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山有木兮7
微风拂过, 卷落一片枯叶,翩然自二人眼前飞过。
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虞暮归的眼睛便仿佛淬了光, 明艳夺目, 泛着无尽光彩。
至少, 落在谢拂眼里是这样。
他定定望着虞暮归,声音都不自觉柔和了许多, 这从前他需要刻意假装才能做到的事,如今却已经这般自然熟练。
“嗯……”
“我、相信……”
谢拂心中清楚,许是虞暮归从那个穿越者口中得知了什么。
可即便得知了未来,虞暮归也并没有仗着未来便理所应当地要求现在。
他一如既往地开着医馆,一如既往地上门问诊,一如既往地过着自己的、目前的生活。
谢拂望着虞暮归,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的眼里带着浅浅的眷恋, 那是从前不曾有的光芒。
对于爱对方一辈子的事,他似乎更有信心了。
虞暮归听着他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笑着倒了一杯热茶递给谢拂。
“所以,谢公子,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先喝杯茶。”
谢拂接过茶, 茶水的温度透过杯壁传至指腹,微微灼着心。
他自己推测出未来时,心中除了安然外,并没有太多感觉。
即便知道自己未来会与虞暮归在一起, 即便知道这一世会功德圆满, 他也并没有太过惊讶, 却也没有太过惊喜。
可是虞暮归……
他总觉得,虞暮归是应该更惊喜的。
他可以更惊喜的。
“你想……成亲吗?”
“如果可以,你希望、什么时候在一起?”谢拂抬头问,似乎只要虞暮归希望,他便能做到。
同样的想法也出现在虞暮归脑海中,对上谢拂认真到有些乖巧的目光,虞暮归心中一软,没忍住,再次在心里夸了好几句的可爱。
“谢公子,你这话题跨度未免太大了。”刚刚还在说未来能喜欢,这会儿却已经进行到了成亲。
先不提他们能否成亲,便是真能,那也是两情相悦之后。
虽然他现在便已经觉得自己和谢拂是两情相悦,可既然谢拂坚持认为他还不够爱,那自己便是纵着对方又如何?
可正因为如此,谢拂说的话也太快了。
他看着谢拂,却又与谢拂看他的目光对上,谁也没有移开,谁也没有回避。
最终,虞暮归忽而笑了。
他想,他大约明白了谢拂的心思。
虞暮归伸手轻轻抚过谢拂的眉眼,指尖似乎在细细勾勒出谢拂的模样。
“谢公子,我想什么时候,你便能答应吗?”
“即便是现在?”
谢拂沉默一瞬。
“我可以、尽量。”他努力道。
虞暮归看着他眼中的认真,指尖轻颤,渐渐收回了手,转而将手心对准谢拂的脸,蒙上他的眼睛。
“不要这样看着我。”
“这让我有种,你在补偿的感觉。”
“可是谢拂,你并不欠我。”
“喜欢不喜欢,爱或不爱,都不是人心能够随意控制的,你有在认真回应我,这就够了。”
虞暮归时常有种错觉,仿佛谢拂曾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现在是来补偿的。
否则谢拂怎么会……怎么会努力让自己喜欢上他?
虽然虞暮归知道谢拂是喜欢的,但既然谢拂这样想,那便说明在他心里,谢拂就是该喜欢虞暮归。
谢拂要爱虞暮归。
可这不应该。
没有谁应该爱谁,没这个道理。
谢拂尚未反应,任由虞暮归蒙着他的眼睛,这样乖巧的模样令虞暮归心中忍不住生出了想要过分一点、更过分一点的心思。
很快,这种心思便付诸了实践。
他揪住谢拂的衣领,将人往自己面前带,又胆大包天地往谢拂唇上一印。
浅浅的触感传至二人身心。
他们的视线甚至从未移开,四目相对,俱是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院子外传来了些许动静,虞暮归才松开谢拂,二人就此分开。
“谢公子,如果你爱我,那一定是发自内心,而非理智觉得应该爱我,明白了吗?”
谢拂没来得及回答,院子外便传来匆匆的脚步声,远远便听见了来人的声音。
“虞大夫,虞大夫!”谢老爷笑呵呵上前,“虞大夫,我儿这身体什么时候能彻底痊愈?他的嗓子未来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虞暮归收回长时间落在谢拂身上的视线,整个人温和且礼貌,认真且用心,仿佛真的单纯为谢拂治疗。
“谢公子虽然已经开口说话,可要想完全恢复,恢复得与普通人无异,还需要长期调养。”
“今后我会时常来也谢公子,为谢公子调理身体。”
他说得冠冕堂皇,理所应当,仿佛本该如此。
可谢拂却知道,自己的身体后续并不需要多少调养,他甚至现在就可以什么也不做,它也会慢慢好起来,除了速度会慢一些,不会有任何不妥。
虞暮归在撒谎。
这个念头一出,谢拂心中便又微微一顿,因为他知道,虞暮归撒谎是为了什么。
指腹轻轻摩挲着,谢拂微微垂眸。
他人因爱而生忧和惧,虞暮归却因为爱而撒谎,他分不清哪一个更不好,但若是这是喜欢一个人的代价,谢拂……
谢拂自己想了想,他大约也是愿意的。
抬眸看去,却见虞暮归正在跟谢老爷相谈甚欢的模样,指尖便微微颤抖。
看了半晌,却是不自觉浅浅笑了。
*
谢拂的嗓子在一日接着一日恢复着,而虞暮归也一日又一日地来谢家。
所幸众人皆以为虞暮归是来为谢拂调理身体,并没有多想。
可医术高超且知晓一部分内情的韩老御医忽而不一样。
他在得知谢家公子已经开始说话,而虞暮归却依旧没减少去谢家的次数时,他心中便隐隐到不对。
之后更是验证了他的想法。
终于有一日,他忍不住向大徒弟提起此时,然而刚起个头,对方便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笑着点头应下。
“师父,您猜的没错。”
韩老御医:“……”
他都什么都还没说呢。
韩老御医原来以为徒弟说起那种理由,或许只是为了不想成亲而对他的搪塞之词,然而如今对着现在的虞暮归,韩老御医再说不出对方只是开玩笑或者找借口这话。
“那怎么会是他?”韩老御医不太理解,从前他在京城,大徒弟自小也是在京城的龙凤堆里一同长大,再优秀的也不是没见过,怎么会被一个病人给迷了眼?
对方之前甚至是个哑巴?
虞暮归淡淡笑道:“谁知道呢。”
感情这玩意儿,来得当真是莫名其妙。
至少在此之前,他也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遇上一个谢拂,令他在短时间内便倾心不已,缴械投降。
这件事就跟谢拂在众人眼中突然会说话了一般,处处充满了神奇。
但他心甘情愿,且无半点悔意就是了。
谢拂的语言系统正在恢复,平时需要适当的练习,于是他应了几次齐公子的邀约。
然而在当着他人的面开口说话时,齐公子仍是差点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谢、谢兄?”
“原来你这哑疾竟是有的治吗?”齐公子一时的惊讶过后,随之而来的便是惊喜了。
无论如何,友人在变得越来越好,作为他友人的他最应该做的是替他高兴且祝福。
“恭喜恭喜!”
谢拂淡淡应下,“多谢。”
“不过谢兄,不知那姓林的最近可有找你麻烦?”齐公子关心问道。
谢拂抬眸,“怎么、这么问?”
齐公子挠挠头,“也没什么,就是担心他找你麻烦,一直盯着他,可是最近却不见他有什么动作,是转性了吗?”
谢拂微微垂眸不语,看来那人还算信守承诺,说好了不在他眼前出现,便当真不在他眼前出现。
“或许吧。”他淡淡应道。
谢拂的病好了,谢老爷便有意教他做生意,从前因为交流障碍,他便没有过让儿子做生意的想法。
可如今儿子身体渐好,他恨不得让儿子迅速上手,完美接过家中的生意。
还有婚事,之前他还只敢肖想小官家的女儿,如今便是让他向城中的官员提亲,他也是不惧的。
他的儿子,就是值得!
想要炫耀儿子的谢老爷内心蠢蠢欲动,最终,谢拂及时制止了他的想法。
“爹,病时门可罗雀,病好门庭若市,这样真的就是好吗?”
“他们看中的,不过是谢家家财,而不是我。”
谢老爷闻言心中一痛,“我儿为何妄自菲薄?别人之前不知道你,不认识你,所以才会只看重谢家,可若是他们真看见你,便是倒贴想必也愿意。”
可谢拂不需要别人倒贴。
这于他而言不过是麻烦。
等他好说歹说劝下谢老爷,这个中年男人丧气失落地低下头。
“好吧,既然阿拂你不愿意,那爹也只好听你的。”
语气也像个孩子似的,有些赌气。
谢拂轻轻叹息,觉得自己明明才是儿子,对着这个爹却像是在养儿子。
不过好在这个“儿子”很爱他,还算听话,否则他还会更头疼。
亲事虽然暂时作罢,可谢老爷想给儿子定亲这件事还是慢慢被有心人传了出去,来谢家的虞暮归轻而易举便听见了。
见到谢拂,还忍不住笑着打趣道:“谢公子如今可是要从无人问津变成香饽饽了,怎么,可想过妻妾成群,儿女遍地的模样?”
谢拂无奈抿唇,“不想。”
一个虞暮归便令他要赔上一辈子,再来几个,他是想被吞得骨头渣子都不剩吗?
虞暮归满意笑了,“那就好。”
他俯身凑上前,与谢拂面对面,手抚上谢拂的英挺的侧脸,笑着在他唇上轻轻吻上。
“言语不可信,不如还是先盖个章。”
“谢公子,你的声音是我救的,从今往后,只许唤我一个人的乳名。”
“叫我小七。”
小七……
谢拂眸光一动,指尖轻轻颤抖,定定望着眼前眉眼含笑的虞暮归。
对方身上没有半点沈倾的影子,可谢拂就是有种莫名其妙的预感,他就是。
而如今,兜兜转转,他终是得来这一声——
“小七……”
第32章 山有木兮8
几乎是在虞暮归话音刚落, 他便感觉一股力道将自己拉向前,随之而来的便是唇上传来一道更炽热的温度。
鼻尖萦绕着一抹苦药味,隐约间, 却又仿佛有一缕玉息香, 在唇齿间弥漫。
虞暮归知道谢拂的唇很软,与他的外表并不相符,却不知道谢拂的怀抱能很紧,也与他的性格不相符。
与之前的一触即离不同, 这个吻从开始到结束, 都那么热烈,热烈到虞暮归差点要以为眼前的谢拂换了个人。
他也曾看过一些身体换魂的话本, 却从未见过哪个角色换魂是靠着一个名字作为契机的。
不知过了多久, 落叶都在微风的吹拂下转了好几圈, 阳光下的影子都发生了偏移, 这场呼吸间的交换方才停歇。
虞暮归靠在谢拂肩头,轻轻喘息, 平复着方才的激荡。
他侧过头, 以唇似贴非贴,若有似无地挨着谢拂的脖颈。
谢拂只听见耳畔传来一道含着笑意的声音,“谢公子,原来小七两个字是钥匙吗,不过喊了一声, 竟将人间凶兽给放出来了。”
谢拂知道他在打趣自己, 这也确实是自己之过,被打趣也是应当, 便也静静听着。
事实上, 连他自己也没想到, 在听到这个称呼时,有一瞬间的情绪失控。
不是以往冲破规则时的暴虐杀意,而仅仅是一种很简单,很纯粹的情绪。
把这个人抓住。
把他抓住,锁在自己身边。
似乎只有这样,有什么地方便会变得完整。
“嗯。”他淡淡应道,直言不讳,“你放的。”
虞暮归见他这么配合回应,噗嗤一声笑了。
若非这人还没说过什么明确的话,虞暮归都要以为他要与自己共结连理了。
不过话说回来,他们这样距离共结连理,大约也只差一次成亲的距离?
