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他风华正茂6
一个月后, 姜听澜回家时眉开眼笑,故意背着手站在谢拂面前,“猜猜看, 我带回来了什么?”
谢拂放下浇花的手,往他身后看了一眼, “过稿信?”
姜听澜:“……”
他耷拉下眉眼, 将信放在茶几上, 有些丧气道:“喂,你这样让人很没有成就感欸。”
谢拂放下袖子, 走过来将信封拿过来打开, “我过稿这件事本身, 还不值得你有成就感吗?”
姜听澜噗嗤一声, 单手支着下巴,“少年, 你知道自己这样很臭屁吗?”不过也很可爱就是了。
似乎这个年纪的孩子都爱这样, 只是跟其他人相比, 谢拂臭屁得很有资本就是了。
“我只是阐述事实, 又没有夸大。”谢拂读过信, 数过稿费无误后,便将它放下, 继续浇花。
姜听澜见他当真宠辱不惊, 不由笑了,“你这小孩儿, 说骄傲不是, 说谦虚也不是。”
“谦虚是在别人面前。”可姜听澜又不是别人。
姜听澜听懂了这话, 笑容就没下来过。
看来老天爷还是比较眷顾他的, 别人家养亲生的孩子都不一定有这么孝顺, 他家这个半路捡来的,倒是处处贴心,跟亲生的比也不差什么。
不对,他为什么要说孝顺?明明他还不老。
姜听澜把这两个字踢出脑海,试图假装自己还是几年前的小年轻。
然而这办法收效甚微,每每看到谢拂一天天长大,他就会下意识看看镜子里的自己。
嗯,不老,但时光确实也正在一点点流逝。
时间不会偏爱任何人,他们一起走,谢拂会长大,他也会变老。
算了,管他呢,老就老吧,谁能不老呢?
话虽如此,没多久,谢拂还是在洗漱台上看到了多出来的几样护肤产品。
护肤品虽然总体来说差不多,但他挨个仔细看了看,大多都是打着凝时鲜颜的名号,一看便知是什么功效。
护肤品价格不便宜,看来姜听澜下了血本。
在手里拮据的情况下,他竟也舍得,可见是真在意上了这个。
谢拂从中挑出两样,拿到了姜听澜面前道:“这两种含有致痘成分,有些成分对皮肤的损伤还不小,改天拿去退了。”
姜听澜顿时想假装没听见,买点护肤品还被小孩儿看见,更被对方指出自己交了智商税,尴尬,太尴尬了,饶是姜听澜自认厚脸皮,这会儿也不太想承认。
好在谢拂好像也没有一定要他回应,见他不说话,也只继续说了几句,“想要保养皮肤,最应该做的是作息规律早睡早起多运动多吃蔬菜水果,这些做不到,再多的护肤品都没用。”
经常熬夜平时重油重盐爱吃肉的姜听澜:“……”
所以他还能护肤吗?
看着谢拂神情自若地去拖地,姜听澜拿过那两瓶护肤品,看了又看,叹了口气,缓缓笑了。
为什么觉得被谢拂看出在护肤很尴尬?
大概是大人的通病,不想被小孩儿看出自己的脆弱。
原来他也会老。
原来他也会担心变老啊。
可当他看见谢拂的反应,姜听澜又觉得无所谓了。
老什么老,他才不老。
没两天,除了保湿润肤的,家里再也见不到其他护肤品。
*
《黑与白》是个几万字的短篇,作者用自然平和的笔触,描写了一个山清水秀的古朴山村,那里有清澈的湖泊,有高大的青山,早间有鸟鸣乌啼,晚间有月色皎洁,清风过岗,星河滚烫。
这些内容都在短短的两百字便被描绘出来,仿佛世间的一切都如此美好。
然而读下去,却会发现这文里吹的不是清风,是寒风,燃烧的不是星河,是岩浆,这些青山绿水,都是被人的血肉给滋养起来的。
初月编辑部几个编辑都在讨论这篇文章,编辑中女生居多,众人只有聚在一起才不会被这篇文章给吓到。
“这个月收到的信件有一半都是关于这篇文章的,不少读者都说它应该分在恐怖悬疑板块,后劲过大,把他们吓得睡不着。”
“之前我也这么建议主编的,结果主编说它没有鬼怪没有悬疑,不能分去那个板块。”
“咱们以后文章分类还是要灵活一些,不能看有什么元素,还要看反馈。”
“你们说这篇文章能拿去参奖吗?主编好像有心冲一冲年度最佳短篇,正在跟作者联系,话说作者是谁?怎么写出这种文来的?还不会是周围看见过这类事件吧?”
“照你这么说,那那些写科幻的,还真的见过星球大战?”
“你们想不到可以问一问小姜啊,这是小姜负责的作者,听说他跟作者很熟。”
此言一出,众人便纷纷看向姜听澜,将正在校对的姜听澜也拉入群聊。
“小姜,这个《黑与白》的作者到底是什么人啊?能跟我们说说吗?我们都想知道啊。”
姜听澜推了推眼镜,心道要是被他们知道作者是个正在上初中的十二岁孩子,会有什么反应。
这种事说出去大概他们也不会相信吧?
思及此,姜听澜笑了一下。
“这个……他没同意,我也不好把他的消息随便往外说。”
“不过有一件可以说,他是位男性。”
于是众编辑对谢拂更感兴趣了,恨不得抓住姜听澜让他把谢拂的消息都抖落出来,可姜听澜嘴严,怎么威逼利诱也不说,他们也没办法。
现在上面正想拿这个短篇冲奖,作为谢拂的专属编辑,姜听澜也水涨船高,受上面重视,已经不能当他是新人了。
*
回去后,姜听澜便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谢拂,“听说最近上面正好有关于这方面的措施,如果凭借这股东风,你拿奖的可能性很大。”
才十二岁就拿了这么个有分量的奖项,谢拂还有几十年,未来可期。
相比之下,谢拂的态度反而寻常,“先去睡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昨晚又熬到凌晨。”
有的人每天都在念叨着要早睡早起,然而每天又会习惯性忘记,至今不改。
无奈之下姜听澜被谢拂推回房间睡觉,睡梦中却是笑着的。
谢拂不在乎一个奖,正如姜听澜所说,他现在还年轻,在一个行业里钻研几十年,即便再愚笨的人也总会有所成就,何况是谢拂。
在他心里,《黑与白》写完了也就完了,接下来他该做的是想新的文章,而非还沉浸在已经完成的作品里。
新文要写什么呢?
很多作者,会继续写同样的题材,因为这样容易稳固自己的名气和地位,还能借上一篇文的热度,当然,也不排除是作者只会这一类,只擅长这一类。
可谢拂不想,他不会把自己钉在一个框架里。
世界是广阔的,他所见过的世界更是丰富多彩,不会拘泥于一条河,一片湖泊。
*
“学霸,下个月学校要搞联欢晚会,每个班都要出一个节目,咱们班的还没定,我们希望你也能参与制定节目,相信以你的智商,一定能给咱们班想到一个好主意!”班长找到谢拂说。
无论对方答不答应,先把这顶高帽子戴上,总觉得自己越来越有混官场的范儿了。
谢拂倒是没拒绝,一些举手之劳的事他一般都不会拒绝。
“你们有什么想法?”
“白纱纱那几个女同学想跳舞,但是跳舞就要订制演出服,我们想着有些同学的家庭可能没那么富裕,不一定愿意出这笔钱。”班长小声说,这人心思倒细。
这话没错,现在他们都是父母养着,父母愿意送他们上学,未必愿意为了一个没什么用的演出而花费一笔原本用不着出的钱。
而给不出钱的同学或许会觉得丢脸,收获异样的目光。
“我给你们写剧本,你们根据剧本挑选合适的同学表演舞台剧。”
班长惊讶看他,拍了拍他的肩,“没想到啊少年,你竟然还有这本事?!”
谢拂侧身躲开他的手,“现在知道了。”
班长讪讪收回手,“那我就等着你的好消息了!”
等谢拂的故事出来,他们才好根据角色挑选合适的同学去演。
一个舞台短剧,谢拂写得很快,一天时间就搞定了。
这个剧的名字叫《寻人启事》。
故事的背景是民国时期,摩登城市里有一户姓白的大户人家,四世同堂,一家和乐。
故事的开端渊自一个出国留学的三少爷回国时失踪了。
白家为了找人,在报纸上发表寻人启事。
后来,白家三少爷确实找到了,可他的回归,并没有给这个家庭带来和平,反而搅成了一片浑水。
这个家里每个人都有秘密,新找回来的三少爷更是爱吃生肉,喝生血,半夜不睡,白天外出必打伞。
仿佛是什么不应该存在的东西。
但到结尾才说明,这位三少爷就是个人,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做戏,为的便是引出其他人心里的鬼。
世上本无鬼,人心黑了,就有了。
结尾是白家原本的纨绔后来从军的二少爷送白家三少爷上出国的轮船。
他问三少爷:“你真的不是鬼吗?”
三少爷对他笑笑,“谁知道呢。”
轮船开了,二少爷回到家,将自己收到的有人告诉他,找到个一直嚷嚷着说白家三少爷是鬼,他亲眼看见过对方毫无呼吸的疯子。
“可怜见的,人竟然疯了,爷大发善心,那就放他一马吧,不用管他。”
谢拂写时投入,然而写完再看,不由皱眉。
他想了想,将稿纸放在一边,重新拿出新的稿纸来写。
“宿主,不是写完了吗?”这个世界太和平,013也不用操心宿主和小七的关系,整天躲在精神空间里睡觉或者娱乐,很少出来。
“这个不适合初中生。”
写的时候谢拂忘了这个班里除了他自己,其他都是名副其实的初中生,演这种剧情,大概都不能理解这个故事。
他重新提笔写了一份更适合初中生的故事,等停笔时,已经欣赏完全文的013不由感叹了一句:“宿主,您好像越来越了解情感了。”
谢拂微微一顿,“怎么说?”
013不怕现在的谢拂,大概是因为小七的存在,它越来越不怕谢拂,“如果是以前,您大概不会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这种无用的事情上面。”
“可是现在您不仅答应那些学生没必要的要求,还愿意为他们考虑,这些,都是以前的您绝对不会做的。”
“还有小七。”013无视谢拂的出神,继续道,“以前对小七,您也是更为被动的,被动地接受,被动地回应,可是现在,您却会主动制造浪漫,如果是以前,您不会做出要写作,让小七做您的专属编辑这种事。”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就连013现在都敢跟谢拂开玩笑,说说心里话,可见谢拂改变有多大。
好像从前的谢拂只有黑白二色,冷硬漠然,而现在的他却被慢慢填充上了色彩,一点一点,一笔一笔。
慢慢描绘出谢拂的模样。
一切都在悄无声息、潜移默化地改变着。
“宿主,您真是越来越像个人了。”013最后感叹一句。
谢拂:“……”
字面意义是好话,但是有些难听。
*
新的故事只是一个有关于青春和成长,积极向上的故事,没那么复杂的剧情线,也没有扑朔迷离的内容,简单明了,却很符合时下的需求,很适合学校这个场所。
班里同学看到剧本,纷纷惊叹原来他们班学霸竟然还有这种本事!将来说不定还是个大文豪呢!
“学霸,给我们蹭蹭,沾沾文气。”
“我先来,学霸我没别的要求,考试进步就行了。”
一群人挤在一堆,即便是谢拂的面无表情,也没能劝退众人。
谢拂:“……”
他是不是又做错了?
幼儿园的教训再次涌上心头,谢拂心里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在此之后,班里的同学对谢拂更亲近了,从前的疏离仿佛成了过去式。
什么?谢拂态度冷淡,不爱说话?
那一定是他单纯不爱笑,一定没有别的意思,学霸就这样的性格,有什么问题吗?
全体同学:“完全没问题!”
谢拂:“……”
*
能开杂志社,那也是有关系的,在谢拂同意后,初月的主编将《黑与白》拿去投稿,虽然距离最终结果还有几个月,但现在已经确定它过了初赛海选。
谢拂决定这事并不重要,但姜听澜却坚持说:“有喜事就要庆祝啊!越高兴就越有喜事来嘛!”
也不知道这是哪儿来的歪理,但谢拂最终还是配合了对方。
现在各种个体户发展,街上的店铺琳琅满目,他们搬来这里的时间还不算太久,对这个地方的了解并不多。
姜听澜挑了好久,才找到一个当地有名的老字号私房菜。
“听说这里大厨祖上是做宫廷御膳的,手艺一流,只是那段时间出了事,最近两年才重新开张。”
两人到的时候客人很多,服务员带着他们到预订的座位,点完餐后,姜听澜便忽略店里杂七杂八的声音,旁若无人地继续跟谢拂聊天。
“点太多怕吃不完,先吃着,待会儿点一些打包带走。”
谢拂喝了一口桌上的茶水,抬头瞥了姜听澜一眼,“我怎么觉得,你觉得这店里的东西比我做的好吃?”
姜听澜:“……”
送命题来了。
他讪讪笑道:“怎么会呢,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不是想让你轻松点吗,每天让你做饭,好像我养你是在奴役你似的,这店里哪比得上你做的半分!”
他暗暗对自己的回答叫好,既表明自己的关心和心疼,又表忠心夸谢拂的手艺好。
谢拂心下满意,没再继续为难他。
旁边一桌的女人却翻了个白眼,漂亮的红指甲在桌面敲了敲,“土包子就是土包子,人家名店大厨手艺难道还比不上你一个小孩儿?哄小孩儿也别说这种胡话吧,让人笑掉大牙。”
“服务员,给我一瓶三十年的女儿红。”她朝着服务员招手,当着服务员的面,笑着明嘲暗讽道,“听见没有,一个小孩儿都能对你家指指点点。”
服务员面上笑容微僵,既不想针对一个少年,也不想得罪眼前这位大小姐。
“汪小姐……”
“大牙掉了是牙烂了吧?难怪嘴那么臭。”姜听澜幽幽道。
谢拂抬眼看了他一眼,向来不正经的姜听澜眼里满是冷色,说话也是罕见的毫不客气。
他挑眉,以前可没见过对方这模样。
似乎没想到他会回嘴,汪小姐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脸色难看地起身,手指着姜听澜满脸怒气,“你……!”
姜听澜:“我?我刚刚有说话吗?”
他问谢拂:“你听到我刚刚说什么了吗?”
谢拂听话摇头,姜听澜满意一笑,就是不看那汪小姐一眼。
服务员手足无措,汪小姐好歹还记着自己的身份,没当场撒泼,而是干脆转身离开,“不吃了!什么垃圾店,也只有这种垃圾才会来吃!”
所有听到这话的客人纷纷朝汪小姐的背影露出厌恶和不悦。
“这人谁?这么狂?”
“这你不知道?听说是汪氏珠宝的大小姐,从小比娇宠着长大,难怪脾气这么差。”
汪氏珠宝?
谢拂听在耳中,却没想起来这是哪一号人物。
还是013提醒道:“宿主你忘了,小七在这个世界的母亲是下乡知青,后来抛夫弃子回城,改嫁给了一个下海经商的商人。”
“喏,汪氏珠宝的创始人。”
谢拂挑眉,“那刚才的汪小姐……”
013:“理论上来说,应该是小七同母异父的妹妹。”
汪氏珠宝还算有名,姜听澜本人又算是跟新闻媒体有关系,知道汪氏珠宝的创始人家庭也不奇怪。
不知道他从什么时候知道的,但从这些年姜听澜提都没提过,也知道他对那些人的态度。
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罢了。
甚至相看两厌。
大约也正因为如此,姜听澜才会轻而易举接受了谢拂和他舅舅们的关系。
从某种方面来说,他们是同病相怜。
讨厌的人走了,姜听澜心情好了许多,他还记得今天是为了谢拂才来的,没想让其他人打扰自己的心情。
“你觉得哪样好吃?我们可以打包回去。”
谢拂摇头,“不用。”
姜听澜以为他不想花太多钱,自从谢拂给他存款后,他便固执地认为谢拂太过节俭。
“不要担心啦,我现在有工作,不缺钱啊,有钱就要花嘛,留着干嘛?”
谢拂:“……”
他看这人是忘了当初是怎么小心翼翼对他说没钱了要节省的时候了。
“叔叔,既然你有钱,不如先把我的存款还给我?”
这一声叔叔喊得姜听澜愣了愣,无他,实在是自谢拂长大后,很少这么叫他了,家里就两个人,没多少要喊人的时候,就算要喊,也是互相喊名字居多。
谢拂突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一喊,姜听澜突然有种自己老了的感觉,又被戳破自己还收了谢拂私房钱的事……
他面颊微红,支支吾吾道:“这……你都送给我的东西,怎么还要还呢?”
反正就一个意思,钱没了,别想让他还。
事实上,那些钱都还被姜听澜好好收着,没动过一分。
他每每枕着那些钱入睡,梦里都会更甜。
谢拂也不是真心在乎那些钱,见他没再劝他打包,便没再揪着不放。
“时间不早了,该回家了,”结完账后,谢拂起身要离开。
姜听澜跟在他身后,此时两个人倒像是调换了身份,走在前面的谢拂像是叔叔,跟在后面的姜听澜倒像是听话的孩子。
不知从何时开始,这个姜听澜看着长大的孩子,已经成长为可以走在他前面的少年。
为他遮挡这路上的风雨。
*
事实证明,姜听澜的歪理还是有用的,年底的时候,《黑与白》得奖的消息便又姜听澜告知给了谢拂。
“本来是请作者去现场领奖的,但是我想问问你的意思,你现在想出现在人前吗?”
时至今日,除了需要真实信息的比赛主办方,还没人知道谢拂的身份年龄,如果他现在出现,必然会被大肆报道后出名,这对他的人气提升很有用。
可伴随而来还有压力,粉丝的瞩目,外界的期望,都会接踵而来。
所以姜听澜更倾向于隐瞒详细身份信息。
可少年总是爱风光,他的少年既然有这个能力,风光一回又怎样?
“不去,你替我去。”谢拂干脆拒绝道。
“理由都是现成的,上学去不了。”
姜听澜笑问:“你就不想感受一下万众瞩目、站在聚光灯下的感觉吗?我觉得你一定会是现场最耀眼的。”
谢拂从不在乎自己在别人眼里是不是耀眼,别人跟他什么关系,他至始至终,在意的也只有这一个人。
“我以为在你眼里,我一直是最耀眼的,难道不是吗?”
姜听澜的心被击中了,他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反驳这句话。
他低头看着眼前的少年,脸上依然能看出幼年的痕迹,可原本圆润的脸和身材,现在却渐渐变得修长,骨相越发分明,隐约能看出他长大后迷倒万千少女的模样。
他眉眼弯弯,想抬手像小时候一样揉揉谢拂的头,却觉得少年爱俏爱面子,不能揉头捏脸了。
“对,你说得没错。”
在他心里,谢拂永远都是最耀眼的。
耀他的眼。
*
上回谢拂写的没用的稿子,他也将它给了姜听澜投稿,他本来没想着这个稿子能过,只是本着能试就试的想法。
谁知道过了。
谢拂自认这篇文章普普通通,没有太亮眼的地方,只能算是一篇合格的短篇小说。
起承转合,悬念伏笔,高潮迭起,跌宕起伏,一个不缺就算是合格了,深挖却并没有太多的内容。
但它的反响却还不错。
“它转变了你的形象,将你从《黑与白》的形象风格中拉了出来。”谢拂本人不是太感冒的文章,姜听澜却挺喜欢。
“它告诉读者,你的风格可以是多变的,写的内容也可以是不是这样的。”
谢拂:“……我写别的也能改变。”还能更彻底。
事实上,这两篇文章还是有不少相似的地方,不能说完全割裂,大约也是正因如此,老读者的反馈也不错。
“那你写啊。”姜听澜道。
谢拂:“……现在不想写。”
姜听澜笑:“所以啰,你现在不就这一篇能用嘛。”
所以这只是无奈之下的选择?
似乎看出谢拂所想,姜听澜不由笑道:“也不全是。”
“我是真的很喜欢这一篇。”
“它给我一种,黑暗终不长久,光明永远会照亮一切的感觉。”
人和鬼,何必分得那么清。
人心,往往比恶鬼更可怖。
回想过往一些事,似乎更证明了这一点。
额头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声响,姜听澜哎哟一声,看向谢拂,“你干嘛?”
谢拂用扫把戳了戳地面,“你要是再不赶紧拖地,我就不给你做饭,让你变成饿死鬼。”
姜听澜:“……”
你狠!
姜听澜觉得自己一把年纪,不能这样屈服于谢拂的淫威之下,这么小就知道连消带打威胁他,那等他老了岂不是只有躺在床上唱小白菜的命?
然而他刚想摆起叔叔的架子,晚饭就闻到一股浓郁的熟悉香味。
“你在做什么?”
他控制不住脚步,走到厨房四处张望。
谢拂没搭理他。
等到饭菜终于上桌,姜听澜才看到桌上的几道菜,一时愣住。
谢拂给他盛饭,“我按自己的猜测试着做的,也不知道对不对,你可以先尝尝看。”
桌上几样,赫然是他们上次在私房菜馆吃的那几道。
谢拂将它们的味道和食材都记了下来。
姜听澜坐下,一样吃了一口,最终没放下筷子,只给谢拂竖起一根大拇指,随后便飞快吃菜扒饭
谢拂慢条斯理吃着,眉眼舒阔,心中也越发明朗。
饭菜是很香没错,可更香的却是这个很愉快吃他做的饭菜的模样。
仿佛嘴里的饭菜滋味都浓郁了几分。
*
“学霸,待会儿该你跑一千米了。”
校运动会,每个班学生们自主报名参加项目。
其中一千米人最少,谢拂原本只想随便参加一个,也算是参与了。
然而等他报名的时候,其他项目人都满了,只有这个一千米。
“待会儿我给学霸拿衣服,谁给学霸送水?水呢?”
“这儿呢这儿呢,几个同学提着一桶水过来。”体委笑着拍了拍谢拂的肩,“保证让你喝够!”
谢拂:“……”怀疑他们在灌牛。
虽然项目都是重在参与,但是既然都跑了,那就顺便拿个奖好了。
谢拂想。
一开始他跑得并不快,中间加速,最后冲刺。
“学霸!加油!”
“学霸!加油!”
初一一班的人齐齐大喊,声音附近其他学生都能听到。
不过没人对学霸这个词发表什么意见,经过大半个学期的验证,时刻第一的姿态已经足够谢拂坐稳本校第一学霸的宝座。
只是学霸本人对这个称呼并不感冒,甚至一度想考差点摆脱这个称号。
无他,中二味太浓。
然而后面想想,以他的过往,除非他考到很后面,否则这称呼根本不会从他头上摘下来,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毫无疑问,谢拂拿了一千米一等奖。
领奖的时候谢拂要站在领奖台上,傻兮兮地说获奖感言。
谢拂没什么好说,很快就下来了。
“学霸还是这么酷。”
现在谢拂就算板着脸,也没人对害怕了。
拍肩的继续拍肩,聊天的继续聊天。
谢拂抿了抿唇,最终决定无视。
他看不见,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谢同学,来瓶可乐。”周老师递给他一瓶可乐。
谢拂道谢后接过,“谢谢周老师。”
周老师笑笑,“是我该说谢谢你。”
见谢拂面露不解,周老师解释道:“之前我的事,谢谢你帮我说话。”
都过了大半个学期,谢拂没想到他会来跟他提起这件事,谢拂眨了下眼睛,“周老师,您可能误会了什么,我并没有帮您说话。”
他只是表达了自己的态度而已
周老师笑着点点头,“我知道,但还是要感谢,因为你的态度,潜移默化地影响了班里其他人,班里的同学又影响着学校的同学。”
“谢同学,我想,你比你想象的对学校影响更大。”
“或许你没注意到,但在这个学校里,你真的很有影响力。”
一千米的项目已经是后期了,学校操场上,很多项目场地上已经没了人,学生们一个个勾肩搭背走在操场上,吵闹纷杂的声音充斥着耳边。
那是朝阳的声音。
而他,正被朝阳拥抱着、包裹着。
*
奖状被姜听澜贴在墙上,满墙几乎都被奖状覆盖,几乎要没了位置。
姜听澜不由感叹:“看来以后换房子还要专门给你空出一个房间放这些奖状奖杯,以后肯定会更多。”
谢拂语气随意:“我早说用箱子装起来就完了。”
家里没别人,贴出来也没人看到,但谢拂一直觉得挺占地方,还容易招惹灰尘,根本不好打理。
这要不是谢拂,得奖本人,换了其他人姜听澜都要说几句“怕不是在嫉妒”。
可这是谢拂,那嫉妒就成了淡然。
他看着谢拂半晌,最终什么也没说,要是谢拂变得在意这些奖,那他也就不是谢拂了。
这要是换了同龄人,见到谢拂应该很难不心生嫉妒。
别人苦苦追求都拿不到的,却被他弃之如敝履。
这是什么样的凡尔赛!
欸,凡尔赛是什么?
“时间真快,再过两个月就要期末考试了,两个月前,我们才刚搬来这儿,你也才刚入学。”
这些年谢拂过于自立,学习上从没让姜听澜操过心,一路顺风顺水过来,一眨眼,入学了,再一眨眼,期末了,再再一眨眼,升学了。
“不过,你怎么从没跳级?”以谢拂的能力,跳级应该不是什么问题才对。
谢拂心中对跳级不以为意,有区别吗?
做小学生、初中生还是工作党,对他而言有什么区别?
是他会长大,还是姜听澜会越来越年轻?
既然都没有,那就没区别。
“给你减轻点经济压力,否则你赚钱的速度还跟不上我升学的速度。”他看了姜听澜一眼道。
姜听澜:“……”
好吧我已经知道你在内涵我了。
他微微抿唇,自认不能在谢拂面前露怯,否则这小子更会蹬鼻子上脸。
“不就是赚钱吗?当谁不会呢?”
“改天我就让你看看,我从知名编辑向成功商人的转变。”
为了证明自己的决心,他还去书店借了许多关于金融的书籍,打算晚上看。
谢拂默默看着,没说什么风凉话,但心里怎么想,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晚上,姜听澜挑灯夜战,然而他高估了自己,又低估了金融书的催眠威力。
第一个十分钟,这什么东西?
第二个十分钟,头好晕。
第三个十分钟,zzzzz
等到十一点,谢拂听着闹钟出来,缓缓走到姜听澜门口,动作很轻地打开门,却没在床上看到人。
再转头一看,果然见他趴在书桌上,呼吸绵长而平稳,显然已经睡着有一会儿了。
谢拂走近看了一眼,书都没翻两页。
他小心将人扶上床,迷糊的姜听澜还有点乖,根本没反抗。
只是躺在床上时,迷迷糊糊说着梦话:“赚钱……养、养崽……”
谢拂感到一丝愉悦。
他伸手在姜听澜额头上点了点。
“这样还想养我?还是反过来吧。”语气似嫌弃似亲昵,尾音微扬,纵使秋意也如春。
第42章 他风华正茂7
三年时间一晃而过, 参加完中考,谢拂便成了一名准高中生。
准高中生放假在家,谢拂却还承担着大半家务, 当然,其中主要是做饭, 并且坚决不许姜听澜进厨房。
实在是这人上次制造的杀伤力太大了,若非是谢拂,换了别人恐怕都要有心理阴影。
姜听澜自认不是个合格的家长,但是大考之前孩子不能分心他还是知道的,于是他主动请缨要学习下厨,承包谢拂考试前一个月的三餐。
谢拂对饭菜的口味要求没那么高, 心想他愿意做就做吧, 其他不会,下个面总行。
然而也不知道是他高估了姜听澜,还是在这些年姜听澜的饭来张口让他连原来的那丁点儿手艺都给忘了个精光,反正结果就是厨房遭殃, 他们一连吃了两天的餐馆。
“放假快三个月,你想去哪里玩?”姜听澜正翻着旅游杂志, 准备带着谢拂去旅游。
“随便。”正在晾衣服的谢拂随口回道。
“夏天太热不能去, 太冷也不能去, 西南蛇虫鼠蚁多, 不能去,西北太干旱, 也不能去, 要不出国?”
想了想他又摇头, “那么远, 去了干嘛。”
而且出国还要办各种手续, 费时间费精力。
最终等谢拂衣服都收拾完了,姜听澜还是什么都没确定好。
谢拂一点也不意外,他翻了翻,随手指了一个地点,“那就去这儿。”
姜听澜拿过来看了看,当即笑道:“好啊!”
“这些年大环境下发展都很好,但是发展最好的还是这些先分蛋糕的,我以前也在这里工作过,就是不知道走了这么多年发展成什么样了。”
姜听澜心里算了算,他刚来这个城市的时候就遇到了谢拂的母亲,那时谢拂才五岁,现在谢拂十五岁,足足十年。
谢拂原本对自己随手指的地方没怎么注意,这会儿听他这么说,低头一看,便发现自己指的地方是姜听澜曾经待过的城市。
毕业后姜听澜就在那里工作,算下来也有几年时间,不算短。
他微微皱眉。
有些后悔自己刚才没看地方。
“你在那里工作过?”他问。
姜听澜自然而然道:“是啊。”
“那怎么又回来了?那边的发展应该比这里更好才对。”
姜听澜随手在谢拂头上轻敲一下,“我要是不回来岂不是不认识你了?”
“到时候你就要在你两个舅舅的脸色下讨生活。”
“不对,你小子当初还想偷跑来着,我要是不来,你就跑成了,以后要么去孤儿院,要么被人卖了,要么去当小乞丐。”他啧啧两声,“真惨!”
谢拂没理他,心说要是姜听澜不回来,他这会儿指不定已经开挂升级了,毕竟于他而言,没有姜听澜,他也用不着按部就班过这种平常的日子。
013默默提醒:“宿主,要是小七不回来,您根本到不了这个世界。”
姜听澜不回来,原主跟他没有交集,也不会发生后来的一切,更不会有这个任务。
谢拂却道:“我要是不来,姜听澜也不会是他。”
013卡壳,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反驳。
它想问谢拂哪里来的自信,然而有种预感告诉它,谢拂说的是对的。
它不敢问,也没敢上报,万一小七被发现有什么特殊身份特殊情况,宿主第一个就能撕了它。
那什么时空局员工保护法,在绝对的力量下就是纸糊的,吓唬吓唬新员工,老员工谁不知道。
*
旅游的行程安排上,姜听澜就跟上司请假,上司很爽快地答应了,并且同意他带薪休假。
看着姜听澜在座位上收拾东西,同事上前询问:“姜哥请假了?”
姜听澜点点头,“是啊,这不正好考完试吗?想带孩子去玩几天。”
“对哦,姜哥家的孩子该上高中了吧?这回考试怎么样?”同事随口问。
“不知道啊,成绩还没出来呢。”姜听澜答得比他还随意。
对方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满脸惊讶道:“这……你们都不等成绩出来?”
姜听澜奇怪道:“不都报了学校了吗?”等成绩出来做什么?又不是高考。
同事:“……”
另外一位路过的女同事拉住同事解释道:“你不知道,姜哥家的孩子成绩可优秀了,从来就没让人操过心,学校常年第一,最好的重点高中那是稳上。”
同事震惊,震惊的同时也了然了,难怪两个一点也不担心。
可是这样听来,同事心里更嫉妒了,想想家里学不进去的臭小子,心里的嫉妒更是泛滥成灾。
姜听澜长得好,让他老婆都常常夸,外貌天生,这他没法比。
姜听澜工作能力强,得老板赏识,这是人家努力换来的,他也坦然接受自己技不如人。
可人家养个孩子都能这么幸运,嫉妒令他面目全非。
姜听澜走了,其他人才小声议论。
新来的不明白,“这位姜前辈谁啊?怎么这么厉害?请假随随便便就给批了?也不是主编啊。”
老员工解释:“人家不是主编,但是主编都要让他几分,谁让人家手下的作者厉害,让老板都十分看重呢。”
“这可不是老板看不看重的问题,人家本来就厉害,一共就写了几篇文章,要么拿奖,要么冲销量,这种有面又有财的作者,哪个老板不喜欢?”
“可是作者是公司签的吧?这个姜前辈有什么关系?换一个人接洽,不是一样的吗?”新人不解发问。
“谁说作者都签公司的?人家那位跟姜哥可是现实中的朋友,姜哥在哪儿工作他才跟去哪儿,不然你以为老板为什么对姜哥那么大方?”
同事虽然背后说人,但说的内容确实没错,确实是姜听澜去哪儿,谢拂就跟去哪儿。
反过来也一样。
两人收拾好家里,又拜托邻居照看,便坐上火车,踏上了去s市的路。
*
“餐车来了,你等着我去买饭。”姜听澜起身前去点了三个菜,车上太拥挤,好不容易挤回去,他大松一口气。
“幸好买的是卧铺,这要是买坐票,咱们都得挤成烂泥。”
狭小的空间里,姜听澜将饭菜摆在桌上,看着份量很足,香气扑鼻的饭菜,饿了一上午的谢拂也难免生出些许食欲。
他抽出筷子,正要吃,忽然顿住。
姜听澜注意到,“怎么了?味道不喜欢?”
谢拂摇头,“没有,味道很好。”
他只是想起刚才无意中浮现出的食欲二字。
食欲也是欲,什么时候,他已经习惯将这些挂在嘴边,觉得稀疏平常了?
