盗阿尔》。”她突然说道,“我记得是去看了那场戏之后,她就变得有些不对劲了……”
“后来,我见到她悄悄写信……可每次我问她都是否认,后来我就不问了,毕竟那是她的隐私……”
“再后来,她还特地求我去图书馆,为了借那出戏的原作小说,当时……当时我还,嘲笑她怎么、突然喜欢上了文学……”
女孩的声音带上哽咽,视线却没有移开,依然执着地看着面前的那双眼睛。
“你……会找到她的,对不对?”她忍住眼圈里的泪水,“她、不会出事的,对不对?”
利昂娜扶着膝盖站起来,女孩却还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您做的很好,小姐。您的线索非常有用。”她温声道,“接下来就是我们的工作了。”
说罢,她向两位女士深鞠一躬,丢下还在愣神的老侯爵,与自己的男仆再次走入人群。
***
“《侠盗阿尔》……我记得之前你看的报纸上报道过这个。”
走远后,波文在利昂娜身边道:“那位''辛西娅''小姐的情人,会是在剧院里认识的人吗?”
“你可以再大胆一点。会让她对原作小说感兴趣,也许她认识的正是''侠盗阿尔''本人呢?”利昂娜一边四处张望一边说道。
“本人?但那只是一出戏剧……啊!”波文明白了,“你是指扮演''侠盗阿尔''的主角?”
“是啊。而且好巧不巧,他本人我们刚刚还见过……”
搜寻的视线忽地定住,脚步也随之顿住。
“洛金斯兄弟的行动并不是天衣无缝,恰恰相反,只要稍稍查证就能查出来……”
她盯着一道背影,缓缓道:“他们与洛金斯的合作关系并不牢靠。从花盆里把胸针拿的人如果明白这一点,就不会大咧咧地直接去接头……如果他做了伪装,用洛金斯兄弟给我们传递一个错误的特征,那也会拖延我们的调查进度。”
“但一个意外出现了……爱情是多么令人心跳的东西啊。上一秒能让人升入天堂,下一秒便能将人打入地狱……”她突然感慨道,“假发这东西虽然很流行,但据我所知,喜欢佩戴假发的男士都偏爱华丽的长发,像那种''乱糟糟的短发''倒是很少见。”
波文愣了下:“您是说……”
“是或不是,我跟梅兹夫人打声招呼就知道了。而你……”
她小声在男仆耳边嘱咐了些什么,这才重新看向那道背影。
“失踪的辛西娅……多么美妙的巧合,月神的名字也是辛西娅,她可是一切的关键……”利昂娜喃喃道,“可怜的女孩,愿圣母保佑她安然无恙……”
第30章
030
“晚上好, 梅兹夫人。”
在一众人的目光下,金发的小绅士走到中年贵妇身前,躬身向其行礼:“希望您对这场晚会还算满意。”
“弗鲁门阁下?”梅兹夫人看清来人的脸,惊讶一瞬,随即再次发出那种夸张的笑。
“这是我参加过的最棒的晚会。”她松开男伴的手臂,双手分别从侍者盘中执起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给对面的小弗鲁门先生,“不介意跟我喝一杯吧?”
“当然。”
利昂娜含笑接过玻璃杯,与对方的杯子碰了下:“新年快乐, 梅兹夫人。”
梅兹夫人的笑容顿时更热烈了。
趁着气氛正好,她一把拉过旁边的男伴,向两人互相介绍道:“刚刚没来得及给您介绍。您刚来新科伦堡也许还不知道,这位是奥兰多·马隆,新科伦剧院最棒的男演员。奥兰多,这位是弗鲁门阁下,怀特伯爵之子。”
利昂娜终于能近距离观察这位男演员了。
奥兰多·马隆无疑是一位英俊的青年。
他有一头浅金色短发,深邃的眼眶中有一双温和的绿眼睛,看向梅兹夫人时满是柔情。
“很荣幸认识您, 弗鲁门阁下。”
他向利昂娜伸出手,口音是标准的庞纳腔。
“我在报纸上见过你们的剧照。”利昂娜与他握手时动作顿了下,继而笑道,“你在上面的样子和现在不太一样。”
“这很正常,我们上舞台前都需要化妆。”英俊的男演员笑着解释道。
“男演员也要吗?”小绅士歪头看他,好似一个好奇宝宝, “所以你当时是戴了假发?”