“我是师父二十年前在七夕时捡到的。”虽然谢拂没问,但虞暮归仍是将这个称呼的由来告诉谢拂。
“师母很喜欢我,我用了她的姓,名字也是她取的。”虞暮归当时根本不知事,但家中有个老人的用处,便是时常会被对方带着回忆往昔。
虞暮归没有父母亲人,师父一家便是他的家人。
“师母说,七夕是个很美的日子,在这一天出生,天生福气,才有了小七这个名字。”
虞暮归搂着谢拂的脖颈,歪头笑问:“谢公子,你这么喜欢这个名字,是不是说……我那等待多年,虚无缥缈的福气,就是你呢?”
闻言,谢拂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但他认为,自己应当是喜欢这个说法的。
“只要你想。”
只要你想,那便是。
虞暮归定定望着他,长叹一口气,最后才抱着谢拂喟叹道:“这么看着我,真的很犯规啊。”
“把我迷成这样,谢公子,不成亲说不过去了。”
原以为谢拂会沉默,不接这话,然而耳边却传来谢拂的声音,“那就成亲。”
虞暮归愣住。
抬头看着谢拂,便对上对方认真的眼神。
谢拂手扶着虞暮归的腰,看向他的目光并不带玩笑,他并不是个喜欢开玩笑的人,这一点虞暮归一直都知道。
“那就成亲。”谢拂再次重复,让虞暮归知道,自己刚才没有幻听。
谢拂将虞暮归拥在怀里,闭目轻叹。
他没有太多情感,但谢拂可以确定,在他仅有的那些许情感里,处处都是小七,是眼前这个人。
他的情感于别人而言,大约便是狂风中微不可见的一缕,是深海里默默无闻的一滴。
但于他而言,已经是拥有的全部。
而这个全部,正在彻彻底底,真真切切地被眼前这个人占据。
谢拂不是不爱,而是他那点写着小七名字的感情就那么多,或许在别人眼里,称不上是爱。
可当它变得多一点,渐渐多一点,便处处都会是这个人的痕迹。
我那贫瘠又微薄的感情,却尽是你的姓名。
*
知道自己将来会和喜欢的人终成眷属是什么感觉?
没什么感觉,除了安心,便纯粹是高兴。
可知道自己马上就能与心爱的人喜结连理是什么感觉?
虞暮归觉得自己整个人人神分离。
精神和身体是分开的,他的灵魂还在天上飘着,一会儿睡在云上,软绵绵晕乎乎,一会儿进入海底,游得畅快淋漓。
而他的身体却还在按部就班地做着自己手里的事,把脉问诊开药方抓药,有条不紊,竟然半点错也没有。
若非韩茯苓几次发现虞暮归的眼睛没动静,恐怕也不能相信,自家师兄竟然在走神?
“师!兄!”她一字一顿震声道。
“啊?怎么了?”虞暮归回神一瞬问。
见他似乎又要神游天外,韩茯苓忍不住抓着他的胳膊狠狠摇晃,“师兄!你清醒一点!再这样下去,别人都要以为咱们医馆的坐诊大夫得失魂症了!”
虞暮归被她这么摇晃,想要继续走神都不行了,推开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去熬药,这会儿没病人了,我歇会儿。”
医馆里熬着一些病人的药,但做这事儿不需要技巧,只要知道时间、加水和火候,有蒋琼玉一个人都能干,韩茯苓不想去,现在显然是虞暮归的状态更吸引她。
“师兄,我知道你一定憋得狠了,有什么秘密就告诉我吧,我保证当个哑巴听众,不跟别人多嘴。”韩茯苓诱惑道。
虞暮归看着她长大,哪能不知道她的想法,不过是纯粹想听闲话八卦罢了。
他幽幽道:“再不走,我就让阿寻去背医书了。”
阿寻虽然也是韩老御医的弟子,但他在医术上的天赋也不高,尤其每每看到医书便会头疼,让他背书堪称折磨。
韩茯苓咬咬牙道:“狠心的男人!”遂愤愤离开。
虞暮归治的了师妹,却治不了师父,在他时不时走神偷笑的状态被韩老御医发现后,饭后,他被留了下来。
“今日可有发生什么事?”
他是知道谢拂,也知道虞暮归心悦谢拂。
此事虞暮归想了想,也并没有隐瞒。
“师父,您说,我若是想与他成亲……”
韩老御医表情复杂,这个徒弟,行事真是一如既往的大胆。
先不说结契兄弟会不会遭人诟病,让人看不起,就说这眼下,谢家能不能答应都是个未知数。
“你们可有商量过了?”韩老御医问。
虞暮归单手支着下巴,“他说他会处理。”
“我虽想要帮忙分担,但总觉得自己似乎插不上手。”
毕竟他现在又不是谢家什么人,谢老爷虽然对他挺客气尊敬,可想想便知道,若是他跑去对方面前说想跟你儿子成亲,没被打断腿都是人家发善心。
“师父,您不会反对吧?”谢家那边他管不着,可自家这边他却是有责任的。
韩老御医没好气道:“我反对有用?”
“为师一把老骨头了,只想安度晚年,不掺和你们年轻人的事。”
吃力又不讨好。
虞暮归却笑着搀扶着他回屋,“师父老当益壮,我们还年轻,需要您的提点。”
韩老御医做御医这么多年,别的都没有,只有一个心得,那就是不要多管闲事。
无论这个闲事是谁的。
“老了老了,只要你们愿意,我这个老头子又能阻止什么呢?”
便是明着说看他们自己的意愿了。
“只有一点。”韩老御医回头望着站在门口要替他关门的弟子,笑道,“无论如何,你都还有医馆,这里是你的家。”
月光下,虞暮归浅浅笑了,“知道了,师父。”
“您老人家早些休息。”
这件事,虞暮归也只告诉了韩老御医。
无人知晓他与谢拂的事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虽然他没表现出来,但在他心里,也与韩老御医一样,认为这件事可能多有波折,不会那么顺利。
他倒是不怕波折,既然决定要做某件事,自下定决心后,便没有后悔过。
但他不希望别人的心也跟着跌宕起伏,颇为不稳定。
因而哪怕已经暗中决定成亲,这事儿也没有广为告知,医馆里更是有两人,连他与谢拂的关系也不知晓。
每每见他去谢家,还在感叹他跟谢拂关系真好。
“师兄要是能与谢公子一直做友人,那咱们岂不是有机会尝尝谢家今年的王酒了?”
谢家做的生意众多,但做得最大的,还是胭脂水粉、茶叶和酒。
每年谢家的酒馆都会评选出一坛王酒,这坛酒不卖,只用来送人或者自家品尝,没有关系还喝不到。
韩茯苓平时不爱别的,唯有对酒有些青睐,她也不是想多喝,只要尝一口都行。
也不知道这所谓的王酒有没有名不副实。
“或者师兄尝尝给我讲讲是什么味儿。”韩茯苓见虞暮归看过来,连忙恭维道。
虞暮归给了她一个眼神,让她自行体会。
他都还没跟谢拂成婚,便已经有人惦记着他的酒了,这还了得。
看来还是晚些说更好。
嗯,绝对不是他想偷偷藏着,等着给他们一个惊吓礼包。
他才没有那么恶趣味。
*
入了冬,天气渐冷,寒冷的天气能将人冻死,城外的乞丐肉眼可见比平时多了不少。
谢家每月都会去城外施粥,如今谢老爷想让谢拂接手家中产业,像这种刷脸的机会也留给了他。
今年的布施,不再是由谢家的下人主持,而是谢拂亲自前往。
他穿着裘衣,风雪自他周身翩翩起舞,俊美的容颜和通身气质与这场风雪格外相称。
“少爷,咱们的人已经到了。”
棚子搭好,已经有人开始煮粥。
香味飘得很远,城外的难民乞丐闻香而来。
谢拂眼尖地看见有人身强体壮却把自己打扮成难民,混在人群里,既想免费领粥,还想等走远去抢别的人。
谢拂捡起几枚石子,随手掷出,便正中那人腿弯,令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啊!”那人惨叫一声,手里的碗也落地,应声而碎。
“谁!是谁?!”那人愤愤抬头,怒视周围所有人,喊出的声音铿锵有力,其中的愤恨谁都能看清。
“谁在害我?!”那人却仿佛不知自己已然暴露,还在愤恨地看向周围,试图找出那个坑他的人。
然而对着周围转了一圈,还没有找到那个人,等他不知道从哪儿重新拿来了一只碗,暗戳戳想要插队时,腿弯处再次传来一股大力,令他向前扑倒,这回他有所准备,没有摔坏碗。
但依旧扑倒在地。
“谁!给我出来!”
没人理他。
施粥的施粥,领粥的领粥,众人都只想填饱肚子,哪里去管一个陌生人的事,尤其对方一看就不好惹。
谢拂也没搭理,假装自己没看到。
但只要那人继续上来,那必然是会接着跪的。
或许也是因为预感到这一点,那人有些害怕,没敢上前,一直在原地踟蹰。
“师弟,你瞧瞧那人像不像得了病?”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谢拂下意识睁开眼睛,看向前方,却见两道身影自城门口走来。望着那人走近,谢拂恍惚间,仿佛嗅到了空气中被风雪吹来的一股熟悉的药香。
“师兄是说……?”阿寻看过的医书比起其他大夫而言不算多,这个大夫当的也是半吊子水平。
对于有没有眼前这种病,他也不太确定,因而说得模棱两可,嗯,顺着师兄的话说就好,师兄总不至于错。
“我曾在疑难杂症上见过,有一种怪病,便是腿部时常会没有力气,这种病症还只是初期,若是不好好养着,之后的病情便会越来越重,现在不过是一条腿酸软无力,之后甚至有可能两条腿都得病,再严重一点,这腿便不必用了,直接从中烂了也是有可能的。”
虞暮归悠悠道。
那人听见他的话,心中愤怒,却因为周围人太多而不敢对虞暮归做什么,只能握紧拳头忍着怒气,“胡说八道!”
虞暮归看着他的目光带了几分怜悯,却并未过多解释,径直在谢拂旁边不远处坐下来,摆了个义诊的摊。
可偏偏就是他这样的态度,令那个家伙心里犯了嘀咕。
真的像这人说的那样吗?
在他第三次排进队伍时,腿上的酸软痛感再次袭来,这一会儿,这人却不敢再嘴硬,灰溜溜离开,担心腿真的会断。
不说腿是不是真的有病,可若是他继续一直这样跪下去,即便没病也要真的有病了。
队伍一时变得有些安静,原本还有些想要暗中插队的,见状也不由打消了那点小心思。
虞暮归的义诊摊原本没什么人,毕竟在温饱面前,治病简直是奢侈,有人病了也没药吃。
但是托谢拂施粥棚的福,有的人领了粥,也愿意顺便来他这儿看看。
大约想着有便宜白不占。
虞暮归也不介意,有人来便诊脉,给出的建议基本都是从日常生活习惯和饮食入手,毕竟也吃不起药。
有小孩儿时,若是对症,才会给上一些药材。
他坐诊,谢拂便在一旁看着他。
直到三锅粥都被施得干干净净,下人们已经要拆棚离开,谢拂才看向也在收摊的虞暮归,邀请道:“一起?”
虞暮归将药箱交给阿寻,对他摆摆手,示意他自己回医馆,这才转身笑着走到谢拂身边。
阿寻:“……”
这是有了朋友忘了师弟吗?
之前只知道师兄与谢少爷关系好,却没想到已经好到这种程度了。
阿寻看着他并辔同行的两人,身影格外相配,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挠挠头,一头雾水地回了医馆。
*
“今日怎么出来义诊?”
“那你又是为何出来施粥?”
二人对视一眼,便都笑了,未再多言。
“谢公子,你今日的衣裳格外配你的笑容,不如再多笑一笑,给我看罢。”虞暮归的手偷偷探入谢拂的裘衣中,借着那宽大衣服的遮掩,勾住了谢拂的手。
光天化日之下,两个男子竟当众牵手,伤风败俗!
不用想,虞暮归便能想到那些文人儒生会对他们的行为进行怎样的批判,可他不在乎,谢拂看着也不在乎。
人生在世,对于某些人某些事,总要任性一些。
就像他们一个提出成婚,一个答应下来时,从未考虑过外界眼光一般。
人生,是活给自己的,而非给那些会对着他们指手画脚、品头论足的人。
谢拂悄悄牵住虞暮归的手,他身后的下人们面面相觑,却谁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在心里上演着头脑风暴。
他们少爷这是怎么回事?