“你别说,这里似乎比我以前坐的时候更舒服了,外面软座看着洋气不少。”姜听澜以前一个人,没必要买卧铺,只买了软座,因此最先注意到变化的也是它。
“这位大兄弟说得没错,去年我来的时候这卧铺也没现在好,这被子都要软一节,咱们国家天天都在发展,一变一个样,咱们这些老骨头,再不抓紧,就要跟不上时代的洪流了。”同间的一个男人皮肤是古铜色,笑的时候露出八颗牙齿,看上去十分健谈,一副自来熟的模样。
然而姜听澜却:“…………”
那大哥还继续说:“我闺女前段时间刚考上s市的大学,我今天就是带她提前去看看,熟悉熟悉环境和学校呢,您家孩子也上高中了吧?打算上哪里的大学?您别客气,我为了我闺女,特地查了不少资料,别的不说,帮您孩子分析分析哪所学校的好坏利弊,那是爆点择偶都没有。”
谢拂抬头看了眼,见姜听澜脸上的表情越来越隐忍,怕他把自己给憋死,忙对那热情洋溢的老父亲解释道:“我还没上高中,刚刚中考。”
“啊?”那位老父亲一愣,显然没想到谢拂这体貌,才初中毕业,这孩子也长太高了。
“这也不是我爸,是我叔。”谢拂继续道。
老父亲更尴尬了,古铜色的脸红得发黑,“嗨呀,大兄弟,你看我这眼神,实在是……实在是……”
他想不出说什么,干脆转而道:“我刚刚还疑惑呢,你看起来这么年轻,也不像是有这么大儿子的。”
姜听澜笑容僵硬地寒暄两句,好在那老父亲的女儿很快回来了,因为尴尬,也没继续聊下去。
等到那两人没再看,姜听澜才背对着他们,脸色微垮。
“我看起来老吗?”
虽然已经是个奔四的男人,但姜听澜对自己的模样还算有信心,然而这信心差点刚才被那老父亲打击得快没了。
“哪有,走出去人家都要说我们是兄弟。”谢拂给他夹了一筷子菜,吃着东西大概就不会说话了。
“这还差不多……”姜听澜心里满意了,低头吃饭。
然而耳边却时不时传来那对父女的声音。
“爸,您刚才又跟人说什么了?”
“就随便聊了几句,随便聊聊。”
“可人家看着不像是随便聊聊,您又说错话了吧?”
“嗨,我哪儿知道人家孩子长那么好,快有我高了,才十四五岁。”
姜听澜听得咧出笑容,心情舒畅,同时也消散了刚才的不愉快,吃饭的速度都快了起来。
谢拂看在眼里,唇角弯了弯,没说话。
那对父女还在说话。
“爸,等咱们到了地方,也给你买几身新衣裳,你这衣裳都穿好几年了。”
“给我买啥,我都快四十了,穿什么不是穿,你要去新学校,该给你买才对,爸带了不少钱,你别省着,要穿新衣裳才不会被同学看不起。”
“爸你这说得什么话,我今年十八,您也才三十七,哪里就四十了?我妈都知道买好看的裙子,你要是还穿你那些衣服,走出去都要说你跟我妈是父女了。”
“你这孩子,说什么话,就知道打趣你爸!”
姜听澜:“……”
姜听澜:“……”
他表情僵硬,僵硬中带着惊恐,整个人看上去如遭雷击!
谢拂额角抽搐,“你怎么了?快吃菜啊,再不吃就凉了。”
“哦、哦……”姜听澜僵硬地往嘴里扒饭,余光却控制不住地往那位老父亲身上瞟,视线在对方粗糙的手和笑起来满是抬头纹鱼尾纹的脸上停留片刻,最终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
他双手遮住自己的脸,手肘撑在桌子上,仿佛陷入了一种神秘的状态。
谢拂:“……你在干嘛?”
姜听澜:“别管我,让我静静。”
静静是谁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已经马上三十五了,距离那位老父亲的37也就不到两年。
两年后,他就是那位老父亲的模样了吗?
那可真是……噩梦啊!
谢拂:“……”
当晚,姜听澜在梦里看到自己几年后的模样。
满是皱纹的脸上笑出了褶子,努力从兜里掏出一个廉价的钱包,一脸关怀地将它递给住在大别墅里的谢拂。
“儿啊,这是老父亲我省吃俭用省下来的,你一定要拿着,多买点好吃的,别委屈了自己。”
谢拂还没反应,一个挺着大肚子的模糊女人从大别墅里走了出来,“老公,这谁啊?”
谢拂一脸冷漠,“不认识,要饭的吧。”
孕妇一脸嫌弃,“那你快给点钱打发了,让他挡在门口多难看。”
“好。”
说罢,姜听澜眼前就被丢了几张纸币,随之而来的还有关门声以及谢拂冷漠的声音,“离我们远点。”
姜听澜正要老泪纵横,捡起地上的纸币一看,顿时瞪大眼睛,“你他妈竟然用假///钞?!”
遂报警,两人被送进去唱铁窗泪,而姜听澜则拿着警局给的奖章在照片里笑成了一朵花。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呵呵呵呵……”
床上的姜听澜抱着被子把自己扭成了一根麻花,下铺的谢拂睁开被吵醒的眼睛,望着头顶的上铺,听着对方那一声声老鼠偷吃黄油般的笑声,深吸一口气,最终把被子蒙过头顶,继续睡去。
第二天醒来,姜听澜看见谢拂似乎有些没精神,“你怎么了?昨晚没睡好?”
谢拂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最终默默道:“嗯,有点。”
这么巧,隔壁床的那对父女也说:“昨晚我好像听到老鼠声音了,这火车上也有老鼠吗?”
“有吗?”姜听澜一脸疑惑地挠头,“昨晚我睡得挺好的啊。”
谢拂:“……”
*
“然后我就知道是假的,你要是敢那样对我,我立马一鞋底抽过去……”姜听澜絮絮叨叨跟谢拂讲着昨晚的梦。
详细细节他记不大清了,到大致剧情他还是记得的。
谢拂:“……你想抽我?”
姜听澜:“……做梦、做梦呢。”他讪讪笑道。
“再说了,我想抽的是那个忘恩负义的假谢拂,怎么可能是你嘛。”
到底是谢拂不可能梦里那么对他,还是姜听澜不可能抽他,那就不知道了。
或许都有。
“我看你梦里也没留手呢,竟然舍得送‘我’进监狱。”谢拂瞥了他一眼。
姜听澜头疼,万分后悔自己说起这些话题,“都是梦,梦里的你是假的。”
“那我以后要是犯罪了,你是不是也要大义灭亲?”谢拂又问。
姜听澜:“……”
这要他怎么回答?
作为一个守法公民,举报犯罪是应尽的责任和义务,但那些责任和义务,跟谢拂比起来呢?
谢拂静静看着他,眼里没有多余的情绪,就是这么等着他的回答。
不知道等了多久,谢拂忽然整个人被埋进一个怀抱里。
那个人清瘦的身形越来越小,而他则是越长越大,渐渐的,这个怀抱已经快要装不下他,然而多年过去,谢拂依然能嗅到对方身上的一股清香。
是独属于这个人的味道。
平静坚定,令人心安。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那一定是我没把你教好。”
“你犯了错,我陪你一起承担,一起赎罪。”
“除非你连我也不要了,不然总不会丢下你。”
姜听澜一向没个正形,别人养孩子恨不得连孩子吃什么都要一一过问,他则是孩子吃什么他吃什么。
换季要谢拂提醒,作息要谢拂监督,家务上面也是马马虎虎,厨艺方面更是白痴。
作为家长,他半点也不合格。
可这样的他,却张开怀抱,拥着谢拂,以实际行动向他诠释如何同甘共苦、福祸与共。
他只站在那里,笑一笑,便能令人感受到他的力量。
是恬淡如水的温柔。
也是畅快如风的自由。
谢拂轻轻嗅着鼻尖的味道,并未如往常那般挣脱这个怀抱。
不知过了多久,谢拂方才轻轻嗯了一声。
“不会的。”
“我不会让你为难。”
“我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从前是,现在也是,未来依旧是。
只是不一样的是,从前遵纪守法只为了给自己套上约束的枷锁,没有理由,没有动力,只是枷锁。
现在遵纪守法,却是为了眼前这个人。
就是这个人,成为他约束自己的理由。
凶兽心有眷恋,为他走进牢笼,心甘情愿。
*
s市虽然不算是完全的旅游城市,但是因为发展很快,每年来这边游玩的人也很多。
谢拂和姜听澜到时,别的没注意到,就看见这马路宽阔,人潮拥挤,高楼林立了。
两人嫌弃公交太麻烦,干脆打车,还好现在的道路虽堵,但并没有到后世那般走不动路的地步,打车花了一个多小时,两人也成功抵达了原来看中的酒店。
然而他们到时,酒店已经没有两人标间。
姜听澜已经不想再折腾了,“那给我来一间大床房,这个总有吧?”一路上的折腾让他心里有一股冲动,要是前台说大床房也没有了,那他就按其他房间,一个一个问过去,要是只剩总统套房,那他也要订!
被郁闷冲昏脑袋的他一时没想起来,像这种酒店,总统套房一般是最先订完的。
好在前台笑着回答:“有的,先生。”
姜听澜松了口气,等进了房间,他首先扑上床,像条死狗一般,“累死了!”
谢拂却将行李箱放好,拍了拍他道:“你先去洗澡,我整理行李。”
“不想动……”姜听澜决定自己现在就是一条死鱼,根本翻不了身。
谢拂轻描淡写瞥他一眼,淡淡道:“老胳膊老腿走不动了?”
姜听澜:“……”
臭小子!你狠!
自认自己还年轻,坚决不服老的姜听澜瞬间从床上爬起来,坚强地往浴室走去。
他没走两步,突然听见身后来了一句,“你的换洗衣服。”
姜听澜:“……”
他默默往后退了几步,背着身子接过谢拂手里递过来的衣服。
“哼!”哼过之后,脚步铿锵地进了浴室。
谢拂看着被紧紧关上的浴室们,不知不觉弯了眉眼。
轻轻一笑,便如春风拂面。
*
“这变化也太大了!”洗完澡,解除疲惫的姜听澜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的城市,看着下面的高楼林立,车水马龙。
他不过是十年没回来,再看却觉得仿佛自己已经错过了百年。
他是知道这里变化迅速,却也没想到迅速到了这种速度。
仿佛这座城市坐了火车,而他却还在骑自行车。
“日新月异不好吗?未来的世界总比过去更精彩。”谢拂走过来道。
姜听澜转头看他,少年的轮廓已经更为分明,清隽中带着冷淡的眉眼仿佛是造物主神来之笔,明明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却又十分动人,令人心折。
“是啊,挺好的。”他附和道。
变化快挺好的,意味着未来的孩子会更早见识到新世界。
只是有些人已经无力追赶时代,只会被时代抛下。
姜听澜觉得自己也可能是这其中一员。
至少对姜听澜来说,他可能永远也追不上对方适应新世界的脚步。
他明明没有孩子,却已经感受到了被孩子抛下的心酸苦楚。
真是……格外操蛋呢。
正出神,谢拂冷淡的声音便响在耳边,“我看你就是闲的,与其在这里多愁善感无病呻吟,不如想想今晚去哪里,吃什么,反正白天不想出门。”
他们是来旅游的,不是来感慨人生的。
谢拂将房间里酒店的各种介绍的册子丢给姜听澜,“好好选,我先睡个午觉。”
说罢当真躺上床睡了。
姜听澜:“……”
话说一开始到底是谁最先说累来着?
他没好气地瞪着闭眼熟睡的谢拂,“臭小子,一点也不知道让着老人家。”
*
虽然是来旅游,但也有故地重游的意思。
谢拂并没有见过姜听澜以前工作的地方,他也没有问。
但问题就是,他没有问。
在姜听澜已经多次说过自己在这里住过的情况下,谢拂依然没有问。
不对劲,很不对劲。
“好久没回去看过以前的老东家了,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姜听澜故意抛出诱饵,就等着谢拂上钩。
然而谢拂一脸平静,根本不关心的模样。
切下一块牛排放进姜听澜的碟子里,“八分熟,尝尝。”
姜听澜瞬间被带偏,皱眉不解:“吃生的干什么?无论什么食物,当然都要全熟才能吃。”
姜听澜虽然接受过新世界的熏陶,但在很多方面,都保持着国人守旧的习惯,比如完全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吃不熟的牛排,尤其是一些三分熟五分熟的,血呼啦的能吃吗?
但这是谢拂夹的,姜听澜还是吃了一口。
吃完就彻底忘了关爱老东家的话题了。
就在谢拂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的时候,姜听澜却在最新的新闻报纸上看到一条新闻。
#南风出版社被收购#
谢拂瞥了一眼,“你那不知道好不好的老东家?”
“看样子似乎确实不太好。”
姜听澜:“……”
虽然好像是事实,道这小子这副淡定的模样很让人想揍人欸,要是他那老东家就在眼前,说不定真会动手,就是不知道对方现在老胳膊老腿,还打不打得赢面前的少年。
思及此,姜听澜没忍住弯了弯唇角。
谢拂见他笑,自然而然问:“看来你跟老东家的关系也不太好?”
不然怎么人家都被收购了,姜听澜还笑得这么猥琐。
013在谢拂脑海中提醒,“宿主您忘了?小七是因为被上司性骚扰不成,对方暗中揭露他是同性恋的事,小七这才会一怒之下辞职走人。”
谢拂:“……”他揉了揉有些头疼的额头。
“我知道……”
但是他不该知道。
013:“……”
虽然宿主极力掩饰,但它还是从中发现了宿主眼中的嫌弃。
013默默把自己团成团,往角落里钻。
“多行不义,必自毙。”姜听澜一副老天有眼的模样,高兴道,“那人不是个什么好东西,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下台了最好!”
南风被收购,日后说不定还能走出泥潭,更上一层楼。
而有些人骨子里根子上就烂了,表面看上去光鲜亮丽,实际内里早就腐败不堪。
现在这样也挺好。
“那你还要回去看看吗?”谢拂随口问。
“去看什么?看昔日老东家狼狈的模样。痛打落水狗吗?”姜听澜挑眉道。
虽然听着挺爽,但是顶着炎炎夏日的太阳,坐着堵在路上那么久的车,去从前工作过,现在不一定还在那里的出版社地址,就为了看别人出丑狼狈?甚至对方还极有可能不在?这也意味着自己不一定看得到?
“傻子才去。”姜听澜最后认真总结道。
谢拂竟然觉得很有道理。
然而大约是真的巧,又或者是谢拂他们运气太好,而那位老东家运气太差。
明明姜听澜都不想去找茬了,对方还要凑上来把脸给他们打。
哦,是给姜听澜打。
“刘老板,上回您说的事我同意了,不知道你们现在愿不愿意接手?”
“老钱,不是我不想帮忙,是在你拒绝我后,我已经买了新的一家店,手里实在没有余钱吃下你手里的东西。”那老板叹气道。
被喊老钱的那个人握紧了拳头,看起来还在隐忍的模样,最终还是忍不下去,怒道:“什么吃不下,不过是不想跟恒海作对罢了!我算是看清你们了,说什么好兄弟,不就是人家的一条狗!人家看你一眼,你还要向对方吠两声表忠心呢!”
老板脸色阴沉得难看,看着老钱冷笑道:“说我是狗?你又是什么东西?真要有能耐,就别被收购啊,现在想要东山再起夺回来?想得美,也不看看什么时代了,一个奔五的老男人还有个屁的发展前途!”
在姜听澜觉得这话够难听的时候,却听到了更难听的后续。
“你以为我是为了不得罪恒海才不想搭理你?你想多了,人家恒海还不至于多看你这种什么都没有的小垃圾,我不想搭理你,纯粹就是我觉得你是个废物,没有接触的价值,今天来见你,就是为了欣赏你的丑态,现在欣赏够了,接下来就不奉陪了。”
说罢,他施施然起身,悠哉悠哉,大步出了酒店大堂。
真惨!
姜听澜心里暗自唏嘘。
他微微转头,余光看见前任东家老钱狼狈的模样,顿时浑身一个激灵!
谢拂挑眉,“又怎么了?”
姜听澜头疼瞥见前老板已经走出去的背影,才小声对谢拂道:“他以前……可不这样。”
以前这个男人西装革履,一副精英范儿的模样,还被许多同事暗地里称他为钻石王老五,想要嫁入豪门的对象。
那时候的老钱还是英俊多金的钱总,可不是刚才那身材发福、面容疲惫、黑眼圈皱纹甚至还有白头发都找上了他,活脱脱一副典型的中年男人的模样。
“岁月真是一把杀猪刀啊……”他感叹道。
“那你还想报复对方吗?”谢拂可是知道,之前对方虽然没去找这人算账,但还是列了几个嫌对方麻烦的办法的。
现在嘛……
姜听澜摇摇头,“还是不了,随他去吧。”
仇人太凄惨,他连报复的想法都生不起了,折腾现在的老东家,一点成就感和苏爽感都没有,因为他已经够糟糕了。
谢拂虽然不太赞同这种“化干戈”的想法,但是既然姜听澜是这么想的,他也没想着要跟对方对着来。
不过他后续打听了一下,那位钱总因为曾经做事得罪了一些人,现在落难,竟然没有人愿意帮他。
可见对方为人不怎么样。
这样也好,省得报复了。
“不过你今天怎么没有因为那人中年男人的模样而感到变老危机?”谢拂看着他问,一双眼睛似乎能看出姜听澜最深处的想法。
“哈,这有什么好危机的?我又什么时候危机了?别乱说啊。”姜听澜不承认。
心想那家伙可是奔五了,他才奔四,这才是本质区别。
他还年轻呢,别拿他跟那个中年男人比。
谢拂收回视线,淡淡应道:“好吧。”
“那我原本打算送你的一套男士护肤品就不买了,你还年轻,用不着保养。”
话音刚落,自己的手便被人抓住,抬头就看见姜听澜诚恳的表情,双目灼灼地盯着自己。
“要的,人老了就是要保养,你看我都奔四了,皮肤都要松弛了,此时不保养更待何时?小拂,请务必不要吝啬地送给我!”
谢拂:“……”
你不去演川剧变脸可惜了。
谢拂虽然年轻,却因为写了几本炙手可热的书而身价倍增,现在他虽然还没成年,却已经算是个小富翁了,小金库比姜听澜的都丰厚。
不过他没什么要花钱的地方,除了攒钱买房外,更多还是花在了姜听澜身上,什么衣服手表领带,现在姜听澜的一身行头都是他买的,在姜听澜没注意到,或者注意到了但是并没有阻止的情况下,对方的穿着打扮渐渐朝着谢拂的审美靠拢。
也因此,这么些年,从来没人说他过时,反而说他越来越会穿。
一切都是潜移默化发展着。
就像时代如果抛下了姜听澜,谢拂也会带着他一起走一样。
*
s市的风光在商场里,在各种高楼大厦奇景建筑里,自然风光相对较少。
说白了,除了购物就是购物。
谢拂跟姜听澜一起走遍大街小巷,别的没顾上,就顾着吃了,往往没走几条街,肚子就饱了。
这一趟旅游,两人回去称重,谢拂还好,年轻人本来就在长身体,加上他每天都在锻炼,长也是往高了长,没胖。
可姜听澜就惨了,胖了五斤。
他不敢置信地从称上下来,反复几次,对着一点改变也没有的称斤数大呼:“不可能!”
他不愿意接受自己胖了的这个事实。
然而当他原本修身的衬衫变得有些紧绷后,不相信也不得不信了。
谢拂废话不多说,直接拉起还在怀疑人生的姜听澜开始每天锻炼的日子。
一开始姜听澜还不情不愿,可听到谢拂说:“想想你的老东家。”
姜听澜:“……”
扶我起来,我还能接着跑!
果然白天不能多想,多想晚上就容易做梦。
当晚姜听澜就梦到自己中年发福秃顶还油腻的模样,而谢拂还是少年。
他当即挂裤腰带上吊,他要死一死,下辈子再见谢拂,刚吊上,人就醒了。
第二天,谢拂看着他脸上的黑眼圈,“……昨晚偷鸡了?”
姜听澜:“……”
他特别矫情地问了个问题,“我要是变老变丑,你还会要我吗?”敢说不要他就打死这个不孝子。
谢拂却看着他道:“你先变一个给我看看。”
本以为姜听澜会不高兴他不正面回答,然而对方却只是愣了愣,随后美滋滋地捧着脸笑:“所以我现在还没老,还很年轻是吗?”
谢拂:“……”行吧,他高兴就好。
第43章 他风华正茂8
“学神, 你说我该选什么科比较好?方晓晓选的文科,可我一看见那整篇整篇的文字就觉得头疼,你说我要是选理科, 她会不会跟我分手啊?”来自一个忧郁眼镜男。
谢拂:“……”如果他没记错,这人似乎都还没追上,何谈分手?
“学神,我上周又减了一斤,距离目标90斤又进了一步, 这周会继续努力的!”来自一个有点胖的妹妹头。
谢拂:“……”恭喜, 但是你减肥进步跟我有什么关系?
“学神……”
谢拂:“……”让我静静。
高中生活和以前并没有什么特别, 学习上更为主动, 但这对谢拂来说不过是日常。
刚开学时, 谢拂就凭借超高的人气当选学委, 他几番推辞, 最终班主任发话, “学委和文娱委员你选一个, 要是别的班主任知道我把你这样好的苗子给放着浪费, 笑都要笑话死我。”
谢拂:“……”
虽然但是,还是那个问题,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可这个世界太和平,生活的宁静也渐渐磨平了谢拂的锐气, 在一些没必要的事情上,他也没想跟人太计较, 一个班委而已。
倒是姜听澜听到这消息很高兴, 笑呵呵地说:“还是老师有眼光, 我家崽子长得多好, 可不能暴殄天物。”
谢拂:“……”
他跟以前一样独来独往, 不与任何同学亲近,但是如果有同学找他,他也不会太过拒绝。
加上他从不会背后嘴碎,说人坏话和秘密,于是经常来找他单方面聊天的人越来越多,每次都是他们说,谢拂听着,说完听完也就没有后续。
虽然并不是他想的,但谢拂确实被迫知道了许多其他同学的小秘密。
是个合格的垃圾桶了。
他偶然间将这件事告诉了姜听澜,后者笑容满足又欣慰,“说明我家崽很受欢迎啊,同学们都很亲近你,信任你。”
信任谢拂还相信,可是亲近?确认那些人不是纯粹拿他当垃圾桶吗?
“不说其他了,今年你生日想怎么过?”姜听澜是个有仪式感的人,每年的各种节日都要庆祝,谢拂生日在夏末,是个去暑迎秋的好日子。
往年这一天,姜听澜都会带他出门转一圈,买个贵的要死的小蛋糕,然后回家会看到生日礼物。
谢拂除了姜听澜的生日,其他人的生日从没放在心上,包括他自己,但是姜听澜喜欢,他便也乖巧地顺从对方,满足对方想给他过生日这个要求。
“随你。”
姜听澜不是第一次看见谢拂这么随意的态度,他早已经从一开始的泄气失落到现在的自得其乐,即便是谢拂态度冷淡,他也能一个人构想当日的美好。
“听说市中心商贸广场上在办活动,正好去看看热闹。”
就这样,姜听澜一锤定音,决定了两人当日行程。
谢拂跟着他去了那里,才发现确实是在搞活动,但活动上卖的都是化妆品、女装、女包、女鞋这类东西,他们两个大男人走在一群女士中间,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谢拂有点想走,但又怕扫了姜听澜的兴,殊不知姜听澜比他还想走,却又担心他觉得今天变成了闹剧,毕竟谢拂脸嫩还能当弟弟,他看着再年轻,实际上也是奔四的人了,站在这儿坐立不安。
两人索然无味地走过一个又一个摊位,几乎被每个女士都投注过视线,等终于走完这条街时,姜听澜狠狠松了口气,谢拂也手心微松。
“不来了,下次坚决不来了!”姜听澜叫嚣道。
话虽如此,但谢拂知道,这人过不了多久就会忘记这一茬,该来还是会来。
两人漫无目的在街上闲逛,走累了时,便就近进了图书馆,里面安静的氛围让两人不能说话。
谢拂随手找了一本书来看,姜听澜则是坐在谢拂对面,看着他看书。
等谢拂抬头时,便见姜听澜不知何时已经趴在桌上闭上了眼睛,平缓的呼吸轻轻浅浅,气息微微吹拂书页,然而还未触及书页,便轻轻打在谢拂翻页的手背上。
热意传至指尖,指尖微颤。
坐了一中午,等到下午三四点,谢拂才放下书,走到姜听澜身边,小声用气音道:“醒醒,该回家了。”
姜听澜毫无反应,谢拂眸光微动,等了片刻,又才继续低头凑到姜听澜耳边,“跟我走,回家。”
“姜听澜,回家。”
听到自己的声音,姜听澜迷迷糊糊有了意识,他揉了揉眼睛,整个人明显还没清醒,站都站不起身,却还记得抓住谢拂的手,“回,回家……”
*
走在路上,姜听澜渐渐清醒,也逐渐想起了自己刚刚是怎么跟个小孩儿似的抓着谢拂的手说要回家的。
可怕的是谢拂还满足了他,当真像带小孩儿一样将他带出了图书馆。
姜听澜清醒后,若无其事地抽回自己被谢拂抓着的手,假装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谢拂也不计较,倒真像是个小孩害羞,大人包容似的。
一路上姜听澜都没说话,直到回家,姜听澜才说:“下次你可以等我彻底清醒再一起走。”
谢拂转身回看他,目光淡淡在姜听澜身上看了一眼,“我只是担心你还没清醒时胡乱说话,会把别人吵到。”
姜听澜:“……”
确认过眼神,是自家养的崽,瞧瞧这毫不掩饰的嫌弃。
嫌弃过姜听澜的谢拂回到自己房间,下意识皱眉,敏锐的他从踏进屋里的第一瞬间就察觉到了哪里不对,他抬头一看,便见他的书桌方向,正摆放着一台台式。
虽然这款台式电脑在谢拂眼中算不上什么,可在这个时代,还是新潮物品,没点钱的人家根本买不起。
谢拂算了算,就这台电脑,大约就能花点姜听澜自己的大半存款,毕竟他平时也不是会存钱的人。
他走到电脑面前,开机,电脑屏幕亮起,上面显示着开机页面,谢拂却仿佛看见了某人正笑着朝他招手。
是那人最好看的模样。
*
姜听澜现在门口,隔着门板探听里面的动静,然而听了好半天,除了一开始的那声开机声音外,都没听到什么动静。
怎么没说话也没出来?是收到电脑迫不及待忙着研究吗?
姜听澜微微皱眉,又等了一会儿,却还是没等到什么声音。
心说该不会真的只顾着收礼物,却忘了他这个送礼的人吧?
然而犹豫纠结半晌,姜听澜最终也没有开门进去。
似乎没有谁送礼还特地上门要夸奖的。
最终,姜听澜还是回去睡了,只是睡在床上都在惦记着谢拂到底喜不喜欢这个礼物。
他不是能藏住话的人,第二天饭桌上,辗转反侧一夜的人终于开口,“那什么,我送的生日礼物你看到没?你觉得怎么样?”喜不喜欢?
谢拂毫不意外他的话,他还以为昨晚姜听澜就会忍不住来找他,却不想他竟低估了他,这人竟还真忍了一晚上,直到第二天才开口。
“礼物啊,看着是挺贵的,但是我有些不懂它是怎么用的,留在我手里,好像也没什么用?”
姜听澜皱眉,“怎么会没用?你平时要计算要学习,想要休闲娱乐都可以用它啊,你没玩过学校外面网吧里的电脑吗?”
谢拂眨了下眼睛,单纯问:“学校外面有网吧吗?”
姜听澜:“……”
自己一个奔四的男人竟然比一个学生还更先注意到网吧电脑,到底是他有问题还是谢拂有问题?又或者他们两个人都有问题?
“……这不重要。”姜听澜决定略过这个话题,“重要的是电脑很有用,在未来的世界一定会成为信息交流的主流,说不定那时别说书信,就是电话都会被取代,你现在有机会,就抓紧时机,赶在别人前面,会少走许多路。”
谢拂面上并不在意,“无论什么时候。我都能领先。”
姜听澜:“……”到底是谁给这小子的自信?好吧,是谢拂自己。
毕竟谢拂说的并不是愿望,而是事实。
他有些泄气失望道:“所以你不喜欢啰?”亏他花了那么多钱,现在竟然买了个没什么用的东西,现在退还来得及吗?
不对,牵了网线的,现在要是退了,这网线的钱怎么办?貌似不给退啊。
他苦着脸挠头,一时也没认真听谢拂说话,直到刚才谢拂的声音在他耳中越来越清晰。
“喜欢。”
“你说什……”姜听澜下意识抬头看去,顿时愣住。
却见刚才还说电脑没什么用的少年认真看着他,脸上神色如常,只是那说出来的话……
“我很喜欢,不是因为它昂贵,也跟它有没有用,有多大的用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我说喜欢,仅仅是因为送它的人是你。”
“要是你送一根狗尾巴草,我也会把它保存下来制成标本。”
谢拂说这些话时,整个人看上去很平静很淡定,仿佛说的不是哄人的好听话,而是简简单单讲述着事实,可偏偏是这样,才不让人感觉到半点油滑会来事,反而感觉句句真心,字字实意。
姜听澜片刻的失神后,忍不住说着谢拂的话打趣道:“你这样说,就不怕下次我真的就送你一根狗尾巴草?”
谢拂扫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但姜听澜的笑容就是没下来过。
姜听澜艰难忍住,不行,不能笑,笑多了,皱纹会长得很快。
然而几秒钟后,笑意又爬上眼睛。
压也压不下。
*
电脑的到来仿佛是一个信号,在不久的未来,这样东西会进入千家万户,社会醒来新的大改变,他们很快会进入信息时代。
而谢拂的文章,也开始从现实中转移到网络上。
网络尚未发展起来,谢拂抢先一步吃到这一块的蛋糕,未来必有姓名。
“小姜啊,《诡画》已经快要完结了,你问问子规,他下一部作品准备好没有啊?需要什么素材资料尽管来问我,我帮他找啊。”杂志社老板殷勤道。
姜听澜笑笑:“老板,人家写完了也是要休息的,可能不能无缝连载,我已经物色了一个不错的好苗子,等会儿就把他们的作品拿来给您看看。”
老板又劝了几句,给姜听澜戴高帽,然而姜听澜全程笑容应对,就是不轻易给出什么承诺,他又不喝酒,根本不给别人钻空子的机会。
最终老板也只能铩羽而归,勉强接受了姜听澜培养新人的决定。
等姜听澜走出办公室,回到座位上,才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他挺能理解老板,眼看着网络崛起,现实中的杂志刊物销量将会大打折扣,老板想拯救,想了各种办法,却收效甚微。
大势所趋。
今后实体刊物必然会受到严重影响,可绝不会被彻底取代,它们依然会占据一部分地位,即便比不上从前,却也是无奈中的无奈了。
谢拂晚上就听到了姜听澜的话,“其实我也知道,老板心里也无奈,他努力了,但是挽回不了颓势,现在杂志社看着还红火,用不了几年,可能就会默默无闻了。”
时代不仅是将一个人抛下,它是将所有人都抛下,赶得上的努力追赶,赶不上的就算坐飞机也赶不上。
谢拂却看得很开,反而还安慰姜听澜,“这世上没什么是能永垂不朽的,就算是现在的和平时代,也是经过了无数战争回来吗,未来也不知道能不能长久,咱们能抓紧的永远是当下,未来如何,就交给未来。”
姜听澜听着好笑道:“你倒是看得开,我们老板真应该向你学习。”
谢拂淡淡道:“别人未必不知道,但是知道和接受是两回事。”
“那我问你,你要是哪一天必须取舍,在什么情况下,会舍得我?”姜听澜想知道,自己在谢拂心里,到底能比得上哪些。
前途?婚姻?血缘?
谢拂淡淡瞥他一眼:“……无聊。”
姜听澜不高兴了,板着脸较真道:“我就是无聊?那你说不说?”
谢拂缓缓道:“我说无聊,是因为你的问题太简单,答案都明摆着。”
无论跟什么相比,被舍去的永远不会是姜听澜。
姜听澜听得美滋滋,“这可是你说的!”
他说的。
谢拂心里淡淡应道。
世间万物,谁能与你比。
*
初中三年过得很快,高中三年更是比初中更快,虽然于谢拂而言,同样是在每日的学习上课和姜听澜度过,但是从周围同学的状态来看,仍然能看出二者的区别。
高三压力有些大,有些同学已经撑不住,休假回家,谢拂班里也不例外。
而谢拂却仿佛一座山,无论外物如何,他都没有什么变化。
“要不要我也给你请假,你回家自学怎么样?”姜听澜提出建议。
他是被一则新闻给吓到了,一名高中生承受不住高考的压力,跳楼自杀。
虽然看着不太可能,但是姜听澜根本控制不住心里对谢拂的担忧。
他自认从未给过谢拂压力,可万一别人把压力传给他了吗?
学校那么多学生,学习氛围是浓厚了,可是压力也更多了,对姜听澜而言,什么前程未来,什么光宗耀祖,都跟他无关。
只有谢拂,只有这个他看着长大,现在已经快要长成的少年,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损失的存在。
“好啊,那你帮我把这一年的假都请了,我可以自学到高考。”谢拂轻描淡写道。
姜听澜:“……”
“这个……我觉得咱们还能商量一下。”
虽然他相信谢拂,可这在家自学一年什么的,听着就有点让人提心吊胆啊。
这小子该不会是想玩个大的,根本不想考了吧?
