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阳殊并不清楚自己应该怎么称呼身体里的这个灵魂,他只是从他那微薄的常识里选取了一个最有可能的答案。

    他想,他们是一对比较殊异的双生子,共享同一具身体。他的情绪淡薄到接近于无,所以这个认知并没有在他的心头泛起涟漪。但,毕竟是不同的,不是么。

    苏茗听到濮阳殊的话,愣了一下,哥哥……么。怎么不算是他的哥哥呢。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拥有了一个便宜弟弟,真是雪上加霜。

    照原剧情,濮阳殊至少要在十七岁家族试炼的时候还可以脱离天都城。这对他而言,实在太过遥远。十年的光阴,遥远的像是一场大梦。

    “嗯,我是你的哥哥。你是濮阳殊,我是苏茗。”苏茗想了想,还是把自己的名字说了出来。他前世的姓名便是这样的,延续到今生也未尝不可。

    关于反派的剧情。苏茗只模糊的记得反派的体质乃是万年难得一见的天魔体质,可以无限期的吸取浊气。所谓浊气,便是与清气相对的气,魔气、妖气乃至于自然界的瘴气、魇气都属于浊气。

    反派却无法吸收清气。

    该说,他天生就该是魔门的人。

    天都城城主府邸坐落在一处灵脉上,苏茗不死心的运转起心法口诀,却是牵引来微末的灵气,融入他的身体。据原剧情,天魔之体一但吸取灵气便会感觉经脉剧痛,两相排斥,可灵力融入,竟是没有丝毫的阻碍,反而有一点些微的温暖。

    “你在干什么?”濮阳殊问。

    “修炼。”

    “可是,他们说我没办法修炼,因为我的天资很低劣,再修习一百年,也达不到别人一月的成果。”濮阳殊这样说着,却看见有点点流光从空中浮现,融入自己的心口,濮阳殊很是讶异。

    苏茗勾动着周围的灵力,不出一会便觉得有些汗湿,很是疲累,有薄汗从额头细细的渗出。他站起来,不由得一个踉跄,心中的疑惑却是只多不少。

    前世,自己的天资已经够好,收拢灵气的速度已经够快,今生居然还更胜一筹。不是说,天魔之体,是不能吸收灵气的么?

    “你很累?”濮阳殊可以借苏茗的眼看见这个清晰的世界,却无法感受他身体的感觉,他只能模糊的,从自己的动作中感受到苏茗大概是累了。

    “还可以。”只是这具孱弱的身体并不能进行再多的修炼,当务之急是养好自己的身体,“我把心法与口诀默给你,等你掌控这具身体,就试试吧。”

    濮阳殊沉默了一下,道,“……我认识的字,不多。”

    苏茗倒是忘记了这一点。他翻阅了一些濮阳殊的记忆,发现根本没有人教濮阳殊字,所以,他何止是认识的字不多,他根本就是不会啊。濮阳殊已经七岁了,那个剧情想必也不远了。

    一向不受人重视的濮阳殊因惹怒他的大哥而被罚跪,沧月城的小公子赠给他一件披风,濮阳潜过问此事却无意发现他还不识字,便将他送到书院。

    “现在,就由我暂时教你学字吧。你的开蒙,也快了。相信,他们会送你去书院。”

    濮阳殊虽年幼,却是擅长思考,“……你,为什么会文字呢。你不是一直在沉睡么。”

    苏茗:“也许是因为,我天生宿慧,拥有前世的记忆吧。”

    濮阳殊:“哦。”

    濮阳殊又问,“前世的你,是怎样的呢。”

    苏茗:“我是个孤儿,也修习道法。死于雷劫。一转世就发现到了这里,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没有喝孟婆汤。也许是谁的犯懒导致出了纰漏,既没有消除我的记忆,还让你和我集聚在一具身体里。”