虞大夫跟少爷又是什么关系?
怎么感觉哪里怪怪的?
是他们的错觉吗?
他们回去要不要告诉老爷?
众人心里纠结极了。
而谢拂却仿佛没察觉到一般,态度依旧自然。
路过一家酒楼时,谢拂似有所感,抬头望去,视线落在酒楼之上,与一位公子正好对上,对方吓得迅速关窗,回到室内,心还砰砰砰直跳。
别误会,不是激动,也不是欣喜,而是被吓得。
林公子抹了把额头的冷汗,现在他看见谢拂便会回想起当初他趴在对方脚下,爬都爬不起来,随时能丢掉小命的感觉。
上次回去后,他还因为受凉和受惊,而病了好几天。
“林兄,你看到楼下刚才走过的人吗?听说是谢家那位独子,之前一直是个哑巴,现在哑疾好了,谢家有意培养他成为继承人。”
“我要笑死了,一个从前从未管过生意的人,想要在短短时间没上手生意,他以为做生意是过家家吗?我等着看看那谢少爷在这上面栽跟头,哭出来的模样一定很好看。”
看着这家伙洋洋得意的林公子:“……”
呵呵,笑吧,以后你就笑不出来了。
所有人都被那个家伙的模样给骗了,没人知道谢拂的本性有多可怕,作为当事人,林公子绝对有资格证明,当初他就是差点被对方给杀死。
那个人,是会杀人的。
因为谢拂林公子最近都老实了很多,故意跟别人作对这种事都没做了,谁知道招惹的下一个人是不是也跟谢拂一样是个隐藏的疯子?
他这条小命可金贵着,才不能被毁在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人手里,别说小命了,他的脸他的手他的脸他身体的每个地方都比他们金贵多了,损失一点都是他亏,要真出了事,就算家中能替他报复回来,万一他的损失无法弥补,那可就是亏一辈子的大事!
“我还有事,先走了。”
惜命的林公子决定不跟这种危险分子待在一起,万一被误伤怎么办?
“这姓林的是在丢了一次脸后就变性了?胆子这么小,白白浪费了林家的地位背景。”林公子走后,先前说话那人的声音便带上了嘲讽和嫉妒。
身后的小厮没敢说话。
“我要你查的东西查到了吗?”他问。
小厮恭敬道:“回少爷,小的已经查过了,谢家那位从前并未做过什么恶事,想要诋毁,恐怕有些难。”
那人皱眉,他家与谢家同为商户,且在生意范围内有些矛盾,同样身为被家中推出来的继承人,谢拂有亲爹护着,什么苦都没吃过,他却要跟一群兄弟斗争。
他不甘心,还嫉妒,所以在针对谢家的事上,他并未想过合作共赢,他就是要把谢家和谢拂踩下去。
“没有还不会编造吗?百姓们能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他们不过是想看热闹罢了。”
只要制造热闹给他们看,无论真的假的,他们都会非常乐意帮忙传播。
这人这么想着,便也这么做了。
他安排人在坊间散布流言,有说谢拂私下性情恶劣,阴晴不定的。
有说他因为之前的身体残疾,心理变态,私下打杀不少丫鬟仆从的。
还有说他不近女色,是因为他根本不喜欢女子。
前面暂且不论,可就后面这个,落在谢拂耳朵里,他都有些想要感谢对方。
*
“少爷,您要报复回去吗?”管家见谢拂脸上都没有生气,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当然。”
感激归感激,谢拂认为,公平地赢过对方才是对他的最大尊敬,好让那人知道,他自己究竟有多差劲。
之后,便是一系列商业行为,将那暗中搞事的商户挤兑得差点关门大吉。
最后还是对方在长辈的带领下,亲自上门负荆请罪,说的话还十分好听。
“这孩子一时走错路了,我在家里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这不,绑着他上门来向你们认个错,我保证,今后他再也不会出现在令公子面前!”这位长辈在笑着,可那笑容便是谢拂看着都有些不忍心。
“令公子想法倒是颇为有趣,想来将来想到的办法会更有趣。”谢拂淡淡道,最终也没说原谅还是不原谅。
直到对方带着人离开,谢老爷才巴巴凑到儿子身边,“阿拂,你到底想怎么做?”
说好了要放手让年轻人闯,谢老爷便对谢拂放手,而他的决定也没错,在他放手的这段期间,谢拂雷厉风行,处理事情极快,刚来便将一些铺子的销售提高了一个台阶,如今谢家许多铺子的人已经承认了谢拂的能力。
“不怎么,有的人做错事,就该要付出相应的惩罚。”很显然,谢拂认为自己没错,他本来也没错。
不过,他也打算只做到如此了。
“我儿说得对!这种人不能姑息!免得时候还会做出更大胆的事。”
自己儿子被对方在背后暗戳戳编排诽谤,谢老爷想想就气,他亲自跟进衙门的进度,非要将对方查个底朝天。
自家儿子这么好,却想着暗中散布那些流言,别人就是嫉妒!嫉妒!
这么想着,谢老爷就更赞成儿子的决定了,想看看他们后悔莫及的样子。
然而,就在他暗戳戳高兴时,却听见谢拂的声音。
“爹,若是那些流言中,有些并非单纯是流言呢?”谢拂问。
谢老爷明显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什么?”
谢拂抬头看他,神情平静坦然却认真。
谢老爷见他这么郑重认真的模样,不知为何,心里颤抖了一下,他忍不住抹了把正在冒汗的额头,磕磕绊绊道:“爹,那些流言里,也有一些是真的。”
“你你你……你先让我想想!”谢老爷浑身紧张,有些猜不透儿子口中的真的是指什么,或者说是不敢想。
奇怪,明明儿子至今也没做过什么忤逆他的行为,怎么偏偏面对他的时候,谢老爷就觉得对方极有可能暗戳戳搞了件大事呢?
对儿子这么不信任,这可不行。
说不定,就只是什么对下人不好,喜欢去戏院这种事呢?
这么一想,心中便又放松许多,他暗暗松了口气,笑着宽慰道:“阿拂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我知道你最是懂事,怎么会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哪里就值得这么郑重其事了?”谢老爷笑着道。
谢拂看了他一眼,缓缓道:“或许,这回真的要让爹头疼了。”
他深情泰然自若,说出的话却让谢老爷直接在原地僵硬石化,最终碎裂成一块一块,再也拼凑不起来。
“我不近女色,只因喜好之人为男子。”
谢老爷:“……”
谢老爷:“…………”
谢老爷:“………………”
“爹,您没事吧?”谢拂看着石化的谢老爷问道。
还没事?
听听他说的这话,在扔下这么一个大雷之后还能面不改色心不跳,镇定自若地问他可怜的老父亲有没有事?!
谢老爷觉得自己没有捂着心口倒地已经是心脏坚强了!
他大喘气看着这个儿子,看模样乖巧听话,却在背地里给他搞出这么大的事来!
“你……你……”
“你这是要气死我啊!”
谢拂抬眸看了他一眼,“爹您面色红润,气息悠长,显然还未到寿数将尽时。”
谢老爷:“……”
他觉得自己现在喘不过气来了,“你这是要我谢家断子绝孙?!我一把老脸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
谢拂神色淡定道:“可我怎么听说,您后院有两位姨娘已经怀有身孕?”
谢老爷:“……”
他丧妻十多年,虽未娶妻,却也并未一直守身如玉,后院有几个姨娘都是老人,他平时不太爱去,但是儿子病好后他飘了,儿子接手家业后他闲了,爱跟人炫耀儿子有多好有多贴心,老朋友们都不爱听,几次上当后干脆断了跟他的来往,因此,他便时常去后院跟姨娘们瞎扯淡。
这聊着聊着,又是有正当关系的男女,可不就聊得更深了吗?
思及此,他当即哭了起来,哭得肝肠寸断。
“阿拂,阿拂你听爹解释啊,爹绝对没有给你多生几个弟弟争夺家产的意思,你也别因为这儿就故意说自己有龙阳之好,你你你……让我怎么去地下见你娘啊!”
谢拂:“……”
对于一个大男人,还是谢老爷这样中年老男人,能够哭成这样凄惨的模样,也是谢拂没想到的。
“您多虑了。”
“我并非是因此才说这样的话。”
“而是事实。”
“希望您能成全。”
若是不能,那也是必须能的。
谢老爷收了哭脸,板着脸道:“不许,我不答应!”
“你们几个,把少爷给我看住了,不许他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见面!”他认定儿子是在谈生意时被人领着去了一些不正经的地方,见了一些不正经的人,才会被带歪了。
下人们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谢拂没什么反应,大约是心里确定,对方迟早会答应。
“我要去找虞大夫来,让他给你看看是不是哪里生了病,明明之前都好好的,怎么能一夕之间就变了?”谢老爷暗暗嘀咕。
谢拂:“……”
一些见过谢拂和虞暮归相处的下人们:“……”
老爷,您这是嫌弃别人偷吃不够快,还主动把肉包子送到人家嘴里啊。
*
“虞大夫,您可要救救阿拂啊!”谢老爷哭喊着来了裕安医馆。
虞暮归当即丢下手里正在捣的药,急忙起身紧张问道:“谢公子怎么了?”
谢老爷心中微顿,怎么这虞大夫见到的是他,第一句关心的却是他儿子?
是不是哪里怪怪的?
不过他也没多想,还是儿子的事占了上风,很快便道:“那小子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非要跟我说不喜欢女子,要学那些不入流的家伙,沉迷龙阳,这可如何是好?!”
虞暮归:“……哦。”
“虞大夫,您怎么这个表情?都不震惊担忧的吗?”他可是听说虞大夫与儿子做了朋友,才急忙跑来,想让虞大夫劝劝儿子的。
“我、我担心啊。”他担心谢拂有没有事。
“我也紧张着。”紧张谢老爷要是知道那个跟他儿子一起搞龙阳的就是自己,会不会派人先打断他的腿。
“这样,您先别着急,我先帮您去问问?”
谢老爷压下心中怪异的感觉,点头应道:“好好,那我在家中等您。”
说罢,他便又匆匆离去,也不知是不是担心儿子要去一些不正经的地方鬼混。
*
“师兄,这都什么啊?你是大夫又不是街坊大爷大妈,爱调解街坊邻居的关系,人家父子的事儿跟你有什么关系?让你去解决,也太没道理了吧?”韩茯苓皱着眉道。
“梆!梆!梆!”捣药声重重地在屋中响起。
韩茯苓转头看向蒋琼玉,“你做什么呢?不高兴干活可以不干啊,就是没工钱拿。”
蒋琼玉咬牙,“没!有!”
“我、特、别、爱、干、活!”
真的特别爱干,如果这捣的是那个眼见着又要抢走他偶像的家伙,那就更好不过了。
虞暮归看了蒋琼玉一眼,没心情安抚对方受伤的粉丝心。
他想了想,到底还是没有带上药箱。
“跟我无关我自然不会趟这摊浑水,可要是,跟我有关呢?”他语气悠悠道。
韩茯苓傻了,“师兄你没事儿吧?怎么就跟你有关了?是你让那谢少爷断袖龙阳?还是你导致他见了一些诱导他的人?”
这分明就是人家家事啊,师兄是不是脑子坏了?
一旁同样听完了全程的阿寻却忽然有了不同的看法。
他回想当初看着师兄跟那位谢公子相携而行的画面,一个荒唐到几乎不可能的想法忽然涌上心头。
不、不会吧……?
他条件反射地摇摇头,坚定地认为自己想错了,师兄怎么可能……以前也没见他有这种倾向啊……
虞暮归扫了他一眼,令他迅速低下头去,不敢深想。
然而虞暮归却没有再让他们猜测,他笑了笑,用一个轻松玩笑般的口吻道:“怎么不能猜得更大胆一点?”