哈哈哈哈,他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
“在家自学可以,但是老师能同意吗?”谢拂这成绩在学校一直是特别关注,说句夸张的,那是恨不得把谢拂拴在裤腰带上,免得哪里出了差错,学校平白少了一个给他们带来无限荣光的学生。
现在学生要长假回家,美其名曰自学,谁知道你在家里学得怎么样?
姜听澜心里没底,谢拂却淡淡道:“没办法,我只能告诉学校老师,家里家长因为担心我担心得都焦虑了,我必须回家陪他,人命关天,想来老师不会不同意。”
一个枕头朝着谢拂砸过来,谢拂侧身避开,却没避开扑上来的姜听澜。
对方掐着他的脖子,颇有些恼羞成怒地摇晃着:“胆肥了?让你打趣我!”
他可算是听出来了,谢拂哪里是真要请假回家,这是在打趣要高考的正主还没怎么样,他一个陪考的家长却先一步焦虑呢。
谢拂顺势后仰,整个人倒在了沙发上,姜听澜没反应过来,也被他带着往沙发的方向扑上去。
霎时间,两个人离得格外近。
眼睛与眼睛在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刚刚好能清晰地看见对方,却又不会觉得太模糊眼花看不清。
姜听澜能看见谢拂唇边那抹若有似无的浅笑,且清楚地知道,这抹浅笑是因他而起,
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异样感涌上心头,令姜听澜的心忍不住漏了半拍。
“松手。”谢拂淡淡道。
他背靠着沙发,却似乎不敢完全靠着,而是半撑着,可即便如此,也没有主动推开姜听澜,只是说松手。
反而是姜听澜,后知后觉感觉这动作压到了对方,忙坐起身,见谢拂跟着坐起,关心问道:“你没事吧?”
谢拂平静地捋了捋自己有些凌乱的衣服,“还行,年轻人的腰经得起折腾。”
姜听澜:“……”
怎么样?明里暗里暗示他老是吗?!
他的脸还没表现出生气的模样,就听见谢拂后半句,“保养得好,以后还能背你四十年。”
这人好像掌握了什么了不得的本事,能够轻而易举地惹他生气,下一秒,却又能轻而易举地令他心花怒放,总觉得即便到了暮年,也没什么可怕的,总有人会陪他一起。
姜听澜听得忍不住笑,虽然还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四十年,但这话他记住了,四十年,少一天都不成。
一场关于请不请假的讨论总算过去了,姜听澜也从担心谢拂的状态中解除,只是取而代之的是,他现在时常走神,偷偷看谢拂的时间多了起来。
有时谢拂静静看书,能感觉到那人时有时无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心里暗暗数了数,半个小时里大约有十几次。
谢拂假装自己没注意到,享受着被对方偷看的感觉。
他心里清楚这是为什么。
谢拂如今虚岁十八,身高已经比大多数成年男人还要高,骨肉匀称,整个人像是脱胎换骨一般,除了那相似的五官和轮廓,再也找不到幼年时的模样。
姜听澜忽然发现,这个他从小捡回来的小孩儿已经长大了。
他与自己一般高,未来还能再长,目测能长得比自己高。
模样也很英俊,是姜听澜从前没见过的风格气质,只是因为两人天天在一起见面,所以没觉得有什么特别,可走在街上,小姑娘回头的原因却已经从他变成了谢拂。
这是一个能跟人谈对象,若是在乡下地方,说不定已经订婚有对象的年龄了。
姜听澜从前也想过谢拂有一天会认识其他女孩子,跟别人组建家庭,生育子嗣。
只是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意识到,那样的一天不远了,说不定就在明天,下个月,明年,对方就会领着一个姑娘回家对他说找到了心怡的对象,想要与对方在一起,希望姜听澜支持。
姜听澜支持吗?答案是肯定的。
他总是希望谢拂能够幸福圆满,这是他对这个自己养大的孩子的希冀和慰藉。
但他同时也会难过、失落。
并非是因为别的乱七八糟的原因,仅仅是因为,那时候,在谢拂心里,他就不是最重要的了。
他姜听澜,终究会成为谢拂人生中的配角。
*
“老师,我想请假一个月。”谢拂找到班主任道。
班主任十分惊讶,关心问道:“怎么了?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谢拂垂眸,“只是觉得自己有点状态需要调整,老师您放心,我在家也会好好复习,不会耽误学业。”
高三已经没有新课程,谢拂对知识的掌握老师并不担心,他担心的是谢拂的状态,什么情况竟然还要谢拂请假回家?
班主任根本不敢耽误,再继续关心了几句后,班主任便真心实意道:“我对你向来很放心,希望你也能对自己有信心,退一万步说,一次考不好还有下一次,一年考不好还有明年,一直考不好,高中毕业也不一定没有好前途,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谢拂听话应了,走出办公室,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发生了微微变化,方才在办公室的“柔弱”气质瞬间变回了原来的不动声色。
“什么?你请假了?!”姜听澜眼见谢拂在上课时间回家,还以为他出了什么情况,结果这人跟他说请了一个月假。
“不是说了不用的吗?!我没有焦虑,也没有担心,你学习你的,我自个儿待着也挺好。”
谢拂将书包仍在沙发上,“这话你说了不算。”
姜听澜:“那谁说了能算?”心理医生吗?他现在立马去开个条子。
谢拂却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其意思不言而喻,要他亲眼看见才算。
姜听澜深吸一口气,鼓着脸像是要发火,然而盯着谢拂半晌,最终还是忍不住泄了气。
他长叹一声,无奈扶额,不知过了多久,才语气幽幽道:“谢拂,我好像忘记告诉你,不要太纵容谁,因为人心,总是会得寸进尺,妄念丛生。”
就像升米恩斗米仇一般,这东西最经不起考验。
谢拂神色如常,看不出半点异样,仿佛没听出姜听澜话里的玄机。
“没关系,就那么大的地方,得寸进尺就得寸进尺吧。”
心里的方寸之地,除了眼前这个人,再无其他。
有那么一刻,姜听澜似乎从谢拂身上感觉出了个自己如出一辙的感情,那是多年相伴后,仿佛与对方合而为一,融为一体,再也无法分割般的感觉。
仿佛生命里没了对方就不完整。
在这个世界上,他们就是唯一、且最亲近的关系。
一种介于亲情、友情、爱情之间,游离于其中,却又谁也不是的感情。
“你会后悔的。”姜听澜看着他喃喃道。
谢拂表情未变,似乎并不知晓他的隐忧,又或者即便知晓,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我五岁遇见你,至今十几年,你做了我十几年最重要的人,那也请你今后继续担任下去。”
今生今世,永生永世。
*
之后,二人又恢复如常,姜听澜不再胡思乱想,而谢拂的一个月假期过后,继续照常回学校,跟之前没什么区别,让老师们彻底放心。
时间一天天过去,三次模拟过后,高考来的很快。
考试这天,姜听澜帮谢拂操心这操心那,“考试可以带水,但是不要多喝,容易上厕所,上厕所都有人跟着,你能习惯吗?”
“笔和其他文具都准备好了吗?”
“答题的时候千万要记得不要死磕,看到不会的就先放着,要先易后难。”
“……”
谢拂轻叹一声:“我都知道,所以,现在先放我睡觉吧,我困了。”
砰!
姜听澜的鼻尖差点与门板开了个亲密接触,他揉了揉鼻尖,瓮声瓮气地说完最后一句叮嘱:“考试尽力就好,考不好也没关系,回家我养你啊。”
*
《轮回笔》暂停更新,暂停更新的理由听起来就像是在说笑,作者高考?
谁不知道作者子规从几年前就开始创作,第一部作品就拿了含金量不低的奖项,想想那部作品的内容,是一个初中生小孩儿能写出来的吗?
读者纷纷嗤之以鼻,不信!他们不信!
不少人写信骂杂志社,停更也就算了,好好解释一下,报一下继续更新的日期,他们也能接受,可是为了不承担火力,就编造出这么个荒唐的停更理由,简直是把读者们的脑子在往地上踩。
别说是他们,就是杂志社其他编辑也哭笑不得,他们看着这条内容,也忍不住找到编写它的作者,“咱们也不要你删掉,把理由改一改就行。”
杂志社的超级们也不知道谢拂的真实身份,看见这条消息,也跟读者们差不多,想着大概是哪里出错了,才会造成这么大的疏漏。
然而没多久,老板亲自下场辟谣,什么假话找借口,人家子规本来就是正在高考的毕业生!
众人:“……”
您没喝多吧?
您没开玩笑吧?
您没……老年痴呆吧?
这一系列问题砸下去,看着老板差点黑成锅底的脸色,众人纷纷表示自己手里还有工作,一哄而散,回到自己的工位上埋头假装自己在做事。
怎么回事?难道报道的消息是真的?不可能吧?
想想子规发表文章的时间,又想想今年高考考生的年龄……
嗯,他们一定在做梦,一定是的。
要么就是留级生,一定年龄很大了,之前不就是有个学生二十八岁还在高考吗?
他们要相信天下无奇不有。
嗯……?天下无奇不有的话,为什么他们不能相信,子规就是个普普通通的高中毕业生呢?
姜听澜则是去找老板商量停更后的排版问题,两人商量了一会儿,最后以姜听澜的请假告终,理由现成的,陪孩子高考。
老板不敢不放人,等姜听澜从公司离开去考试的学校外等着,两个小时后,他终于在人海中一眼便看到了那一道身影。
炙热的阳光乍然变暖,照在那人身上,仿佛泛着流光溢彩,绚烂夺目。
谢拂像是感应到什么一般,抬头望去,也正对上姜听澜冲着他招手的模样,隔着人海遥遥相望,如两颗追逐着彼此的星星,终于回归那既定的轨迹,相伴运行。
*
高考完一切结束,除了等成绩,最后就等着填报志愿。
这些都不用想,谢拂的选择都是最好的那一个。
其实之前不是没有学校送来保送的邀请,只是他都拒绝了。
并非是为了什么想要证明自己的自尊思想,不过是因为谢拂向来喜欢自己选择别人,而非别人选他。
即便是学校,那也是他先选择。
“我已经想好要去哪里玩了,你说出国怎么样?咱们这么多年,好像还没出过国,有机会去见识见识国外的风景也不错。”姜听澜开始琢磨起假期的安排。
谢拂静静听着,回家这段路,明明那么近,他们却好像走了很久。
走到喧嚣远离,走到人群散尽。
“别想了,我还欠了几章更新,要先补上再说。”回到家,谢拂便直接进了房间,让姜听澜不要打扰他。
姜听澜:“……”
这小孩儿,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
最终国外还是没去成,倒不是因为谢拂的稿子没完成,而是因为,两人本质都宅,国内游已经是极限,出国太累太麻烦,他们觉得完全没必要。
成绩出来后,谢拂的分数一骑绝尘,学校专业随便选,他选了一所top前排的学校。
假期时,他们就跟以前那对父女一样,提前去新学校看看情况。
学校环境什么的都没得挑,可就是有一样……
“离家有点远啊……”姜听澜悠悠道。
两个城市天南海北,当然远。
“那你以后是每周回来还是一个月回来?”自己就要提前过上空巢老人的生活了吗?
谢拂却带着他去了一家售楼部,“我打算在这里买房,以后大概率定居,要跟我一起吗?”
要是一起,姜听澜现在的工作恐怕又要辞了,他如今的年纪却还要面对工作上的重大变动,实在容易令人心中生出恐慌。
姜听澜忍了半晌最终还是没忍住,憋着笑脸质问道:“怎么,难道你还想过要甩掉我吗?!”
“我告诉你,想都别想!”他双手环抱,活像是个非要赖上孩子的极品老父亲。
谢拂:“……到底是谁在想?”
别以为他忘了以前谁总胡思乱想,怎么,现在就不想承认了吗?
姜听澜假装没听到,低头仿佛在认真地看楼盘。
对姜听澜,谢拂总是多了几分忍让,也并非是刻意的忍让,而是面对这个人,他下意识便想要多纵容几分。
从前姜听澜还说他会得寸进尺,可谢拂却觉得,这人还没得寸进尺,自己便不自觉将那本该得的寸进的尺,都送到了这人面前。
这人就是有着这样的魔力。
售楼小姐热情洋溢,笑容亲切又不讨好,“先生您好,请问您心目中想要什么需求的房源?什么价位呢?您和弟弟两个人住的话,这套三室两厅的就很不错。宽敞,采光不必说,附近的基础设施也很齐全,什么菜市场、医院、学校、公园应有尽有,而且这房子有现货,您要是愿意,我们现在就可以带您去看房。”
姜听澜激动地抓住谢拂的手:“我决定了,咱们就买这儿的。”
谢拂:“……?”
姜听澜满脸欣慰和感动:“这儿的售楼小姐眼光好,房子肯定也好。”
谢拂:“……”
第44章 他风华正茂9
几个月假期, 买房、辞职、搬家……处处都需要时间,谢拂是先跟姜听澜准备好在a市新家的房子, 这才回原来的家去处理其他事。
杂志社老板得知姜听澜要辞职,努力挽留,甚至说可以赠予他股份,但姜听澜半点心动也没有,且他给的理由也十分正当,找不出半点差错。
陪孩子去外地上学,那肯定是要辞职的啊。
老板想留下谢拂这个作者,但是对方要上学这种情况他是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总不能也把杂志社搬走,那要牵扯的地方太多了。
最终,尽管非常不愿,他也只能遗憾地批准了姜听澜的辞职。
有这层善缘在, 说不定未来还有机会跟对方合作,看谢拂这些年也没有改合作方的情况也知道他是个念旧情的。
谢拂退了房,房子里的东西,比较新的, 容易带走的他们都带走, 至于不能带走的,他们就将它们或卖或送, 解决了个干净。
等离开时,姜听澜回头看了一眼这个自己曾经住过几年的地方,心里竟然没有留恋和遗憾,有的只有希望和憧憬。
他关门回头, 看着谢拂, 握着他的手道:“我们走吧。”
有这个人在的地方才是家。
搬到新家的第一天, 谢拂和姜听澜一起去附近超市买了需要用到的日用品,又去市场买了不少肉类蔬菜水果,准备回家自己做一顿乔迁宴。
姜听澜平时被谢拂勒令远离厨房,可今天他坚决要帮忙,并扬言说要是不让他帮忙,那他就不吃了。
他没那张老脸。
口口声声,仿佛忘了曾经每天的三餐都是谁做的一般。
谢拂也不跟他争,他想帮忙就帮忙吧。
反正只要不碰火,就造成不了什么大问题。
进了厨房,谢拂就把一些要处理的菜交给他处理。
“辣椒要去籽,土豆要削皮,黄瓜番茄大葱小葱都要洗干净……”谢拂讲完要做的,便转身开始洗鱼切肉。
片刻过后,谢拂转身看姜听澜干得怎么样,然而刚一转身,就见他还在慢腾腾地给土豆削皮,总共就三个土豆,他一共削了快十分钟,且下面一地都是土豆的厚皮,原本就不算大的土豆,被姜听澜削得足足小了三圈。
谢拂:“……”
他默默将剩下两个土豆也放在了姜听澜面前,“这两个也削了。”
“为什么?”姜听澜皱眉不解道,“不是说只要三个吗?”
谢拂:“我说的三个,可你削得只剩下来两个。”
姜听澜:“……”
好吧,可是他也没办法,每次看着别人做就很简单,可当自己亲自上手,就觉得这世上再也没有比这个跟难的了。
他竟然有些难以想象,这些年来谢拂是怎么跟这些菜打交道且将它们都做得色香味俱全的。
然后他就围观了谢拂做菜的全过程。
每每眼睛诚恳地点头告诉他,学到了学到的。
可自己动手,还是那些削个皮都能把菜给削没的。
他决定了,自己大概这辈子和厨艺这玩意儿无缘,他们之间不应再强求。
*
一顿饭上桌,谢拂面前就摆了个酒杯,姜听澜往谢拂的杯子里添了酒。
白酒辛辣的味道传入鼻中,谢拂被呛了两声。
姜听澜却还慢腾腾放下酒瓶,笑眯眯道:“崽,今年之后你也长大了,是大人,可以喝酒了,今晚就给你喝两杯先尝尝味,以后你就是自己喝了。”
“不过这东西也不能常喝,小酌怡情,大醉伤身。”
今年开始,谢拂就满了十八岁,正式成年。
姜听澜固执地认为,成年是需要喝酒的,这是一个人长大的象征。
毕竟他当初也是被他爸这么忽悠的,然后一杯酒下肚醉了一天一夜。
谢拂是他养大的,都说青出于蓝胜于蓝,他喝了一杯,谢拂怎么也该喝两杯。
谢拂看他,“要是我喝醉了怎么办?”谢拂并不畏酒,但他这具身体确实没喝过,耐酒力肯定不行。
姜听澜笑眯眯道:“多大点事儿,醉了我就扶你回房睡啊,反正明天不上学。”
“你别看我老胳膊老腿,扶你那还是绰绰有余的。”姜听澜故意打趣道。
闻言,谢拂便也不再拒绝,他端起酒杯,目光意味深长地看着姜听澜,“既然这是你希望的,那我如你所愿。”
说罢,一杯酒便下了肚。
姜听澜丝毫没把谢拂的话放在心上,正如他刚才所说,喝醉了就去睡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丝毫没有想过谢拂会耍酒疯这种可能,毕竟谢拂看起来一直都是安安静静的乖巧模样,一点也没有会耍酒疯的感觉。
谢拂也确实如此,第一杯酒喝下后,会有一个酒意缓冲期,过了一会儿,谢拂面上才渐渐泛上红晕,自脖颈到耳根,都红了个彻底,唯有那张脸反而并没有太红,整个人乍一看过去,若是不仔细,说不定还看不出太多问题。
第二杯酒下肚,谢拂看上去跟之前没什么区别,但若是仔细看,便能发现他那双眼睛转动的速度缓慢了不少,通常只有姜听澜说话时会看向他,不然就是静静看着面前的饭菜。
他还在吃饭,也能对话,就是反应慢了些。
姜听澜是个粗心的,虽然说给谢拂喝酒,可这酒喝了也就过了,还真没把谢拂的反应放在心上,就算注意到了,也不会有什么,喝醉了嘛,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我打算继续找个编辑的工作,就是不知道我这个年纪还有没有好点的单位要。”
“听说现在的单位都喜欢年轻人,钱少事多还能造,工龄越久越不好找工作。”姜听澜的大学文凭还是很有用的,虽然现在不包分配了,但在这个大学生还算是稀罕物的年代,他这个文凭起到的作用还不小。
但他一个马上奔四的人,这个就业年龄还是带给他不小压力。
他自己怎么样无所谓,可这不是还有谢拂吗?自认为要做一个好榜样,还要指引谢拂方向,给谢拂当靠山的姜听澜,可不能庸庸碌碌。
正胡思乱想着,便觉得手背一暖,低头看去,却见上面覆盖了一只更为年轻细嫩,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掌。
它轻轻搭在姜听澜手背上,姜听澜还没说什么,便听见谢拂随之而来的声音。
“我可以养你。”或许在一些希望靠自己的人来看,这并不是一句很好的话,但于谢拂来说,这是他在多年前便许下的承诺。
承诺,唯有兑现时最美。
可此时此刻,听着谢拂说这话,姜听澜便感觉前所未有的满足。
他笑着道:“我知道啊,但我比你大嘛,怎么能要你养呢。”你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呢,这话刚到嘴边,却又想到今天刚骗谢拂喝了两杯酒的事,顿时又把这话给咽了回去。
谢拂看着他,神色认真道:“嗯,所以我也只是告诉你。”
“放心去吧,无论如何都还有我兜底养你。”
这本该由家长对孩子说的话,如今却是谢拂一个孩子对他说出来了,姜听澜听得有些面颊发红,不太好意思,但他脸皮厚,片刻的不好意思后,他又很快恢复过来,他抬手揉了揉谢拂的头,“等我老了再养我吧。”
谢拂轻打他作乱的手背,轻抚着自己被揉乱的头发,望着姜听澜,一本正经严肃道:“不许乱摸。”
与平时不同的反应让姜听澜不由认真看过去,这才看见谢拂身上大片酒意上涌导致的红。
这是……喝醉了?
不对,喝醉又不是一蹴而就,距离谢拂喝酒已经有一会儿,所以他绝不是刚刚才醉的。
那谢拂之前说的养他的话……
姜听澜看向谢拂的目光更暖,感动几乎溢于言表,“喝醉了都还想着养我?”
“原来我家崽这么孝顺啊。”
姜听澜说话声音又软又甜,用着哄小孩的语气,仿佛孩子尿个床,他也能夸对方画的地图又大又圆。
谢拂虽然醉了,却并没有失去意识,他的大脑还在转动,但是比以往慢许多,而且许多从前会注意的界限规矩,在此刻都抛诸脑后,或许不该说抛诸脑后,而是该说根本想不起来。
在他心里,姜听澜是小七,小七是他的,姜听澜也是。
既然是他的,那他做什么自然都可以。
姜听澜原本给他喝酒也只是为了仪式感庆祝,现在酒喝了,人也醉了,那还是去睡吧。
他起身扶起谢拂,“你喝醉了,我送你去睡觉。”
谢拂顺着他的力道起身,被人扶着也不反抗,就这么乖乖跟着姜听澜回了房间。
姜听澜见状好笑,“你这样子,以后可别在外人面前喝酒,否则要是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谢拂瞥了他一眼,“……我不跟别人喝酒。”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他都是跟眼前这个人喝的。
被他这么看着,听他说着这样一句代表偏爱的话,姜听澜有些招架不住。
有什么比你最在意、甚至是唯一在意的人,也同样最在意你、偏爱你更能令人欢喜的事吗?
没有了。
姜听澜感觉到了幸福。
这是谢拂给他的。
“嗯,你很乖,一直都很乖。”他都知道。
谢拂似乎是满意了,看着他的目光似乎泛着光。
“所以……”姜听澜将他按倒在床上,拉过被子要给他盖上,“现在你也乖乖睡觉吧。”
谢拂并不反抗,只是眼睛定定看着他,说出口的话却让姜听澜盖被子的动作顿住。
“你不跟我一起睡吗?”
谢拂此时还有逻辑和理智,但是在他的逻辑中,姜听澜=小七=爱人,既然如此,那他们便应该一起睡,这是自然而然的事。
嗯,完全没问题。
姜听澜却被这句话给弄得懵了一瞬。
他有些莫名,实在是摸不清谢拂这话的前因后果在哪里?
怎么就要他一起睡了?
难道在谢拂的记忆里,他还是小时候五岁,需要大人陪伴睡觉吗?
可即便是真的五岁,谢拂也从没有要求他要一起睡啊。
而且……而且谢拂刚才那话说得太过自然,自然得让姜听澜都恍惚间以为他们从前仿佛在一起睡过,或者是一直在一起睡一般。
他懵逼地问:“跟你一起睡?”
谢拂没点头没回答,明摆着一副“这不是应该的吗”的态度。
可这态度却更让姜听澜感觉莫名其妙。
“我应该跟你一起睡吗?”
谢拂一脸理所应当:“不然呢?你还想跟谁睡?”
不是……我为什么要跟别人一起睡?自己睡不行吗?姜听澜一脸懵逼地听着,看着谢拂的目光也移不开,他还想看看喝醉的谢拂心里,自己到底个什么模样。
难道是老掉牙了,走路走不动上厕所都要端盆必须贴身伺候的老人?
姜听澜想了想自己那个画面,顿时被自己浑身的鸡皮疙瘩给吓得浑身一抖。
咦……
“我没有想跟谁睡,但是我睡觉的房间不是这里,是隔壁。”姜听澜苦口婆心劝道,希望谢拂能够乖乖一个人睡。
谢拂却皱起了眉,似乎没想过会面对眼前这个问题,在他的印象里,他们就是该一起睡才对。
不过还好,既然姜听澜不在这里睡,那他跟着姜听澜去睡就好了。
这么想着,他便从床上直接坐起身,整个人就要翻身下床。
“那我跟你一起。”他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姜听澜:“……”
他觉得这似乎不应该。
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问题,而是先哄好眼前这个人的问题,不然他真的跟来跟自己睡……
想象了那个画面,他心跳不由漏了一拍。
连忙按住要下床的谢拂,将人再次推倒在床上。
谢拂一双眼睛静静看着他,被这双平静的眼睛看着,姜听澜有种自己仿佛做错了事的感觉。
“你做什么?”谢拂问。
“我……”姜听澜犹犹豫豫,“啊我……我是想说,我今晚还挺忙,应该很晚才睡,可能不会回来打扰你睡觉了,你困了的话就先休息。”
“对,先休息……休息……”姜听澜说话时有些异样,仿佛他跟谢拂原本就该睡在一起似的。
一张老脸颇觉得不好意思,看着谢拂的目光不由自主别开,面上渐渐蔓上绯色。
闻言,谢拂不由下意识皱眉。
不过好在他并没有觉得不对,也不再坚持要跟姜听澜一起睡的话,只是犹豫了一下道:“那好吧。”
他大约也是真的有些头晕了,揉了揉额角,皱着眉不太舒服的样子,可对上姜听澜,他还是努力做出一副自己很好的模样。
风光下,他看着姜听澜的目光似乎比平时多了几分不一样的温柔。
就在姜听澜以为这事稳了,自己可以回去好好想想今天这事儿到底有哪里不对的时候,谢拂拉住了正要离开的姜听澜,令对方微微倾身,一个吻猝不及防落在了他脸颊上。
“早点睡,晚安。”
说罢,谢拂便躺回床上,自个儿拉过被子往身上盖,闭上眼睛就要睡觉,全然没看另一个人被他刚才的行为弄得浑身卡壳僵硬,瞪大眼睛,一副云里梦里不知道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模样。
我滴神……
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岌岌可危的理智正在向他发出脑残般的提问:难道是崽子以为自己还小所以要晚安吻吗?
那主动的对象也不对啊!
姜听澜快疯了。
*
谢拂最近总觉得姜听澜不对劲,这种不对劲具体表现在会经常偷偷看他,却又好像不敢看他,每次他回头看过去,都会看到对方慌忙避开的模样。
不仅如此,对方还时常对他做出一些奇奇怪怪的行为,包括且不限于在逛商场时特地跑去儿童区转一圈,并且问他有没有什么游戏想玩,或者玩具想买的。
谢拂:“……”他又不是小孩子。
走在路上看到一个大人牵着小孩儿,突然冒出来一句:“你看那对父子好亲近,这就是亲生的吧,你说这孩子晚上会不会因为害怕而跟爸爸一起睡?或者要什么晚安吻?”
谢拂:“……”这不是很正常吗?有什么问题?
还有去逛动物园时,看到两头鹿在一起贴贴,姜听澜就会一脸僵硬地拉着他走,“这种少儿不宜的剧情不该是你这种小孩儿看的。”
谢拂:“……”所以到底是谁在之前还非要灌他两杯酒?
一次不对劲可能是意外,两次不对劲或许是巧合,可处处不对劲,那就真是有哪里不对劲了。
他问013:“最近发生了什么吗?”想了想姜听澜不对劲的时间点,他进一步问了句,“还是我喝醉那天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他问这话可就问对对象了,013都憋了好几天了,就想看看宿主什么时候才能想起它,寻求它的帮助。
“宿主真的想知道吗?”它激动道。
谢拂没功夫跟它玩,淡淡道:“说。”
013轻咳两声,冷静下来道:“好吧,我告诉你,你喝醉之后忘了这个世界跟小七的关系,亲了小七。”
谢拂眸光微微荡出一圈涟漪,打破了湖水的平静。
他想过或许是自己露出了什么马脚,却没想到这何止是露马脚,简直是整个都露了。
013有些幸灾乐祸地问:“宿主现在想好要怎么糊弄小七了吗?”
这可是高难度。
谢拂却淡淡道:“谁说要糊弄?”
为什么要糊弄?
013差点脚底打滑。
听宿主这意思,这是要坦白了?
它看宿主在小七面前做了十几年的乖乖仔,还以为这个世界就要一直这样下去了呢。
原来不是吗?
难道上次醉酒是宿主故意的?就是为了制造一个契机好让小七知道宿主的真实心思?
好心机一男人。
这让013迅速回想起第一个世界,一开始的时候宿主也是手段尽出,那时候的宿主就很有一个情骗大师的资质了。
只是后来改邪归正从了良,就再也没把那些用来攻略别人的方法用在小七身上,只笨拙地用自己贫瘠的感情来回馈。
这让013几乎忘了,宿主当初可也是个攻略大师来着,小小伎俩算得了什么?
心中再次涌上对谢拂的钦佩,013等着准备看谢拂如何让这个世界的小七接受他。
然而谢拂在这之后却没了动静,他仿佛不知道一般,无视了姜听澜的各种纠结,反而行事如常,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也更不知道姜听澜知道了什么。
“这里没扫干净。”谢拂指着沙发一角的几个瓜子皮道。
姜听澜再次将扫把扫向那里,将瓜子皮扫走。
“最近有个音乐家在本市开音乐会,我已经买了票。”
姜听澜闻言心中顿时警惕起来,音乐会?这不是年轻人才用的约会手段吗?
不会是这小子想带他去约……呸!约个屁的会!
就是出去转转而已!
“音乐家?表演什么的?”他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实际上心思全在谢拂身上。
“钢琴。”谢拂喝了一口茶,淡淡道。
钢琴,也是很浪漫的乐器。
姜听澜心里暗暗嘀咕着。
“你很喜欢吗?”
“还行,别人都说那种地方会更有灵感。”谢拂道。
“那就去吧,不过我这老胳膊老腿,不想动弹,就不跟你一起去了。”姜听澜率先拒绝道。
谢拂看了他一眼,眨了下眼睛,“我好像没说要你陪我一起去?”
姜听澜一噎。
谢拂继续悠悠道:“我成年了,应该可以独自去所有地方。”
姜听澜心梗。
这是在说用不着他老人家了呗?
“你放心,我买的下午的票,天黑之前,我会早点回来的。”谢拂说完,就起身回屋了。
听见关门声,姜听澜一把扔掉手里的扫把,气得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臭小子翅膀硬了,这是家花不如野花香……啊呸呸呸!他到底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忘掉忘掉!
姜听澜拍了拍自己脑子,企图将里面那些没用的废料给扔掉,然而他失策了。
并非扔不掉,而是他脑子就那么大,装的东西也就那么多,扔掉它们后,就变得有些空荡,只剩下了一个人。
还是今儿嫌弃他老了,要一个人出去浪的家伙。
嗨呀,还是好气!
然而之后姜听澜发现,这不过是个开始。
成年后的谢拂仿佛解开了什么封印,原本除了上学都会老老实实在家的人最近总在外面浪,有时候早上天不亮出门,晚上天黑了才回来。
心中暗自生气的姜听澜想要抓谢拂的小辫子,然而谢拂除了每天总爱在外面浪外,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
早上虽然出去的早,但是每次出去前都会把早餐做好,姜听澜吃着热气腾腾的早餐,一时也不好意思再训谢拂。
晚上谢拂虽然回来比较晚,但他并没有夜不归宿,甚至晚上回来要是碰上姜听澜没吃饭,还会任劳任怨地帮他下面。
姜听澜:“……”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古人诚不欺我也!
郁闷的姜听澜最终决定暗暗忍了下来。
然而这种忍耐在谢拂竟然带陌生人回家时彻底憋不住了。
“oh,谢,这是你家吗?看起来很不错的样子!”客人是个中外混血,一口蹩脚的中文听上去有些滑稽,但他很有礼貌,见到姜听澜十分热情地打招呼,“您就是谢经常提起的姜先生?您真的很美!”是一种被岁月眷顾的优雅。
姜听澜:“……”
他当即笑道:“你也很英俊,你是阿拂认识的朋友吗?请坐,我去给你倒杯饮料。”
呵,看在这老外眼光好的份儿上,暂时容忍他了。
*
姜听澜的身影消失在客厅,原本彬彬有礼的混血男有些激动地看着谢拂,“谢,你说得没错,他真的很有趣!刚进来的时候我差点被他的眼神撕碎!”
谢拂笑意尚在,目光却沉沉,“有趣也不是你的。”
猛兽都很有领地意识,姜听澜就是谢拂的唯一领地,龙之逆鳞。
混血男举手做投降状,“我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这个男人什么都没做,但他总有种自己要是做了什么,对方会比姜听澜的眼神更快撕了他的感觉。
接下来的时间里,混血男都很规矩。
“我们是在大街上认识的,有人抢了我的包,是谢帮了我。”他对姜听澜讲述着自己和谢拂的相遇过程。
“他帮你追到了小偷?”有关于谢拂的事,姜听澜都十分好奇。
混血男笑容坚强:“我丢了钱包寻求帮助,他帮我送到了警局。”
姜听澜……姜听澜默默低下了头。
忍住,姜听澜你忍住,你可不是当年想笑就能放肆笑的年轻人了。
作为长辈,即将一只脚迈入中年的男人,你要学会稳重!
“咳……举手之劳,我家阿拂从小就爱这么乐于助人。”
“那叔叔你知道谢喜欢什么吗?我想感谢他,但是不知道他喜欢什么,如果您能帮忙那就好了!”混血男笑问。
姜听澜:“……”
你喊谁叔叔?叔叔是你喊的吗?
还有,谢拂喜欢什么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他笑容勉强,最终不愿意跟这半个外国佬说话。
谢拂走过来时,仿佛没有发现现场的刚才气氛,“怎么了?”
姜听澜没说话,混血男就说道:“没什么,只是我好像说错话了,姜叔叔似乎不喜欢我。”
姜听澜:“……”
这个家伙,不去演戏还真是暴殄天物!