“当然。按照故事设定, 侠盗阿尔是个东陆人。”
“有意思……我开始对这个故事感兴趣了。”利昂娜朝梅兹夫人抬抬酒杯,“我想跟这位先生单独聊聊,希望您不介意。”
“请随意。”
梅兹夫人已经坐回沙发,闻言姿态慵懒地转过头,还朝自己的“小甜心”抛了个意味深长的媚眼:“你们年轻人总会有更多话题可聊。”
利昂娜笑着道谢,领着面带迷惑的男演员走到走廊。
“之前梅兹夫人向玛格丽特公主请安的时候没看到你。”金发的小绅士慢慢踱着步,似是不经意地问道,“你那时候去哪儿了?”
男演员——奥兰多·马隆没料到对方会问这样的问题。
他愣了下,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是……这里太大了,我不小心走错了……”
利昂娜意味深长地“哦”了声,又看向周围来来往往的侍者:“那还挺不容易的。”
奥兰多·马隆感觉这话有点怪,好像感慨又好像是某种嘲讽。
但他又不能直接问,只能不尴不尬地跟着这位小绅士继续往前走。
“瞒着梅兹夫人搞地下恋情也不容易吧?”
不等男演员缓过气,走在前面的伯爵之子再度说出惊人之语:“毕竟要是让她知道,一气之下也许就会撤回给剧院的赞助,到时候带来的影响可不是你能承担的。”
奥兰多·马隆的脸唰得白了。
他快速扫了一圈周围,却发现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走到一处相对僻静的角落,并没有人关注他们。
“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他似是十分气愤,却又不敢当面发作,“请您不要无缘无故编造这样的谣言!”
“你觉得如果没有切实的证据,我会胡说吗?”
利昂娜叹口气,指向廊柱的另一边:“你之前跟辛西娅·安杰尔接触的场面被人碰到过。虽然你当时戴着假发,可没有化妆也没来得及改变口音……真觉得别人会认不出来吗?”
廊柱的另一边,波文身边还跟着一人。
当男演员顺着利昂娜所指的方向看去,正好与那人对上视线。
“是他。”侍者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没错……我就说那张脸我好像在哪见过,原来是侠盗阿尔!”
奥兰多·马隆的表情明显空白一瞬,但很快回归镇定。
“是……我是有一个恋人……”他低下头,有些艰难道,“还请您发发善心,不要告诉梅兹夫人……”
“那要看你肯说出多少。”
金发小绅士晃着酒杯,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首先,请告诉我辛西娅·安杰尔小姐现在在哪儿?”
奥兰多·马隆惊讶地睁大眼:“她?她不该在她姐姐身边吗?”
“……这可不是合作的态度,马隆先生。”利昂娜危险地眯起眼,“辛西娅·安杰尔小姐已经失踪快两个小时了。有目击者证明,她最后是跟你在一起离开的。”
英俊的男演员显然更慌了:“不、我不知道……我当时跟她说了会话就分开了,之后再没见过她……”
“那你们都说了什么?”
“说……我跟她说,我们不能再见面了……”奥兰多·马隆露出痛苦的神情,“您也知道,我与梅兹夫人现在……我不能跟t她在一起,尽管我发自真心地爱她,但这样会把我们两个都毁了……”
“那你当时为什么要戴假发?”
利昂娜没有被男人动人的表演感动,继续抛出自己想知道的问题。
“我、我们是私会……当然要做点伪装。”
“那顶假发现在在哪儿?”
“已经被我扔掉了。”男演员已经镇定下来,双眼充满真诚,“您要搜查我的房间吗?我可以把钥匙给您……”
利昂娜沉默看着他,忽地冷笑一声。
“你是个好演员,奥兰多·马隆。但你不算一个聪明人,也没有你所说的那么重视感情。”她淡淡道,“真正爱着一个人,根本不会将爱人牵扯进任何危险,更别说是亲手接触赃物。她对你来说,就像你之于梅兹夫人,都是开心时逗乐的玩意而已。”
奥兰多·马隆那英俊的五官似是抽搐了一瞬,又很快恢复:“我听不懂您的意思……什么危险、赃物,那听上去太可怕了……”
金发的小绅士哂笑一声,似乎失去了继续解释的兴趣。
这时,两名侍卫带着两人走到近前。
利昂娜看到,随意指了下:“来得正好,来看看是不是他?”