“万一,我便是那位勾得谢公子不近女色,忤逆亲爹,也要公然承认的心上人呢?”他笑眯眯的模样像极了开玩笑,然而这玩笑里的话,说出来却令人心头一跳。
韩茯苓当场便傻眼。
阿寻缓缓闭眼,心道果然。
蒋琼玉捣药的声音更重了,心里一口一句狗男男,天天就知道撒狗粮,他一点也不想吃这份历史狗粮好吗?!
还有,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原本要在十几年后才在一起的人,如今竟然这么早就两情相悦且眼见着就要公开了?!
他期待的戏份还有吗?
“不……不可能吧?”
“师兄,你可别跟我们开这种玩笑,看罢阿寻吓得汗都出来了,你要是真的有龙阳之好,阿寻不才是最危险的吗?”韩茯苓呵呵笑道。
虞暮归:“……”
虽然但是,他并没有饥不择食好吗。
“总之就是这样,我告诉你们,你们也看着办,接受不接受都不影响结果。”虞暮归直接道。
谢拂都能对谢老爷坦白,没道理他还要藏着掖着。
无论结果如何,总归有件事是要大家都知道的。
那便是谢拂是他的,而他也是谢拂的。
*
虞暮归走后,韩茯苓差点腿软跌坐在地上,阿寻忙紧张扶着她,“师姐你怎么了?”
韩茯苓摆摆手,虚弱道:“没、没事……”
她就是突然想起来自己在背后偷偷摸摸编排过谢家公子多少次,一时被吓到了。
她抹了抹额头,心有余悸地问阿寻:“我是不是说过谢公子坏话来着?”
阿寻:“……”
“我是不是还调侃过师兄和谢公子的朋友关系来着?”
阿寻:“阿这……”
韩茯苓欲哭无泪,“难怪师弟你经常被师兄针对倒霉,他这是隔山打牛,借你报复我呢!”
阿寻:“……”怎么说呢,虽然是事实,但这么说起来,那可就不好听了啊。
蒋琼玉全程面无表情。
他并不想知道自己在谢拂和虞暮归的关系改变中起到了怎样的作用。
真的一点也不想,谢谢。
虞暮归原以为谢拂被禁足,一定可怜兮兮地被关在屋里,外面里三层外三层包裹着不让人出来,心里还担心。
然而到了之后,却看见谢拂悠悠闲闲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身边摆放着各种各样的茶水点心,下人们都守在院外,没有命令不敢进来。
这小日子过得很平时没两样,甚至因为前段时间一直在忙谢家的商铺,现在比之前还要悠闲舒适。
见状,虞暮归松了口气,笑了起来。
“谢公子,不是被禁足吗?”
谢拂示意他过来,待虞暮归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搂着对方的腰,微微笑道:“嗯,是禁足。”
他不出院子,便算是禁足了。
这里的下人对他服服帖帖,唯命是从,虞暮归哪里看不出来,这人分明没有被禁足,或者说,谢老爷吩咐了,但是没成功。
而谢老爷估计忙着跳脚,想方设法要儿子“回归正途”,也没注意到自己在谢家的话语权在降低。
“你喜欢哪处院子?”谢拂指着谢家的院落分布图问。
虞暮归失笑,这亲爹还没搞定呢,就想着要在哪里布置婚房了吗?
“都可以。”
谢拂闻言便也点点头,并未再多问。
他握着虞暮归的手,抓着他,贴上自己的心口。
感受着掌下平稳的心跳,虞暮归好奇问:“怎么了?”
“比平时快了几拍。”谢拂道。
“想到成亲,它便会快一点。”
“虞大夫,你说,我这样,是不是高兴?”
“又……算不算爱你?”
他认真地看着虞暮归,后者对上他的目光,却轻易察觉到自己胸膛中比谢拂快了几分的心跳。
他璀然一笑,俯身低头在谢拂唇上一吻,“谢公子,不必怀疑,相信自己。”
“你真的有在认真爱我。”
谢拂笑了,浅浅勾着唇,淡淡应道:“嗯。”
“我……”
“很高兴。”
能爱你,我很高兴。
第33章 山有木兮9
冬日的阳光不算多明亮, 可便是这一层浅浅的,仅仅带了些许温度的光晕映在谢拂脸上,也足矣将这人映衬得流光溢彩, 光华满身。
虞暮归越看越欢喜,他伸手抚过谢拂的脸颊, 倾身吻上谢拂的唇。
其实他更想吻对方的眼睛,但若是吻眼睛, 谢拂便看不清自己了。
“你打算何时带我见谢老爷?”这个见自然不是寻常的见。
虞暮归自认并非不负责任之人,既然谢拂都为了他做到这种地步, 他自然不会当缩头乌龟,一直被谢拂藏着掖着。
今日前来,他便是做好了面对谢老爷怒火准备的,若是被打,金疮药也是准备得足足的。
谢拂也没隐瞒:“现在。”
他的视线从虞暮归身上移开,转而看向院子拱门口。
虞暮归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便见谢老爷不知何时站在门口,两眼瞪大如铜铃, 正满脸不敢置信地瞪着他们。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 谢老爷颤抖着胡子, 抬起的手也在剧烈颤抖,他指着正亲密无间的谢拂和虞暮归,结结巴巴地吐着几个字。
“你、你你……让下人请我来就是为了看……看你们光天化日卿卿我我?”
谢老爷这会儿脑子一团乱麻,一会儿是震惊于跟儿子一起不走正道的人竟然是虞暮归虞大夫, 一会儿又是震惊于儿子让下人叫他来不是因为服软, 而是为了让他亲眼看看这俩狗男男当众不正经?!
谢老爷整个人都是木的, 脑子乱得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他想把虞暮归赶出去, 去哪儿都好反正不要出现在他眼前, 否则他不确定自己会不会真的关门放狗。
他也想把谢拂赶出去,看看这混账儿子都对他的老父亲干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然而让他心绞痛的两个人,偏偏一个比一个淡定,面对他的怒火简直脸色都不带变的。
谢老爷这会儿就恨自己身体好,要是他身体不行,被气得晕倒,一定就能让这二人后悔莫及、悔恨终生……
欸,他之前没病,不代表被气到了之后还“没病”啊。
思及此,他当即脑袋一歪,眼睛一眯,整个人就要往后倒去。
身后的两个小厮慌忙接住谢老爷庞大的身躯,着急忙慌喊道:“老爷?老爷?老爷您没事儿吧?!”
谢拂、虞暮归:“……”
谢拂揉了揉额头,沉默片刻后道:“爹,您的戏能演得再假一点吗?”
谢老爷:“……”
他继续闭眼装死。
谢拂无奈道:“好吧,来人,老爷晕倒了,派人去请大夫。”
虞暮归适时道:“哪需要舍近求远,我就是大夫,给伯父诊个脉什么的,还能免费。”
谢拂唇角微微扬起,“那就麻烦你了。”
转头继续吩咐下人:“最近老爷心疾犯了,饮食要清淡,少油少盐少糖,只能吃素,什么红烧肉、糖醋鱼、叫花鸡……都不许做。”
装死的谢老爷再也忍不住,“诈尸”站起身冲着谢拂怒道:“你个不孝子,是要把你爹我给气死啊!”
谢拂表情淡定,“爹,您说的哪里话,这不是让您活了吗?”
虞暮归忍俊不禁!一双眉眼微微弯起,笑容格外明媚。
谢老爷瞧见气不打一出来,心中恼怒,他儿子那么乖,一定是被这个家伙给带坏了!
可虞暮归到底治好了儿子的哑疾,这让谢老爷不好对虞暮归太过无礼,只能板着脸忍着怒气道:“虞大夫,我感谢你治好了我儿的哑疾,将你奉为上宾,对你礼遇有加,诊金更是从未少过,可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吗?!我就这么一个儿子!”
虞暮归低头歉声道:“伯父,虽说这样说有些无耻,但晚辈与谢拂确实是真心相待,若是您愿意,晚辈会与他一起孝顺您,届时您就有两个儿子了。”
谢老爷心头一梗!
他气得跳脚,“谁、谁稀罕!”
“本老爷又不是没儿子!”
这个家伙果真如他自己所说的那般,太无耻了!
“我稀罕。”谢拂看了便宜爹一眼。
谢老爷:“……”差点忘了这个儿子也忤逆他这个老父亲了。
这样的儿子还不如不要!
被这二人联合的模样气得失智的谢老爷怒道:“你稀罕?你稀罕他就别怪我不稀罕你,你以为你长大了,翅膀硬了是吗?我告诉你,你要是真铁了心跟他在一起,你就给我滚出谢家!我倒要看看没了锦衣玉食,没了谢家少爷的身份,你能在外面待几天!”
虞暮归适时笑眯眯地看着谢拂道:“没关系啊,不做谢公子了,可以来医馆做我的小郎君。”
“医馆虽小,但养活一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就看谢公子愿不愿意入赘我家了。”
谢拂回应他的是握住他的手,微微一笑道:“愿意的。”
于是,懵逼的谢老爷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自家不孝子当真就这样孑然一身跟着虞暮归出了谢家。
他傻眼了!
“老爷,要不咱们让人把少爷拦下来?”下人提醒道。
谢老爷心动了,心动之后却又倔强地强撑道:“拦?拦什么拦?!他要走就让他走,什么少爷,从今儿起,咱们家没少爷!”
*
去了谢家一趟,自己没受伤,还把谢家少爷拐了出来,虞大夫收获颇丰。
他转头望着一脸淡然,并不着急的谢拂,关心道:“咱们就这样走了是不是不太好?不担心你爹会被气倒吗?”
谢拂办事哪里会毫无准备,很久之前便有意识地调整谢老爷的饮食,最近几个月,谢老爷的身体调养还不错,总之不会轻易被气倒。
“放心,不会的。”
今日虽有太阳,可昨日却是结结实实下过一夜雪,此时路面仍有一层厚厚的积雪,走在上面,听着雪声,冷风从四周肆虐而来,透过衣缝入侵肌肤,凉意阵阵。
谢拂解下身上的狐裘,将之披在虞暮归身上。
后者抬头看他,笑着打趣道:“还未成亲,小郎君便已经会关心夫君了,可真是贤惠。”
谢拂被打趣也不恼,反而再次握住虞暮归的手,顺势回应道:“所以带我回家,不亏。”
虞暮归当然不觉得亏,便是谢拂什么也不做,他也不觉得亏。
谢拂牵着虞暮归,漫步在街上,便是踩着迎着风,踩着雪,浸染在这冬日的凛冽。
寒意阵阵,他却不觉得冷。
往来行人并不多,而这并不多的行人,也并未入他的眼中。
谢拂静静走着,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心安。
只因无论前路去往何处,都有身边这人陪伴。
时至今日,他仍不知道自己这样算不算爱,但无论是决定成亲,还是跟虞暮归走,都是他发自内心,没有任何外界因素影响的决定。
不为所谓的任务,也不是因为那或许应该存在的愧疚补偿。
仅仅是因为他想。
想每日都见到这个人,想看他笑,想与他亲近,想守着他,直到时间尽头。
在以往的世界里,他曾经为任务殚精竭虑,可即便是那时,他也从未有过像现在这般,希望时间慢一点,再慢一点。
一生不过数十年,到底是太短了。
013看着这样任性的宿主,不由回想起了上个世界宿主离开谢家去沈倾住处独居时,也是这样果断且坚定。
这一刻,它忽然有些相信,虞暮归是沈倾了。
大约也只有那个人,才能让宿主做到这种地步。
因为它明白,无论上一世谢拂说得如何冠冕堂皇,他离开谢家,去沈倾的公寓住了几十年,绝不是因为什么任务,演什么独角戏。
演戏演到极致即便是戏中人,也不一定能分出哪些是演的,哪些是真的。
“宿主,你和小七要成婚的话,我是不是也要包个红包?”
它们这一行工资低,但是奖金高,它还是有些存款的,上个世界……哦对,它好像一直忘了看上个世界的结果和奖励?
虽然宿主没能和沈倾厮守,沈倾似乎也不相信谢拂爱他,但他们到底有感情,总不会一点儿也没给吧?
这样想着,013翻看起了上个世界的任务结果,可这一看,却是愣住了,连谢拂说“不用了,任务世界我也用不到”都没听见。
谢拂没听见它的动静,挑眉问:“你怎么了?”
