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鹤在林长辞破除阴阵时就察觉到了不对,却被小草绊住,却迟迟不得赶来。随后有女魔修前来交战,趁他不备,将小草抢走。

    鹤正要追出,遇上李寻仙来敲门,说有位郎君昏迷在他家门口,嘴里不停念叨着“王家”、“师父”。

    这位郎君穿得极好,锦衣貂裘,脸也好看,让他一下就想起白天那两位出手阔绰的读书人老爷,猜是他们的亲戚,便送了来。

    见林长辞看他,李寻仙立马解释道:“我起来准备劈柴,看见小郎君就把他背进屋里叫了,奈何叫不醒……他的东西我一点没有动过!”

    “放下来吧。”林长辞道。

    他从温淮给的灵石袋中取出一块灵石,递给李寻仙道:“多谢你。”

    李寻仙哪里认得这个,但灵石上灵气缠绕,又见这几人似乎与谁打斗过,非同一般,连连摆手道:“我不能收,举手之劳而已。你们是修士吗?我在话本里听过,修士可厉害了!到处寻宝,还会除妖。对了,我们这种小镇子也有妖怪?”

    见林长辞不欲多说,鹤替他接过话柄:“非也,小兄弟,今夜不太安全,在下先送你回去。”

    他俩说话的时候,林长辞把林容澄接过来看了一眼,少年气色如常,还没来得及被魔气侵蚀,只是陷入了昏迷。

    他并指作剑,将附在林容澄身上的魔气斩去。

    温淮亦步亦趋跟在他后面,不敢碰到他的伤口,赌气似的攥住他的袖子:“学艺不精,胆子却大,师尊,我可从未如此。”

    还记得这人心里委屈,为了不厚此薄彼,林长辞安抚性地摸了摸他的头。

    温淮个子极高,林长辞另一只手够不上,他就非常配合地低了头。

    待林长辞摸完,他似乎很高兴,唇角小小地翘了一下,朝林长辞怀中钻来。他早已不是以前的少年,人高马大的,身形比林长辞大了一圈,林长辞抱不住他,自己倒被他按在胸膛前动弹不得。

    “好了。”任他抱了几息,林长辞不轻不重地推了推:“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没见过哪家弟子如此黏着师父,温淮及冠这么久,外人面前总该遵点礼法。

    温淮知趣地撒手,追在他身后道:“师尊有伤,不如先歇息一会儿,剩下的交由弟子处理。”

    他捏诀搜寻镇上魔气,女魔修走得匆忙,林容澄是被她半途抛下的,魔气没有扫尾,断断续续往他们来的院子里汇聚过去。

    那里大约就是魔尊旧部的老巢了,这会儿只有他们几人,贸然追去极有风险。

    二人守着小草等了片刻,鹤送完李寻仙回来,身上已经没有再穿侍女的衣服,恢复了原本的男子打扮,黑袍广袖在月光下闪过羽毛般的光泽。

    林长辞对他道:“小草陷入魔障,恐怕难以自行脱离,你不若再扮一回侍女,将她带出来。”

    鹤闻言,过来探查了小草的情况,道:“那名女修便是扮成侍女诱她出去,她多半已不信侍女的模样。况且我的气息与侍女也不相同,不知能否顺利带出?”

    温淮抱着剑立于林长辞身边,扬了扬下巴:“左右你与她生活了几天,不如试试,若是失败,我再另想办法。”

    鹤看了林长辞一眼,林长辞颔首,他便走到小草身边,变幻成侍女的样子,像女魔修般把她的手牵住。

    “小草?小草?”他用女声轻喊。

    小草眼皮动了动,脸上露出挣扎的神色。

    “小草。”鹤分出一缕灵气,悄悄混入小草周身的气息里,语气放柔:“我是娘,快醒醒。”

    “娘……”小草发出梦呓般的声音,死死抓住鹤的手:“娘!爹,娘亲,不要走……不要。”

    她的声音变得尖利痛苦,指甲在鹤手上掐出血痕:“不要丢下我!”

    女孩身上隐隐漫出更深重的魔气,林长辞面露警觉,不等他有所动作,温淮已挡在他面前,剑身出鞘半尺。

    天色惶惶,鹤立刻安慰道:“娘不走,娘说过要陪着小草,前日不是说想做新衣服么?”

    大抵一同生活的这些天里,鹤的气息的确在她心中留下了印象,小草心绪动摇了片刻,终于在鹤的反复保证和劝说中慢慢平静下来。

    魔气收敛,动荡的幻境归于平静,而后迅速溃散。

    小草眼睫微颤,睁开后,仍是一双黑色的眸子。

    看到这双眼睛,林长辞放下心来,魔气没有影响心智,她还有炼成道心的可能。

    温淮却侧头看了看他,目光相触,林长辞想到什么,下意识垂眸。

    差点忘了,他虽未被魔气影响心智,却有一双和魔修相似的眼瞳,眸子深处隐隐透出暗红,曾让不少修士芥蒂,因此他并不喜欢过多与人对视。

    “我做了什么?”小草无措地问。

    构造幻境时感知十分朦胧,但她并非毫无意识,她知道自己在做错事,却没法停下。

    “娘亲。”她茫然抓住鹤的手,指尖微微颤抖:“我是不是伤到了你?”