之后姜听澜完全见证了这人到底是怎么在谢拂面前一个样,对着他一个样的。
在谢拂面前你好我好,对他各种夸,谢拂走开就抬起下巴阴阳怪气。
哦,这家伙没阴阳怪气的资本,中文都抖不清,但是故意鸡同鸭讲说不对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是吗?
姜听澜差点没把人赶出去,幸好对方大概也知道自己招人讨厌,很快就离开了。
在他走后,姜听澜才一脸秋后算账地看向谢拂。
“谢!拂!”
“你到底从哪儿认识的这家伙?”他要是被气到胃痛一定是谢拂的锅。
“不都说了吗,大街上认识的。”谢拂随口答道。
姜听澜一噎,他还想追问,问谢拂认识这人干什么,带回家又是干什么,然而谢拂却不给他这个机会,直接起身回屋了。
“今天太晚了,我去睡觉,你也睡。”
姜听澜握紧拳头,忍住……忍住……
他以一忍就忍到了他的生日。
七月初七。
是个很浪漫的日子。
姜听澜本想着谢拂今天还敢出去,他就打断对方两条腿。
然而谢拂偏偏在今天又不出门了,真是让姜听澜想要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没机会。
当晚,漂亮香甜的蛋糕被插上蜡烛,谢拂让开一点,对姜听澜道:“来吹吧。”
姜听澜一口气吹了个干净,松了口气,十分减压的模样。
蜡烛吹灭,空间骤然一丝亮光也没有。
谢拂起身去打开灯,屋子这才重新亮起来。
“许了什么愿望?”谢拂问。
姜听澜不看他,支支吾吾道:“还能有什么愿望?不就是以前那些?说出来就不灵了。”
其实他许的愿望是谢拂永远只有他一个老父亲,以后要孝顺他,无论认识什么人,他都是最重要的。
其实这些都是没必要的愿望,因为它们本来就实现了。
可大概是最近谢拂给他带来的危机感,令他忍不住又许了一回。
今天是个好日子,他的愿望应该能成真吧?
谢拂也没追问他的愿望,只是摘掉蜡烛,开始切蛋糕。
两个人都不太吃甜腻腻的东西,但是今天特殊,还是象征性吃了一点,最终这个蛋糕被放回了冰箱?
之后两个人吃了丰盛的晚餐,开始坐在客厅看电视。
姜听澜视线不断往谢拂身上瞟,暗示的意味十足。
然而谢拂仿佛全然没看到一般,认真盯着电视。
姜听澜气结,忍了又忍,最终忍不住道:“别人过生日都有礼物,我老人家命苦,生日竟然连个送礼物的人都没有。”
谢拂转头看他,“想要礼物?”
他不能要吗?!
姜听澜偏开头去,“谁知道呢,反正也没人在乎,礼物什么礼物,人家亲爹辛辛苦苦养家糊口都得不到,我一个后爹还是被养的,就是不值得呗。”
阴阳怪气的能力姜听澜是更上一层楼。
谢拂听在耳中。面上也不显生气之色,只是淡淡道:“礼物其实我准备了,就是觉得你可能不太愿意接受。”
怎么可能!白嫖的东西怎么能不要……啊呸!是送他的东西当然要好好收着。
“你都不问我,怎么知道我要不要?”姜听澜转头看他。
他倒要看看,这家伙到底送了什么。
谢拂似乎笑了一下,“那你过来,我把它交给你。”
姜听澜闻言当即也顾不得装腔作势,连忙凑了过来,视线在他四周巡视一圈,却怎么也没看到哪里像是藏了礼物的地方。
“在哪儿?该不会揣兜里……”
话音未落,一股温热的触感便从唇角传来。
他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一瞬间的懵圈过后,迅速僵硬在原地,整个人仿佛变成了泥塑的雕像,连眼睛都忘了眨动。
谢拂欣赏了一会儿他这个状态和表情,最后才退来,语气轻松,仿佛刚刚的事稀疏平常,完全不重要一般,“我就说了,这个礼物你可能不会想要。”
声音打破了刚才的寂静,也仿佛解开了姜听澜的封印,他整个人像只受惊的兔子一般,弹跳着向后退去,差点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好在最后关头扶住了沙发。
心跳紊乱得不成样子,仿佛有人在里面打乒乓球,一来一去,渐渐加快到看不清残影。
靠!
这是礼物吗?
这分明是送他上天的大礼包!
前段时间被他刻意遗忘的情景重新袭上心头,跟着刚才的画面一起,一幕幕在脑海中重现。
甚至后者比前者更严重,更明显,更令人无力辩驳。
不是什么晚安吻,也不是什么醉酒后的撒酒疯。
这就是一个清醒着的,明确万分的吻。
谢拂吻了他。
这个他看着一点点从小豆丁长成大人的男人,刚刚吻了他。
他整个人仿佛被雷劈中,完全不在状态,仿佛神游天外,脑袋空空,什么也没想,然而另一个作为当事人的谢拂却一脸平静,甚至还能语带关心地问他:“你看起来好像不太好的样子。”
姜听澜:“……”
这特么能好吗?!他特么能好吗?!
你一个罪魁祸首能不能不要这样一脸纯良地说着关怀的话?!最不乖的就是你了!
谢拂不仅如此,他甚至还从茶几的抽屉里拿出好几瓶药,一个个指着说:“降压药、速效救心丸……我都提前准备好了,需要哪个吃哪个。”
“要是还不行,我还能送你去医院,全程护理,服务到位,全面体贴。”
“够不够贴心?”
姜听澜:“…………”
你特么还准备得真够齐全的哈。
他皮笑肉不笑地凑到谢拂面前,双手扣住谢拂的脖子,仿佛要将自己刚才的惊慌失措得像个傻子的模样遮掩过去一般,羞恼地咬牙切齿道:“我要掐死你这个不孝子!”
第45章 他风华正茂10
时间:xxxx年x月x日。
地点:碧湖水湾A座xxx单元xxx号。
人物:谢拂、姜听澜。
事件:家庭会议。
主题:论三天前生日惊魂事件始末。
双方诉求:
谢拂:我没什么诉求。
姜听澜:讨论一下谢拂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送医院该去哪个科室。
餐桌变成会议桌,两人分别坐在桌子两边,四目相对, 对峙中, 战火一触即发!
“啪!”姜听澜一巴掌拍在桌上, “我跟你说你今儿要是不说出个所以然来,就必须给我去医院拍片,我倒要看看你这脑子到底是哪里坏了,竟然会让人胡思乱想、胡言乱语、胡说八道……”
谢拂悠悠然往后仰,拿起手边的杯子, 喝了一口后,原本被姜听澜一拍而震得波涛汹涌的水面瞬间平息。
“我身体康健、思维正常, 还能再活很多年, 也没有提前得老年痴呆的征兆,希望某人能接受现实,不要继续自欺欺人、掩耳盗铃。”谢拂不疾不徐, 言语平稳, 仿佛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对的,也是胸有成竹,对未来之事毫不担心。
姜听澜现在看到他这张镇定自若的脸就想一巴掌扇过去。
忍住!忍住!人长大了,不能打了。
他深吸几口气,最终还是没忍住, 满脸烦躁地坐下来,皱着眉揉脑袋,“你特么跟我说, 你到底怎么想的?又想干什么?!”
他快被弄疯了, 这三天缓冲期下来, 他非但没有平心静气,反而愁得头发都快白了。
他活了这么多年,自诩豁达,可经过的烦心事也不少,但再不少,也无论如何都没有眼前这一件棘手,且让他不知所措,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办。
小时候亲妈走了,他还有亲爹,后来亲爹走了,他也长大了,工作不顺利那就换一个,被人赖上他白得个崽,也不算亏,单身也有单身的好,钱没了可以再赚。
可以说,这些都不算什么问题。
可养大的崽子疯了,他能怎么办?还能把人扔了不成?
活了快四十年,姜听澜或被动或主动失去过一些东西,可当现在面临有可能失去谢拂,他整个人都反应不过来,满心无措,哪怕缓了三天,他也依旧内心茫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又该怎么做。
相较于姜听澜的茫然无措,谢拂整个人都是无比清醒且目的明确。
“我想跟你在一起,伴侣的那种。”
面对姜听澜的质问,它不疾不徐、不卑不亢,言语直白,直白得姜听澜没办法说是听错了或者想错了这一可能。
哪怕他再不想承认,也只能面对眼前的现实。
谢拂向他表白。
是表白吧?
这话其实太直白了,现在的年轻人花样很多,别的年轻人追对象,要么送花送礼含蓄写信,有点文化的还会写点屁都不通的诗,这种太直白的反而只有在相亲现场才见到的最多,要是放在追求现场,说不定还要被对方嫌弃一点也不浪漫。
可很多时候,朴实无华的语言更能戳人内心。
姜听澜在走神,谢拂却没有,他一点点帮姜听澜梳理。
“你看,第一,我们认识十几年,你足够了解我,我也足够了解你,我们在一起后,不会产生需要磨合的矛盾。”
姜听澜:“……”竟然好像似乎……没什么问题?
“第二,你是同性恋,但这么多年也没找过对象,我长得好身材好性格……勉强合格,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能解决你食欲的同时还能解决其他方面的欲念,这样一个人放你面前,你就不动心?”
姜听澜:“……”如果是这样,那好像确实是个挺优质的对象。
“第三,这么多年我们的生活中只有彼此,目测未来也是,既然都是在一起,那为什么不是以伴侣的这层关系?事实上,生活模式并没有什么实际上的改变,不是吗?”
姜听澜低头想了想,嗯,反正都是在一起生活,那不如……
啊呸呸呸!
不如个屁!
他被这家伙给带偏了。
“你在混淆视听,模糊概念,你五岁就跟我在一起生活,难道我还能把五岁的你当伴侣?想什么呢?”
“这么多年我们就算算不上父子,那至少也是叔侄,这种关系往伴侣关系转变,像什么样?!”姜听澜咬牙切齿瞪着谢拂,好像要把这人瞪出一朵花来。
然而无论他再怎么瞪,谢拂依旧是那副淡定自若,仿佛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模样。
“是吗?”
“可我从跟你一起住开始,就没把你当成爹或者叔,叔叔只是个称呼。”
谢拂看着他,目光不闪不避,直言不讳道:“从一开始,我就是用对未来对象的态度对你。”
也就是说,即便他不接受,他们之间也没有什么父慈子孝。
“嗝!”姜听澜被吓得往后仰,不敢置信地看着谢拂,仿佛这人刚才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他慌张又无措,脑子开始胡思乱想,回忆起过往,过了十几年的事本该记忆模糊不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大约是他太想要想起来,因此回忆起的过往画面和事件都清晰无比。
从把谢拂接回家,对方就十分自立,但在很多地方又表现得十分不见外。
比如花钱,谢拂从来不会拒绝他的钱,却也不会在意花自己的存款给他买东西。
还有家务,谢拂从可以做家务开始,只要是姜听澜做不好的,他都十分自然地接手,尤其是下厨,一做就是许多年,从来不会为了谁做的少了点,谁做的少了点而争执。
还有工作,姜听澜没工作时他不嫌弃也不担心,还一副不工作我就养你的态度。
姜听澜在生活中是个白痴,自己都照顾不好更别说照顾谢拂,反而是谢拂照顾他更多,两人的相处模式如果非要说是父子,不看年龄的话,那还真难说到底谁是父谁是子。
姜听澜仔细想想,竟然发现把这些行为放在伴侣身上毫不违和,反而是父子,就会让人怀疑人生。
现实中的儿子不都是调皮捣蛋给你找麻烦恨不得一天三顿打的吗?就算有懂事的也会撒娇任性吸引你注意,堪称高血压制造神器。
反而是伴侣,以包容居多。
姜听澜浑身冷汗涔涔,不敢置信竟然事实当真如此。
他防线崩塌,忍不住委屈控诉,“你太过分了!我把你当儿子疼那么多年,你竟然从来没把我当爹!多年付出都喂了狗!”
谢拂:“……”
他忍俊不禁,没想到姜听澜最先在乎的竟然是这个。
“那我也把你当了十几年对象,不也一样没回应?这一波扯平。”
扯平什么扯平?!他还没同意呢!
“这能一样吗?你以前那么小毛都没长齐,懂个什么?有我这么真情实感吗?!反正我现在就感觉自己是个被不孝子骗了的老父亲,难怪以前我跟你说做梦,你都说是假的,合着梦里我都把你美化了,你根本没拿我当爹!”
论对象非要重点在意自己没把他当爹这回事……
谢拂略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那你想怎么样?要我喊你几声爸还你?我在床上喊,你要听吗?”他声音淡定,神色自若地说出这种话,惊得姜听澜直带着椅子往后退。
“你你你……你怎么这么、这么……”这么了半晌,舌头都快打结了,却都没说出个所以然了,反而一张脸被闹得通红。
天可怜见,他这个奔四的老男人还从没听过别人对他说这么不正经的话,整个人透着一股欲///念横生的味道。
他突然觉得自己玩不过这家伙,如果真如他所说,能暗戳戳拿他当这么多年对象却还隐而不发,直到如今才戳破,能是什么简单的人吗?
何况谢拂在姜听澜心里,就从没有简单过。
谢拂面色平静,仿佛自己刚才什么都没说一般,那种丧心病狂的话也从未存在。
“我只是在提出解决办法,你说我辜负了你的父慈,那也只能这样还了,但你辜负我这些年的‘真心’又该怎么算?你拿什么还?”
姜听澜:“……”
“那个……我突然觉得,一笔勾销也挺好的……”
“真的。”
姜听澜恨不得扇自己一个嘴巴,为什么刚刚要多嘴?就这样一笔勾销不好吗?啊!
谢拂却悠悠道:“不能,我已经提出了我的补偿办法,现在该你了。”
空气寂静无声,姜听澜打定主意装死。
小屁孩儿说什么爱情?什么对象?五岁就给自己找对象,是想上天吗?!
见姜听澜不说话,谢拂十分体贴,善解人意地说:“如果你想不到的话,我这里有个方案,从前我为未来伴侣做了什么,你现在也一一还给我,鉴于我当时还小,你如果不相信我当时的真心,我可以在时间上给你打个折,五年。”
“什么洗衣做饭拖地种花,冷了给你准备秋冬衣服,没有风扇时还给你打扇,看你晚睡给你送牛奶,早上赖床时喊你起床……”
“这些,你给我做五年,咱们一笔勾销,怎么样?”
谢拂慢悠悠喝了口水,“我很宽容的。”
姜听澜听得晕头转向,试想了一下那样的未来,顿时感觉呼吸被遏止,仿佛被生活扼住了命运的咽喉。
他色厉内荏地拍桌反对,“这不公平!凭什么你喊几声爹就能抵消,我却要给你做牛做马五年?!”
“就凭我之前也给你做牛做马十年,打折部分抵你这个爹的作为也绰绰有余,那几声爹还是我白送的赠品。”谢拂理直气壮。
“虽然我不太明白你拒绝了一个能为你洗衣做饭的优质男友,却拥有了一个债主的选择,但我还是很乐意满足你的。”
“从今天开始,家里的一切就都交给你了,去吧,明早记得准备好早餐。”说罢,谢拂便起身离开,头也没回地回到自己房间。
姜听澜心中慌乱,快步追着他过去,“欸,这样做是不是太草率了?你是认真的吗?我觉得这样很有问题啊,我们还可以再商量商量吗……”
然而最终回应他的,是一道毫不留情的关门声。
姜听澜:“…………”
他握紧拳头,强忍住要对着门竖倒拇指的冲动,咬了咬牙,最终也只艰难地吐出三个字。
“算你狠!”
*
谢拂说话算话,从不食言,也因此他说不做饭就不会做饭。
第二天一早,他醒来时果不其然发现姜听澜还没起床。
想了想,他换了衣服出门锻炼,顺便解决早餐。
虽然才搬过来不久,但因为经常晨跑,谢拂已经跟这小区里的晨跑队伍混了个脸熟,有些热情的老人家见了,还会跟他打招呼,说上两句话。
谢拂在小区楼下的早餐店解决了早餐,空手回家后就进房间写新文。
实体方面他已经有长期合作的出版社,双方签订的都是每本书的合约,但自从有电脑后,谢拂也会在网上发表长篇连载小说。
网站知道他,对他做出过签约邀请,在双方商谈过后,谢拂签订了一个对他而言十分宽松的合约,出版社和网站的文章互不干扰。
进入工作状态时,谢拂的注意力便专注在这上面,因而隔壁姜听澜轻手轻脚的声音他并没有听到。
姜听澜起床后神游了一会儿,直到走出卧室没在餐桌上看到早餐,才后知后觉想起来昨天发生的一切。
他有些不愿意相信地进厨房搜寻一圈,然而除了一冰箱的肉菜牛奶外,他没看到半点像早餐的东西。
锅里也没有。
他站在原地,有些茫然地想,这家伙来真的?
心有怒气,姜听澜也执拗起来,他换了衣服打理了一下自己,赌气似得下楼。
哼!不做就不做,就跟这世界上没饭馆似的!
早餐店里,吃着热气腾腾的包子,姜听澜感觉颇为没滋没味。
一时间只觉得包子不够白不够软,皮不够薄,肉不够香也不够多,反正一句话,哪儿哪儿都没有谢拂做的好吃。
“老板,你们附近还有更好吃的包子吗?”姜听澜用筷子戳着碗底,看着蛮不高兴的样子。
早餐店老板还以为是客人不满意她家包子,有些不高兴,“大兄弟,我这店可都是祖传的老手艺,在这儿都开了不少年了,你看看客人多少,要是过了早上十点,这包子就没了,我可以跟你保证,这附近就没一家比我家还好吃的!”
姜听澜心中遗憾,不能拿比谢拂做的还好吃的包子回去炫耀,岂不是说他吃不到谢拂做的就是亏了?
那小子怕是要笑话死他。
想了想,他到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回到家,他几次在谢拂房门外逡巡,想看看对方在干什么,怎么这么久都不出来,该不会还没吃早饭吧?
昨天那小子还说要他准备早饭,要是他不准备,那小子还没吃也是有可能。
所以他到底要不要做……呸,是买,他做个毛。
“你在干什么?”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趴在谢拂门口偷听的姜听澜:“……”
他缓缓直起身,假装若无其事地转身看向从书房出来的谢拂,“我、我路过累了,趴会儿呢。”
谢拂也不拆穿:“哦……”
姜听澜:“……”
他疾步走到客厅沙发坐下,假装漫不经心道:“我已经吃过早餐了,提醒一下,楼下早餐店待会儿可就没包子了,想吃可要趁早。”
谢拂淡淡应了一声,“嗯,早知道你不会做,所以我已经吃过了。”
姜听澜:“……”
你看不起谁呢?他还真就……
好吧,他还真就做不出来,想到接下来还有午餐和晚餐,以及接下来日子的三餐,姜听澜就感觉一阵头疼。
然而他很快发现,让他头疼的还不仅仅如此。
谢拂说不做那就是真的不做。
窗台的衣服没人收,暴雨下到一半姜听澜才发现,惊叫着冲到阳台手忙脚乱收衣服。
此时,谢拂正在书房看书。
家里的地没人扫了,姜听澜如往常那般一边看电视一边嗑瓜子,等他在沙发上睡醒,却发现地还是那个地,瓜子皮还是那些瓜子皮,正安安静静躺在地上显示着它们的制造者有多么懒,竟然还没把它们收拾干净。
此时,谢拂正给自己榨了一杯果汁,没姜听澜的份儿。
家里的东西没人收拾了,掉到沙发缝里的遥控器,桌上摆放着喝到一半的牛奶盒,随手堆在床上却没人收拾的衣服,凌乱的衣柜。
而此时,谢拂正在外面不知道跟谁浪。
最终让姜听澜忍无可忍的,是阳台一盆快要病死的多肉。
这是有一年谢拂送他的生日礼物。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怒吼道:“谢——拂——!”
谢拂慢悠悠走过来,“有何贵干?”
姜听澜一把将多肉塞进他怀里,“去你的还债,老子不干了!爱咋咋地吧!”
“不管你用什么办法,给我把这盆多肉给救回来!”
说罢,甩手回屋,再也没看谢拂一眼。
谢拂抱着这盆发黄打蔫的多肉,唇边忽现一抹笑意。
013敏锐察觉谢拂的情绪变化,满头问号,“宿主,小七生气了,你怎么还高兴呢?”
“他答应了。”
013:“……”
不知道宿主到底是怎么领会的,但莫名的信服。
虽然013跟谢拂一起认识的小七,但论对小七的了解,013拍马不及。
接下来一段时间,谢拂精心照料这盆多肉,将染病没救的部分切除,慢慢的,这盆多肉又活了过来,甚至越发生机勃勃。
谢拂还给它嫁接了另一种多肉,冰绿色的多肉上开着紫色的花,在阳光下亭亭而立,显得格外优美。
谢拂牵过姜听澜的手,“还满意吗?”
姜听澜下意识想要挣脱,然而颤抖两下,却又被谢拂紧握住。
谢拂:“别动,否则你还想吃饭店。”
姜听澜:“……”
他气不打一出来,低声怒道:“你故意的!”
前段时间他不肯服输,天天吃饭店,到最后他闻见里面的油烟味就想吐。
这家伙就是故意的,用这些来威胁他,逼他不得不屈服。
“是啊。”谢拂毫不避讳地大方承认,“我就是故意的,可你也可以不受我的威胁啊。”
姜听澜已经把他看透了,这家伙就是心机深沉,“什么不受你威胁,你跟我一起住了这么多年,把我养成一个废物,就是为了今天吧?!”
这狗东西,早十几年就给他下套了!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谢拂十分干脆地承认,“可你也可以拒绝啊。”
“只要能找到一个像我一样可以给你洗衣做饭拖地养花还养家糊口的对象,就可以彻底取代我,不受我威胁了。”
姜听澜一噎。
他要是找得到还能便宜了这家伙?
“或者你也可以自己来嘛,我做的那些是个人都会,你也可以自己学啊。”谢拂无辜道。
姜听澜慢慢涨红了脸,恼羞成怒道:“你干脆说我废物好了!”
他要甩开谢拂的手,却没甩动,这个少年,已经长到了比他强大的程度,成为了他生活上、心理上的支柱。
谢拂离了他照样生活,他离了谢拂却会将生活过得一团糟。
都这样了,他还能反对什么?
“姜叔叔,你看那盆多肉,像不像你我?”谢拂望着那阳光下的多肉问。
“哪里像了?”姜听澜顺势看过去。
都不是同一种生物。
“单独时,一个病一个弱,嫁接到一起,却长得格外生机勃勃。”
“它们合该要生长在一起。”
“就像我与你。”
*
事实证明,谢拂这人狗虽狗,说的承诺却都兑现。
关系的转变并没有给他们的生活带来多少变化。
原本姜听澜还有些不自在,感觉有点奇怪,可很快,这种感觉就消失了,因为生活并没有改变。
他们依然一起起床,一起吃早餐,偶尔一起锻炼,在家时看书看电视做家务楼下遛弯,出门买菜逛超市商场购物去各种有趣的地方游玩。
谢拂买了一台相机,随时记录他们的生活,给他们留下了不少回忆。
姜听澜经常说:“都多大人了,拍这么多照片做什么。”
可每天翻看相册最多,爱不释手的人也是他。
他几乎迷恋地看着照片上的两个人,奇怪的是,从前他并没有觉得自己与谢拂的言行举止有多亲密,可看着照片里他们与平时别无二致的动作,却觉得照片里的两个人再亲密不过。
寻常亲人尚且会有隔阂,可他们对彼此没有距离。
渐渐的,姜听澜竟也信了谢拂的鬼话,他们或许真的合该在一起。
思及此,姜听澜唇边也浮现浅浅笑意。
谢拂无意中瞧见,随口问道:“姜叔叔,你又在偷偷美什么?”
姜听澜收敛笑意,“要你管,写你的书去。”
有的人就算心里承认了,嘴上也要嘴硬。
*
生活平静得毫无波澜,和从前一样,谢拂上学,姜听澜上班,这里是小区,即便是同楼层的邻居也不过是见面点个头,没人注意他们家里都有几口人,结没结婚,有没有孩子。
在家他们是伴侣,在外就说是家人,没有藏着掖着,却也不刻意宣扬。
不过谢拂仍是避免不了被同学老师问起这些问题,一些好牵红线的甚至还要为他介绍对象,学校也有不少写信或者方面告白的人。
每当这时,他都会以自己有爱人为由礼貌拒绝,但是谁也没见过他口中的爱人,当然,或许是见到了却不知道。
不过,要说没有变化也不尽然,至少相比从前,如今的他们言行举止更亲密几分。
就是谢拂偶尔觉得客卧有些碍眼。
*
谢拂站在姜听澜门口,手撑着门框道:“我要在你屋睡。”
姜听澜心头跳了跳,强自道:“你自个儿没屋吗?”
谢拂十分善解人意,“那你跟我睡也行。”
姜听澜强撑道:“我自己没屋吗?”
“你有没有屋我不知道,我就知道别人家伴侣就没有分房的。”谢拂十分理直气壮道,俨然一副不放他进屋他就不走的模样。
废话,放他进屋那他更不会走啊!
姜听澜又不傻。
可即便是不傻的他,面对此情此景也没有任何办法。
他犹犹豫豫,支支吾吾,反正就是不让谢拂进门。
这家伙要是放进来还得了?他都担心自己还有没有命出去。
他一个奔四的人不能跟小年轻比。
“我累了,有事明天再说。”
谢拂撑着门不肯走,“我没事,就是来陪你睡的。”
姜听澜扬声道:“我好好一个大男人需要什么陪?”
谢拂十分干脆道:“是老父亲需要儿子安慰照顾,还是男朋友需要对象暖床,你可以随便选一个,我不介意。”
姜听澜:“……”
最终,谢拂还是成功进屋,霸占了姜听澜一半床。
姜听澜犹犹豫豫上床,忐忑不安了好半晌,最终却只等到一个晚安吻。
谢拂关了灯,一只手搂着他的腰,“睡觉。”
姜听澜却感受着身后人的气息,直到半夜才迟迟睡去。
这一天像是象征着一个开始,之后,谢拂屋里的床彻底空置,在不久后,他甚至让人将它拉去二手市场给卖了。
姜听澜听了差点打人,“你个败家玩意儿,那是才买不到两个月的新床!”
谢拂无所谓道:“反正也用不到。”
姜听澜是在很久之后才明白谢拂的奸诈用心,卧室变书房,没有床,他就是闹矛盾后想赶谢拂出房间,或者自己去别的房间睡都不行。
只能继续面对这家伙的脸。
再好看的模样,在这种情况下也要变得面目可憎了。
谢拂倒是不在意,他得了实惠就行。
*
姜听澜前段时间囤了不少面膜,据说是商场打折,可谢拂却注意到,这个牌子的产品从不打折。
这回他总算聪明了一点,问过销售小姐怎么选择牌子和分类,最终挑选了这一款适合自己的。
姜听澜鼓捣这些时,谢拂笑了笑,“姜叔叔,这么有危机意识吗?”
废话,换作你,你不担心啊?
姜听澜心里吐槽这小子仗着年轻就不知道人到中年的苦。
尤其是还有这么一个男朋友,姜听澜都快不想跟谢拂上街了,每次上街都要担心别人把他们认成父子。
虽然看上去不太像,可架不住知道真实年龄的自己心虚。
等姜听澜好不容易敷完了面膜,回到床上,却被谢拂自身后抱了个满怀。
姜听澜翻了个身,心里想的多,也就睡不着,他戳了戳谢拂胸口,“你有没有觉得别人家找个对象一个个都水灵,就你找了个老菜帮子,觉得自己亏了?”
他看着谢拂,等着他的回答。
其实仔细想想就能知道谢拂会是什么回答,但他就是想听,想听对方说好话,想听这人……哄哄他。
然而谢拂的答案却有着出乎他的意料。
“你这么说不对。”谢拂认真看着他说。
姜听澜一愣,“哪里不对了?”
谢拂严肃认真,有理有据道:“我五岁就把你看做自己对象,那时候的你也水灵。”
姜听澜:“……”好像……特么的还挺有道理?
“所以……你承认现在的我是老菜帮子啰?”他周身气质一变,语气幽幽道。
谢拂却在他黑化之前及时吻上姜听澜的唇。
“那也是最好吃的那颗。”
以后的声音便尽数吞没,再难听闻。
此前两人虽也有过火,却并未再进一步,可今日事情却逐渐失控。
或许也算不上失控,不过是情之所至,水到渠成。
经过一道道工序,老菜帮子最终也能被制成各种美味,味道不比任何菜肴差。
打蔫的老菜帮子经过洗礼,重新变得水灵,美味无穷。
谢拂之前逼迫姜听澜妥协,可正如他所说,若是心中不想,那便是再怎么逼迫也不会妥协。
姜听澜不是没吃过苦的人,最难的时候,肚子都吃不饱,怎么可能嫌这嫌那,再难能难成那样吗?
从前没有谢拂,他同样能好好活着,这真的不难。
之所以会因威胁而妥协,归根结底,不过是因为舍不得。
而谢拂,也对这份舍不得心知肚明。
这个已经融入他半生,与他再难分开的人,早已经成了互相不能割舍的存在。
无论是什么关系,只要能跟对方在一起,那就无所谓。
人生匆匆几十年,姜听澜已经过了一半,既然如此,那他任性一点又如何?
“谢拂,有机会回一趟老家吧。”
“好。”
“让我爸看看,我给他找了个多水灵的儿媳妇。”
这人这时也没忘了口头上掰回一局。
*
说到回老家,很快就有了一个合适的机会。
谢拂从前写的一本科幻小说正式出版发行,出版社给他准备了签售会,也算是回馈这么多年支持他的读者,地点就是他们老家。
谢拂一口答应下来,很快便跟姜听澜一起收拾行李。
“现在的火车没那么挤了,速度也挺快的。”
“所以你打算把全家都带上吗?”谢拂看着装满了行李箱都还没塞下的东西道。
姜听澜:“……”
最终,两人只带了两套换洗衣服和日用品就走了。
原本是想坐飞机,然而想起老家距离最近的机场也有几十公里,姜听澜就打消了这个想法。
他们久没回来,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最后住进了出版社安排的酒店。
“这酒店以前好像就在。”姜听澜回忆道。
“嗯,翻新过,听说还换了老板。”
谢拂正说着,就见一个穿着廉价西装,胡子拉碴,格外狼狈的中年男人从里面被保安拖出去。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贱人!臭bz!我迟早会东山再起,把你们都给开了!开了!”
那人被拖出去时还骂骂咧咧,无能狂怒的模样看起来狰狞又狼狈不堪,走过的地方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一股酸臭味。
酒店服务生表情不好地上来致歉,“那是我们前老板,生意失败了,来找茬的,今天大家点的餐一律八折。”
谢拂却望着那人被拖走的方向多看了两眼。
013顿时精神了,“宿主,那好像是原主渣爹?这是破产了?”
谢拂:“嗯。”
“太好了,这样就不用您亲自动手收拾他了。”
谢拂本来就没把那人放在心上,知道那人命运后,更不会多看一眼。
013倒是挺感兴趣的,它乐衷于看好戏,无论是别人的还是宿主的。
它关注了一阵,后来告诉谢拂,原主那个渣爹早年虽然跟原来的未婚妻结了婚,但是没多久未婚妻家道中落,他想占的便宜没占到,还请神容易送神难,妻子性格偏执,他离不了婚,只好出轨,两人互相折磨多年,早已经成了仇人。
后来渣爹的家业也被败得差不多,连最后的酒店也没了,妻子趁机卷了家里所有的钱跑了,两人没个一儿半女,现在那人是孑然一身,除了一身衣服和一栋老城区的小房子,什么都没剩下。
*
“谢拂,还记得不,以前我骑自行车载你走过这条街。”姜听澜走在街上,有些兴奋道。
好不容易回来,当然要回顾一下从前,说起来,他们再这里也度过了相当愉快的一段时间。
谢拂当然记得,“然后你一路吃了臭豆腐、酸辣粉、肉夹馍、冰淇淋、小蛋糕……”
姜听澜:“……”
姜听澜适时伸手捂住谢拂的嘴,“这种陈年旧事就没有再提的必要了。”
二人靠得极近,又是这种动作,格外引人注意。
在看见别人已经往他们这边看后,姜听澜忙收回手,在外面,他还是比较收敛的,不是害怕,只是没必要弄得那么麻烦。
反而是谢拂,虽然也不张扬,但也从不会刻意收敛掩饰什么。
“看我心情。”他坦坦荡荡,握住姜听澜的手,并不避讳他人目光,反而衬得其他人像是心中有鬼一般。
又或者,是他们想错了?现在就是流行两个大男人手拉手?路过的众人开始怀疑人生。
*
签售会就在酒店举办,租了一天场地,来的粉丝还不少,不过普遍年纪比较低,有很多还是大大小小的学生,他们人手一本书,面带兴奋地排队要签名,有些因为谢拂的颜值,甚至站在原地不想走,还是保安来维护秩序才将人带出去。
其中一名学生在拿到喜欢的作者签名,还近距离看到作者后,心满意足地跑到爸爸身边,对正在给自行车链条上油的男人说:“爸爸,我看到我喜欢的作者了,他真的好年轻好帅!”
男人上好油,收拾完东西,擦了擦手,拿过儿子那本还挺贵的书皱眉看了看,没别的,就是觉得这上面的签名还挺好看。
“嗯,大宝,快把书放书包里,要回家了。”
少年恋恋不舍,还积极对爸爸说它的作者,“爸爸,你知道不,子规的真名还跟咱们一个姓,说不定很多年前咱们还是一家人。”
“你看你看,他长得好看,名字也好听,叫谢拂,这名字真帅!”