总不能是因为他不收份子钱而生气了?
他正想着,脑海中忽然响起一道差点震聋谢拂识海的哭声,“哇——!”
“宿、宿主……上个世界任务结果你完成了!”
“你成功了啊!”
谢拂脚步骤然顿住。
他立在原地,双眸中映着地上霜雪,染上了几分与霜雪相似的寂然。
缓缓转头望向身边停下来关心看他的虞暮归,眸中情绪翻涌,心口似乎传来一股淡淡的,几乎让人察觉不到的疼。
那是一股令人彻骨生寒的冷意。
冻得他血液僵硬,骨肉僵冷。
虞暮归见他脸色不对,伸出手探向他的额头,却没试出什么,摸上他的脉搏,也没觉得哪里有问题,只好无奈问:“你怎么了?”
“若是担心伯父,我们现在再回去就是了,成亲的事可以不急。”左右他知道谢拂的真心。
他说着,便想拉着谢拂转身往回走,然而手刚握着谢拂的手,便被对方紧紧抓住。
那手劲握得虞暮归有些疼,可他又不知该不该提醒谢拂,因为此时的谢拂看起来状态似乎有些不对。
“谢拂?”
“谢公子?”
“小郎君?”
谢拂忍耐半晌,才将身体里那一瞬爆发的复杂到不可辨的情绪给压下去。
是真的很复杂,复杂到他都不知道其中具体有什么,但毋庸置疑的是,其中最多的便是疼。
“没事……”
他松了手,却转而将虞暮归抱在怀里,克制着自己不让越发浓重的占有欲操控了心神。
“我没事……”
他深深嗅着虞暮归身上的药香,感受着对方给予的那份心安,让自己渐渐平静下来。
谢拂的任务是要爱主角受,让对方爱上自己,也要让对方相信自己爱他。
他没有感情,唯有伪装。
原以为上个世界那般结果毋庸置疑是失败的,他从未在意,也没过问。
可如今显示成功,那便只意味着一件事。
小七爱他。
小七相信谢拂爱他。
原来他想要的答案,早在上一世,小七就告诉他了。
他是相信的。
“我想……吻你。”
“虞大夫,小七,我想吻你……”
*
以宽大的广袖遮掩住深深缠绵、浓浓情意,二人紧挨在一起,相依相偎,亲密无间。
过往行人来去匆匆,大多数没兴趣将注意力分给他人,极少数看见了,却也不会过多在意。
可这广袖却遮不住自上面看下来的目光。
“靠!”窗户被猛烈关上,林公子愤怒道,“我是不是就摆脱不了这个煞神了?!怎么哪儿都有他?!还哪儿都肆无忌惮、毫不遮掩?!”
且一次比一次更过分,先前只是牵手,今日竟然还亲上了!
“光天化日!伤风败俗!不知羞耻!”林公子接连骂道。
“哟,我当谁在泼妇骂街呢,原来又是林公子。”一道声音自门口响起,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悠悠走过来的身影,“多日不见,在下还不知道林兄竟然去进修了这门手艺,想来今后是骂遍天下无敌手啊。”
齐公子抱着暖炉一脸感叹。
“你来干什么?!这是本公子定的房间!”林公子这就要去喊人将齐公子赶出去,然而齐公子挡着,他就是出不去。
“不过是路过,看见林兄,想着多日未见,试图上前关心几句,谁知林兄竟然这般误会我。”齐公子叹息道。
他之前一直等着林公子的报复,谁知道对方这几个月来安安静静,什么事儿都没搞,这让他十分困惑,便想要试探一番,看看他是不是在酝酿什么大招,今日巧遇,他便想试探一番,谁知这人似乎当真什么也没做。
这可就奇了怪了。
正这么想着,林公子被他的挡路给气到,怒急攻心,口不择言道:“齐斯云,你这么关注我,是因为你染了跟你哪个商贾友人同样的毛病,也有龙阳之好吗?!”
“本公子告诉你,我没病,你要是喜欢我,这辈子都没戏,本公子看不上你!”
齐公子:“…………”
“你说什么……?”
见他一脸傻眼的模样,林公子这才知道谢拂连这个朋友都没有说,当即大笑起来,“你不知道?你竟然不知道?看来他谢拂也没怎么把你当朋友!”
“你胡说什么呢?”齐公子皱着眉,他显然还不太相信对方的话,以为这是对方想的诋毁新招数。
林公子冷哼一声,转身推开窗户,指着下面还在鬼混的狗男男道:“你所是不信,不如自己看看?”
齐公子走到窗前望下去。
“……”
然而却并没有林公子想的那般生气发怒,厌恶恶心。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嘀咕道:“原来他喜欢这样的。”怪不得从前一直没见谢拂对谁有过青睐。
不对啊,一开始谢兄在湖边看中的难道不是一个姑娘吗?
齐公子低头沉思起来。
林公子:“……”
不是……就这样了吗?没有嫌弃反感吗?没有割袍断义吗?
这个世界玄幻了?!
*
感受着四周吹着冷风,阿寻有些撑不住了,“师姐,他们还要亲多久啊?”
韩茯苓同样不听搓着手,抖着声音道:“我怎么、知道……”
“要不,咱们上去问问?”阿寻脑袋冻傻了,说出口的都是傻话。
韩茯苓:“……”
她还没那个胆子,“你要是想挨打,那就自己去……”
不要拉上他。
几人无奈深深一叹。
反正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要是他们没有因为担心虞暮归被打死,他们就不会出门去谢家找人。
要是他们没去谢家找人,那他们就不会在路上碰见因为美色而误了时间的虞暮归。
要是他们没有在路上碰见因为美色而误了时间的虞暮归,他们也不用现在站在寒风里被吹着,也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要不咱们还是先回吧?”
“都到这儿了,回去岂不是师兄根本不知道我们对他的关心?”
“……我觉得比起关心,师兄大概更希望我们没看到眼前这一幕。”
听着师姐弟两人的吐槽,同样被吹得很冷的蒋琼玉在心里呵呵了两声。
暗暗多骂了两句:狗男男!
他一点也不想看他们亲在一起。
真的!
一点也不想!
*
不知过了多久,等谢拂与虞暮归分开,互相伏在对方肩头,各自喘息着。
略有些急促粗重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从双重奏逐渐合而为一。
谢拂抬眼往韩茯苓几人所在的方向淡淡一扫,“咱们还是走吧,否则你师弟师妹们要等得不耐烦了。”
虞暮归闻言一愣,被吻得有些失神的大脑逐渐清醒,他转头往去,果然看见那几人正站在风中,隐约似乎还能听见他们传来的吵闹声。
他不由失笑,抱着谢拂道:“你让我在他们面前丢大人了,以后还怎么维持师兄的地位?”
“谢公子,这事,你可得负责。”
谢拂微微一笑道:“没关系,摆不了师兄的谱,还能摆夫君的谱,我都要入赘进你家了,你说什么,都听你的。”
虞暮归受不住这诱惑,不由又主动吻上谢拂,待分开时,眼中盈满了阳光。
偷看的韩茯苓等人:“……”
“……师兄刚才是主动了吧?”
“啊这……我想,应该是的……”
很好,现在想给虞暮归洗白的机会都没有了。
所以他们师兄真的是这种见色起意的人!
蒋琼玉:“…………”
偶像形象崩塌,他到底是该继续把碎了的滤镜捡起来,修修补补勉强戴上呢?还是破罐子破摔呢?
这个选择真是太为难他了!
虞暮归牵着谢拂的手,领着人走向那几个石化的人面前,语气温和道:“你们来找我?”
几人纷纷低头,有些不敢看站在一起的他们,然而低头由不经意将两人牵在一起的手收入眼中,几人纷纷恨不得自己这会儿眼瞎了。
他们大约真的要眼瞎了,被这两人给闪瞎眼的。
虞暮归笑着对他们道:“都来认识认识,这是我师弟师妹。”
“这位是谢拂,谢公子,也是你们师嫂。”
谢拂对着几人点点头。
几人纷纷石化,浑身僵硬地看着谢拂,纠结半晌,最后终究还是在虞暮归威逼的目光下,磕磕绊绊喊了一声:“师、师嫂……”
等回到医馆后,他们还满脸魔幻。
时不时抬头看一看跟在虞暮归身边的那人。
谢拂自然是察觉到了这些目光,假装没看见,依旧泰然自若地坐在虞暮归身边。
自进了医馆后,他并没有摆什么少爷谱,反而适应地很好,帮忙处理药材、晒药材、捣碎药材研制药粉药丸。
在虞暮归的解释后,他对这些东西上手极快,若非知道他自小便是在谢家做少爷,虞暮归差点都要以为谢拂当真是个医馆学徒了,连蒋琼玉都没他做得好。
在看到谢拂还要帮忙去熬药时,虞暮归终于没忍住,伸手将谢拂拉到自己身边,“谢公子,我请你来是做入赘小郎君的,而不是医馆学徒。”
谢拂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过是顺手的事。”
反而是无所事事待在虞暮归身边,看着对方为病人诊脉,看着他写药方,看这他装捡药材,看着他给他们熬药……
看着他忙忙碌碌,自己却什么也不做,这样可不好。
然而虞暮归却很喜欢这样的谢拂,他将谢拂揽在身边,“要是闲不住,那就帮我剥瓜子吧。”
他从柜子里摸出一袋瓜子摆在谢拂面前,笑眯眯道。
谢拂便当真安安静静开始剥瓜子。
他剥一点,虞暮归便吃一点,二人并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可其他人偷偷看过来,却还是觉得牙酸。
有一些人,不用说话,不用提醒,便能让人感觉他们自成一个世界,外人根本无法插入他们。
韩茯苓偷偷去后院找家长……哦不,是找韩老御医。
“爷爷,您就这么看着啊?师兄他这回真是……真是太冲动了,竟然直接把人带回家,这要是换成姑娘家,一准被人家家人给打上门来了。”
韩老御医也没想到弟子出去一趟就给他带了个徒婿回来,可他又能怎么办?之前大话已经放出去了,无论如何,这里都是他的家。
这让他还怎么说?不让大徒弟将人给带回来?岂不是自打嘴巴?
不顾他说话之前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
他低头继续择着草药,“你师兄大了,我管不着,随他去吧。”
当晚,谢拂是跟虞暮归一同上的桌,今夜的饭菜很丰盛,也是为了迎接谢拂的到来。
“初次造访,没来得及通知大家,是在下唐突了。”谢拂举杯对着其他众人道,“这杯酒敬大家。”
说罢,这杯酒便被一饮而尽。
他态度自然,神情自若,倒是因为他在而显得有些尴尬的其他人一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喝喝喝……谢公子不嫌弃就行。”韩茯苓急忙举杯。
这桌子很大,医馆里本就没有几个人,且还是自小一同长大,这里并没有男女不同席的规矩,一时也随意许多。
她还担心这位富家公子有些不习惯,正想着要不要放下酒杯,对方应当更习惯与男子喝酒。
却见谢拂对着她微微一笑,算是回应。
韩茯苓坦然了。
富家公子确实是富家公子,但这位谢公子却并没有其他大多数富家公子的娇贵习惯。
他看起来很是随遇而安,给他个地方便能好好生长起来。
晚上饭桌上气氛还好,直到饭后,韩老御医找到谢拂问:“谢公子是怎么想的?当真要抛下谢家一直留在这儿?”
想到谢家还有谢拂亲爹,这种行为难免不够孝顺,他不由微微皱眉。
谢拂礼貌道:“若是小七愿意,我并没有什么意见。”
“至于我爹那边,不过是权宜之计。”
韩老御医想想也是,他今日第一次见谢拂,便能看出对方并非是任性不负责任之人,想来这样的人也不会做出抛下亲生父亲不管这种事。
他捋了捋胡须,“那年轻人就先安心住下来吧,你与暮归的事,我不反对,但前提是你们心中自有成算,而非想一出是一出。”
“劳烦您担心了。”谢拂态度很好。
韩老御医看了看他,觉得自家大徒弟果真眼光卓绝,寻常人自是看不上,但凡看上的,便绝非寻常人。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他不用担心今后会看着他们各种折腾。
了却一件心事,韩老御医安心休息,虞暮归这才上前问谢拂:“师父都说了什么?”