来人正是洛金斯兄弟。
奥兰多·马隆与兄弟二人对视,双方的表情都很迷茫。
“……不太像,阁下。”弟弟罗伯特·洛金斯努力盯着男演员的脸,疑惑摇头。
“那是因为还差点意思……波文。”
利昂娜放下酒杯,朝男仆的方向招了下手,对方立刻拿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跑到近前。
“假发而已,公主殿下的存货可不少。”她一边说着,一边从男仆手里接过剪刀,咔嚓咔嚓剪起来,“短的假发不常见,长的假发有的是,剪短不就行了。”
随着剪刀发出的“咔嚓”声响,一束束黑色发丝落到地上,一丝不漏地落入奥兰多·马隆的眼中。
他有些慌了,尤其在利昂娜剪裁完毕,准备把修改好的假发往他头上戴时,男人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缩了下。
可不知何时,两名侍卫已经一左一右按住他的手臂。
“不、你们不能……”
不等他说完,黑色的假发已经轻飘飘落到他头上,洛金斯兄弟也走到他身后。
“……是他!”弟弟罗伯特·洛金斯激动道,“没错,就是他!”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我根本不认识你们!”此时的奥兰多·马隆终于按捺不住,挣扎中被侍卫无情压倒在地,“如果我之前冒犯了您,我可以向您道歉,弗鲁门阁下!但我真的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不知道?”利昂娜嗤笑一声,“好吧,那我来告诉你,你都做了什么。”
“前不久,你接受了来自某个大人物的委托,要求你在这场晚会上取走某样东西。”
“那人告诉你物品的藏匿地点——一个花盆,你按照计划所说的时间,从里面取出了一枚钻石胸针。”
“宾客一般会提前半个小时到达,也就是八点三十到九点。而我第一次见到梅兹夫人的时候不到九点一刻,而你作为男伴却不在身边……”
利昂娜抱起手臂,语气还颇为和蔼:“你说你迷路了。可除了楼上的客房,酒店里到处都有侍者,你一个成年人迷路了不知道问人吗?如果问了,我会召集酒店里的侍者询问,帮你找到这个人证。”
一连串质问将奥兰多·马隆打得晕乎乎。
他勉强咽了口唾液,解释道:“我、我那时候在和辛西娅私会……”
“所以,我们又回到最初的问题,辛西娅·安杰尔现在在哪儿?”
利昂娜压低身子,烟灰色的眼眸居高临下地注视了他几秒,冷笑道:“你才不敢说出来。因为她是目睹你犯罪的证人,也是你任务失败的根源……”
“她刚进酒店时就看到了你——自己的意中人——即使是一个背影她也能认出。”
“她抛下家人匆匆追上你,却看到你从花盆里取出一枚钻石胸针。”
“''月神之泪''之前频繁在报刊上出现,她应该认出来了。”
“她质问过你,中间发生了什么我不得而知,也许你们之间发生了争吵,但最后她从你手中骗走了那枚胸针。”年轻的小绅士用低沉的声音缓缓道,“但她没想揭穿你,反而跑到拍卖厅,想办法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物归原主……但你追得太紧了,阴差阳错中,她只能借着扑倒莱勒科侯爵的姿势,把胸针放进他的口袋里。”
“你说什……”男演员露出震惊的神色,但很快反应了过来,快速闭上嘴。
“您说的我完全听不懂!”他仰起头,咬牙坚持道,“您可以去搜我的房间……但这只能证明您冤枉了一个好人,弗鲁门阁下。您今天这样践踏一个普通人的尊严,之后也会遭到相等的报应!”
利昂娜被他逗笑了:“是啊,你怎么会把人藏在自己的房间。我们甚至不需要请示你的同意,只要有怀疑就能搜查你的房间,你怎么会把她藏在那么危险的地方?”
“她在梅兹夫人的房间。那是整个酒店里唯一一个你有资格进入、且不会有人轻易闯入的地方。”
“只要找到辛西娅·安杰尔,不论她是死是活,你都完蛋了。”
奥兰多·马隆彻底瘫坐在地,可嘴还如蚌壳般闭得死紧。
“从你失败的那刻起,你就是一颗弃子了。”
他听到头顶的人这样说道:“梅兹女士没有理由拒绝一次小小的搜查……不如趁这个时间好好思考一下,是选择一辈子待在牢里,还是说出实情,争取获得轻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