“嗯嗯,叫谢……”男人声音一顿,“谢什么?”他似乎愣住,出神询问。
少年见爸爸竟然对他说的事感兴趣,当即高兴起来,热情满满地将书翻开给他看,封面内页边缘有印有作者的照片和履历,上面赫然是谢拂的模样。
“叫这个,谢拂。”
男人抓着那本书,神色复杂地看着书上长得跟妹妹有几分像的年轻人,还有他熟悉的名字、籍贯、履历……
粗糙的、饱经风霜的手放在这本精致的书上,他都下意识想要松开,怕脏了书。
谢拂……
原来那孩子变得这么优秀,难怪再没有回来。
谢大刚心情复杂。
早年他不是没想过去看谢拂,但是有跟姜听澜谈的条件,还因为姜听澜没给他地址,他想找人也找不到,干脆算了。
时间一长,忙于生活的他早忘了自己曾经还有一个外甥,却没想到,如今竟然能在这里看到对方。
不是当面,只是书上。
“爸,怎么看这么久,难道你认识他吗?”少年问的认识其实是读者对作者那样。
可谢大刚闻言却有些心虚地把书还给儿子,摆摆手道:“不认识。”
“人家是大作家,我怎么能认识。”
*
签售会后,表示谢拂和姜听澜留在这儿的最后几天,两人准备回乡下祭拜长辈,走路太累,谢拂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辆自行车,来到姜听澜面前,拍了拍后座道:“上来。”
这模样,仿佛他开的是宝马奔驰。
姜听澜打量了一下车,“哪儿弄来的?”
他坐上后座时还有些不习惯,从前他都是骑车的那个,坐后座还是头一回。
“借来用用,坐好,要走了。”
谢拂翻身上车,脚下一蹬,自行车便开始平稳地行驶在熟悉的街道里,明明四周的店铺装修大改,行人也来来去去,可这一幕,却仿佛仍是多年前的模样。
只是当年的小孩儿已经长成了大人,当年的年轻人也染了岁月的痕迹。
骑车的和坐车的调了个,不变的是这辆岁月造就的车。
它载着两人,走过春夏秋冬、时光变幻,在寂静的时间里留下长长的痕迹,那是他们曾经走过的路。
风里传来两人的声音。
“谢拂,骑快点儿!”
“抱紧我。”
“太慢了,换我来。”
“你坐你的。”
“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告诉你,我还没老呢,载你绰绰有余!”姜听澜掐了一把谢拂的腰,不服气道。
老了也没这么多精力折腾,谢拂面不改色地想。
他加快了脚下的速度,行驰在风里,连路过的空气都染上了愉悦的气息,将它吹得老远,吻过每一段秋风,每一片落叶。
“是,不老,也不会老。”
红颜不过枯骨,容貌不过皮囊,唯有我心不改,方风华正茂,岁岁年年仍少年。
第46章 余生愿1
大地被太阳炙烤, 脚下的地面干裂出几条可怖的缝隙,鬓边渗出的汗水不断汇聚成汗珠,顺着脸颊轮廓流淌而下, 在下颌处停留片刻, 最终坠落在地,渗进土里,不过片刻便消失不见,阳光下, 连点痕迹都再瞧不见。
“上车。”温润的声音也遮掩不住里面的冷漠, 在这炎炎夏日, 也没有丝毫温暖的迹象。
谢拂抬头看去,便见那人就坐在车子副驾驶, 深棕色的西装与这黑色的车子格外相称。
玫瑰金的眼镜在阳光下流光溢彩, 与那张俊美的容颜结合,瑰丽无比。
绯色的双唇形状很漂亮,可漂亮的双唇里说出来的话却并不如何暖心。
“住的地方已经安排好,那边什么东西都有, 你带的东西如果不是必要的,都可以不带。”
谢拂抓着用旧衣服缝制而成的书包,却并没有放下。
他拉开车后座的车门, 坐了进去。
脱胶的鞋子踩在昂贵的地毯上,像谢拂整个人,都与这辆车格格不入, 泥土和污迹污染了车子, 甚至污染了车内的空气。
封遥将车窗放下, 燥热的空气扑了他一脸, 与车内的空调, 一冷一热冲击着他的皮肤。
“开车。”
司机发动油门,黑色的车子驶离这篇干瘪又贫瘠的土地,它重新恢复了原来腐朽落后的气息。
有零星几个村人这才从屋里出来,他们嘴里谈论着刚才的那一幕。
“谢老三家可真幸运,这么多年过去了,那家人竟然还有人来接谢拂去享福,你们瞧见那车子没?咱们几辈子都买不起。”
“那也要有命享,也不看看他家成什么样了。”
“这不还有一根苗吗,也不算亏了。”
“要不是他们,现在讨媳妇哪有那么难,再不来个女人,老子都要旱死了。”
“得了,就算有人来,你敢买吗?就怕你没命享。”
*
被他们羡慕着的谢拂此刻心情却非常糟糕,手在暗处捏出了青筋,脸色更是沉得仿佛要滴墨,担心被前面的人看见,他低着头,将自己的面容藏在后视镜看不见的角度。
013感受着宿主浑身散发出来的危险气息,整个团子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就怕惹到生气的谢拂。
原本上个世界减少的畏惧,一夜之间全部回来,相反,上个世界温和的谢拂仿佛是很久很久之前做的梦。
谢拂闭上眼睛,背靠在座位后背,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
刚到这个世界便看见了疑似小七的任务对象本该令人欢喜,可谢拂此刻却宁愿任务对象不是他要找的那个人,否则这个世界可不好办。
然而他的愿望会成真吗?
他睁开眼,透过镜子看着副驾驶的封遥,那毫不掩饰的目光令本没有关注他的封遥也不由皱眉,有些不悦地道:“在看什么?”
谢拂并没有被他的冷脸吓到,甚至继续看着他。
“不能看吗?”
他声音有些低沉,可再怎么低沉,才十六岁的年纪,声音也是年轻的。
封遥竟没从这一句话中听出谢拂的任何情绪,包括原本应该有的疑问。
它就像是一句寻常普通的话,没有任何特别。
它确实也没有任何特别,特别的是说话的那个人。
来接谢拂之前,封遥想过对方会是一个怎样的人,他可能畏缩自卑,可能表面老实内心卑劣,可能满身戾气,可能浑身上下都充满了那个贫瘠又恶毒山村的气息。
可真正见到对方时,他却发现这些什么都不是,对方跟他所设想过的一切可能都不一样。
这是一个沉默,却极有存在感的少年。
他身材消瘦,穿着廉价的衣服,头发也没怎么打理,看得出是自家剪的,仿佛狗啃过的一般。
可他干干净净,腰背挺直,一双眼睛清透明亮,看着他时也不掩饰,毫无畏惧,更无自卑,若是他换身衣服,封遥可能会不相信他是那种落后村子里出来的人。
“我不喜欢。”封遥与后视镜里那双眼睛对视,
本以为对方会生气,会顶嘴,然而在封遥说不喜欢后,谢拂当真收回了看着他的视线,不再言语。
车内再次恢复平静,唯有司机安静开车,封遥本想放下隔板,这样能隔绝谢拂的视线,可想想对方又没有看了,犹豫一瞬又没这么做。
车子安静行驶在路上,不知道过了多久,车子终于进入城市范围,宽阔的水泥路,一盏盏走马灯,路过的车子越来越多,渐渐窥见城市的模样。
一路上,谢拂都没说话,也没有刻意做什么吸引他人目光,他就安安静静坐在车上,偶尔闭目养神,有时是真睡着了。
封遥手机铃响,他接通电话,“爸。”
“嗯。”
他往后看了闭着眼睛的谢拂一眼,“人已经接到了,明天就能回来。”
“会的,您也好好休息,注意身体。”
当他打完电话,谢拂已经睁开了眼睛。
他什么也没问,也什么都没说,仿佛不知道刚才跟封遥打电话的是他现在血缘上的亲外公。
就像对方打来一个电话,也从没问过他,跟他说过话一般。
他们本就是不该存在的亲人。
谢拂微微皱眉,想着这个世界要做什么。
每次来到新世界,都是不想做任务的一天。
013不得不提醒道:“宿主,你现在应该要上学。”
谢拂:“……我知道。”
原主今年十六岁,可因为上学比较晚,现在刚初中毕业,如果不是封遥来接,他本该辍学,就跟村里其他人一样。
他这个学历,甚至在村里已经算好的了,其他有不少人连九年义务教育都没有读完,那种偏僻落后的地方,管理也不严,辍学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相比之下,明明只比他大一岁,封遥却已经上了大学,并且在养父的培养下,早已经在帮忙管理公司的事务。
他们像两个世界的人。
不,他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如果不是因为谢拂家里没人了,自己又还没成年,他们也不会有现在的交集。
哪怕封遥是他没有血缘关系的舅舅。
*
“到了。”
封遥打开门,一间明亮精装的两居室展现在谢拂眼前。
这里不过百来平,并不大,可若是一个人住,却已经宽敞得算得上是空旷了。
“以后你就住这里,每个月会有生活费打到这张卡上,这是给你买的手机,里面存了我的号码,有事可以联系我。”
言外之意,没事就别联系。
封遥将卡和手机都放在桌上,却并没有教谢拂怎么用的意思,他似乎没想过,一个从那样落后村子里出来的少年,会有不会用手机这个可能。
有或者想到了也没有在意。
“明天会有一个家政过来给你做饭做家务,屋里也有你穿的新衣服,学校也已经安排好,过几天会带你报到。”
说完自己想到的一切,封遥看了谢拂一眼,“我走了。”
谢拂这才抬眸看他,似乎要将他看个一清二楚,然而直到封遥消失在门口,谢拂也什么都没说。
人走后,谢拂原地站了片刻,这才找到主卧,从里面找了干净衣服进浴室洗澡。
衣柜里挂了不少衣服,一年四季都有,床单被褥也都是崭新的,铺得很整齐。
跟原主生活的小山村相比,这里堪比天堂。
若是原主,恐怕会沉浸在这些温床软枕里,既怨恨自卑又沉溺享受。
洗了澡,换了新衣服,连那头难看的头发也被谢拂剪成得不剩一厘米,整个人看上去干净清爽许多,再看不出从落后山村出来的模样。
“宿主,这个世界的你也很帅。”013适时拍马屁道。
谢拂:“……”
他宁愿不要这份帅,哪怕身份普通,都没有这个身份来得麻烦。
“宿主你想开点,你现在还什么都没做,还是有机会的啊,如果主角受是小七,他一定会对你改观的,小七会爱你的。”
想到封遥,谢拂心里更觉得糟心。
虽然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但直觉告诉他,封遥就是小七。
想他这种精神力,直觉已经不仅仅是直觉,它是强大的精神力的判断和指引,而精神力极少出错。
“就算我现在什么都没做,只要我存在,那就是错。”谢拂面无表情道。
一个人人厌恶,身负原罪和无辜的人,怎么做都是错。
他最应该做的,就是离得远远的,永远不要出现在他们面前。
他现在当然也能这么做,可代价却是永远见不到封遥。
谢拂不愿。
他的人,凭什么要他放手。
眸中闪过一丝冷厉,却又迅速消失,恍若幻觉。
013见宿主似乎已经认定了封遥就是小七,也没有反驳,它这个小脑袋瓜又没有宿主聪明,宿主说是那就是吧,就算错了那也怪不到他头上。
“可是小七总是爱宿主的,他不会讨厌你的。”
“那更糟了。”谢拂淡淡道。
013:“???”为什么,原剧情里的原主后来做错很多事,被厌恶也正常,可宿主过来还什么都没做呢,有小七帮忙,跟封家和解也不是不可能啊。
可无论013如何抓耳挠腮想知道,谢拂都没解释为什么会更糟。
他这一路上汽车转飞机,几乎一天一夜没睡,然而躺在床上却仍有些睡不着。
黑暗的房间里,望着窗外的夜景,只觉得前路跟这夜晚一样,又黑又长。
*
这座城市的另一个地方。
“阿遥回来了?我让刘婶给你热饭去。”头发斑白的妇人见到封遥回来,忙起身道。
她前些年四处奔波,吃了不少苦,现在努力保养,也补不会曾经的亏损,头发白了大半,脸上也皱纹遍布。
但她笑起来很雍容,有种优雅的书卷气,毕竟她年轻时本就是位人民教师,曾带出过不少优秀的毕业生,拿过几次优秀教师。
“谢谢妈。”封遥笑了笑,他坐了那么久的车,其实精神有些累了,比起吃饭更想睡觉,可见封母忙碌又关心的模样,便没有拒绝。
“爸呢?”
“他啊,还在书房呢,一把年纪了,也不知道照顾自己的身体,还以为是年轻时候,几天不睡觉都没事。”封母走过来,给封遥倒了杯温水。
“我自己来就好。”封遥主动道。
封母想了想,还是小声道:“你姐夫带你姐姐去旅游散心,没有十天半个月回不来,今儿这事,暂时就不要告诉她了,免得影响到他们心情。”
封遥面色正了正,“我知道。”
封母拍了拍他的肩,“知道你忙,还让你去做这事,是我们不好,可你也知道,你姐根本听不得他,我们也对他……”
“我明白的,妈,您放心,我会把他安置妥当,不会让他的事打扰到你们。”在去接谢拂之前,封父封母便将这件事全权交给他处理。
也就是说,从始至终,跟谢拂对接的就只有他,将持续到谢拂毕业。
脑海中浮现出谢拂的模样,却又被他压下。
他并没有说谢拂有多不一样,再怎么不一样,封家都不在乎,对他们而言,谢拂整个人的存在就是错误。
只是封遥在想,谢拂知道吗?
那个从见到他后,就没有问过封家一句,也没问过亲生母亲一句的少年,知道这些吗?
封遥心里其实有答案。
“妈,我这儿没事了,您早点休息。”
封母点点头,笑着道:“你也是,累了就休息,明天跟学校请一天假。”
“不用,睡一觉就好了。”封遥拒绝道。
封母也没有再劝,阿遥从小就聪明又懂事,最让人放心。
他在工作和学业上很拼,也是为了早点能帮上他们的忙。
这些他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想想外面那些揣测阿遥居心剖测的人,封母心中颇有些不高兴。
封遥吃完饭回到房间,洗了个澡后,才卸去一身疲惫躺在床上。
不知道为什么,脑海中总出现谢拂的身影。
不过见过一面,他却能将对方的一举一动,每一句话都记得清清楚楚。
原本对于那人的身份而生出的天然厌恶淡了几分,取而代之的一缕颇有些意味不明的情绪。
就像谢拂的存在,复杂无比。
*
第二天,谢拂是被门铃吵醒的。
是封遥安排的家政上门了,家政是个中年阿姨,干活很利落。
可谢拂不是很喜欢有陌生人存在他的领域,家里的事他自己就能做,心中盘算着改天就找个机会将人辞掉。
他查了下封遥给他的卡里余额,几万块,对封家来说不过九牛一毛,可对原主来说,却是一笔巨款。
谢拂没有金钱焦虑,但在自己有能力的情况下还花别人的钱不是他的作风。
何况这个世界他跟封家关系复杂,房子也就算了,他现在未成年,租房都租不到,只能暂时住着,可这钱却拿得烫手。
他开始琢磨着赚钱的办法。
未成年的限制实在太多了。
“今天收拾好,明天我带你去学校报到。”当晚,谢拂接到了封遥的电话,对方并未寒暄,而是开门见山。
谢拂便也直接道:“知道了。”
通知到位,封遥正要挂断电话,却听见电话那头又说了一句。
“谢谢。”
似乎没想到对方会说谢谢,封遥的手下意识按了挂断,连那声“谢谢”的尾音都没听到。
封遥动作微顿,视线在这个号码上停顿片刻,最终还是按灭了手机。
然而他今天一天,脑海中都会时不时浮现出那一声未说尽的谢谢。
*
翌日,封遥来接谢拂时,见他孑然一身,什么也没带,也没说什么。
他吩咐司机在校门口的文具店停车,转身对谢拂道:“进来,想买什么自己挑。”
谢拂下了车,他穿了一件白色短袖,下身是深色长裤,整个人干净利落,谁也看不出他前几天还在落后山村里刨地吃土。
封遥不由多看了谢拂几眼,心中想着果然人靠衣装,封家的基因都不差,有一半封家血缘的谢拂也不能差,他几乎是挑着母亲的优点长的,这张脸也与对方有五分相似。
如果看到他,想来封家人的心情会更复杂。
封遥买单,谢拂也没有放肆,他只挑了一些用得上的,最后结账甚至不超过一百块,其中一个书包就超过了五十。
封遥看着他挑的那些东西,顿了顿道:“你可以多选一些。”
谢拂看了他一眼,“够了。”
封遥眸光微动,一抹复杂一闪而过。
都是敏感聪慧的人,虽然才第二次见面,但封遥已经有些了解谢拂的性格,又怎么能想不到他在想什么。
“你不用担心,如果你能考上,封家会供你上大学。”不是简单的供到成年。
“如果你想上大学的话。”他又补充了一句。
言外之意,若是谢拂不想上,他们就不会供。
谢拂将零散的东西都装进书包里,神色淡淡道:“嗯,谢谢。”
封遥领着谢拂去见校领导,入学的事是早就办好的,手续也已经办得差不多,现在新学期刚开学,也是正好。
其实本来封遥一个只比谢拂大一岁的未成年不该来做这些事,可问题是,封家除了他,也没有更合适的人来做这些。
也只有封遥跟他没有血缘关系,更没有直接的恩怨,是最好的选择。
“我平时在海城大学上学,有事打电话找不到我,也可以去那里找我,知道海城大学在哪儿吗?”封遥问。
此时的他,似乎忘了上次直接把卡和手机给谢拂,却没问过谢拂会不会。
“我可以问别人。”谢拂没直接说自己能找到,只是说他自己可以想办法。
封遥闻言便也没有再问。
帮谢拂办好入学的事,封遥便坐上了回去的车,谢拂送他到校门口,上车的封遥往外看看一眼,正好对上谢拂直直看着他的目光。
是很平静的目光,可有的平静是真的平静,有的平静却是深渊暗潭。
莫名的,封遥有些移不开眼。
“少爷?”司机出声提醒。
封遥回神,转过头去,“走吧,去学校。”
*
“大家好,今天班里来了一位新同学,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将和大家一起,在这个班里学习知识,希望大家能好好相处。”
这才刚开学,大家都以为谢拂是迟来的,都是新同学,所以并没有露出排斥的情绪。
甚至因为谢拂的好相貌,不少同学对他的初始好感都不低。
只是谢拂性子冷淡,这个世界因为身份敏感问题,更不会跟别人过多来往。
大家就这样不咸不淡、不远不近地相处着。
相比之下,封遥那边要热闹的多。
他虽是封家养子,却也是封家承认的继承人,平时身边也围着不少人,不过封遥都不怎么搭理就是了。
“封哥,今天怎么又请假了?最近出什么事了?”
“就是,前几天听说封哥还去了外省一趟。”难道是封家有什么动作?
“没什么,身体不舒服就请假了。”封遥一句话带过,不给人多问的机会。
自讨没趣的人也不好意思再在这儿待下去,转身走了。
走到远处还窃窃私语,“那高高在上的模样,还以为自己是什么牌面上的人物,不过是个养子,顶多就是个高级打工仔,还真以为封家是他的吗?”
“就是,也就是走了狗屎运,否则一个孤儿怎么可能走到现在这种地步。”
风将他们的窃窃私语吹入封遥耳中,他面不改色,这种话他听过的太多了,早已经练就了一面铜墙铁壁,不会受到它们半点影响。
凑热闹的走了,留下来的是封遥关系还不错的朋友。
“上次给你打电话你说在外省办事,到底是什么事那么急?还用得着你请假去?”佟宣好奇问。
他可是了解封遥的,这个人高烧的时候都不会请假,能让他请假的事,绝对不简单。
“家里的私事,已经解决了。”封遥解释了一句,没再多说。
“借用一下你这两天的笔记。”
佟宣二话不说给了。
“还好你只是请假两天,要是多耽误一段时间,再补可就要请家教了。”
封遥翻动笔记的手一顿,目光在书上放空片刻。
“家教?”
封遥这才想起来,谢拂似乎刚从落后山村的破中学里过来,这样的他,成绩能多好?高中学业那么紧张,还有不同的教学方式,他能适应吗?
这样的他,是不是应该请个家教?
若是原来的谢拂,要赶上可能费劲,谢拂却简单。
但即便简单,谢拂也要符合原主的过往,只能一步步来,不能太出格。
第一次摸底考试,他考在班级底层往上一点点,这是一个合适的位置。
班里的同学见状心中感叹帅哥长得再好学习也差,有些可惜,却也没对谢拂有什么成绩歧视,毕竟你可以在成绩上歧视对方,样貌上也要被对方碾压。
后来,他们就更庆幸自己没有成绩歧视了。
因为每次考试中,谢拂都在一点点进步,那是肉眼可见的成就,连老师们都被这个长得好守规矩又努力的孩子给吸引,投注了不少目光和偏爱。
“谢拂,放学打球去不?”几个男生穿着球衣,抱着篮球问他。
谢拂拒绝道:“不了,我还有事。”
几个同学也没在意,结伴打球去了。
出了学校,谢拂却没有回家,而是去了批发市场,回家时,他还背着一大袋子东西。
另一边,封遥的手机受到一条短信。
【卡号xxxx今日x点x时支出3000元,余额77000元。】
封遥微微皱眉。
倒不是因为谢拂花了卡里的钱,而是因为这支出的对象。
xx饰品?
谢拂给自己买了几千块的饰品?
还是说……给别人买的?
他本不该过问,毕竟那钱都已经给了谢拂,就算是他的,可另一方面,封遥又实在想知道,那人是买了什么,给谁了。
难道来新学校不久,他就交了女朋友?
想想那人的样貌,封遥觉得这也不是不可能。
他有些不悦。
刚来大城市,就被迷花了眼?
封遥本可以不管,但他觉得自己应该看着,毕竟,他好歹也算是谢拂的舅舅。
只是无论是名义上,还是血缘上,都没人承认罢了。
没多久,谢拂便接到了封遥的电话。
“喂,有事吗?”
封遥那边沉默片刻,才开口道:“这个点,你在做什么?”
谢拂正在家摆弄刚弄回来的一堆饰品,分类的分类,把有瑕疵的挑选出来。
批发来的东西当然有好有坏,虽然有损失,但只要好的能卖出去,自然能将那部分损失赚回来。
“在看书。”谢拂脸不红气不喘地说。
013悄悄抬头,“宿主,您不是说不骗小七的吗?”
谢拂冷冷给了它一个眼神。
013怂怂地躲了起来,背过身去却在偷笑。
“你才刚开学没多久,高中课业很重,尽量多把精力花费在学业上,如果你需要补课老师,我可以帮你安排。”封遥想了想道。
谢拂:“……”
“不用麻烦,我会自己学,谢谢。”
封遥正犹豫着要怎么开口,才能针对谢拂是否交女朋友这件事展开询问。
然而谢拂却没给他这个机会,直接道:“你还有事吗?如果没有的话,我先挂断了,还要看书。”
封遥:“……就这些,没有了。”
谢拂干脆挂了电话。
封遥:“……”是错觉吗?对方好像生气了?
谢拂心情确实有些不悦,任谁接到伴侣的电话,结果却被对方训了一脸都会不高兴。
何况现在他们还没在一起,未来如何也尚未可知的情况下。
013轻笑,“宿主,小七是怀疑您谈恋爱了。”
“听出来了。”谢拂头也不抬道。
封遥的意思谢拂很轻易便明白,想了想,最终他从衣服里摸出那张封遥给的卡。
唯一能够让那人做出这种事的,也只有这张卡了。
“他知道我买什么了。”
“那您还干吗?”013有些幸灾乐祸问。
干,为什么不干?
谢拂从原主贫瘠的经历中,想找一些朴实无华的赚钱办法,最好不引起别人怀疑和注意。
然而原主的生活处处围绕着山村,能用在城里的东西却不多,从中想要赚钱更难。
谢拂只好从自己身边入手。
他假装好奇去了几次夜市,跟一个小摊主混了个脸熟,之后在别人眼里,就是摊主拉着他接触了这个兼职。
转变顺理成章。
之后谢拂去摆摊也不会奇怪。
谢拂没想赚多少钱,够用就行,兼职第一步还是要靠封遥给的做本钱,之后还回去就行。
封遥并没有刻意派人盯着谢拂,家政也只是帮忙做家务,唯一直接能够检测到谢拂的,也只有那张绑定了他这个手机号的卡。
但即便是那张卡,也只在一开始支出了一笔钱,后来便没了动静,连小笔的钱也没有。
之后不久,却有三千多块钱进账,卡里的钱又被还回来了。
封遥这下不想知道也知道了。
他看着手机里的那条收入消息,眸光微动。
他托人查了一下,对方很快回来汇报,“谢小先生每天按时上课,只是在放假和周末会去附近的一条街上摆摊卖东西。”
闻言,封遥沉默片刻。
他心里有不少想说的话,想问谢拂。
然而那些话还没出口,便在他心里有了答案。
他不由想起自己刚被收养到封家的时候。
那会儿封家的公司才刚起步,封父封母,一个忙公司,一个忙找女儿,虽然对封遥不错,但能够花在他身上的时间实在不多。
封遥至今都留着一个账本,是他来封家后的一切花费,虽不全,却也不远。
它或许永远也没有用到的机会,但是他自己心里却要有数才行。
现在的谢拂,与他从前何其相似。
可偏偏,他们又是天然对立的人。
封遥是封家人,自然不能与谢拂同病相怜,更不能对他有所好感。
“他摆摊的位置在哪儿?每天都去吗?”
他发誓自己只是好奇,只是问问。
绝对没有想去见他的想法,嗯。
*
市中心的夜市很热闹,街上处处都是衣着漂亮的男男女女,成双成对的居多。
霓虹灯闪着人的眼睛,各种喧嚣动感的音乐传入耳中。
夜色的灯光下,谢拂面前摊子上的饰品格外闪亮,颇为吸引人,不少女生凑过来挑选。
当然,也有人是为了看谢拂来的,少年在夜色里更添了几分月色的冷淡和朦胧,便是静静坐在那儿,手边放着一本课本,从未叫喊招待客人,也有不少路过的人为他驻足。
“帅哥,可以拍个照吗?”有女生忍不住问。
谢拂拒绝道:“抱歉。”
拍照的、录视频的女生们颇为遗憾地删除。
“帅哥,你要是拍视频,肯定能火,比摆摊赚多了。”有人忍不住说。
谢拂只是笑笑,并不发表意见。
一个暂时的兼职而已,他又没打算拿这个当主业。
等收摊时,谢拂将剩下的东西都收拾到袋子里,低头收好折叠凳时,便见一道阴影出现在谢拂面前。
谢拂动作微顿,抬头看去,便见封遥一身昂贵的衬衫和长裤,衣领微敞,额角似有头发贴着皮肤,隐约还能看到薄汗,热的。
“真巧。”谢拂站起身,背上东西正要走。
“不巧,我专门找来的。”封遥直接道。
他其实刚从公司出来,平时他除了上学,还要在封家的公司接手一些公司事务,每天的时间安排很满,能够挤出时间来找谢拂已是难得,还好谢拂收工比较晚。
谢拂抬头看他,“找我有事吗?”他没生气,似乎不在乎封遥盯着他这件事。
“没什么事,只是想告诉你,那张卡里打的钱你都可以用,如果实在过意不去,以后还回来就是,你现在正是学习关键时期,莫要本末倒置,得不偿失。”
谢拂闻言点点头,“我知道了。”
看他这模样,封遥便知他没有真的听进去。
他面上不显,心中却紧皱眉头。
“我以过来人的身份提醒你,高中课业真的很重要,不要以为我在危言耸听。”
“封先生,你一直都这么爱操心吗?”谢拂打断他。
封遥:“……”这是在说他爱管闲事?
“我以为我应该不在你的操心范围。”谢拂说。
封遥这下不是心中皱眉,而是面上皱眉了。
他没想到谢拂会说得这么直白。
按理来说是好事,谢拂愿意远离封家,对谁都好,可封遥心里就是莫名有些说不出来的闷。
这种闷和之前知道必须接谢拂过来,并且给予照顾和抚养费不同。
“是我多嘴了,冒犯到你我道歉。”
“我知道,你是好意。”谢拂淡淡道。
他将蛇皮袋扎好,提着它对封遥道:“你是好意,但每个人有不同的生存法则。”
“你姓封,我不是。”
“我很感谢你们对我的帮助,但再多就不必了。”
“原本还想找机会见你一面,今天正好,也省了特地找你。”
谢拂将那张借用过,后来连本带利还回去的卡还给封遥。
“封先生,以后我们还是少见面的好。”
第47章 余生愿2
昏暗的街道上, 夜风偶尔路过,吹散今日整天的余热,路上行人匆匆, 欢声笑语不断,却无法感染他人。
出了夜市, 四周的喧嚣人声也渐渐远去,谢拂手里提着蛇皮袋走了一段距离, 片刻后停了下来, 转头看了看四周, 来到停在路边的载人电三轮面前。
“师傅,去丽景花园。”
“扫码在后面, 一共五块。”师傅一边关门一边说。
谢拂并未多话, 拿出手机扫了码。
若是往常,他是不会坐车的, 毕竟住的地方距离夜市只有两条街的距离, 根据他现在的身份人设,不应该做坐车这种在他眼里堪称奢侈的事。
但今天谢拂实在不想走, 偶尔任性一点也没什么。
马路上,电三轮跑得挺快,夜风通过车窗吹打谢拂脸上,谢拂微微眯眼。
窗外的风光浅浅打在他身上, 像是罩了一层柔雾, 只是这柔雾并不带一分温暖, 更不能融化谢拂身上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寒冰。
自刚才跟封遥分开后,他便是这般面无表情, 整个人都放于置身于冬日寒冰中。
上辈子亲亲密密, 这辈子却要亲手将人推开, 心情能好才怪。
“宿主,既然不高兴,为什么还要把小七推远呢?他本人跟你没有直接的恩怨对错纠葛,应该还不到要避如蛇蝎的地步啊。”
它还想说,宿主将小七推开,小七也会难过啊,就算现在小七还没被唤醒对他的感情,但只要相遇,便会逐渐解锁,这是注定的。
于013来说,无论谢拂和小七在各个世界的身份是什么,他们都是他们,都是它所认识的人,跟这个世界相比,当然还是他们更重要。
013私心里向着谢拂和小七,并不想他们因为本世界的其他人而委屈自己。
“而且……而且您不是说,不愿意离开,不愿意从今往后再不见小七吗?又为什么要对小七说那种话呢?”
谢拂睁开眼,望着外面夜色,将一切尽收眼底,却又仿佛什么也没装下。
“我只是让他少来见我。”
却从未说过自己不会关注对方。
013愣了一瞬,随后才听明白谢拂的意思,不知不觉眼眶含泪。
“那您是……打算这个世界都不打扰他吗?为什么不试着争取一下呢?其实,你现在没有做错什么,不是吗?”
“原剧情中的你是心怀不轨,故意勾引主角受,才害的他被赶出家门,封家也元气大伤,只要你向他们证明,你是真心的,没有想要伤害他们的想法,应该、应该……”
013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最后,甚至有些说不出口,声音彻底消失,鸦雀无声,精神空间里安静非常。
窗外的风中似夹着雨,一滴、两滴……
似要敲击在人心上。
显然它即便不是人,心里却也是清楚的。
谢拂做了什么,错没错,是真心还是假意,这都不重要。
他的存在就是封家的痛和恨,是辱是伤,哪怕他再优秀,成了巨星首富、名医高官呢,在他们心里也是隔应。
这问题无解。
他的存在就是罪过。
可同样的,谢拂又做错了什么呢?出身不是他选择的,有罪不是他愿意的,他的血脉至亲,一半是恶人,一半恨他弃他,有谁问过他了吗?
谁给过他选择了吗?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要放下自尊,去做一些封家根本不在乎的事讨好他们,乞求他们施舍一点原谅和亲情?
原剧情中的谢拂大约也了解这一点,他知道自己得不到亲情,无论做什么都没有用,所以被恨意控制。
得不到,就毁掉。
封家一家人其乐融融,他就利用封遥毁了他们。
之后封母发病去世,封父中风,他的亲身母亲封静旧疾复发进了精神病院,她的丈夫苦苦支撑,精神也濒临崩溃,封遥拉着原主同归于尽,这样的结局或许如了原主的意。
可它好吗?
答案显而易见。
与无人生还相比,并没有多大区别。
无论谢拂做什么,封家都不会接受他。
无论出自什么原因,只要封遥喜欢他,对封家来说就是背叛,是忘恩负义。
那不是封遥想要的。
也不是谢拂想要的。
所以,就这样吧。
谢拂想,一个世界而已,他又不是等不起。
然而事实证明,虽然不是等不起,但是很难熬。
第一个世界谢拂能在小七死后一个人想着小七,过完几十年。
可这个世界人就在眼前,却看不得摸不得,就像你面前有最爱的美食,它香气扑鼻,勾人食欲,却罩着透明玻璃,就在你眼前,你却只能隔着玻璃看着,不能碰,更不能吃,还要守着它一辈子。
它在诱人犯罪。
*
开学两个月,期中考试到来,谢拂在这次考试中取得明显进步,受了不少夸赞。
学校要开家长会,谢拂提前去办公室向班主任汇报自己可能没有家长来的情况。
“怎么会没有呢?你还没成年,家里应该有大人才对。”当初封遥办理入学时,只是说亲戚,并没有说具体情况,当然,这种情况也不可能跟人说,因此班主任也不清楚谢拂虽然有亲戚但是没人会给他参加家长会这情况。
“你等等,我找找你家长电话。”
然而等他翻出来后才想起来,谢拂当初入学不是走正规流程,有些东西也就没那么详细,比如入学资料就没那么全。
上面竟然没有家长的联系方式。
最终,老师也只能同意了谢拂的请求,家长会放他早点离开,毕竟没家长总不能制造一个家长。
但他同时也对谢拂起了重点关注的想法,一来他从这孩子身上看到了待挖掘的潜力,二来也是因为他没家长的情况。
一个未成年孤儿,到底是怎么成功入学的?