谢拂握住他的手,“没什么,不过是几句关心的话。”
虞暮归并不担心韩老御医不同意,从中作梗,便也没有再问。
他晃了晃谢拂的手,忽然笑着悄声打趣:“我家医馆只有病人暂住的屋子,可没有客房,今晚谢公子是想当病人……还是想当主人?”
谢拂看了看后院,心中算了算,却发现虞暮归说的是对的。
原本其实有一间客房,可蒋琼玉来了后,便给了他住,现在是一间都没有了。
他一时失笑,不由问道:“虞大夫带我回家,难道不是让我做内人的吗?”
“是内人,自然要住一起。”
阿寻刚把自己屋里另一张床铺好,想来叫这位金贵的谢公子一起住,然而刚刚出来,便看见那位谢公子跟着他师兄进了房间。
房门一关,阿寻心中一个咯噔!
回想起今日见到的师兄主动吻对方,心中暗暗担忧:师兄他该不会第一晚便要对这谢公子霸王硬上弓吧?!
第34章 山有木兮10
明月高悬, 雪落无声。
窗外传来簌簌风雪声,将窗户拍打得啪啪作响。
屋中的烛火随着风雪的声音猛烈摇晃,整间屋子忽明忽暗。
屋中弥漫着一股并不淡, 却也并不浓烈的药香,与虞暮归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辙,谢拂深深嗅闻几口,恍惚间, 仿佛四周弥漫的空气中皆是虞暮归, 他无影无踪, 却又无处不在。
正版的虞暮归前去将窗户关严实,风雪皆关在窗外,声音都小了许多, 他屋中的烛火也安静下来, 静静地、默默地燃烧着,将黑暗的屋子照亮。
“今夜恐怕要下一整夜的雪,我这儿没有汤婆子暖炉, 只有这个暖手的药包可以用。”
虞暮归说着, 便将一个缝得细致的藏青色药包交给谢拂, 谢拂握在手中, 感受着上面传来的阵阵暖意,仿佛身体里的血液也流动得快了几分。
刚刚洗漱完,原本被热水暖入骨血的身体被寒冷的空气一触摸, 便又染上了寒意。
谢拂伸手搂住虞暮归的后腰,“有你就不冷。”
再冷的处境他也不是没经历过, 这实属寻常。
可有虞暮归在身边, 他还会冷吗?
虞暮归低头落在谢拂环在他腰间的手臂上, 笑着戳了戳道:“谢公子, 你我还没成婚,若是僭越,可是无媒苟合。”
“你想要谁做媒人?”谢拂低声问。
虞暮归还未回答,便又听他继续道:“漫天风雪够不够?”
“满屋灯烛够不够?”
虞暮归本想说不够,然而看着谢拂的目光,他却又将这句打趣给咽了回去。
他忽而莞尔道:“我开玩笑的。”
他本也不是循规蹈矩之人,否则也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正大光明不娶妻,反而与一位男子在一起。
名声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他人的眼光是能让他少吃一碗饭,还是能让他医术退步?
不过是庸人困住自己的东西,他从未看在眼中。
他用额头轻轻挨着谢拂的额头,嗅着对方身上沐浴后的香胰子的味道,普普通通的味道,落在谢拂身上,却仿佛有了特别的意义。
“有你就够了。”
有谢拂便足矣。
谢拂低头吻上虞暮归的唇,唇齿交缠间,虞暮归恍惚听见一道咔嚓声。
他睁开眼,却见谢拂拿了床头的剪刀,在他们两人头上分别剪下了两缕头发。
柔顺的长发还带着些许水汽,手指触碰时,指腹冰凉。
谢拂将它们编制成一枚同心结,放于鸦青色的枕边,在这鸦青色的衬托下,格外明显。
“结发为聘,风月为媒,虞大夫,从今往后,我便算是进了你家门,你可要看好我,抓紧我。”
当晚,虞大夫确实将谢拂抓得紧紧的。
青纱帐垂下,遮住了满床旖旎。
屋中的烛光亮了半宿,直到蜡烛燃尽,才不甘不愿地熄灭,也是此时,屋中才没了声音。
虞暮归入睡前,已经不知道自己听了多少声小七。
那人就附在他耳边,他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清,却将那一声声的小七听在了心里,好似天地轮转,日月变幻,终于迎来一回圆满,令他既想笑,又想哭。
当他睡去时,谢拂仍看着他。
二人的长发早已经不知在何时纠缠不清,谢拂理不清,也不想理,他顺势躺下,将头靠在虞暮归枕畔,之间不过间隔一尺距离。
他闭上眼睛,明明夜已深,却毫无睡意。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在鸡鸣声中感受到姗姗来迟的些许睡意,方才带着这具身体进入睡眠。
学医不易,即便虞暮归天资聪颖,在医求方面颇有天分,幼年起也要读背书籍,辩识草药,因而虞暮归习惯早起。
可今日,向来早起的他破天荒起晚了。
等到他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蒋琼玉把院子里的雪都扫了。
他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用充满怨念的目光盯着那间毫无动静的屋子。
作为一个现代人,他不会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尤其是因为他的房间紧挨着虞暮归的房间,昨晚的动静就他听得最清晰。
他愤愤地劈柴,每砍一刀,就把这根柴火当成那个让他最痛恨的人!
抢他偶像,这简直是杀父之仇!夺妻之恨!
然而作为一个说话毫无分量的小透明,他的意见根本不在任何人的考虑范围之内。
“小蒋,我师兄呢?”韩茯苓今早起来,竟然没见到她那劳模师兄,这不正常。
“呵呵……昨晚闹了半宿耗子,虞大夫睡得晚,今日恐怕起得晚。”蒋琼玉挠挠头笑道。
是谁?!是谁在偶像被人抢走了后还要绞尽脑汁替他们想理由隐瞒?!
是我,蒋琼玉,一个倒霉的穿越者。
韩茯苓疑惑:“耗子?我怎么没听到?”
“可能是因为离得太远了,”蒋琼玉皮笑肉不笑地解释道。
“是吗。”韩茯苓虽半信半疑,却也只当这是小事,没有深究。
蒋琼玉咬牙切齿,“是——!”
有比他更苦逼的粉丝吗?偶像跟别人厮混他还要帮着遮掩的?!
说出去给他家人听都要被说异想天开。
他继续愤愤不平地劈着柴,每坎一斧头嘴里还一边嘀咕着:“一个骗子、两个骗子、三个骗子……”
刚起床的阿寻:“……”
蒋兄的病真是越来越严重了,他这等才疏学浅之人实在无能为力。
*
虞暮归悠悠醒来,便觉得浑身酸软无力。他努力睁开眼时,迷蒙的大脑渐渐清醒。
回想起昨日发生了什么,他在床上贤者时间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转头,望向身边熟睡之人。
看着对方安静的眉眼,虞暮归笑着凑上前轻轻吻了吻谢拂的额头。
他一点点将两人交织在一起的头发分开,捡起地上的衣服穿上,轻手轻脚地梳头,将自己打理好,这才撑着疲惫的身体出门。
清早便停了雪,看见正在院子里劈柴的蒋琼玉,他点了点头,“活干得不错。”
蒋琼玉看他脸上毫不掩饰的喜色,心说只怕今天看到他正在摸鱼,估计对方也会夸他起的早。
呵,厮混过的狗男男罢了!
虞暮归起晚了还有人关注,多问了几句,可谢拂起得晚却没什么人放在心上。
毕竟是富家少爷,指不定人家在家里就是这么晚才起的呢?
当然也因为谢拂刚来,大家对他的存在还没适应,一时也想不起他来。
唯有虞暮归看向谢拂时,二人才会显示出属于他们自己的温柔和默契。
相视而笑时,便是风雪也柔情。
*
一连几天,谢拂在医馆住得越来越自在,除了有个时不时拿愤恨的眼神偷看他的穿越者外,别的没有一点不好。
相比起来,谢家那边就不妙了。
主要表现在铺子里的事。
谢拂在时,给各家铺子制定过发展方向、促销方式、以及各种优惠的算法。
各个阶段的促销和优惠都不一样,如今之前的模式即将结束,上面还没人来说接下来要怎么办,没办法,各家掌柜等不住,纷纷找上门来。
“老爷,这是最近几天的销售额,以及各类优惠的盈利,不知道之后是搞什么活动?”
“老爷,我们找到了会制作高级脂粉的人,但是对方只肯合作售卖,不肯卖方子。”
“老爷,少爷上次说的新雪酒已经酿出来了,现在想请您看看这酒合不合格。”
“老爷……”
“好了好了!”谢老爷烦躁地拍桌而起,指着他们骂道,“你们一个个的,就知道听他的是吧?没了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做?那我养你们干什么用?!”
几个掌柜对视一眼,心中苦笑,“可是老爷,这些都是少爷定的,小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算的。”
“找脂粉娘子也是少爷的主意。”
“那个新雪酒也是少爷给的方子,除了他,也没人知道这酒该是什么味啊。”
几人推推搡搡,左右就是一个意思,这些活他们怕坏了之后的计划,一时干不了,还是要指示。
谢老爷觉得他们就是来给自己添堵的,打听一下就知道,他儿子前几天跟一个大夫跑了,这会儿正在别人的医馆里当小伙计,忙得不亦乐乎,根本没心思回家。
这些人是故意来找茬的吧?
“少爷少爷,我就不信没他还不行了!”谢老爷又不是废物,什么也不懂,这谢家还是他一手打拼出来的,能力自是不必说,时隔多年再次上手,虽然对谢拂新弄出来的东西有些陌生,可商场上的东西万变不离其宗,一窍通则百通。
而在他强撑着坚决不向那个不孝子低头,想要自己想办法解决时,一个下人匆匆忙忙从院外跑来,“老爷!老爷!”
谢老爷烦躁地拍了下桌子,“大喊什么!没规矩!”
“少爷!是少爷……”那小厮大喘着气。
谢老爷却迅速做起来,惊喜道:“是他回来了?!”
随后又想到什么,连忙板起脸,故作姿态,“他还知道回来?怎么,医馆养不起他了?”
几个掌柜:“……”
您要是不那么眉飞色舞一点,他们还能勉强相信您是在生气。
小厮闻言顿时噎住,低下头,一改刚才的兴奋,反而战战兢兢道:“回老爷,没、没有……不是少爷回来,而是少爷送的信回来了。”
谢老爷:“……”
合着只有一封信?
刚才的假装板起脸,这会儿是真板起脸来了,没好气问:“信呢?拿来!”
小厮把信递上,谢老爷拿过来拆开一看,确实是他儿子的笔记。
原本还在生气的他,在看了一会儿后,心情变得复杂起来。
他沉默片刻,终究将这封信递给了在场几位掌柜。
“你们都看看吧,你们想要的,这里都有。”
几个掌柜纷纷对视一眼,接过信一看,见到上面果真是针对这些铺子之后的发展列出的计划,不仅仅是他们眼下要面对的问题,甚至还有他们之后需要做的,能够让铺子稳定走上正轨的计划。
几人看了无不是在心中感叹敬佩,不过短短接触生意这段时间,少爷竟然能想出这么多点子,该说果真是子肖父吗?
一时间,他们既羡慕谢老爷有这样一个天资聪颖的儿子,却又同情谢老爷有这么一个太有主意的儿子。
儿子太有主意,所以自个儿跟人跑了。
谢老爷心里何尝不是这么想,只是他心里想得比其他人更多一些。
打发走了这些掌柜,谢老爷在前厅坐了半晌,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才起身没好气道:“不省心的家伙!”
*
谢拂把信让人送出去,再没再关注,与他继续关注。
给出的虞暮归见状,打趣笑道:“谢公子入赘给我,可是还念着娘家?可是放不下,想回去看看?”