    是……这样么。

    自出生起便有短浅意识的濮阳殊,其实是很聪明的人,他的呆愣木讷,一部分是出于情感的不通,一部分是出于自然而然的自保。

    他降生时,乌鸦扑朔,血月临天。在危机存亡的时候,是他的意识从沉睡中苏醒,于是霞光漫天,祥云缭绕。

    是他救了他。但是,这样的对比,实在太过鲜明,就好像,他注定是被别人嘲讽讥笑的魔鬼而他是注定高坐云端受尽众人仰望的神明一样。

    他对苏茗并没有恶意,因为他根本没有这样的情绪。同样的,他对他也没有善意。就算刚出生的时候是他救了他,就算,他好像在为自己打算。就算,他明可以取走自己的躯体……却好像默认这具躯体并不属于他。

    谁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濮阳殊觉得苏茗与他应该各占一半,但苏茗好像没有这个意识,他好像默认这具躯体是独属于自己的,而他,只是一个无意住进来的房客。是这样么?

    他揣测情感如同孩童触摸花朵。哥哥。他轻声的念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词语。熟悉是因为,他知道濮阳昭与濮阳宣也是他的哥哥。陌生是因为……这才是他第一次叫别人哥哥。

    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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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茗走出房门,到达树下。现在还是冬天,却已经有了些许春天的影子,土壤上冒出了浅浅的绿芽。苏茗捡了一根树枝,在土地上写下濮阳殊的名字。微微收敛心神,便将身体的操控权给了濮阳殊。

    濮阳殊眨了眨眼睛,看着微微有些模糊的视野,意识到原来自己还是那个弱视,眼前的一切都像是被笼罩上了一层薄雾。他握着那根树枝,有些茫然,苏茗提醒说,“……照着写。”

    濮阳殊于是便蹲下来写起了自己的名字。他写的歪歪扭扭的,却足够认真,好一会儿才写完。濮阳殊。他看着自己写出的字,在心头默念自己的姓名。

    “那你呢。你的名字,怎么写。”苏茗于是拿过身体控制权,写完自己名字之后,又将控制权还给濮阳殊。衣袖微微滑落,苏茗看到腕间露出的一点鞭痕,没有言语。

    每一个反派,都有堪称凄惨的童年啊。

    濮阳殊写完了苏茗的名字,脸容上带了一些思考,“你为什么可以,随便的控制我的身体?”

    他并没有惧怕、惶恐这样的情绪,说是好奇都有些勉强。

    他只是有一些些微的疑惑,“你在写你的名字的时候,我有尝试操控自己的身体,但是却不可以。”

    苏茗沉默了。自己的身体里装入另一个灵魂是怎样的体验,而那个灵魂还可以随便操控自己的身体。

    “如果你害怕……”苏茗的话还没有说完,濮阳殊突然站了起来,来人俨然是濮阳宣,身后还跟着濮阳宣的侍从,名叫隗延。

    “三弟,别来无恙。池塘里的水好喝么。”濮阳宣环顾了一下寒酸的陈设,看到濮阳殊旁边的字,微微挑了挑眉。

    濮阳宣看到他的视线,用脚蹭了蹭地上的字,想把苏茗两个字蹭掉,却被隗延摁住了。

    濮阳殊本就只有七岁,平日的吃食又被多加克扣,较之同龄人都算瘦弱,更别说是跟圆滚滚的隗延比。

    隗延扣住他,把他的双手反剪,口中道,“有人教这个小孽种写字欸。”

    濮阳宣这才慢慢的踱过来,去看地上的字。字是用树枝写的,却很明显是两个人的笔迹。一人的歪歪扭扭,另一人的却是端方秀正。

    苏茗。他问隗延,“我们府上,还有这样的好心人?”

    隗延摇了摇头,府邸偌大,他当然不可能记得每一个仆从的姓名,但他也明白,这是二公子记住了这个多管闲事的仆人,要是找到他,少不得要磋磨他一番。他的小眼睛里闪过一抹阴毒。

    “三弟,很好学嘛。”濮阳宣蹲下来,看着濮阳殊的眼睛。

    隗延强压着濮阳殊跪下来,在他身体里的苏茗皱了皱眉,没有做出反应,他与他现在是一体的,体力如此孱弱,自然是反抗不了的。

    见濮阳殊一声不吭,濮阳宣冷笑了一身,从怀里取出一节金鞭,金鞭很细,柔韧而精巧,有层层叠叠的细密的倒刺如蛇鳞一般密布,他用鞭柄挑上濮阳殊的脸,濮阳殊的眼睛却像是一汪凝固的湖泊。