班主任着实有些费解。
相比之下,谢拂就轻松许多,他安心做着他的学生,白天上学,晚上摆摊,手里的钱也渐渐多了起来,虽然距离发家致富还有很远的距离,但是手里渐渐也不缺钱了。
手里有了点钱的谢拂,首先做的,就是给封遥去了一封短信。
【我赚到学费了,之后不用再帮我交。】
*
另一边,封遥听到铃声,打开手机,视线却在触及到屏幕上的内容时,不由微微一顿。
指腹在屏幕上摩挲,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阿遥在看什么?是交女朋友了吗?”轻柔的女声好奇询问。
封遥关掉手机,这才抬头看去,正对上一名妇人看向他的目光。
女人身上的黑色长裤衬得双腿笔直修长,骨肉匀称,这是一双很会跳舞的腿。
封遥笑笑,“没有,同学的消息。”
“阿遥还小,工作和学业都忙,哪有时间谈恋爱,你别逗人家孩子。”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递给女人一杯温水。
“我加了糖。”
女人喝了一口,不高兴地把杯子重新还给他,“不够甜。”
男人却态度强硬道:“不能再甜了,这个刚刚好。”
最终,这杯水还是入了封静的肚。
下午时分,日光正好,封静抱着丈夫道:“我困了。”
他们刚坐飞机回来,还没有倒时差,正是该睡的时候。
“我陪你。”高思邈带着她上楼。
刚走了几步,封静却又突然想起来,“啊,我忘了把礼物给爸妈和阿遥!”
“爸妈还没回来,等睡醒晚上再给正好。”高思邈劝道。
“那好吧。”封静被说服了,安心上楼睡觉。
躺在床上,她牵着丈夫的手,认真叮嘱,“思邈要陪着我,不可以走哦。”
她像个孩子,认真而稚气,与她的年龄颇为有些不符,可抓着高思邈的手却很紧,一点也不像玩笑。
高思邈拍了拍她的手,低头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语气温柔而充满力量,“放心,守着你睡。”
封静安心睡了。
睡着时,仍抓着高思邈不松手。
若是平时,高思邈会陪她一起睡,一直守着她醒来。
可今天他有事,只好试着将封静的手松开,看着她在睡梦中皱眉不安的模样,又将抱枕放在她手里,这才轻手轻脚从房里退出去。
封遥在花园的遮阳伞下,等高思邈来来后,给他倒了杯冰水。
“我不喝,待会儿还要上去陪你姐,手会冰。”
“那个人的事,都处理好了吗?”高思邈没指名道姓,仿佛说名字都是厌恶。
封遥握着杯子的手骤然感觉更凉,他不着痕迹放下,“已经好了。”
“我把他送进了市一中,在附近给他找了房子,他一个人住……”前段时间还把家政给辞了。
“不用跟我说有关于他的消息,我只希望他不要出现在你姐面前。”高思邈打断他的话,语气冷漠道。
封遥顿了顿,便也不再言语。
“他来之后,有没有打听你姐的消息?”这是在怀疑谢拂会找封静,他可以容忍谢拂的存在,也可以接受适当的帮助,却无法接受他接近妻子。
像是担心他误会一般,封遥并未犹豫,迅速道:“没有。”
他抬头看向高思邈,正对上对方的目光,愣神过后,不由微微低头,视线落在面前的冰水上。
“……一次也没有。”
高思邈看来放心了些,只是语气里的冷漠却并没有减少。
“他识相就好,如果不识相,现在能给他的,同样也能拿走,希望他能聪明些,不要做一些不自量力的事。”
不是高思邈本性冷漠,而是任谁青梅竹马的女朋友被拐多年后才被找回,被折磨得不成人形,想杀人的心恐怕都有。
高思邈娇妻在怀,还不想坐牢,但他也实在难对谢拂他们有什么好脸色。
对此封遥能理解,若是高思邈是在封静被解救后认识的她,或许还不会这么恨,这么迁怒,可他不是。
封父封母尝过多年的分离之痛,他同样也尝过。
能等封静多年,找了她多年,他对封静的感情毋庸置疑。
可他越是爱封静,便越是恨谢家人。
包括谢拂。
甚至因为谢家人现在只剩下谢拂,这份对谢家的恨,全都转移到了谢拂身上。
没办法,感情需要依托,否则难受的是自己。
理智可以让他不去找谢拂的麻烦,但是思想是最不可控的,他左右不了它。
“姐夫你放心,我不会让他的事惊扰到姐姐。”封遥将脑海中谢拂的模样压下去,真心实意道。
高思邈也算看着封遥长大,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闻言面上温和几分。
“其实非必要时候,你可以让助理处理,不用勉强自己接触他。”高思邈道。
封遥转动了一下手腕上的手表,又才拿着水杯喝了一口,凉意入骨,令他的心也泛着微微的凉。
“没什么,总要亲自盯着才放心。”
高思邈以为封遥是担心谢拂会私下想办法接触封静,这才盯着,不给他机会。
心下安慰几分,“那就委屈你了,等过了这一阵就好了,只要那人是真识趣不是假装,以后也不用特意盯着他。”
“姐夫代姐姐谢谢你。”
封遥笑了笑,“姐夫这回打算跟姐姐休息多久?什么时候继续启程?”
许是因为说完了讨厌的人和事,高思邈心情好了许多,脸上微微有了点笑模样,“看你姐姐,她说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
封遥眨了下眼睛,对高思邈的话毫不意外,毕竟上次回来的时候对方也是这么说的。
这些年两人经常游遍世界,常常在某个地方停留几个月,反而家里很少回来,回来也待得并不久。
封父封母虽然想念女儿,但是只要知道她安全,只要她高兴,两人也并不反对。
也正因为女儿对公司没有任何兴趣,封家老两口才精心培养养子,并且属意他为继承人。
虽说像是捡漏,但是受益的是封遥。
他受到了精英教育,也得到了父母的关爱和照顾,作为一个孤儿,他没什么不知足的。
也没资格不知足。
望着高思邈离去的背影,封遥将杯中的冰水一饮而尽,腹中一片冰凉,似也传遍全身。
收回视线,落在屏幕熄灭的手机上,良久,才将它揣进兜里,并未再看那信息一眼。
*
高思邈没在这儿多待,很快便上楼回房。
也幸好他回得早,过了十多分钟,封静便迷迷糊糊醒了。
她睁开眼睛,转身便看到丈夫躺在身边陪她睡,心中一定,笑着扑进丈夫怀里,“老公,该起床了!”
高思邈睁开眼,抱着她笑道:“睡醒了?小懒虫。”
封静不满道:“我不懒。”
“好好,不懒。”高思邈看了一眼时间,下午三点。
“不懒,那更应该起床了。”高思邈道。
他帮封静穿好衣服,封静乖巧任由他穿,等穿好后下床,封静原地转了一圈,笑着看向丈夫。
高思邈十分捧场道:“漂亮。”
“我穿裙子更漂亮!”封静下意识说道。
然而此言一出,她和高思邈都愣住。
封静是想,自己明明讨厌穿裙子,怎么会脱口而出刚才那句话呢?难道是以前爱穿?
失忆就是这点不好,有时候自己的行为喜好都不太了解。
高思邈面上愣了一瞬,心中却微微一沉。
“我老婆穿什么都好看。”他随口带过这句话,果然转移了封静的注意力,她便只顾着高兴了。
晚上,高思邈却找到了封母,有些担心道:“妈,小静不会恢复记忆吧?”
封母微愣,手心下意识握紧,只觉得浑身一冷,不由拢了拢披肩,“会、会吗?”
听声音,颇有些紧张和忧心。
“不知道。”高思邈心里也没底。
这种事实在难以控制。
失忆不受控,恢复记忆也一样。
当年封静被解救后,在父爱人的帮助下,渐渐好转,然而很快情况急转直下。
外界的无论,亲友的目光,还有对自我的厌恶,甚至还有人指责她和封家不该丢掉孩子,一样样砸下来,让本就没有太好的封静一度濒临崩溃。
终于,她在某一天趁着别人都不在的时候自杀了。
还好高思邈及时赶到,这才将人及时抢救回来。
只是这次醒来后,她的记忆便停留在被拐卖前。
被拐卖被折磨的那些记忆,奇迹般地消失了,令封家人和高思邈惊喜不已。
只是问过医生后才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奇迹,而是封遥太过痛苦,大脑为了保护自己,选择性封存了那些痛苦的记忆。
这不是奇迹,只是一个无助女人的艰难自救。
或许在未来有一天,她足够强大,或者受到的刺激过大,这些记忆会被解封。
封家人一直防着这一天,这也是他们坚决不愿让谢拂见封静的原因之一。
“无论如何,我们都应该做好准备。”高思邈道。
多年前的悲剧,如今不能再重演。
封母闻言也连连点头,“改天你找个机会,带小静去一趟医院,做个全面体检。”
高思邈自然答应。
他想了想道:“妈,小静那里有我,可是您别忘了,前段时间那个不定时炸///弹也来了这座城市。”
封母想到他说的是谢拂,不由摆摆手道:“这个不用担心,我让阿遥看着,不会出什么问题。”她相信封遥。
高思邈欲言又止。
其实他心里更倾向于送谢拂去离他们更远的城市,最好这辈子都不要见面,可封父他们更倾向于近距离监视,在眼皮子底下更不容易翻出什么风浪,有什么问题也能及时处理。
罢了,先观察再说。
*
谢拂并不知道,封家人对他如临大敌。
他自认已经跟封遥说得很清楚,没有再跟封家有来往的打算,现在的恩惠他会在日后加倍还回去。
整个封家,他唯一在意的,放不下的,也只有一个封遥而已。
既没奢望被封家接纳,也没想过去找谁要补偿,如果这样封家容不下他,想来也用不着接他出来,留他自生自灭不是更好?
“谢拂,我上次在夜市看到一个帅哥好像很像你!”一个女同学有些激动的声音打断了谢拂手下不断书写的笔。
“我好像也看到!那帅哥卖饰品的,东西很漂亮,价格也很优惠。”另一个女生紧接着说。
“真的假的?还有人能长得像谢拂的?能有谢拂这么好看吗?”有人半信半疑好奇问。
“真的啊,不信下次带你们去看……”那人话音未落,便听见突如其来的冷淡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那就是我。”谢拂的声音骤然响起,众人闻声望去,便见原本低头写作业的谢拂抬起头来,神色如常地看着他们,“很意外吗?”
众人:“……”
啊这……他们难道不该意外吗?
他们这个年纪,谁不是家里宠着的?竟然会有人摆摊赚钱,平日里也看不出来谢拂是这么艰难的人啊。
有些懂的还能看出谢拂的衣服甚至不算便宜,随便一件也有四位数,这样的一个人,竟然在夜市摆摊?真就是豪门少爷体验生活?众人有些无法理解。
“谢拂,你竟然在夜市摆摊?好酷啊!我也想卖,就是不知道卖什么,跟我妈说,我妈说我没事找事。”一个男同学惊喜地凑到谢拂面前。
得,这真是个想体验生活的,众人无语。
那男生毫无所觉,还崇拜地看着谢拂,眼里似乎还有乞求,“你下次摆摊能带上我不?我保证,给你当售货小弟,绝不添乱!”
他语气坚定诚恳,目光炯炯有神,显然是当真这么打算的,也是真的非常感兴趣。
谢拂:“……”
“这个不好玩。”眼前这个同学他是知道的,家境富裕、无忧无虑的小少爷一个,他亲妈说的那句没事找事还真没乱说。
这位小少爷大约是吃饱了撑的,才会想跟着谢拂去什么夜市摆摊。
“这怎么能说玩呢,我那是玩吗?那是去帮助同学!”小少爷正义凛然道。
众人:“……”
“得了吧,你去?到时候谢同学不仅要忙着买东西,还要看着你,不让你捣乱,可不够他心累的,你就别打扰人家了。”同学毫不犹豫拆台,经过一段时间相处,众人渐渐也了解了彼此,互相知道对方是什么熊样。
“就是,人家谢拂做的是正事,你可别给人家添乱。”虽然他们也不太明白谢拂穿得起那样的衣服为什么还去摆摊,但谢拂不会是不靠谱的人,显然众人都有这样的想法。
“还没去呢,你们怎么就知道我去是添乱?”小少爷颇为不满道,认为同学是在看轻自己。
“那你问问谢拂?问问他愿不愿意带上你?”此言一出,众人的视线纷纷看向谢拂。
谢拂微微皱眉,似乎不太喜欢被这么多人围观的目光。
不过他也没让别人多等,想了想道:“你要自己玩我管不着,可我的摊子小本经营,不需要人帮忙。”
这就是拒绝了。
闻言,小少爷满心失望,不由继续请求,“真的不行吗?你看我长得也不差,怎么就不能帮忙招揽客人了?说不定也有人吃我的颜呢。”
同学们:“……”
谢拂:“……”
他微微皱眉,不由心想自己难道不是摆摊卖饰品,而是开的古代青楼?
最终当然还是没答应。
但经此一事,谢拂在夜市摆摊卖东西的消息却是传了出去,不止是同学们私底下讨论,就连老师都把他叫到办公室关心。
“谢拂同学,最近家里是不是有什么困难吗?如果是,我可以帮你申请一下学校补助。”班主任道。
谢拂却想也没想,干脆拒绝道:“谢谢老师,不过不用了,我现在还行,如果真的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再请您帮忙也不晚。”
他有手有脚,又不是真未成年,想要赚钱有的是办法,为此占用别人的补助名额那才糟糕。
老师对他既因为又遗憾地叹了口气,“老师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也知道你自尊心强,不希望别人帮忙,但是如果因为这点自尊心而影响到自己的生活和学习,那就得不偿失了。”
“谢拂同学,其实大家都很想帮你。”
谢拂:“……”谢谢,但是他真的不需要。
话虽如此,然而接下来几天,谢拂摆摊时常常能看到同学出现,他们有人上去攀谈,最终都以谢拂的冷淡而失败告终,有人远远观望,还有人真光顾了谢拂的摊子,挑了不少东西买,谢拂来者不拒,把他们当普通客人对待。
看了几天热闹后,渐渐来的人少了,大家都是凑热闹居多,可当当事人谢拂并不觉得这是凑热闹,而是态度认真地做某件事时,同学们也不好前来打扰人家正经做生意。
于是在谢拂想要换个摆摊地方之前,这些年轻同学率先没了兴致锐减,一开始的激动过后,继续关注谢拂的人却不剩下多少。
而这,正好是谢拂想要的。
他不需要过多的关注和关心,他想要的只是跟其他学生一样普通的校园生活。
看来大家还是太闲,等作业多点,谁还有功夫关注他是摆摊还是乞讨。
*
一个人的生活谢拂适应得并不好,在家时,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每每谢拂晚上想要伸手去抱身边人时,都会因为怀里空空如也而惊醒。
然后站在窗前,沐浴在黑夜里,失眠一宿。
初秋的夜里时而吹风,时而下雨,唯一不变的,也只是天空整片整片的黑,仿佛要将一切都吞没,看不见半点亮光。
窗帘飘飘荡荡,随风飞扬,谢拂的身影半遮半掩,朦胧不清,似要与这黑夜融为一体。
谢拂辞退了家政,可也正因为这样,就算是白天,屋子里也过于安静,没有半点人气。
他将电视打开,终于有了点动静,驱散了满屋寂静,然而这种感觉也并不持久。
声音归声音,可电视里的人他又不认识,那也仅仅是声音。
用不了多久,空寂感便再次袭来,任凭屋里有再多声音也没用。
至此,谢拂不得不承认,空寂的不是屋子,是他的心。
空气太安静,是因为没有他的气息,目光无所及,是因为看不见他的模样,电视没感觉,是因为那不是他的声音。
不知何时,那人已经悄无声息地入侵,占了他心里的一片栖息地。
那是满心的残垣断壁中,唯一的一片绿洲,绿草如茵,鲜花遍地。
清风在草地上飞舞,花香在空气中氤氲。
只是此时此刻,少了那个人,便是花香再扑鼻,也没人在意。
七夕已过,他却连对那人说一句生日快乐都不能。
*
这日,谢拂像往常一样走在回家的路上,然而刚走出巷子口,就感觉身后跟着两道脚步声。
他脚下微顿,不过一瞬,随后便不着痕迹转了方向。
当走到一个拐角时,身后那两人跟着拐角过去,却是一愣。
人呢?!
“找我?”少年的声音自他们身后冷冷响起,他不带丝毫情绪的声音在这夜里显得格外冷漠。
两人心头一惊,急忙回头,便见谢拂站在那儿,正放下手里的蛇皮袋子。
他们有些被这少年给吓到,然而想到他们暗中观察了这些天,这少年每天赚的钱有多少,就忍不住眸光一暗,心一横!
“上!”话音刚落,他们便朝着谢拂冲过来。
谢拂也不躲,现在原地,静静等着。
在那两人□□谢拂是被吓傻了的时候,心里还没来得及高兴,便感觉身体腰部一疼,整个人便仿佛天旋地转一般,飞出去老远,最后重重摔在地上!
“你!”另一个人心里一惊,顿时感觉不好,转身想跑,却也只感觉腰部一疼,下一瞬,整个人也飞出去,随后瞬间趴在地上,立时便无法动弹。
谢拂走到这两人面前,幽幽道:“等了你们好几天了,竟然今天才动手……”
可真是……
没出息。
谢拂双眸微眯,好整以暇地看着地上的两人,“你们真该庆幸,这个世界上还有法律。”
若是礼乐崩坏,律法也无效的世界,这两个人绝不会是一个下场。
谢拂闲庭信步地走到两人面前,低头垂眸,眸色冰冷,这话里的意思更冷。
地上两个爬不起来的人只觉得浑身仿佛被死亡的镰刀给架在脖子上,明明是夏天,却好似阴风阵阵。
“帅哥、小哥、大佬!我们错了!我们错了,你放了、放了我们吧……”
“我们也只是、只是一时想差了,以后……以后再也不敢了!”
只是一脚,两人却觉得五脏六腑似乎都在疼,他们怀疑自己内出血,却又难免怀疑这样一个少年,能一脚把他们踹得内出血吗?
不可能!
“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多人努力又认真地活着,你们……真是浪费。”对他们,谢拂似乎连目光都奉欠,只是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地面。
浪费什么,两人不敢想,他们努力从地上站起来,想要逃跑。
这个家伙根本不像是小孩儿,分明是个魔鬼!
谢拂冷冷欣赏着他们努力挣扎站起来的模样,正想在他们起身时再次抬脚,一阵手机铃声突兀地在这夜色里响起。
谢拂的动作一顿,而这一顿,便给了那两人逃跑的时间,等他再回过神来,便见那两人逃跑得无影无踪。
静静站了片刻,谢拂才回头去捡自己的蛇皮袋,同时一边掏出手机。
毫不意外,是那人打来的电话。
“喂?”
“有事吗?”
谢拂的声音一如既往冷淡,许久未曾联系,两人却也没有任何寒暄的意思,不过他们这身份,也确实不适合寒暄。
另一头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你在哪里?”
谢拂:“正要回去的路上。”
过了一会儿,电话没挂断。
行走时带起的风微微吹着手机,向对面传递着风声。
随之一起的,还有谢拂的呼吸声,清浅的呼吸声因为提着重物走路而有些加重,却是很平稳,听着便仿佛能想到谢拂在认真走路回家的模样。
封遥脑海中不由自主出现那人的模样,明明许久没见,如今回想起来,竟也依然清晰。
初次见面的土气狼狈,之后的干净利落,最后的冷漠疏离,一一在封遥脑中浮现。
“听说你最近在学校还挺出名。”封遥的声音不像是责怪,但这话的内容却似乎不像是那么回事。
“不是说了,不用太关注我吗?”谢拂淡淡道。
“当初帮你办理手续,留了个电话,校领导打电话给我,问我是不是封家养不起一个人。”封遥解释道。
谢拂:“……”
“那你该跟他说,我不是封家人。”他冷淡地回了一句。
不是封家人,自然也不应该由封家养。
“可这样他会追问更多。”封遥显然想得更多。
“我可以帮你们解释。”谢拂道。
解释封家对他已经足够。
解释他没资格用封家分毫。
电话那边久久无语,若非上面的计时还在走,恐怕谢拂也要怀疑这电话是不是挂断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谢拂抬头便能看到自己住的小区,才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一道长长的叹息,语气似有些无奈,还有些意味不明、琢磨不清的复杂情绪。
“谢拂,你就那么不愿意接受任何多余的帮助?”
“既然如此,那当初为什么要答应来这里?”
谢拂脚步顿住。
站在黑夜里,谢拂仰望着星空,只见天上乌云重重,看不见半点星光,似要下大雨。
是啊,这个问题他也想知道。
十六岁虽然没成年,却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年龄,不用去孤儿院,也能去一些不正规的地方工作,什么洗车修车扫地饭店洗碗,总能活下去,反正原主也并没有多想读书。
为什么会跟封遥来这里?
谢拂是为了小七,原主又是为了什么?
金钱吗?可他从未主动要过钱。
报复吗?可他一开始也没想过勾引封遥。
抛开一切不是可能,那唯一剩下的,哪怕它再不可思议,那也是唯一的答案。
原主对封家,是有期待的。
他期待母爱和亲情,他想着自己总是对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无论如何,总是不一样的吧?
虽然谢家有罪,可那都与他无关,即便要迁怒,应该也不会太过吧?
他设想着自己到了城里,到了封家人面前,对方会是什么态度和反应,而自己又要怎么表现。
只可惜他显然低估了自己在封家心里的罪孽程度。
一切都跟他想象的完全不同。
他拿封家当血脉相连的亲人,封家拿他当仇人。
他们都没错,却也都错了。
谢拂不声不响挂断了电话。
他揉了揉眉心,心里已经在考虑自己是不是要转学。
或许离开这里,才是他最好的选择。
美味诱人,尤其是摆在自己眼前的,只能看不能吃,再多看看,能令人发疯。
013明明很怕谢拂,此时又有些心疼。
“宿主,不如我们放弃这个世界,直接进入下一个吧。”
“眼睛一闭一睁,或许小七走在你眼前了。”
谢拂:“……”
这个世界也是一闭一睁就在眼前,现在呢?
“如果我在这个世界自杀,这个世界会怎么样?”
“继续运行,不会造成任何影响。”013回答得飞快。
“那也就是说,我的存在不会消失,自杀也是真自杀?”
“是的。”
“所以,你觉得,我这个身份,接了封遥一个电话,回家就自杀,串联起来,整个事件是什么样?”谢拂冷冷道。
013:“呃……”
它缓缓垂下头,歉声道:“抱歉宿主,是我犯蠢了!”
谢拂没理它。
别说今天这个点不能自杀,只要他是这个身份,他就不能自杀。
原主出生便带着原罪,这是他本该背负的,一旦自杀,就是在用死亡逃避罪责,他死了,身上的孽力,便会全部转移到封家人身上。
死亡是逃避,也是洗白,类似于谁弱谁有理。
他死了,罪孽一笔勾销,人们只会怪罪活着的人,包括他们自己。
这是不应该的。
谁的错谁担,谢拂喜欢恩怨分明。
更重要的是……
“他会难过。”
答应过要爱他,谢拂就不会食言。
哪怕是这样的世界,他也会做到。
第48章 余生愿3
寂静的深夜里, 整栋别墅里只有封遥的房间还灯火通明。
浓郁的咖啡香在屋中弥漫,封遥端起杯子喝了几口,腹中一片温软。
其实不用喝咖啡他也了无睡意, 刚刚挂断的电话还躺在桌上,他却并未看一眼,仿佛刚才从未用过它一般。
其实他刚刚说谎了, 并不是校领导给他打的电话,之前跟校领导沟通的, 也是他拜托帮忙办事的员工电话。
谢拂的近况,是他自己打电话问的。
然而直到现在,他都有些无法忘记电话接通时, 老师问他的那句跟谢拂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封遥答不上来, 只说是亲戚。
他也不清楚自己到底为什么要打这一通电话,尤其是在对方已经明确表示出不要过多来往的情况下。
明明……一开始他也是不愿意与对方有太多往来。
可大约人就是这样,拥有劣根性, 他自己不想要见谢拂就没问题, 可谢拂主动不想见他, 那就不行了。
这种只在小说影视剧里出现的恶俗情节, 竟然真的会发生,还是在自己身上?
封遥觉得有些好笑,然而真让他笑,却又笑不出来。
难道那个谢拂有什么魔力?或者拿了什么逆袭洗白系统吗?
偶然刷到一些小说推广的封遥想。
如果真是这样,那似乎……也并非不好?
至少这个世界会多存在一份善意。
翌日, 高思邈要带封静去医院检查。
“为什么要去医院啊?我不想去。”封静抱着丈夫的胳膊撒娇道。
这很正常,寻常人就没有喜欢去医院的。
高思邈耐心安慰妻子, “咱们旅游那么久, 身体没能按时体检, 这好不容易有时间,当然要检查一下才放心。”
“你看,爸妈他们不是每个月也在检查吗?身体是自己的,咱们要照顾好,何况也不是你一个人检查,我也会去,我还想陪你一辈子到老,难道你不想吗?”
最后这句话实在没有给封静反驳的余地,再说就是她不爱丈夫,这怎么行?
于是封静也只能克服对医院的排斥,乖乖随着丈夫去医院。
临走前,高思邈对封遥叮嘱道:“阿遥,家里就交给你了,照顾好爸妈。”
“姐姐姐夫你们放心。”封遥笑了笑道。
等二人身形消失,封遥面上的笑意才渐渐淡了下来。
望着两人离开的方向,封遥眸光微微掀起一层涟漪。
*
“医生,小静的记忆是不是松动了?她会不会想起来?”高思邈拿着ct问医生。
医生仔细看了看道:“目前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也没有受过刺激的迹象。”
“但不排除有可能松动解封的可能。”
高思邈皱眉,“如果让敏感源远离她,会不会受到的外界影响会点?不容易恢复?”
医生微微皱眉,似乎思考了很久,知道“理论上来说有这个可能。”
高思邈心中已经琢磨起让谢拂出国的想法,国内容不下他。
“但是……”医生接着道,“人的大脑是个很神奇的东西,医学上还有许多大脑的奥秘没有探究。”
“就像封女士的失忆,在我这里,她的大脑没有任何问题,可她就是不记得从前,你要问我怎么做到,我可以说出一系列专业术语,但归根结底这件事本身,它却难以捉摸。”
高思邈有些不太明白医生的话,思索片刻后才道:“医生的意思是……?”
医生看了一眼自己桌上的一张人体结构分布图,指着它解释道:“对于其他部位,我们可以用外力造成自己想要的结果,可是大脑……就算有的人受伤后会失忆,我们却也不能肯定,怎么受伤才会造成,它的不可控因素很强。”
高思邈隐隐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她的失忆不可控,恢复记忆也同样不可控?”
医生点点头,“就算她今后的检查依然没问题,我也不敢保证那时的她依然失忆。”
人力不可控,只能看天意。
而天意啊,往往才是最难琢磨的东西。
*
第三次月考,谢拂的成绩已经提升到了中上水平,算不上班级前列,却也属于被老师重点关注的一个梯队。
老师们虽然惊异于他的成绩提升,但是也并没有太奇怪。
高一往往是一个新的起点,想要提升本来就比其他时候容易。
何况谢拂的进步他们都看在眼里,并没有一蹴而就,突然就发生。
他们后来也仔细观察过谢拂,发现他再学习上有一套属于自己的学习方法。
他的记忆力很强,学懂的东西他从来不会忘记,不懂的也会罗列出来,问老师同学,而他错过一次的题,相同的题从来不会错第二次。
老师不一定喜欢聪明的学生,但一定喜欢努力的学生,像谢拂这样聪明又努力,那就更没有不喜欢的理由。
谢拂成了老师们的新宠,他们很愿意给他上进的机会,对上谁都是不断夸奖。
当然,他们对于谢拂这个学生,除了聪明努力这些标签,还有一个尤其明显的标签,那就是可怜。
毕竟像他这样,没有长辈,自己摆摊赚钱的消息传遍整个年级的,也是少数。
他们偶尔会对谢拂表示同情,打开一些不大不小的方便之门。
比如什么三餐减免。
这个是在谢拂拒绝补助后,班主任为为谢拂积极争取的,只是在结果没下来之前,他也不愿意提前告诉谢拂,免得对方空欢喜一场。
谢拂也不知道这些。
平时为了不着痕迹提高成绩,已经花了他不少精力,他连封遥主动打探他的事,都是在很久以后从班主任那里知道的。
而那时,距离他跟封遥的那通电话,已经过了好长一段时间。
摆摊不是长久之计,谢拂勉强赚够读完高中的钱后,便想着要停止这项兼职。
当然,他停掉这项兼职最主要的原因还是……
深夜里,谢拂背着大包,静静走在回去的路上。
待到夜深人静处,谢拂忽然挺住脚步。
如今已入深秋,夜风凉意刺骨,谢拂转过身,从迎着风变成背着风,他睁着眼睛,望着眼前一片安静的人行道。
“出来。”声音简短有力,带着一丝笃定和不容置疑。
耳边却只传来他自己的声音,还有远处不断的汽车声,鸣笛声。
谢拂等了一会儿,却还是没等到人出来,只好道:“别跟着我。”
此言一出,才有一道身影渐渐从一棵树后走出。
封遥穿着厚实的咖啡色大衣,玫瑰金的眼镜在路灯下反射出几缕姝丽光芒,正如封遥那张淡然却夺目的面容。
“偶然路过。”
路过跟着他回家?
这种明摆着糊弄人的话,谢拂却也并不追问。
他看着封遥,将心里的贪恋压下,仍是道:“以后不要再路过了,我不会再来。”
封遥抬眸看了谢拂一眼,隔着这不近不远的距离,封遥发现,谢拂似乎比之前长高不少。
明明初次见面时,对方还高得没这么明显,可是现在,或许是伙食上来了,锻炼也跟上,他的身高又往上窜了窜。
他人看来,若非是两人的穿衣风格区别,别人都不会知道封遥比谢拂还要大。
“你不干了?”封遥没解释他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只是问了这么一句。
谢拂淡淡回道:“嗯,天气太冷,以后晚上就不出来了。”
半真半假,不出来有这个原因,可更多还是因为不让封遥继续跟。
从前段时间开始,谢拂便隐隐感觉到每天晚上有人跟着自己,暗中观察下,他还发现那暗处的人似乎不是同一个。
是封遥安排的人。
这人时常在深夜送他回家。
“天冷,不来更好。”封遥对他的行为表示了赞同。
他想说谢拂现在重视的应该是学业,其他的都该放在一边,然而想想上回的不欢而散,这话到了嘴边又被他咽了下去。
“我听你的老师说,你的成绩在显著提升,这样下去,未来一定能取得优异的成绩,前途无可限量,恭喜。”
“谢谢。”谢拂礼貌道谢。
空气再次寂静,封遥一时也不知道可以再说些什么,想了想只道:“时间不早了,你也早点回家,夜里外面很危险。”
谢拂看了他一眼,淡淡嗯了一声,“你也是。”
没有再见,也没人说再见,谢拂的身影在黑夜里越来越远,而封遥则望着他的背影一直看着,一直……
“少爷,该回家了。”司机的鸣笛声响在路旁。
封遥转身上了车。
车子往与谢拂相反的方向开着。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司机问他:“少爷,保镖那边还需要派人跟着吗?”