谢拂看着他,淡淡道:“不必,若是他们需要我,我可以搭把手。若是不需要,那也不必自讨没趣。”
虽然他觉得谢老爷过不了多久便会投降,可谁也不能否认,有那么一个可能,便是谢老爷一直都不愿意接受,谢拂也一直不能回谢家。
既然有可能,那谢拂便也没有回避。
左右不过是一辈子与虞暮归一同留在医馆罢了,只要有他在身边,无论哪里都是一样。
虞暮归想要安慰,然而话还没说出口,就见门口进来一个人。
“师兄,谢……谢公子他爹来了!”韩茯苓气弱道。
自家师兄把人家唯一的儿子拐跑韩茯苓自是心虚不已,见到对方出现,还以为他是来兴师问罪的,心中忐忑。
虞暮归看着谢老爷,站起身恭敬道:“谢伯父。”
谢老爷面无表情,既没有应,却也没有兴师问罪,而是直接看着谢拂道:“我有话想私下跟他说。”
虞暮归看了看身边的谢拂,见对方没有拒绝便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拉着韩茯苓和阿寻去了后院。
没有新的病人来,前厅只剩下谢拂和谢老爷。
谢老爷搬过椅子,坐在谢拂身边,看着他手里拿着一本画着各种草药的书,心情复杂道:“你倒是在这儿过得自在。”
“连爹都不要了,在别人家忙里忙外,任劳任怨。”
谢拂:“……”他想着谢老爷口中的人真的是自己吗?
这想象难免过于离谱了。
他不过是闲着无趣,便自个儿找些事做罢了。
“今日你送来的信,我看了。”谢老爷装模作样完毕,这才说起正事,“为什么不亲自回来?”
谢拂:“我觉得,您大概暂时不想见到我。”
谢老爷听得心梗,没好气道:“什么叫不想见到?我说了滚你就真的滚了,那我说你们不许在一起怎么就不听了?你这混账,分明就是在外面变野了,根本不想回家!”
谢拂想了想,发现谢老爷说得竟然有些道理,让他走他很乐意同意,可让他放弃虞暮归,他就是当耳旁风。
于是他诚实点头,“您说得对。”
谢老爷一噎,顿时恼怒:“谢拂!”
“爹,您说。”谢拂神色淡定道。
谢老爷原本满腹怒气,这会儿听见谢拂这一声爹,顿时散了大半。
憋了半晌,最终他还是有些憋屈道:“你到底回不回家?整日死皮赖脸留在别人家像什么样?!”
“我没有死皮赖脸。”谢拂皱眉反驳,“韩老先生和暮归都很欢迎我。”
“那也不是你自己家!”谢老爷被气到没脾气,他看出来了,这儿子是你怼他一句,他就能十句顶回来。
“你自个儿不觉得有什么,但……想要成亲,你总不能连迎亲成婚的地儿都没有吧?!”谢老爷粗声粗气,也不看谢拂,看样子还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一副十分不愿意承认的模样。
谢拂却抬头看他,片刻后笑道:“爹,您这么说,那便是同意了?”
“我不同意又能如何?你都不要脸想当上门女婿了,我还要脸,不想有个当上门女婿的儿子!”谢老爷傲娇道。
谢拂也不在乎他说话有多不客气,总之能答应他便高兴,“多谢爹。”
谢老爷转身摆摆手,“行了行了,收拾收拾东西回家,丢人现眼。”
他有些不想看这个儿子,别问,问就是作为老父亲要脸。
没再说什么,谢老爷转身出了医馆。
走在路上,从没有此刻他如此清晰地发现,自己老了,儿子长大了。
他为什么突然同意谢拂和虞暮归的事?
不是因为谢拂的离家出走,也不是因为谢拂在经商上多么有天赋,让他舍不得这个好用的儿子。
而是因为在谢拂离家出走时,还不忘解决铺子里的后续问题。
做事情思考全面,承担自己应有的责任,不会因为任性而不顾其他,即便做了什么决定,也顾及好了其他问题。
面对这样的谢拂,谢老爷无法再说对方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更知道这些后果应该怎么解决。
这样的谢拂,想要与虞暮归成婚,真的是年少无知的一时冲动吗?
答案已经在谢老爷心里,无需再刻意提起。
既然不是,那他的阻止,也没什么意义了。
谢老爷不得不重新思考起这件事。
拆不开,那就不要白费功夫了。
*
“你要回去了?”虞暮归出来问。
谢拂看向他:“你不想成亲吗?”
虞暮归往他怀里一坐,伸手抚上谢拂的脸颊,幽幽感叹道:“可我怎么记得,有人主动自荐枕席要入赘做我的小郎君?”
谢拂笑了笑,“嗯,成了亲也能做你的小郎君。”
“你我只谈成婚,不论嫁娶,婚后换着住,你说是入赘也无不可。”
虞暮归也跟着笑,搂着他的脖子,“可我还是觉得亏了,这些日子谢公子吃我的用我的,总要补回来吧?”
谢拂一听便有些明悟,于是接下来两天他并没有急着回谢家,而是与虞暮归多厮混了几日。
肉偿一番,才被吸血妖精放走。
得知谢拂回了谢家,韩茯苓几人都不太高兴,“怎么想来就来,说走就走?该不会是不想负责任吧?可是不少人都知道师兄和他……”
“他回去准备成婚。”再也看不下去的虞暮归出声道。
蒋琼玉一时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嫉妒,那个家伙竟然真的要跟偶像成婚了。
这可比历史中记载的早了十多年。
他一点也不想知道自己在其中起到了什么样的作用!
一定是这个世界太特殊,它本来就有变动,不怨他。
一定不关他的事!
蒋琼玉倔强地想着。
*
谢拂并未说谎,自回去后,他便着手开始准备成婚一时。
与男女成婚不同,需要走三书六礼,谢拂既然说过不论嫁娶,便也不应有代表着嫁娶的三书六礼。
既然没有这些,那具体要如何安排,怎么宴客,在哪里成婚,就要仔细确认了。
谢老爷看着他忙忙碌碌,心中无语,他就没见过对婚事这么亲力亲为之人。
有些堵心,可既然答应了,谢老爷也不是出尔反尔之人。
他为了眼不见为净,干脆不看这倒霉儿子,而是多去后院看望两位怀有身孕的妾室。
毕竟瞧瞧谢拂这模样,传宗接代,给谢拂养老的任务,多半就要落在这两个孩子头上了,他总要多上点心。
消息传得很快,没过几日,云州城大街小巷便传开了谢家少爷要与医馆大夫成婚一事。
众人哗然,纷纷好奇不已,想要看看这两个人要怎么成亲。
至于请客宴席,谢拂已经拟订好了要请的人,不外乎就那么几个。
收到请柬的人却反应不一。
齐公子啧啧两声,便让人去准备新婚礼物,心中对于两个男人成婚一时虽然不赞同,却也不会反对。
对于谢拂的事,作为旁观者,除了祝福,也只能祝福。
“靠!为什么我也有一张?!”林公子看着眼前这个烫手山芋,恨不得将它丢得远远的,不让他再看见。
然而这请帖就是稳稳送到了他手里,让他想要当做没看见都不行。
“那少爷,您还去吗?”下人小心问道。
林公子咬牙切齿道:“去!为什么不去?!”这要是不去,岂不是说他怕了对方?
好吧,他本来就怕了对方。
但……既然是成婚,当天那家伙应当是不会见血的吧?
*
成婚是两个人的事,不仅谢拂那边在忙碌,虞暮归这边也忙了起来。
婚服谢拂那边包了,虞暮归不必操心,请客这件事,虞暮归也很快给出了名单,一些关系好的都发了请帖,虽然对方不一定来,但虞暮归此举也显示了他的重视程度。
“师父,我成婚时,您自然是要坐上首的。”
韩老御医摆摆手,“我坐下面就好。”
“还有你们,我要成婚了,你们可别忘了份子钱,你们还没成婚,要给两份吗。”
虞暮归看着眼前两人道。
阿寻、韩茯苓:“……”
师兄,您的生意经真是好棒棒哦。
可恨的是他们虽然也会成婚,可到时候谢拂与虞暮归便是一家,自然不会分开送两份里,怎么算来,他们都亏了。
两个小年轻心中暗暗算着账,也暗暗感叹师兄的心眼可真多。
“没关系的师姐,虽然他们早成亲,可有件事他们永远也比不上咱们啊。”阿寻连忙安慰道。
韩茯苓闻言抬头看他,“那是什么?”
“怀孕生子啊。”阿寻微微红着脸道,“只要咱们生得早,这本就回得早,只要生的多,这赚的也多。”
韩茯苓:“……”
听起来竟然好像好有道理……
*
说好了不论嫁娶,可虞暮归这边地方不大,用来宴客有些勉强,为此,伙计在谢家举办。
前一晚,整个谢家都挂上了红绸,贴满了囍字,谢拂的整间屋子也装饰喜庆,做了一些跟之前不一样的改变,为了迎接另一个主人的到来。
成婚当日,谢拂去接了虞暮归过来,韩老御医到底还是跟谢老爷一起坐在了首座,接受二人的叩拜。
这场没有聘礼,没有嫁妆,唯有一张并未写明嫁娶的婚书的婚礼,看着似乎有些儿戏,但当事人的态度格外认真,便也影响到了其他人。
众人围观完全程,丰盛的酒席也不如两位新人有吸引力。
直到谢拂与虞暮归敬完酒,众人这才将注意力从两个新人身上移开,专心享用美食。
身穿喜服的两人相携而去,回了新房。
还有一些想要凑热闹的人,以齐公子和韩茯苓为首,都被他们打发了个干净。
院子里的下们依旧守在院外。屋中仅剩谢拂与虞暮归二人。
“郎君,该喝合卺酒了。”虞暮归倒了两杯酒,递给谢拂一杯。
今日成婚,他面上略施粉黛,看上去气色十分不错,烛光下,笑容煜煜生辉。
谢拂接过这杯酒,与之一同一饮而尽。
二人的喜服是成对的,站在一起格外相配。
“这场婚事,我似乎只出了人,郎君心中可委屈?可觉得不公平?”虞暮归揪着他的衣袖问。
谢拂无奈道:“你能出人,便已经是我最想要的了,其他都不重要。”
虞暮归笑着吻他,“谢公子,你这么不计较,可是会吃亏的。”
然而任何人都会吃亏,谢拂却不会。
当晚,烛火亮了一宿,而屋中的动静直到后半夜才渐渐平息。
谢拂从哪儿吃的亏,便会从别的地方找补回来。
长夜漫漫,洞房花烛总是那样漫长难眠。
翌日醒来,虞暮归看见床头多了一个以头发编织而成的同心结,与他医馆中的那个相差无几,他笑了笑,将之放在了谢拂屋中的抽屉里。
他俯身低头在谢拂唇上轻轻一吻,心中却想着人与人果真不一样,昨夜他只顾着睡觉,这人竟然还有精神和闲情逸致,编织了这个同心结。
“谢公子,你很行嘛。”
他笑着道。
*
很行的谢拂醒来时,屋中已经没有任何人,他穿好衣服洗漱过后,便见虞暮归领着送餐的下人进来,一些简单的菜肴摆上桌,饿了两顿的谢拂便感觉腹中不断叫嚣着。
二人坐下用膳,虞暮归对他讲着自己的计划。
“这三日我休息,医馆那边有师妹师父顶着,几天时间问题不大。”
谢拂也道:“家中的铺子也都上了正轨,不需要时刻盯着,即便有,我爹也很乐意代劳。”不乐意也得乐意。
二人一拍即合,这几日便什么也没管,四处在云州城游山玩水。
他们在婚后第一日便上衙门登记了结契一事,所以,现在无论是律法上还是世俗中,他们都是名正言顺的夫夫关系。
行走在外,便是有人看它们稀奇,却也并没有怎么指指点点,只是觉得他们年轻胡闹,并暗中开了赌局,赌他们何时会掰。
不说其他的,便是孕育子嗣这一样,便是个大问题。
谢拂不知他人所想,更不知他们正在暗戳戳打算看好戏。
不过,即便知道了,那也没什么,左右他不会将那些人的想法放在心上。
倒是虞暮归听着觉得有趣,撺掇道:“不如咱们也下注?好歹是你我的赌局,不多赢点回来怎么对得起咱们贡献出来的各种素材不是?”