    鹤道:“没事。”

    他有五百年的道行,小草现在算是个凡人,怎么会伤到他?

    “可……”小草迟疑了一下,道:“我不是小草,对不对?娘也不是娘?”

    看来她已经知道了,鹤蹲下来和她平视:“只要你想,你就是小草。”

    小草里噙着泪,摇摇头:“娘亲,我到底是谁?告诉我好么?”

    鹤犯了难,看起来她并非全部知道,但若告诉她魔尊之女的身份,又恐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鹤。”林长辞适时替他解围,将温淮的手帖给他:“劳你多走一趟,天亮前去飞焱宗驿站传个信。”

    “是,公子。”接过信,鹤担忧地看了一眼小草,还是离开了院中。

    “娘亲!娘亲!”尽管知道鹤不是原先同她一起生活的侍女,小草依然跌跌撞撞地追在后面,喊着这个可笑的称呼。

    林长辞将她拉住,道:“他会回来的。”

    小草眼泪汪汪道:“你们是来杀我的?也是,我把这里搞得一团乱遭,还被妖怪利用,你们该来除掉我的。”

    镇上的叔叔伯伯好可怕,游魂一般到处出现,还会攻击别人,但更可怕的是,这都是她的妖气不知不觉间造成的。

    虽然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妖怪,可也知道不会有好事,这些道士来除妖是对的。

    小姑娘越想越伤心,抽抽噎噎地问两个人:“我死之前可不可以再见一次娘亲?求你了。”

    温淮道:“别哭了。”

    他知道师尊心肠软,见不得人哭,但他的心肠可不软。

    魔尊之女的名头代表了太多,若今日只他一人在此,绝不会留下任何隐患。

    如他所想,林长辞看着小草,忽然想起自己被揭破魔修血脉的那一日,心里约莫动了恻隐,沉默片刻,道:“可愿做我的记名徒孙?”

    “徒孙?”小草擦擦眼泪,问:“我做了你徒孙,你们就不会杀我么?”

    “自然,我代你师父收徒。”林长辞语气温和,指着温淮道:“他会把你带到你师父那里,你师父知道该怎么做的。”

    “三师姐吗?”温淮愣了一下,道:“她那个性子,没准真的会收下。”

    他们说的小草听不懂,她有些惴惴不安,犹豫起来。

    到底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一夜之间以为自己成了个妖怪,镇上的叔伯婶子都被自己害得不轻,娘亲也不是原来的娘亲……对于一个有记忆开始就没出过黑水镇的小姑娘来说,这晚用天翻地覆来形容也不为过,她脑子乱糟糟的,不知道何去何从。

    “你好好考虑。”林长辞没有逼她。

    他精力不济,有些困了,温淮给他搬来屋内长椅,放在林容澄旁边,拼作简单的床,设阵挡住夜风,又将披风给他搭上,可以说是无微不至。

    “睡吧,师尊。”

    温淮暗恼自己从前没有听从师姐建议,在纳戒中带些精巧的桌椅小床,他曾以为那是贪图享乐,没想到师姐竟看得如此长远。

    林长辞感到少许的无奈:“无需如此。”

    他又不是琉璃做的人,如此怕磕着碰着。

    不过他一推拒,温淮似乎隐隐又要委屈,林长辞心里叹口气,还是顺着他的意休憩了一会儿。

    鹤是在天将明时回来的,他无声无息进入王家院中,见小草站在门口。

    女孩眼下青黑,不知道等了他多久。

    “娘亲。”她忐忑道:“那位公子说,要收我做徒孙。”

    鹤已换下了侍女装束,小草竟依然认出了他。

    “你如何想?”

    小草问:“我若答应了,是不是就可以和娘亲一直在一起了?”

    “说不好。”鹤蹲在她身前道:“但若有闲暇,我自会来探望你学艺如何。”

    前世的时候,他随林长辞处理过类似之事,那些魔修可没有这么单纯懵懂,也没有这么好运。

    他们歪搅胡缠,从不悔改,整件事通常以魔修的嘲讽开始,林长辞剑尖的血迹为结束。

    小草和他们不同,她还太小,若能炼成道心,假以时日,未尝没有新的开始。

    “……我明白了。”

    小姑娘轻声说。

    林长辞原本只是小憩,不曾想过在温淮的看顾下,这一觉竟平稳地睡到了天亮。他起身,见小草已收拾好了行李,一副整装待发的样子。

    “想好了?”林长辞问。

    小草点头:“我答应你们,等以后我学成了本事,就回来看娘亲。”

    林长辞颔首,听她道:“此外……还有一事。”

    小草仰头看着林长辞:“我既不是王家女儿,平白占了她的名字,恐碍她享用祭祀,还请师祖为我取个新名字。”

    “既入我师门,合该改个名字。”林长辞沉吟了一下,看着她清秀的面庞。

    “有杕之杜,其叶菁菁。独行睘睘,岂无他人……便叫婉菁吧。”

    “婉菁?”

    小姑娘反复念叨着新名字:“有杕之杜,其叶菁菁……婉菁,婉菁……真好听。”

    她牵住鹤的手,似有几分欢欣:“娘亲,从今日起,我便叫婉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