从得知谢拂在夜里遇到了抢劫后,封遥便暗中派人护送谢拂回家。
偶而他来的话,便是他自己送。
封遥摘掉眼镜,摸出一张手帕擦了擦,又才重新戴上。
“不必了,以后他不会出现。”
*
车子行驶在回家的路上,封遥沉默良久,最终还是对这位一直跟着他,知道他不少行程和行为的司机。
“王伯,你说我是不是错了?”封遥望着窗外夜景,视线却没落到实处。
“其实我不该对他太过关注,明明他都说过,不要对他太关注,我却忍不住对他上心。”
“我这样……爸妈他们知道了,会伤心吧。”
封遥声音里透着些许迷茫,大约也是真无人可问,他才会在这个时候稍稍吐露一点心声。
“不该这样……”
不是疑问,是肯定。
这件事在封遥心里,其实已经有了明确的结论。
不知过了多久,驾驶座才传来一道略带无奈的声音。
“少爷您只是怜爱弱小。”
“您同情他。”
可无论是同情还是共情,本就是错的。
封遥闭眼揉了揉眉心。
等他成年就好了,他想。
等谢拂成年了,是个不能再被保护的成年人,或许就好了。
而在此之前,他确实不应该对那人过于关注。
似乎想到了解决办法,封遥松了口气。
然而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封遥又不由想到,将来谢拂成年后,他即便想要关注或者往来,那恐怕更没有机会。
如果说人与人的缘分有定数,那他们之间的缘分,大约也只够他们像路人一般,走过时匆匆一眼。
再不相见。
*
谢拂说不再摆摊便是真的,深秋至深冬,他都窝在屋里不出门。
他接了个网上家教的活,不用出门也能赚钱,虽然比不上摆摊,但胜在方便且简单。
收入够他的日常生活,便没有再接单。
时间很快到了期末,而在这场考试里,谢拂的成绩第一次进了班级前三,年级前二十。
到了这种程度,谢拂觉得够了,便开始控制成绩,之后的考试,基本都是在这上下浮动,相差并不多。
老师们握着惋惜他并没有更进一步,但是对他现在的成绩也表达了高度赞赏,尤其是对比第一次摸底时,对方考出的那个垫底成绩。
时间很快到了过年,封家渐渐热闹了起来,屋里屋外张灯结彩,欢欣雀跃。
好吧,说不上雀跃,准确得说,雀跃也只有封静一个人。
什么都不记得的她笑起来笑容的模样毫无阴霾,正指挥着丈夫和封遥在家里挂装饰贴。
那些都是她逛街时买来的东西。
“对,对,鞭炮挂那里,要高一点,再高一点……”
“阿遥真笨,贴福要倒着贴。”
封遥无奈一笑,“我忘了。”
等他贴好后下来,便见封静跟高思邈凑在一起亲亲密密,全然将他抛在脑后。
封遥:“……”
“爸妈,你们来了!快看,我买的东西漂亮吧?”封静见两老从楼上下来,忙凑上前扶着两人的手臂道。
一副等着被夸奖的模样。
封母笑容满足地说:“漂亮,漂亮,我家闺女眼光就是好,比某些人的眼光好多了。”
封父无奈道:“我眼光怎么了?怎么就差了?现在不是你从前我买一束假花回来你都要高兴地夸一番的时候了是吗?”
封母好笑道:“当着孩子的面,你干什么?”
封父不服气道:“正因为当着孩子的面,我才要跟你掰扯清楚,免得你总说我脑子不清楚了胡说八道。”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站在他们中间,一手挽着一个的封静不由偷偷笑了笑。
“爸妈快别说了,要开饭了!”
做饭的阿姨老家很远,儿女都有自己的生活,她不回乡过年,今晚的年夜饭都是她一个人做的。
“阿遥喜欢吃鱼,年年有余,来,鱼尾给你!”封静笑着夹起一块鱼尾,正要放进封遥支起来的碗里。
然而鱼香一飘散,进入封静鼻中。
她皱了皱眉,握着筷子的手顿时感到无力,手里的鱼尾顿时砸在桌上。
她忙扑去洗手间,不住干呕。
“这是怎么了?”封母紧张担忧道。
封遥也担心,却还是安抚封母,“姐夫去了,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可能是受凉。”
“您和爸别担心。”
果不其然,几分钟后,封静在高思邈的陪同下重新上桌,只是却不再碰有油腥的菜,即便如此,也只吃了半碗便没有了食欲。
高思邈平日里对封静的身体十分在意,有点变化他都知道。
想想最近封静的表现,一个可能不由出现在脑海中。
他有些激动地握住封静的手,“小静,明天我们去医院做个检查好不好?”
封静:“……”
自觉才进医院检查没多久,其实已经超过两个月,心里对医院的反感还没散去,高思邈成功被迁怒。
最终,高思邈当晚睡在了书房。
然而第二天,封静到底是没拗过高思邈,在对方不愿意后退的坚持下,不情不愿地去了医院。
封父封母显然也想到了什么,心中激动又有些难以置信,“阿遥你也跟着一起去吧,人多方便些。”
于是,封遥也去了,不过跟那两人亲亲密密不同,他就是个在看着那两人亲密的情况下,帮忙跑腿的。
新年的医院根本没什么人,无论是病人还是医护人员都格外少,冷清得仿佛没开门。
几人刚进大厅,高思邈便带着人领挂号单。
封遥跟在身后,本是随意一瞥,却在视线落在某处时顿时一顿。
“阿遥,去三楼妇产科。”
封静看到挂号单,显然也在怀疑人生中,高思邈还要时刻关注着封静的心情,便把挂号单交给封遥,让他去排队。
封遥接了过来,不由往前走了两步,挡住了高思邈两人的视线。
“好,姐夫,你和姐姐就先在这儿等等,待会儿叫到你们了我打给你电话。”
高思邈欣然答应,毫无怀疑。
看着两人的背影,封遥微微松了口气。
他这才抬头看向电梯方向,微微皱眉,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看错了人。
然而当他上到二楼,看着那道坐在那儿的身影,才知道自己并未看错。
略显空荡的医院等候区,那人坐在角落,是个并不显眼的位置,可只要看过去,便能一眼看见对方。
哪怕戴着口罩,封遥也认出对方是谁。
他捏紧手心,后知后觉看向自己手里的挂号单,他顿了顿,却是先上了三楼排队。
等到快要叫到封静的号码时,封遥便给高思邈打了电话。
接到电话的高思邈甚至还没能走出医院,失策了,今天人少,根本用不着排队多久。
他带着封静上楼,电梯上去一层,就要转个方向才能上另一层。
两人路过时,封静不经意往旁边一瞥,耳边恰好传来一道播报声音。
“9号谢拂请到1诊室。”
“9号谢拂请到1诊室。”
“9号谢拂请到1诊室。”
播报三次,而在第一次的播报后,高思邈锐利的目光便看向整个科室等候区,视线落在那显示器上,名字打了星号,姓氏却相同。
高思邈手心发汗。
此时此刻,他竟然才发现,自己在对那人的厌恶和不满中,竟然还有恐惧害怕。
他会怕谢拂?
实在可笑。
然而高思邈此时却已经笑不出来。
他望着那个方向,手不自觉微微颤抖。
封静察觉到,不由抱住他的手臂,“老公,你怎么了?”
高思邈骤然回神,额头冒汗地看着刚才那道身影消失的方向,他握紧了对封静的手,勉强笑笑,忙拉着人上楼。
“没事,我们上去。”声音却低沉无比,压下情绪,故作轻松道。
身体却紧张地下意识转了个方向,挡住了封静的视线。
*
“宿主,小七和你生母和继父都在医院,刚上去。”
谢拂脚步一顿,随后继续拿着医生开的单子去药房拿药。
“他们在哪儿?”
013:“……妇产科。”
谢拂:“……”他怎么记得原剧情中没有这一茬?
所以他这是给自己蝴蝶效应了个血缘上的弟弟妹妹?
谢拂揉了揉额头,发烧至头晕的他这会儿并不是太想去想这些问题。
“他们多久上去的?”
013:“十分钟前。”
谢拂心里有了数,去拿了药后便想离开。
然而转身却看见封遥正在医院出口的地方。
谢拂理了理口罩,013不由提醒道:“宿主,你戴着口罩小七也能认出你。”
谢拂:“……能闭嘴吗?”
013觉得自己说的是事实,又不是什么不好承认的事。
谢拂:“我头晕。”所以并不想会听更令他头疼的事。
013愧疚地低头,乖乖闭嘴。
谢拂想着自己是不是换个出口走,然而发现即便换个出口,也要走那条路。
他揉了揉眉心,只觉得本就没有下降的温度有了越来越升高的趋势。
封遥在等他。
谢拂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可躲避的,可他都一次次放人走,对方却还要往他面前凑……
一股强烈的,想要将人抢走的冲动涌上心头。
生病时的谢拂理智稍微放纵了一点点,只一点点。
在医院本就没什么人的情况下,谢拂想要顺着人群离开的想法根本不可行,他随便一眼便能看到。
看到便看到吧。
谢拂朝着出口走去,淡定的模样仿佛丝毫没有看见封遥。
擦肩而过时,耳边传来封遥的声音。
“谢拂?”
谢拂脚下步子没停。
“今天我姐姐姐夫来了医院。”封遥并没有被蒙骗,认定了是谢拂的他,便不会怀疑,“就在楼上。”他坦白,对着谢拂直言不讳道。
谢拂步伐微顿,原本想要尽快离开的想法此时正蹦哒得老高,眼看着就要从脑子里跳出去,耳边还传来封遥令人心神动荡,理智摇摇欲坠的声音。
“可能这么说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希望今后去什么地方,都能提前告知,好让双方避开。”
封遥这样说,并非是要谢拂避让着他们,而是不想让双方都尴尬,尤其是封家防谢拂防得紧。
他见谢拂没什么,其他人见到,或许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这不是他想看到的。
他的私心,希望谁都好好的。
封遥抬头,自谢拂侧面看去,刚好能看见对方修长的脖颈,还有那微微泛红的耳后根。
他想,自己大约是知道这人怎么生病的了,在这样的季节和天气,竟然光着脖子就出门,对自己的身体一点也不上心。
然而想想他自己,又觉得自己也实在不好说对方。
“你有我的联系方式,眼下这种情况,其实完全可以……”
避免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封遥便只感觉眼前一花,手腕上传来一股大力,这股力道将他整个人拉到一个方向,后背猛得抵靠在墙上,手腕上的力道却未松半分,微疼。
封遥下意识皱眉,“你……”
他微微抬头,却猛得撞进眼前这双眼睛里。
谢拂戴着口罩,看不清面容,唯有一双犹如出笼野兽般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该是怎样一双眼睛。
没有喜怒哀乐等情绪,唯一有的,便是那浓浓的,几乎完全将这双眼睛占据的原始欲求。
“封遥……咳咳……”
因为生病,他的声音低沉沙哑,整个仿佛年长几岁,变得更为成熟,令封遥有种对方比他年长,比他强大的感觉。
“你以为,我是什么好人吗?”
谢拂一连咳了好几声,可抓着封遥的手腕却没有半点放松。
“你以为,我是什么好人吗?”他再次问了一句,似在强调,又似在说服自己,语气里甚至带上了几分轻嘲和笑意。
“可别忘了,我继承了那人一半的基因,一半血脉,我还什么也没做,就充斥着罪孽,这样的我,你觉得会是个好人吗?”
封遥望着谢拂那双眼睛,只觉得自己仿佛要被这只野兽吞噬……
他神色有一瞬恍惚,为眼前的谢拂,跟之前他所知道的完全不一样的谢拂。
但是奇怪的是,他哪怕眼前的谢拂与之前见到那个独立自强的少年不一样,他也并没有防备和厌恶。
“你要做坏人?跟你另一半血缘一样,做尽坏事?”
谢拂周身气压都低了几分,浑身还充斥着厌恶的气息。
封遥便知自己赌对了。
他没忍住轻轻笑了笑。
“你不会。”一个对自己另一半血缘极为厌恶的人,不会成为跟对方一样的人。
谢拂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那双眼睛重新归于平静,方才被放出来的野兽归了笼,上了锁。
稍稍放纵的理智回归,谢拂一点点克制着自己。
他本性肆意,平日里看见的他,不过是被法律和道德两座大山约束下的表现。
可当他无视法律,违背道德时,无人能再约束他。
“不要觉得自己有多了解我。”
“我不需要任何恩情施舍,也不会向谁低头摇尾乞怜,不想看见我,那就无视我。”
谢拂渐渐松开紧紧抓着封遥的手,勉强站直身体,双眸重新恢复一片如湖水般的平静,偶有涟漪,却也翻不起浪花。
封遥胸膛里激烈地跳动着,方才他们挨得那样近,近到他能嗅到对方身上的浅浅日光的味道。
“不要靠近我。”
“不要招惹我。”
丢下两句话,谢拂便再没留恋,直接出了医院,被留下的封遥深吸两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却阻止不了微微颤抖的手。
低头一看,便见手腕处的青白痕迹。
如他心有余悸。
*
谢拂揉了揉额头,坐上回去的公交车,就近找了个位置坐下。
车子按部就班地开着,谢拂闭着眼睛靠着椅背,整个人看上去状态便不太好。
“宿主……您刚刚差点失控了。”013小声提醒道。
应该是已经失控了,若非最后在做出什么行为之前将理智及时拉回来,它也不敢想之后会发生什么事。
谢拂没什么反应。
他当然知道自己刚才什么情况,距离彻底失控,也就是差点儿的距离。
但,那又如何?
“他为了别人委屈我。”声音平静无波,013却从中听出了多种汇聚在一起的复杂情绪。
是的,虽然早知道这个世界的封遥会与他成为对立面,他已经做好了封遥做一辈子封家人,为他们尽心尽力,做牛做马的准备。
可当真的出现封遥选封家人,却不选他的情况时,那一刻的愤怒几乎要爆表。
哪怕有诸多因素,可在从前小七从未偏帮过别人的情况下,谢拂还是难以接受。
他被小七惯坏了,像个孩子,从前得到的全部,如今却被迫分给别人一部分,他自然不愿意。
霎时间,他被怒意冲昏头脑,理智顷刻之间濒临崩溃,最后关头,却又及时刹住车,将那崩溃的理智重新找了回来。
“我后悔了。”
什么原主,什么原剧情,什么恩怨对错,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大可以只做谢拂,而抛弃其他,为什么要拘泥于这些与他无关的东西?
他的人,无论变成谁,都该是他的。
察觉到谢拂的想法,013激动地说:“宿主,您要把小七抢回来了吗?!”
自来这个世界后,013就无比怀念有小七在身边的谢拂。
没瞧见没有小七,它多说两句话都要发抖吗?
它实在受够了这种日子。
闻言,谢拂淡淡阖目,将一切情绪压下。
“闭嘴。”
013:“……”
它默默给自己的嘴拉上拉链。
*
“恭喜,妊娠三周。”医生笑着将b超交给封静,封静看着单子上医生指出来的位置,眼中满是温柔和惊喜,原先的不安和惶恐消散不少,取而代之的是身为母亲的欢喜和期待。
然而她正想与丈夫分享这样的情绪时,转头却看见丈夫正在走神。
她当即不高兴地掐了一把丈夫的手臂,将人惊醒。
“在想什么呢?连我们宝宝都不顾了?”
“没有。”高思邈立马回神,视线落在封静手里的b超图上,后知后觉感到了一股感动和惊喜。
“医生,孩子情况怎么样?孩子的母亲身体情况怎么样?这孩子……能要吗?”话音刚落,医生尚且没有回话,封静便率先踩了他一脚。
这一脚毫不留情,仿佛要将眼前这人给踩到肉疼。
高思邈:“……”他暗暗龇牙半晌,心中的惊喜却并未减少半分。
“你放心,封女士的身体调理得不错,虽然是高龄产妇,但是只要平时小心注意,生下这孩子没什么问题。”医生笑着道。
封静还拿着b超爱不释手地翻看,高思邈却环住她的腰,耐心道:“乖,你去外面订个餐厅,昨晚都没吃多少,今天可要补回来。”
“那你呢?”封静不满地看着他。
“我啊,我不得跟医生问问孕妇的禁忌?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还有平时可以做什么对孩子和你好,这些东西枯燥又无趣,你又不喜欢听。”
封静一听还真是,便笑着出去了。
看着她出去关上门,高思邈又打了个电话,让封遥来接封静,完了这才转身表情严肃担心地问医生。
“医生,她很多年前曾经生过三胎,每次身体都没养好,我们找医生看过,医生说极有可能这辈子也怀不上,就算怀上了也生育艰难,很有可能一尸两命。”
医生皱眉,却是没想到会有这种情况。
他想了想道:“从血液检测结果来看,她的身体没什么问题,看来这些年调养得不错,如果还想知道详细情况,那需要进一步检验。”
高思邈轻轻松了口气,“没问题,谢谢医生。”
“你觉得这家怎么样?是不是太朴素了点?我到家味道好像好起来还不错的样子……”
高思邈走出来,扣住封静道:“让小弟先给我们订,医生说了,还要进一步检查才行。”
闻言,封遥则没推辞,“姐,你们忙着,我去订位子。”说罢,他便已经转身往电梯走去。
封静不高兴地捶了一下高思邈胸膛,“使唤我弟使唤得那么顺手?”
高思邈十分理直气壮:“你弟不也是我弟?”
封静:“……”好有道理,竟然无法反驳。
高思邈笑着搂住他,“你肚子里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还有孩子他妈,也是我的。”
“我还以为……还以为我们这辈子都不会……”
他多年前便打消了生孩子的念头,可如今却是它在悄无声息时,已经降临在了封静腹中。
情绪是会感染的,见丈夫如此,封静也忍不住感动。
然而感动感动着,她便忽然问:“所以我们先前怎么了才一直怀不上的?”
高思邈感动瞬间变成了紧张。
第49章 余生愿4
新年时分, 家家户户张灯结彩,便是走在街道上,也能随处可见高高挂起的红灯笼。
谢拂回到居住的小区,还没进去, 刚到小区门口, 便有人喊住他。
“小帅哥, 叫你呢。”
他转身回头, 便见一个有过一面之缘的人。
那中年保安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昨晚多亏了你帮忙,不然还不知道要多久才把冻裂的水管给堵住, 今天本来去你家找你, 结果没找到, 昨晚在外面冻了那么久, 不会生病了吧?”
新年对谢拂而言并不算什么,但在周围人都觉得有什么的情况下,他的态度难免会显得与周围人乃至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尤其昨晚还看到封遥发了一家人过新年的朋友圈。
他那根本没用的微信里只有封遥一个人,不过他想看的也只有他一个人。
可他不喜欢看封遥跟别人欢欢喜喜的模样, 这与在他身边的是谁无关。
“举手之劳而已, 用不着感谢。”谢拂想简单将眼前人打发走。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 这位中年保安大叔却很喜欢谢拂,絮絮叨叨说了不少, 最后还到保安室里提了个新年礼袋出来,将它送给谢拂。
“昨晚耽误你跟家里人过年了,这是送你的新年礼物,也算是感谢, 你拿回去, 可别推辞。”
刚想拒绝的谢拂闻言便停止了要将它还回去的动作。
他拿走现在就能走, 反而推辞还要拉扯好一阵。
“谢谢。”说罢,他转身进了小区。
之所以没拒绝,还因为他认得这个礼袋,应该是小区发给员工们的新年礼,不贵,就是讨个彩头,拿着也不烫手。
“老左,你跟谁说话呢?”
“昨晚帮忙那个小帅哥,昨晚本来就想找他结果没找到,今儿不正好碰上吗?”
“哦,戴口罩呢,不过看着长得挺高,是个挺精神的小伙。”
“可不是,要不是你们不在,也用不着人家孩子帮忙,你看都把人弄生病了,刚刚听声音就不对劲。”
“这能怪我吗?昨天过年可是放假,谁知道一晚上还会出事。”
“不过人家过年不待在家跟你修水管干什么?”
“这……你问我我哪知道?反正人孩子挺好的。”
*
回去后,谢拂随手将礼袋放在桌上。
吃了药,又睡了一觉,一觉醒来已经是傍晚。
谢拂的感冒喝了两天药才勉强好起来,而这时,他才发现自己似乎成了小区的知名人物。
准确来说,应该是物业保安人群里的知名人物。
每次进出小区时,那个热情的中年大叔都会跟他的同事们介绍,这就是那个大年夜还帮他的热情好心的小帅哥,于是几乎每个保安物业都认识了他,见面都会打个招呼。
热情?
谢拂在怀疑那人说的到底是不是他。
在确定这件事除了提高了自己在小区里的人缘外,没多大影响后,谢拂也不去管了。
新年过后,谢拂开始打听附近有没有出租的房子,一直在封家给的住处住总是不好。
而这时,他的好人缘的好处便体现了出来。
他问了下小区里的物业,对方便答应帮忙打听附近有没有合适的房源。
新年过后,还是有挺多人租房的,不久后,谢拂便找到了一处看起来还不错的房子,价格虽然不算太低,但胜在家具齐全,可以拎包入住,不用他过多花费心思。
至此,他跟封家再没有牵扯,走在路上也能说是陌生人。
*
封静怀孕对封家来说是件大喜事,为此,家里甚至给佣人涨了三个月的工资,封静的肚子还没大起来,家里的营养师、月嫂都已经安排上,高思邈这个爸爸预备役还买了不少婴儿用品,一家子人都在围着封静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打转。
然而封静却不太高兴,她总觉得自己被冷落了。
还是封遥送了她喜欢的包包才好起来。
“还是阿遥好,你们都只喜欢孩子,还是阿遥向着我。”
众人哭笑不得。
怀孕的人有些嗜睡,在封静睡着后,家里其他人在书房议事。
高思邈说出自己的打算,“我想送那孩子出国,可以给他一笔钱,安排好住所和学校,只要他以后不再回来。”
或许是因为即将为人父,高思邈心里对谢拂的尖锐少了许多,他的孩子即将出生,他也想为它积点福。
封父心里没意见,送一个人出国不算什么大事,相信只要条件丰厚,对方就不会拒绝,而他们显然愿意出这笔钱,就当花钱消灾。
“你们怎么想?”
封母以前是老师,对孩子总会多几分温柔,她知道一个陌生的环境对孩子心灵上的影响会有多大,尤其是在人生地不熟,语言还不通的国外。
闻言她微微皱眉,可想到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女儿,以及即将出生的外孙外孙女,想要说的话又被她咽了回去。
人皆有私心,在某些时候,谁也免不了会自私一些,这没有错。
别人都发表了意见,众人最后将目光落在封遥身上。
封遥被几人看着,也并不慌张,他不疾不徐从包里摸出一张卡。
“这是之前给他的卡。”
众人看着那张卡微微皱眉,本该在谢拂身上的卡现在出现在这里,几人都不是傻子,知道或许有些地方他们想当然了,事情或许并没有按照他们想的那样发展。
“卡里本来有八万,现在有八万二,多出来的是他借用做本金后给的利息。”
封遥讲道:“还有前几天,我刚得知他已经搬出去的消息,现在已经不住在我原来安排的房子。”
屋子里顿时陷入更深的沉默。
在这份沉默中,封遥将谢拂从进城里后的一切行为表现都不带任何感情倾向地说了出来。
“没事从不主动找我,有事也基本不会找我,在学校里一直认真学习,一个学期将自己的成绩提升到了优生,自己找了个赚钱的法子,借用的钱也在第一时间连本带利还了回去,搬出去时,房子里的什么东西都没带走。”
最主要的是……
“他没有问起我们。”
“一次也没有。”
封遥的声音冷冷静静,却更好地表现出了他说的那些话里的行为风格。
仿佛是那个从没见过面的孩子站在他们面前,跟他们说的这些话。
众人都知道封遥的话里表现出来的是什么意思。
原来不仅仅是他们排斥着谢拂,谢拂也同样不愿意与他们有过多接触,划清界限。
他们从前所担心的,担心谢拂会缠上来,会来找封静,似乎都是他们的臆想,是个笑话。
“有没有可能,他是希望我们麻痹大意?”高思邈想了想问。
一直以来,他对谢拂就天生存在偏见和固有印象,哪怕封遥已经给出了事实,他一时间也无法完全清除那些偏见,甚至带上了怀疑。
封父却有不同的意见。
“老师偏爱,同学融洽,这个成绩要是能一直稳定,将来考上一个好大学只是迟早的事。”
“阿遥既然说他摆过摊,说明他生存能力很强,很容易找到属于自己的生存方法。”
“他去过市中心,见识过城市的繁华,却没有被迷了眼睛,说明他自制力很强。”
“在有能力后,第一时间还清欠款,说明他恩怨分明。”
他越说,心中便忍不住叹息。
因为无论从什么方面来说,那个孩子似乎都是个很优秀的人。
如果是他们家正常出生的孩子,谁都会感到骄傲自豪,可偏偏……
“思邈说的事,就算了吧。”他说道。
“那孩子既然并不想跟我们扯上关系,那必然不会接受我们的条件。”封父说道,“如果我们逼迫,说不定还会适得其反。”
高思邈没说话,虽然这并不是他想要的,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封父说得没错。
他也不想把情况闹僵,导致不可挽回的结果。
“可小静……”
“这座城市很大,他们的生活圈子完全不一样,只要刻意注意一下,完全可以一辈子不见面。”封父说道。
他们看不住谢拂,还看不住封静吗?
“思邈,你也要做爸爸了,有些没必要的人不要过于在意,给孩子做个好榜样。”封母劝慰道。
他们不厌恶那个不该存在的孩子吗?
他们愿意接受女儿从前屈辱的证明吗?
当然不是。
哪怕知道那个孩子不像那些恶心的人,甚至还很优秀,他们也无法接受对方。
可过了这么多年,他们好不容易迎来了宁静的生活,不愿意因为别人而再起波澜,他们老了,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看着外孙外孙女出生,看着女儿过得幸福。
而这,都与那个孩子无关。
若是以前,高思邈或许会不舒服,可现在的他想到即将出生的孩子,心里那股郁气便散去不少。
说到底,也是因为他们也不知道该拿谢拂怎么办,若是谢拂是个恶人,他们拼尽全力也会让对方罪有应得,可他不是。
既然如此,那不如安心过自己的生活。
“好,我知道了。”
“阿遥,既然他想跟我们划清界限,那你那边以后也不用盯着他,不用联系他了。”封父看向封遥道。
封遥指尖轻颤了一瞬,却还是点点头应道:“好。”
*
从搬家后,谢拂的生活恢复了平静,他像个真正的学生,彻底融入学校的生活。
老师们也对他青睐有加,在他表现出在数学上的天赋后,数学老师曾找到他,问他要不要进数学奥数班,并且向他说明了奥数这条路的前景和未来。
“或许你可以在数学上进行深造,未来专攻这一科,或许会走到这个圈子顶层。”
也不知道这是画大饼还是真的看出谢拂在这上面的藏拙。
“谢谢老师,不过我已经想好自己未来要做什么,数学学者不是我的目标。”
数学老师有些遗憾,但他更好奇的是谢拂口中的未来目标。
“那你未来打算做什么?”
谢拂并没有回答。
然而他可以避开老师的追问,却避不开精神空间的某只白团子。
“宿主你什么时候定的人生目标?我还以为你打算这辈子就这样无功无过,平平淡淡地过完呢。”
013好奇又激动地问:“宿主,如果不出意外,你这具身体能活到七八十岁,那还剩下将近六十年,这六十年,你想在这个世界做什么?”
谢拂不想离它,但在没有小七的日子里,唯一一直陪着他,也只有这只有点蠢的白团子了。
“以后你就知道了。”
013:“……”宿主你这跟没说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高一结束进行分班,谢拂选了理科,班里的大部分同学都没变,也不需要适应新的环境。
刚开学不久,便到了七月七。
今年是封遥成年的日子,封家不仅是为他举办成年礼,还正式将他以继承人的身份介绍给这个圈子。
成年礼上,封遥跟在封父身后,对在场的各种商业伙伴推杯换盏,言笑晏晏。
他到底年轻,没喝过太多酒,几杯过后便有些受不住,进洗手间休息了一会儿。
腹中反胃的感觉令他将刚才喝的酒吐了大半出去。
也因为这一吐,整个人清醒不少。
上完洗手间正想出去,却听见外面有两个人边聊边进来。
“今天可真热闹,封家对那个麻雀还真是真心实意,就是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得善果了。”
“还别说,那封遥还真幸运,一个孤儿被收养,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万贯家财,封家连亲生女儿都不培养,却培养他一个没有血缘的,这是走了八辈子的好运吧。”
“这你就不知道了,封家那夫妻俩选封遥其实也是别无选择的无奈之举,这事有些隐秘,很多人都不知道,封家那个女儿有点问题。”
“什么问题?”
“听说,我也只是听说,封家那位小姐年轻的时候出过事,后来找回来后整个人都不正常,别说继承家业了,连正常生活都很难,现在看着是好了,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复发,你说封家敢把家业交给她吗?”
“竟然是这样!可封小姐已经怀孕了,再过不就就会生下孩子,这亲外孙和养子,总归是外孙更亲吧?”
“可你看封家夫妻还能活那么久吗?与其培养不知道能不能成器的外孙,当然还是优秀的养子好用。”
“那这么说来,封遥还挺倒霉的?人家根本就是利用他啊。”
“有什么可倒霉的,他不也得实惠了吗?不然你以为他一个孤儿要奋斗多少年才能进入这个圈子?”
“就没比他更走运的人,也不知道他现在这么乖顺到底是真性子,还是伪装出来的模样,要是装的那可就好看了,我等着看封家乱起来的样子。”
“有人,该不会被听到吧?”
“听到又怎么样,我说什么了?大家不都这么想的吗?”
“就是封遥本人在,我也不怕。”
封遥手都放在了门上,然而在推开的前一刻,又停住了动作。
出去又怎么样?正如那人所说,他不过是背后嚼几句舌根,不少人都这么想,就算闹起来,也不过是以道歉结束,没什么意义。
想要打他们的脸,只有站得比他们高,用时间证明。
这种话他从小听过不知道多少次,早已经从开始的难受到现在能够轻而易举地平静下来。
他已百毒不侵。
*
“阿遥怎么还没回来?今天可是他的主角。”封静挺着大肚子,左右看了看问。
高思邈担心她的身体,安抚道:“可能吐了,待会儿就回来了,这儿都有监控,还能丢了不成?”
“你这个做姐夫的,怎么一点也不关心他?”封静一本正经道,“万一阿遥喝了什么不对劲的东西,出了事怎么办?”
高思邈:“……”
他无语地摸了摸妻子额头,“你到底又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这儿的安保可不是摆设,你当谁都能轻易进来还动手脚的?”
然而高思邈还真失算,在门口那堆收来的礼物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份无名的礼盒。
它看上去平平无奇,从外表看不出任何特别之处,重量也跟其他礼盒差不多,左看右看,都不像是什么特别的东西。
可它的存在就足够特别。
上面没有任何标志说明礼物的主人,这是一份无名之礼。
谁也不知道它如何出现,怎么出现的。
它就跟其他礼物一起,一路被人送到了封遥存放礼物的房间里。
拆礼物是一件很费时间的事,封遥寻常都是在第二天拆,倒也不是多喜欢这些礼物,但是下次跟人见面,总要记得对方送了什么,否则难免尴尬且没礼貌。
然而也不知道是今天喝酒吐了个清醒,还是因为心情不太好,封遥躺在床上也没什么睡意。
既然没睡意,不如干脆给自己找点事情做,拆礼物便成了首选项目,既轻松不费脑,又能打发时间。
封遥不是没收过礼,知道这些人大概都会送什么。
红酒、手表、笔……左右不过是这些东西,没什么新意,包括封遥自己,送别人也是送的不会出错的东西。
他拆礼物拆了一半,便有些没什么精神了,正想告一段落,目光却忽然看见一个有些扁平的礼盒。
礼盒是很寻常的红色,不寻常的是,它很红,是很鲜艳的红色,看到它的第一眼,恐怕很多人都会以为这是送别人的新婚贺礼。
因为它就是婚礼用的大红色。
封遥情不自禁地从地上捡起它。
看了看外面,没有任何标签说明送礼物人的身份。
他拆开包装,显露出同样红色的礼盒,打开礼盒,昏黄的灯光下,盒子里的东西终于露出庐山真面目。
那是一张纸……
嗯,纸质书签那也是纸。
书签上,是几行优美潇洒的文字。
【我行走于黑夜。】
【我追逐着阳光。】
【远方的人,可知你有多明亮。】
刚看完开头几句,封遥便知道这是什么。
虽然没见过,不知道是谁所写,但这无疑是一封告白的信。
封遥对此并不陌生,从初中开始,他学校书桌的抽屉里便会时不时出现一些表白的信封。
只是今天的这一份稍微有些特别。
它是作为生日礼物送来的,它没有署名,没有主人。
写它的人或许不敢,又或许出于其他原因,并没有在书签上落下自己的名字,也就是说,哪怕封遥看见了,也不知道它是谁送的,哪怕他想回应,都找不到应该回应的对象。
写它的人从未想过要得到回应。
不知为何,封遥心中忽然微微刺痛,仿佛毫无预兆地被一根针刺中。
封遥顿时酒意和睡意尽数散去,他坐在一旁,握着书签,看了半晌,久久无言。
*
不久后,封静在医院生了个女孩儿。
封家人喜欢女儿胜过儿子,她一出生,不说封父封母,就连高思邈都差点落泪。
封静醒来,后看着刚出生的闺女,不知怎的,心里有股莫名其妙的疼痛,等她回过神来时,便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然落了泪。
高思邈给她擦了擦眼泪,“哭什么,女儿还在这儿呢。”
封静靠在他怀里,声音闷闷道:“不知道,反正就是想哭,有点难过。”
不是一点,是很多很多点。
“女儿在怎么了?女儿在我也要哭。”她任性道。
高思邈笑着纵容她,“好好,只要你别哭坏身体。”
闻言,封静笑了笑,又不想哭了。
“给她取好名字了吗?”
“叫云开怎么样?”
云开月明。
*
封遥见到这位大名高云开,小名渺渺的侄女时,便送了一个平安玉符。
刚出生的小孩子还看不出什么,可封遥心里却忽然生出一个念头。
“姐,姐夫,以后让渺渺跟我学好不好?”
“这话什么意思?”高思邈皱眉,脸色似有些不悦。
“让她以后做我之后的继承人。”这个刚刚成为继承人的家伙,已经提前几十年,给自己物色起了继承人。
“是不是有谁说什么难听的话?”封静和高思邈显然都想到了这一点。
封遥却摇摇头,“与那个无关。”
那就是有了。
夫妻俩以为封遥是在诉苦,诉说委屈,出言安慰。
可封遥却是真的并非因此才说出刚才的话。
他只是……只是觉得自己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结婚生子。
渺渺是最好的选择。
至于哪里来的预感,谁知道呢。
这种东西莫名其妙缥缈无踪,便是连他自己,都琢磨不透自己呢。
*
“宿主,你为什么要送那样一份礼物给小七啊?万一没看到怎么办?”