    目中无人的眼神。像极了他的大哥。更是……像极了他的父亲。

    他站起来,手腕一抖,便有蛇一样的鞭影向濮阳殊打去,镶入□□,又带出一串细密的血花,濮阳殊抖了一下,什么都没有说。这些年,他已习惯坚忍。他甚至知道濮阳宣为何这么对他。无非是因为得不到父亲的夸奖……之类的。

    苏茗拿过身体的操控权,立时便感觉伤处一片火辣。对一个七岁的孩童这样,未免,也太过了一些。

    濮阳殊:“……”

    他现在已经没有了身体的操控权,便也感受不到火辣辣的痛楚。但他知道,操控这具身体的人一定是痛的。

    ……为何?

    濮阳宣并没有发现眼前的这具身体已经换了一个灵魂。这也是理所当然的,谁会想到这一点呢。三鞭下去,他身上的衣衫已经破损,有汹涌的血珠冒出来,细密的刺痛让他生汗,他跪倒在地上,看着地面。

    濮阳宣这样的人啊,只会拿弱者开刀么,拿自己七岁的弟弟泄愤。当然,苏茗知道,濮阳宣并没有把濮阳殊当成是他的弟弟,唯独不会是弟弟。

    实话说,他还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疼痛。他从小到大都是好孩子都是优等生,因为好看的皮囊与孤儿身份还受过不少的优待,从小到大也算得上是顺风顺水,被抽鞭子,简直想也没想过。

    又是一鞭。

    “……换我来吧。”濮阳殊说。他不通情感,却知疼痛。他觉得,这个人似乎不太能忍受痛苦,明明是同样的身体啊。既然如此,他来便好,他已经习惯了。苏茗却没有理他。

    鞭子打完之后,苏茗已彻底委顿在地。苏茗疼的吸了一口气,随即又缓缓吐出,鞭痕涨热着,带动皮肤下缓缓的跳动,苏茗想,自己现在一定很狼狈。

    “换我来吧。你不行的。”濮阳殊又在识海里说,“我已经习惯了,可你还不习惯呢。”

    “呵。这辈子都不可能习惯。有一句是怎么说的,永远不要习惯自己的苦难。”苏茗是有一点洁癖的,但是,疼到现在,洁癖什么的倒也不重要了。

    他干脆躺在了地上,虽然背脊的伤被压的很痛。

    濮阳宣打完鞭子就把鞭子扔给了隗延,他居高临下的看了看趴在地上的濮阳殊,厌憎一闪而过,不过,这一顿鞭子倒是让自己畅快了不少。他最后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濮阳殊,扬长而去。隗延也鄙夷的看了他一眼,冷哼了一声。

    他们走后,苏茗才轻轻的抽着气,驱动稀薄灵力运转全身,这点稀薄的灵力根本不够治伤,但勉强也可以镇痛。稍稍好一些之后,他便从地上起来了。

    “这么些年,你就是这么过来的?”他问。

    濮阳殊嗯了一声,没有再言语什么。

    “不行,我们要改变现状。”苏茗想,自己是受不了这样的日子的。一直这样生活,生活到十七岁,就意味着自己要再忍十年。苏茗是决计忍不了的,忍十年,那该成忍者神龟好不好了。

    苏茗挪回自己的院落,发现伤口依然在渗血,他甚至找不到药膏与绷带。只有几件旧衣。

    真该死啊,反派为什么这么悲惨啊。

    他去井里打了水来,用干净的布条冷敷自己的伤口,又扯碎了几件衣裳当做绷带,在做这些事的时候,为了转移注意力,他便同濮阳殊说话。那本书上似乎提过濮阳殊不通情感。

    苏茗:“你,濮阳宣打你的时候,你恨他么。”

    濮阳殊:“……不恨,恨应该是很激烈的样子吧,有时候,我看见奶娘撕心裂肺的咒骂她的丈夫,涕泗横流浑身颤抖,我想,那就是恨,那才是恨。我对濮阳宣没有这种感觉。”

    还会举一反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