“就算看到了,小七又不知道是你,说不定还会当成性骚扰呢。”
013暗暗吐槽。
自从小七不在,宿主一天比一天安静沉默,它越来越不了解宿主的心思了。
公交车到了,谢拂付钱上车,找了个位置坐下。
“不会。”他淡淡回道。
你说不会就不会?那礼物可是成堆的,就那么一个礼盒,能看得到才怪,013觉得宿主这礼没送对,哪怕是送一份经常用的东西,能让小七随时带着呢?也比那一张纸好。
谢拂却不再理它了。
为什么送那份礼?
因为即便不见面,不相处,甚至没有相知相爱,他也要让那人知道自己,记得自己,甚至……喜欢自己。
就算不能在一起,那人也只能爱他。
谢拂自认已经很克制自己的情绪,他既不从封家把封遥夺走,也不上赶着破坏他们一家的安宁。
但他要封遥的感情。
那是他的,谁也不许夺走。
“虽然没署名,但他应该也能感觉到对吗?”
“就算不知道是我,他也会将它收藏是吗?”
“就算来历不明,他也能感觉到,那是要珍惜的东西,是吗?”
“我从没问,但不代表从没猜测过他的来历。”
他本该就是他的,谢拂万分肯定。
013……013什么也不敢想,什么也不敢说,还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吧。
对啊,它本来就什么都不知道。
*
“金水街到了,请要下车的乘客依次下车!”
谢拂起身下车,走到一个地方后停下脚步。
他抬头看了看上面的名字,这才走了进去。
他看了看,这才走到登记的人员面前,“你好,我是今天来报道的义工。”
刚才走进来的大门上,“金水福利院”几个字有些地方已经掉了漆,却依然看得见明显痕迹。
*
这不是谢拂去的第一所福利院,更不是谢拂做的第一份义工任务。
自从他的生活步入正轨,他便会经常抽空去这些地方参加义工活动。
一开始因为未成年的身份还有些不方便,但渐渐的,谢拂也做得得心应手,很多事都非常熟练,丰富的经验让其他组织也对他很满意,甚至成了经常来的熟人,比如这里,几十个大大小小的孩子几乎都认识了这个话不多还有点吓人的大哥哥,每次谢拂组织纪律,他们都格外听话。
谢拂仿佛忘了自己在这个世界的任务,也忘了封家,忘了小七,渐渐乐在其中。
013不明白为什么宿主仿佛成了爱心大使,什么做义工、献血……需要他的地方,他能去的地方,他都乐意去。
似乎就是从一开始帮助小区里的人开始的。
它有些担心宿主在奉献爱心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从此大魔头变成大圣人,那自己到底该不该怕他呢?
这可真是太奇怪了。
都是因为没有小七,要是小七在,宿主绝不会这样。
它在心里暗暗发誓,下个世界一定要让宿主和小七一来就在一起,死也不分开!
可一想到这个世界才刚开始,未来还要继续这样过几十年,013便恨不得睡一觉醒来就是几十年后。
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
“谢拂,我亲戚家的小孩儿需要课外辅导,你要不要接?”一个同学凑到谢拂面前道。
“为什么你自己不去?”谢拂有时间,不介意每天多花一个小时,但他觉得对方成绩也不错,如果只是辅导一个小学生,应该绰绰有余。
同学给他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都跟你说了是亲戚,既然是亲戚,还怎么好意思收钱?”
谢拂:“……”
同学说的只是一个方面,教亲戚家的小孩儿,往往都是吃力不讨好,家长不一定多感谢,但是孩子肯定有很多抱怨,且还不一定听话。
这人啊,总是觉得花钱买来的东西更值得珍惜。
话都说到这份上,谢拂便也没有拒绝,商量过后,最终双方商议决定线下上课。
价格会高一点,但是需要谢拂周末去那学生家里。
谢拂看了一眼对方发来的地址,便目光微顿。
他想起学校那位同学平时的穿着打扮日常消费,觉得对方的亲戚在富人区似乎也并不奇怪了。
到了地方,谢拂终于明白对方为什么要求线下上课,因为孩子太野,线上教学根本不会听。
线下好一点,然而同样也不认真听,短短两个小时就一直开小差,看着像是在认真听讲,可实际上根本没听。
刚上了一天课,谢拂便有些后悔,与其花费两个小时赚这并不是太需要的钱,谢拂宁愿去小区楼下跟一群大爷大妈打牌。
同样是浪费时间,后者至少还能听几句好听的。
才一天,谢拂便干脆辞了这份工作,他并不委婉含蓄,辞职的理由就是那小孩儿不听。
于是在他走后,那家小孩儿又遭受了一顿打。
这里不好打车,谢拂边下山边等车上来。
傍晚的路面上即便有路灯照亮,却也并不是那么明亮,谢拂的影子很长,长长拖曳在地上,一点点移动。
封遥坐在车里,疲惫地揉了揉额角,靠在车窗,眼睛微眯,整个人似乎即将睡着。
车子拐弯,封遥差点被甩到另一边,他被甩得睁开眼睛,随意瞥了一眼车外,想看看走到哪儿了,视线却在不经意间看见什么东西时顿住。
车速很快,他看到的东西也消失得很快,山路盘旋,他甚至连后视镜一道影子都看不见。
“停车”两个字到了嘴边,却怎么也没有说出口。
封遥手心握紧,双唇紧抿!
“少爷怎么了?”司机放缓车速,询问道。
“没……”封遥咬了咬唇,扯了扯唇角道,“没什么……”
只是看到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儿的人而已。
封遥想到什么,摸出手机操作一番,然而花了十几分钟,也没有从大门外的监控看见那道身影。
说明对方不是来找他们的。
封遥揉了揉额头,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是应该松口气还是该失落。
那个人,是真的与他们断了联系。
不过,这本来就是他们想要的。
也是他最先想要的。
不是吗?
*
“宿主,是小七,刚刚坐那辆车上去了。”013激动提醒道。
谢拂脚步微微一顿,随后继续边走便道:“我知道。”
013一呆,想了想问,“该不会宿主你是知道小七也住那儿附近,才会答应这次线下上课吧?”
它说怎么这回宿主怪怪的,答应得奇怪,辞掉得也奇怪。
若说宿主早知道这里就是小七家附近,那就不奇怪了。
所以宿主走这么一圈,就是为了让小七看上一眼?
这弯拐的,没个不正常的脑子都想不出来。
呸呸,它的脑子可正常了。
“宿主,你想见小七可以想其他办法啊,比如去他学校,去他家公司,哪个都比这好吧。”
谢拂微微抿唇。013能想到的他想不到吗?
想见封遥有很多办法,可不引人注意的,不带半分刻意的,却少之又少。
送礼都不曾留名,谢拂不想在断了与封家的联系后,却因为心里压抑不住的想念,而被误会心机深沉,以退为进,还对封家图谋不轨。
他是谢拂,他有自己的生活,而他的生活与封遥毫无交集。
谢拂所能做的,也不过是在自己的生活中,巧合一场路过而已。
封遥怀着莫名的心情,特地观察了家附近好几天,然而自那日后,却再没看见那人一回。
“我在做什么?”他自我询问。
难道他还期待谢拂会来刻意接近他们吗?
封遥摇了摇头,觉得自己的想法可怕又可笑。
说好不打扰,怎么能前功尽弃。
只是接下来几天,封遥脑海中都忍不住出现那道身影,难以退去。
*
转眼间,谢拂便参加完了高考,取得了一个足够令人羡慕的好成绩。
“你的成绩基本可以上top前几的学校,专业挑选上也很有优势,老师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学校什么专业,但这里有前十学校里的热门专业。”
老师还想帮他分析各种学校各个专业的优劣,然而谢拂却拒绝道:“老师,我已经有心怡的学校了。”
他笔下利落流畅地填了一个学校,且只填了这所学校。
这是谁也没想到的学校,但老师看了看,竟也不觉得意外。
唯有013瞪着谢拂填的学校,惊愕之间才终于回忆起两年前谢拂跟它说的话。
到时候就知道了。
好的呢,现在果然知道了。
第50章 余生愿5
“同学你好, 我叫秦归帆,接下来几年大家就要做室友了。”高个瘦白的男生伸出友好之手。
“谢拂。”短暂交握后,谢拂率先收回手。
“宿舍只有我们两个人吗?其他同学还没来?”这位姓秦的室友看上去有些自来熟, 哪怕面对谢拂的冷淡态度也没有冷却半分, 很快便邀请谢拂一起去超市买日用品。
“不用, 我去过了。”谢拂拒绝道。
“那你要去哪儿, 我跟你一起,也好有个伴。”秦归帆道。
“抱歉,我更习惯一个人。”谢拂直接道。
如果是其他理由, 对方或许还会想别的办法和说辞,可谢拂明明白白说想要一个人, 秦归帆就是有再多的理由也再不能说出口,他表情略尴尬,最终还是一个人去了超市。
学校宿舍是四人间,谢拂在其中并不是最大的,也不是最小的, 但绝对是最显眼的。
“兄弟, 有这么一张脸,不进娱乐圈都是娱乐圈的损失。”其中一个室友调侃。
“细皮嫩肉的,也要跟我们一起操练, 真是暴殄天物。”
这话真不是胡说, 跟几个室友比起来, 谢拂这模样身段,就是现在不训练直接出道,那也没有半点问题。
不过话虽如此, 对于愿意放弃光鲜亮丽的明星, 转而进这所大学的谢拂, 室友天然好感便不低。
他拍了拍谢拂的肩,“以后咱们就是同学了,欢迎来到公安大学。”
*
谢拂只有一个人,无亲无故,也没什么朋友,从前的同学交集不深,上大学后基本也都断了联系,除了几个老师知道他报了公安大学外,也就只有封遥得到了消息。
倒也不是封遥盯着他,而是大学毕竟是件挺重要的事,通过它可以推测一个人想要怎样的未来。
封母心细,便让封遥打听一下。
得知这个消息时,封遥则忍不住失神片刻,犹豫一瞬,他还是将这个结果告诉了封母。
后者看着大学名字,也不由怔愣了片刻。
她做过老师,老师这个行业,对人的成长和孩子的心理都有一些领悟和了解。
一开始,对于生长在那种环境下的孩子,封母其实并没有抱有什么好的想法。
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这话并不是没有道理。
仓廪实而知礼节,没钱,连饭都吃不好,人是不会有那个心去学习修养充实自己的。
不是说那种情况下出不了纯善的人,但可能性比较小。
基因这东西,本来也会遗传。
在她的设想中,谢拂卑劣怨恨自惭形秽都有可能,但是现在……
“你说他这是为了什么?”封母语带困惑,但实际上也并不特别困惑。
因为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这句话语气说是询问,更像是自我呢喃。
可封遥听到了,他都很想了想,忍不住与封母有了同样的猜测,心中轻叹一声道:“我也不知道。”
谢拂要做什么?大约只有他自己知道,而他们,不过只能在对方的行为上进行猜测,算不得真。
封母上了年纪,其实她现在算不上老,甚至都没到退休年龄,可她却已经老眼昏花,头发花白,早年过度消耗的精力体现在了她的外貌和寿数上。
寻常人保养得当,八、九十岁,一百岁也不是不可能,但封母至今还没满六十,却已经开始回忆从前了。
回忆从前,往往是一个人走向末路的征兆。
她起身去到窗边,将窗户打开,望着远处的青山,待眼睛的疲惫渐渐缓解,她才出声道:“阿遥,其实,当年我们曾见过他一面。”
她的声音有些飘渺,像是陷入了久远的、深深的回忆中。
封母微微闭眼,脑海中清晰呈现出当年的某些画面,明明过了十多年,却仿佛发生在昨天那样清晰。
封遥抬眼看她,只见封母花白的头发上撒着些许阳光,白发似乎也泛着金色。
“你知道,为什么明明当时的他与我们收养你时的年龄一般大,我们却没有带他走吗?”
原来不是因为对谢拂另一半血脉的恨意吗?封遥心想。
不过这都是他的猜测,并没有得到封父封母亲口承认过,封遥还真不知道。
当时他也很小,记忆不太清楚,连封父封母见过谢拂他都不记得,只记得得到消息后,夫妻俩将他交给邻居看管照顾,马不停蹄地赶往了目的地,一段时间过后,家里边多了一位姐姐。
姐姐浑身都是伤,每每看到那些伤,封父封母都会哭,姐姐醒来时又会笑。
刚被救回来的姐姐对他的态度时而温柔时而冷淡,态度变化很大,年幼的他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当姐姐不喜欢他,便做了不少讨好对方的事。
现在想想,封遥竟有理解了。
他与谢拂,不过相差一岁啊。
“我们只见过他一次,就是那一次,我们见到小静给他喂饭,他却一口吐在小静脸上,那个贱人……那个贱人竟然用棍子抽打小静,说她连个孩子都伺候不好。”
封母是个有教养的人,从不说人坏话,以至于骂起最痛恨的人来,也只有“贱人”两个字。
在说到“贱人”时,她的表情都有些阴郁,可见是恨极了,哪怕这么多年过去,哪怕人都不在了,她也无法释怀。
“那时,我便连那个孩子也恨上,满心厌恶,不愿意见到他。”
“我以为他人性本恶,以为他已经长歪,没有拯救的必要,更重要的是,我厌恶他。”
封遥动了动唇,却不知道能说什么,似乎什么也不能说,封母显然也并不是想要他发表什么意见,只是想让他当个听众罢了。
“我当时恨他。”封母叹息一声,语气却不再像方才那样咬牙切齿,反而有些无奈和唏嘘。
“可我忘了,其实人是可以教,可以改的。”
“他当时,也只有三四岁,不过是言传身教,又懂什么礼义廉耻。”
封母轻笑一声,“人是会变的。”
显然,封母已经觉得谢拂比那唯一的一面之缘时更好了。
但那又如何?
封母还是怨的,也还是排斥厌恶的。
只是从前厌恶地理直气壮,现在再厌恶,却要停顿一下,想一想,厌恶过后,还要感叹一声天意弄人。
“您没错。”封遥出声道。
封遥走到窗边,拉拢防晒窗帘,明艳的阳光顿时变得温和起来。
“因为爱自己的孩子,而迁怒他人,人之常情。”
人又不是数学公式,结果是什么就是什么,一点偏移和改变都不能有。
有感情,就做不到绝对的公正。
而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封母得了封遥的肯定,笑了笑。
她也知道,“我没有后悔。”为了女儿,她也不会后悔。
“只是有些感慨。”她叹息一声道。
她看向封遥,“阿遥,你跟现在的他接触最多,依你看,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封遥指尖微微一颤,眸中似有一些情绪波动。
他望着封母的眼睛,在其中看到了些许温和,双眸沉静如水,似有微波轻轻荡漾,涟漪泛起,却又归于平静,那是属于老师的温柔和宽容。
不知为何,方才的犹豫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坦然与坚定。
他微微低头,抿了抿唇后才笑着道:“重要吗?”
声音缓缓响在耳边,带着一股平静和力量。
封遥走上前,扶着封母到一旁柔软的沙发上坐下,温言问道:“他是怎样的人,其实与我们并没有关系,不是吗?”
封母微微垂眸。
封遥给她端来一杯温水,“像您平时爱喝温开水,那么哪怕咖啡再香醇,牛奶再甜,饮料再凉,茶水再回味无穷,您也不会多看一眼。”
他笑了笑,对还在思索的封母温声道:“妈,其实您大可以不用思考这些,毕竟未来如何,我们与他都没有关系。”
既然走到现如今这一步,那那些犹豫,便再想也无益。
封母闻言有一瞬出神,失神地看着手里的水杯,水面清澈明亮,倒影出她的模样,封母看着水面里的自己,半晌,才轻叹着笑道:“你说得没错,无论他如何,都与我们没有关系。”
“我们如何,也与他没有关系。”
封母抬头看着封遥,眼中的神色清明而坚定,声音不疾不徐温和道:“你帮我给他带句话吧。”
“人不能改变自己的出生,所以出生时所携带的东西,若非自己的意愿,其实大可以不用背负。”
“他用不着赎罪。”
*
消息封母知道了,并没有刻意隐瞒的情况下,封父和高思邈也知道了。
前者沉默良久后,最终跟封母一般叹息一声,却什么也没说。
高思邈皱了皱眉,如果对一个人存在偏见,那看他的任何事都会戴上有色眼镜,很难改变。
他便是如此。
尽管知道谢拂或许不是自己想的那种人,可知道归知道,心里怎么想却又是另一回事。
就算他努力改正偏见,在原来的固有情感的影响下,也收效甚微。
如此,他也不想委屈自己,既然改变不了,那就不改了,顶多他不去想谢拂,而专心于自己的妻女家庭。
回到卧房,便看见封静安然躺在床上睡得很是安稳,而在她的身边,是个一岁多的孩子,此时正睁大了眼睛左看看右看看,精神满满,毫无睡意的模样,看得人不由想笑。
高思邈走上前,小声哄她入睡,一旁的封静却丝毫没有被惊醒的模样。
想想以前封静睡觉都要抓着他的手,要他陪着的模样,便会心一笑。
改变的何止是他们呢。
*
谢拂没想到封遥会主动来找他,望着远处那道身影,他甚至放慢了脚步,确认阳光下的人并非是自己眼花后,他的目光便直直落在封遥身上,不曾偏移半分。
炙热的阳光下,封遥额头沁出了汗珠,鼻梁上的眼镜片沾了细汗,微微有些湿润,他摘下眼镜,用胸前的手帕擦了擦,又才重新戴上,视线重新清晰,映入眼帘的,是那道身姿颀长而挺拔的身影,立于人群中,远远看去宛如松柏。
只这片刻功夫,谢拂便已经走到了眼前不远处的位置,林荫树下,阳光并未直射,却又斑驳树影铺在地面,连带着进入它的人身上也笼罩了这层树影,斑驳陆离,明艳瑰丽。
封遥看着谢拂身上的军训迷彩服,笑着说了一声:“恭喜。”
谢拂摘下帽子,没了帽檐的遮挡,更加开阔的视野将眼前人完完整整,毫无遮掩地映入眼帘。
刚满二十的年轻人正是介于青涩与成熟之间,他身上既有少年的清爽,也有成年人的优雅从容。
从前的封遥穿西装还有种少年人不稳重的感觉,现在的他却是不再有,一副金丝眼镜掩去了他的一切锋芒,取而代之的是温和雍容。
林荫树下,他们相对而立,宛如两个世界的人。
“谢谢。”谢拂应声回道。
他没去问封遥是怎么得知的消息,也没问封家是不是也知道,有些事,用不着知道得那么清楚。
又是一阵无话。
面对谢拂,封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们这样的身份,似乎说什么也不合适。
他想了想才道:“没想到你进的这所学校。”这是真心话,从得知消息后,封遥心中的惊讶并不比封母少,他以为谢拂或许会学金融,毕竟谢拂给他的印象中,摆摊赚钱便占了大部分。
他认为谢拂在商业上有天赋,学这一行,说不定未来前途无限。
可他猜错了。
但是惊讶过后,他又比封母多了一份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理所应当。
封母说得没错,他接触谢拂最多,对他的了解也算最多。
以谢拂的性子,做出这种事来也并不是不可能。
“你来见我,就是为了说这些?”谢拂淡淡道。
烈日下的锻炼,谢拂似乎被晒得皮肤红了些,其他与之前并没有什么区别,在同学中宛如异类。
“其实,今日我是受人之托来的。”
封遥看着谢拂,眼中流露出几分真诚。
“她让我告诉你,人不能决定自己的出身,如果非你所愿,因为出生而带来的东西,你不用背负,更不用偿还。”
有的话不必说得那么明白,意思到了就行了。
谢拂在脑海中思索片刻,原本首先以为这是封遥自己想说的,只是找了个借口说出口,可想想又觉得没必要,如果真是封遥想说的,直说就行,完全不需要以别人为借口。
既然不是他,谢拂在脑海中思索了一瞬,封静没记忆,高思邈根本不会多看他一眼,封父也没有这么细腻敏感的心思,排除法便猜到了说这话的人。
“你们想多了,我没有在偿还。”虽然是好意,但谢拂仍然婉拒了这份好意并出言澄清。
“也不是想赎罪。”
阳光下,谢拂看着封遥,对上对方的目光,他的目光并未躲闪,表情并未变幻,一切的一切都表明,他说的话是真的。
他做这些,并不是为了什么赎罪,很多时候,有些东西都是很难偿还的,更不用说,最应该被偿还的人,如今根本不需要他的打扰,否则那不叫偿还,而是报复。
封遥站在原地微微愣神,看着谢拂的目光停顿片刻,半晌才眨了眨,似要从谢拂身上看出他有没有说谎的痕迹,然而看了半晌过后,最终他缓缓问道:
“既然如此……”
“只是我想而已。”谢拂别开视线,目光被迎面照来的阳光灼烧几分,有些刺眼。
“人人都有未来,都有理想,都有一条人生道路,那为什么我不能选择这一条?”
“进入这所学校的人有那么多,每个人都有属于他们的家庭,属于他们的故事,我不过是其中一个而已。”茫茫人海,并不起眼。
“……仅仅如此?”
“仅仅如此。”
封遥沉默不语,他觉得谢拂似乎在撒谎,或者隐瞒什么,但看着谢拂坦然且并不避讳的目光,又觉得自己的想法未免有想多了、自作多情的嫌疑。
既然谢拂这么说,那他便也这么信。
人生漫漫,又何必要探究个清楚明白。
这世间难得糊涂,总是极少人才明白的道理。
他看着眼前的少年,只觉得他浑身的气质竟当真有股正义凛然、人间正气的味道,或许,他是当真适合这一行。
不由微微一笑,“虽然来这一趟似乎白费,但,刚刚那声恭喜是真心的。”
“祝你前程似锦,未来可期。”
*
或许是封遥这句祝福真的有用,谢拂在学校里的成绩一直很好,是上面一直看好的苗子,只是谢拂样样好,唯独在心理共情方面几乎垫底。
在老师的建议下,他做过好几回测试,结果表明他对一切法律法规了熟于心,所有选项也都是按照法律法规来选择,一切都合法合规,从不会感情用事。
可正因为这样,才更显得他理智到有些不正常。
其他同学并不是没有跟谢拂一样的,但他们都会因为情感而纠结,最后的选择是在纠结之后的结果。
可谢拂不是,他是当真那样想的。
在人情和法律面前,他从不会有失偏颇。
检测结果表明他情感缺失,各方面成绩和能力他都很优秀,但心理医生判定他是个危险分子,需要进一步观察。
013:“……”这结果真没错,宿主可不就是个危险分子。
这让那些看好他的人有些望而却步。
再看看吧,他们想。
而这一看便看到了谢拂毕业。
以谢拂的能力,只要他想,他就能让自己在别人眼里显得人畜无害,可那并不是真正的他,他不想在这个世界戴着面具。
他与封遥已经相隔那么远,若是这从他人口中听到的只言片语也是伪装后的产物,他们还能有什么?
不过虽然心理原因让人观望,但成绩却是实打实的,谢拂顺利考试入警,这是谁也无法抹消的事实。
毕业时,宿舍几人也各奔东西。
其他几人要么回老家,要么去找了别的岗位,只有谢拂按部就班入警就职,成了某分局一个新入职的小刑警。
接手他的刑侦支队大队长是个四十多岁的刚毅男人,他早从相熟的人口中听说这回有个优秀的苗子落在他的碗里,他听在耳里,却没怎么当回事,不是说不信,而是到他手里过一遍又调走的好苗子多了去了,谢拂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然而当接手谢拂后,他才明白好友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不是他接手的第一个或者最后一个好苗子,但绝对是他遇见的最为棘手的一个,每每都会闹得他头疼。
这个谢拂……优秀是优秀,可就是太刺了。
像个刺头。
并不是说他不服管,事实上,谢拂很好管,只要跟他说目前应该做什么,一切按律法来,不能出格或者什么,谢拂便会很听话。
所以他的“刺”体现在别的方面。
例如每每出什么任务,他都冲在第一线,每每有什么危险,他都悍不畏死。
在某些危险境地,他也是尽最大可能获最大的利益,甚至为此不吝惜自己的命。
将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逼的走投无路,以此来挖掘更多更深沉更有用的线索和证据。
诸如此类的事,他做了很多很多,多到能让人想到他便头疼不已,看到他更不能转身就走。
谢拂在悬崖边走钢丝,最令人气恼却又无可奈何的是,每次走钢丝他都能顺利通过,安全无虞,危险没有,倒是立了不少功。
自己什么事也没有,偏偏让担心他的人时时提着心,完了还要被人说一句白担心了,你说气不气人。
共事两年,甄满江无数次被他闹得高血压,却又往往化险为夷。
闹到最后,甄满江一时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是更恼谢拂的好,还是更喜爱他的好。
这种苗子,他既恨不得将人打服,却又忍不住倾服于他的聪慧能干。
让人又爱又恨,说的不过如此了。
*
一日下午,刚结束一个案子,甄满江刚昨晚结案报告,他从领导办公室出来,在办公区找了一圈,“谢拂,谢拂呢?让他给我滚过来!”
他脸色很差,看得小队其他几人大气不敢喘一声。
“甄队,拂哥不在,在操场跑圈。”有人举手弱弱道。
甄满江:“……”
他转身就朝外面走。
其他人窃窃私语,“甄队又怎么了?我记得他更年期早到了啊。”
“可能又复发了吧,安啦安啦,拂哥会搞定的,跟咱们这些小虾米没关系。”一人小声道,他来了有两年,也看了两年的相爱相杀,不是……
“前两天办的那个走私案结案了吧?我记得拂哥在这个案子上没什么出格的地方啊。”这是全组人都知道谢拂的行事风格且已经习惯并适应。
“谁知道呢,说不定有什么隐情?”
“我在队里两年,就看了拂哥跟甄队两年的斗智斗勇,总结,甄队危矣!”他叹息着摇摇头,加快了手下整理卷宗的动作。
*
甄满江发火确实是因为谢拂,但跟他们想的不是一样的是,他生气这事跟案子无关。
正如他们所说,上一个案子谢拂罕见并没有出格,主要是也没有给他发挥的地方,想出格也没什么机会。
他生气,是因为昨天谢拂放了相亲对象的鸽子。
人年纪大了就喜欢做媒,甄满江也不例外,尤其对他不知道该怎么喜欢的谢拂,他那是恨不得对方找个人原地结婚。
人要有了牵挂,无论做什么都会收敛一点,说不定那时候的谢拂会不那么危险了呢。
谢拂没有亲朋好友,想要让他有牵挂,除了恋爱结婚组建新家庭,他想不出其他更好的办法。
不得不说这想法有点天真,但同时也会很有效,如果这个对象不是谢拂的话……
从谢拂到来开始,两年时间,甄满江都乐此不疲地致力于为谢拂介绍对象,然而从谢拂已经从23长到了25,他的情感生活依然没什么动静来看,便知道他的办法收效甚微了。
不对,岂止是情感生活,他是全部生活都没什么动静。
这两年谢拂除了同事相处不错外,私生活几乎没有,平时有事没有都留在警局熬夜,没案子也要给自己找案子,几乎不给自己留什么休息的时间,比苦行僧还苦行僧。
他像个旁观的过客,一直游离于这个世界之中,不与任何人产生紧密的联系,不给自己制造任何枷锁和牵挂,活得不像个真人,是甄满江私下对他的评价。
“谢拂,我问你,昨天说好的吃饭怎么放人家鸽子?”甄满江板着脸问。
谢拂跑到他面前停下,“报告,您根本没说那是相亲。”
甄满江之前的说辞是有个亲戚需要帮助,让他帮忙去看看。
谢拂虽然觉得有事不来报警可能有猫腻,但是因为闲着,便干脆走了一趟,想着真要是有事直接带去警局。
谁知到了后见对方带着一个闺蜜正边等边聊天。
“今天相亲的是谁?条件怎么样?比前两天胡那个飞行员怎么样?”
“听说是个警察,有张照片,别的就不知道了,就那照片都只有背影,要不是这背影挺好看,我才不来这一趟。”
“现在走也不迟,我听说警察很多脾气都不太好,万一结了婚家暴怎么办?”
“不会吧?”
“怎么不会?我可跟你说,我有个亲戚就是跟警察结婚,工资没多少,屁事儿特别多,人脾气还不好,现在正闹离婚呢。”
“那我是不是要走啊?你这么说,我突然感觉前两天认识的飞行员哥哥还不错……”
谢拂在知道是相亲后,便没打算出现,听到这些,更没打算再出现。
他给对方发了个条消息,说明突然有事,不能来了,本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谁知这还带告状的?
甄满江闻言也有些无语,一时也不知到底该说谁更好。
他看着面前丝毫不记得自己做得有什么问题的谢拂,半晌叹了口气道:“你这小子,就是铁了心的不谈对象?是不是非要我跟你找个天仙来?”
“天仙也没用。”谢拂淡淡道。
基本都是甄满江说一句,他才回一句,兴致缺缺,显然没什么兴趣。
“甄队,我继续了,您自便。”谢拂转身就要继续跑,甄满江哪能将人给放走,忙追上去跟着跑。
“你知道我积极给你介绍对象是为了什么。”
“谢拂,你是不是想走一辈子钢丝?年纪轻轻就把自己钉死在英勇殉职这条道上了?”
他其实并不是真想让谢拂立马结婚,而是希望他有个挂念,以后不要再那么偏激,怎么危险怎么来。
“我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这是我的工作,尽心竭力不好吗?”谢拂面不改色道。
甄满江怒道:“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别人危险都是不得不陷入危险,你危险却主动制造危险。”
虽然危险的只有他一个人,最后被处罚的也只有他一个人,但这样下去,说不定哪天他就要给谢拂收尸。
要不是上面爱才,这人背的处分能跟立功一样多。
“为了获得更多的线索,有时候需要一些特殊手段,这是可以的,不过下次我会尽量让自己处于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不给队里带来麻烦,以前是我疏忽。”谢拂态度摆明了,嘴上服软,下次还敢。
一次是疏忽,两次是巧合,那三次四次无数次,那就是屡教不改,任由他再说什么都没用。
甄满江确定,自己就从没有见过比这还难搞的下属。
他带过不少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可没一个是谢拂这样的,且工作两年,已经算不上是愣头青了。
他行为处事有自己的一套规则,且固执难改,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这不像是一个刚工作的年轻人,而是一个经验老道的老油条。
滑不溜手。
眼见谢拂越跑越远,体力跟不上年轻人的甄满江慢慢停下来,看着那道令人又爱又恨的背影,真的很想将人揍一顿。
谢拂却不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什么问题。
他不过是想全力以赴地做好一件事。
可惜就连013也怕他,怕他阴沟里翻船就这么死在了职务里,因公殉职的警察也不少,万一宿主就是这么倒霉,虽然这个世界的任务没什么惩罚,可宿主会比惩罚更可怕。
为此,它不得不提着心劝诫,虽然它觉得宿主可能大概应该也没兴趣听它这些话。
“宿主,您给自己安排的结局,该不会就是因公殉职吧?不是说好了不赎罪的吗?”它还记得当年谢拂对封遥说的话,如今再次翻出来提醒。
谢拂:“……”
“我什么时候说自己在赎罪……”
013呆住,“没有吗?那您一直作死干什么?”
谢拂:“……”
作死这个词,竟然好像似乎并没有用错,反而格外传神。
只是谢拂不会承认的,闻言干脆不说话了。
他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越来越厉害,这两年脸皮是越来越厚,便是013也只有被他气到的份儿。
也因此,只要有机会,013便抓紧时机怼谢拂。
察觉到危险后,又迅速老鼠见了猫似的躲起来。
打地鼠游戏里的地鼠都没它那么灵敏。
“宿主,虽然您拒绝了相亲,但是有个噩耗要告诉你,小七现在也进入了相亲市场。”
这个也字,就用得格外巧妙。
消息是013从报纸新闻上看到的,大约是写封家继承人与xxx共进晚餐、相谈甚欢,用不了多久,两家人疑似要强强联合的消息也很快传开,紧接着便又有人辟谣,说那些都是无稽之谈,双方都是合作伙伴,是好朋友罢了。
短短两个月,封遥便有了好几个“好朋友”,看得013不由咋舌。
不过可以理解,就外在条件来看,封遥十分优越,身家无数的商人,总要比一个会有生命危险的警察要好无数倍。
宿主相亲是别人撮合,人家相亲是别人主动凑上去的。
想到这些,013语气不免有些同情:“小七比您还大一岁,开始相亲也不奇怪,不过宿主你放心,无论你们在不在一起,小七肯定不会喜欢上其他人。”
谢拂没什么表示,只是眸色深了深,改跑为走,半晌,扯出一个不带温度的浅浅笑容,“嗯,我相信。”
说的好听,然而那表情分明并不好看。
明明语气平静,声音也不疾不徐,可就是莫名仿佛有一阵阴风吹过,带来阵阵凉意,大热天也仿佛置身于深秋寒冬。
013感觉一阵冷意,不由紧了紧自己身上的皮,也不知道自己说这个到底是对还是错,反正宿主是更生气没错了,而它……呵呵。
“拂哥,晚上能不能帮忙整理卷宗?”同事试探问。
“没空,今天准时下班。”谢拂收拾桌上的东西,等到时间一到,很快出了办公室。
同事盯着他的背影小声跟其他同事道:“这个才像是更年期来了,喜怒无常,阴晴不定,明明早上还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