谢拂:“……”仔细想想,似乎还有点道理。
他们跟着人一起下注,不过跟他们不同的是,谢拂他们压的场内最长时间,十年。
十年之前是五年,便意味着这个赌局,至少要五年后才确定结果。
他们不着急,别说是五年,便是十年也等的。
婚后的生活与婚前相差无几,区别只在于婚前一个人做的事,过后有了两个人。
谢拂会领着虞暮归去巡视商铺,虞暮归也会领着谢拂一同坐诊或者出诊。
渐渐的,虞大夫的名声大了起来,不知是云州城内,附近的城镇也有人邀请他看诊。
每每这时,他都会带上谢拂一同出行,一边看诊,一边游玩附近风景,
蒋琼玉看着看着,从一开始的愤愤不平到后面的心平气和,透过这两人,他仿佛看见了在原来的历史中,那对做了十多年友人才修成正果的他们。
有那么一刻,蒋琼玉忽然领悟到了原来的历史中他们为何会做了十多年友人。
与现在又有什么区别。
答案便是……没区别。
因为无论是友人还是爱人,他们认定的只有彼此,既然如此,是什么关系,又有何妨?
如今的改变,真的与他的到来有关系吗?
似乎不见得。
思及此,蒋琼玉似乎放下了心结。
看着远行归来的二人,他还心情颇好地半认真半玩笑地说了一句:“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们会在一起。”
谢拂没什么表示,虞暮归却笑道:“哦,那我也说一个秘密。”
“这件事其实我们早就知道了。”
当命运早已经告诉了结果,他们依然向前走去,只因于他们而言,那并非寥寥几页的历史,亦非虚无缥缈的命运。
而是无论时间流转,日月变幻,也不会改变的本心。
第35章 山有木兮11
又是一年冬, 新雪方落,寒梅绽放。
谢拂在院子里的树下挖了一会儿,终于挖出一个酒坛。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羊皮鞋底踩在雪上, 发出的声音静谧悠长。
“让我闻闻看。”虞暮归伏在谢拂后背, 深深嗅了一口, 却没嗅到半分酒味,直到谢拂将酒开封, 刚开一条缝,那酒香便从那缝中冲了出来,猛烈刺激着人的嗅觉。
“好香……”虞暮归笑道。
谢拂将酒倒入酒壶,“不许多饮。”
虞暮归举杯的动作顿住,“是我想错了, 你挖出来,难道不是为了庆祝你我成婚三年?”
“为此我可是紧赶慢赶, 才在今日从半月城回来。”
谢拂给他的酒杯添上,“小酌怡情,大醉伤身。”
年前虞暮归接了半月城一户人家邀请前去治病,那时年节将至, 家中事务繁忙, 所有铺子都需要进行年终汇报,谢老爷退下来后专心吃喝玩乐养崽子, 其他事都是谢拂来做。
他走不开,便没能跟着一起去。
这酒是三年前酿的梨花白, 谢拂特地酿好, 一年挖一坛。
酒香清澈浓郁, 仿佛冬日新雪散落在天地间, 带着一股凉意,可入喉即暖,入腹即烈,呼出的气体也带着一股梨香。
虞暮归酒量并不好,不过两杯便有些微醺,他面颊微红,唇上仿佛涂了一抹绯色,单手托腮望着谢拂。
谢拂酒量不错,此时也很清醒,但那唇上依旧因为这坛酒而染了一层绯红,与雪色映衬,优雅美丽,勾人心魄。
虞暮归清醒时尚且能忍住,可此时微醺的他却被酒精稍稍释放了性情。
他俯身向前,伸手在谢拂唇上点了点,笑着凑上前道:“谢郎,今夜月色可美?”
谢拂与他额头相抵,“嗯,美。”
“那……那你画一画我,可好?”虞暮归问。
谢拂自是无有不应。
雪落纷纷,虞暮归披着蓝色滚毛披风,伏在桌上,他的衣上、发上,皆落着雪,谢拂下笔利落,不过片刻,其画便有了雏形。
待画成时,虞暮归手里抱着个暖炉,酒意已醒,他走到谢拂身边,看着他即将完成的这幅画,不知想到什么,不由笑道:“前些日子,我在半月城的琳琅阁闲逛,本想给你买份礼物,谁知却看到有两人在争论一件事。”
“他们说,听闻云州城的谢先生有一绝技,一眼临摹,无论哪位大家的画,只要被他看过,便能轻易临摹出来,成品至少九成像。”
自谢拂当年当众露过那一手后,他会临摹画的消息便传了出去。
许多人不信,想要亲眼见识,有些人谢拂自然不予理会,可有的人是他因各种原因认识的常有来往之人,他们也并非是想看谢拂笑话出丑,不过是真的想见识一番。
谢拂直说真的能别人又不能信,便只好真的现场临摹。
渐渐的,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谢家的当家人有一手临摹绝技的消息便传了开来,甚至还有人因此专门找上门,请他临摹或者造假的。
谢拂:“……”
他真的只是个商人。
但商人却因此而被众多文人墨客称一声先生的,大约也只有谢拂一个了。
虞暮归笑着道:“他们还争论,一个说谢先生只会临摹别人的画,画不出自己的画,一个说谢先生临摹尚且能临摹出多种画风,怎么可能画不出来。”
“所以谢先生,你打算何时画一副原创,好洗清你不会画的名声?”
谢拂毫不在意道:“我要那名声做什么?”
他是个商人,又不靠它吃饭。
“可是……”虞暮归苦恼道,“将来我是要做医仙的,医仙的爱人若是画仙,你我岂不是更为登对?”
他说起自己要做医仙这事也不谦虚含蓄,然而那言语间,却是不难看出的玩笑意味。
即便被人剧透过未来他是医仙,虞暮归也并未当真,不过是偶尔玩笑两句,未来如何是后人的事,他要当真抓紧的则是当下。
纵观古今多少人,所谓的诗仙药王之名,也不过是后人所封,当世如何能知后世书。
“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不登对?”谢拂头也未抬,手下的笔并未停止动作。
闻言,虞暮归心道不好。
果不其然,等谢拂画完最后一笔,将笔丢进笔洗中,摸出手帕擦了擦手,这才转身抓住想偷溜的虞暮归。
“想知道如何更登对不如来问我,毕竟,没有谁能比当事人更有资格说登不登对,不是吗?”
当晚,为了证明他们无论在哪方面都无比契合,谢拂与虞暮归展开了更深入的交流,这场交流进行了半宿,直到桌上的画已干,窗外雪已停。
*
初春时节,虞暮归为了去采一种据说只生长在最近时日的药材,只身前往点苍山。
谢拂原本想跟随,可正当换季,家中老小皆生起了病,虽说有下人照料,可他这时若是离开,未免寒心。
“铃郎也病了,阿寻和茯苓两人从前未曾有过照顾小儿的经验,我真担心他们能把自个儿亲生孩子给当药材养,师父也老了,你看着我放心。”临行前,虞暮归叮嘱道。
谢拂为他戴好斗笠,“听说近日有雨,雨天路滑,上山要小心。”
“实在不行,切勿留恋,无论是药材还是医仙,都不及你重要。”
虽不是第一次出门,但谢拂每每都会做出这么一番叮嘱,虞暮归听着好笑。
“知道了谢管家,我瞧着与你成亲当真是赚了,别家的小娘子都不及你贤惠。”
谢拂手上一个用力,给他系的斗笠绳子便是一紧。
虞暮归被勒得龇牙,不由松了松。
“那就请虞大夫多多保重,你可知,再贤惠的伴侣,在对方走后,也是会再婚的。”
谢拂这话一出,虞暮归心中顿时警惕起来,再无侥幸之心。
再婚?
呵。
谢拂自觉祭出大招,想来那人再不会不小心,留在家中倒也安心不少。
回去时,他顺路去医馆看了看,成亲两年的韩茯苓和阿寻生了个半岁的男孩儿,这对新手父母果真如虞暮归担心的那样,在照顾孩子上面有些为难,若非还有韩老御医帮忙,谢拂恐怕都得把这孩子带回谢家一起养。
他留下来用了一餐午饭,新请的学徒正在打扫院子。
韩茯苓小声感叹,“以前经常看见蒋琼玉还有点烦,现在他走了,竟然还有点不习惯。”
阿寻笑道:“师姐也就是现在说说,若蒋兄真留着,只怕你又要看见他烦了。”
韩茯苓斜眼看他,“瞎说什么呢。”
蒋琼玉之前说好留三年,他原来的说法是要赶考,谁也没追究这是不是真的,即便蒋琼玉一直留在这儿,也没人会说什么。
但蒋琼玉住了两年,逐渐将记忆里的学识融会贯通,身为现代学子的基因令他生出了继续考试的念头。
当真将这个时代的科举捡了起来。
他提前一年离开了云州城,赶赴京城求学,这两年他月薪微薄,平时也没攒钱,走时的费用还是医馆赞助。
好歹他给虞暮归带来了一个好消息,这也算是回报了。
或许他将来落榜会回来,又或者不回来,或许他将来金榜题名,功成名就,想起云州城,云州城里的人,只有一句回忆。
但那都与谢拂无关。
回到家中,谢拂去看望家里的几个病人。
谢老爷是个不消停的,即便生了病也要享受,他缠着下人非说中午想吃红烧肉辣子鸡,什么高热量辛辣怎么来。
然而这些话都在谢拂踏进门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被纠缠的下人如释重负,赶忙趁机出去。
床上的谢老爷:“……”
“那个……阿拂,爹也不是故意的,这不是嘴都淡出鸟来了,就想吃吃荤的。”
“嗯,我知道,都是它们在诱惑你。”谢拂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谢老爷面色微红,越发有些下不来台。
这个儿子什么都好,就是在他面前容易抬不起头来,谢老爷轻咳两声,干坏事被逮住的挫败感涌上心头。
令他不得不唉声叹气,然而无论他怎么唉声叹气,也没能令铁石心肠的谢拂回心转意。
等谢拂出了房门,他终于真真切切地唉声叹气起来。
看望了老的,谢拂又去看望小的。
“我想吃松子糖……”小孩儿的奶音因为生病而显得有些低沉粗重。
“小少爷乖,喝了药就有糖吃。”伺候的丫鬟轻声哄着。
“这个不是松子糖……”小孩儿的声音还有些委屈。
“这个也甜,好吃,小少爷喝药,喝完药,待会儿大少爷就来了。”丫鬟继续耐心劝说。
“哥哥!”闻言,小孩儿立马乖了起来,也不再闹着要吃松子糖了,皱着眉喝完药。
谢拂从门口进来,丫鬟连忙恭敬道:“大少爷。”
“哥哥我喝完药了!”小孩儿兴奋地道,满脸都写着要夸奖。
谢拂伸手探了探他额头,感觉温度降了一点,淡淡应道:“嗯,做的不错。”
虚岁三岁的小少爷当即兴奋起来。
然而不等他开口,谢拂便又道:“但是没有松子糖。”
这小孩儿小小年纪不知道节制,现在已经吃糖过量,身体比同龄人要胖。闻言,小孩儿当即泄了气,失望地躺下。
小孩儿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便没心没肺地睡着了。
谢拂这才离开,又进了小姐的房间。
作为府中唯一的小姐,这小姑娘受到的关注并不比小少爷少。
小少爷不爱吃药,小姑娘却十分乖巧,早已经喝了药,正碰着一本图画书看,静静坐在床上,乖巧懂事得不得了。
见到谢拂来,她倒是兴奋地喊出声:“大哥!”
“嗯,好好休息。”谢拂坐了一会儿,跟她说了一些话,便离开了。
等回到自己院子,望着下人准备好送上来的晚饭,原本应该是两个人的份量,此时却只有他一个人的碗筷。
谢拂心中忽然生出一点留守在家的落寞。
这几年中,谢拂渐渐感觉到越来越浓厚的人间烟火气,并非游离于世界地完成任务,也并非一板一眼地扮演角色走剧情。
而是真真切切地感受着这个世界,听着他人的欢声笑语,悲伤哭泣,仿佛自己的精神世界也有了情感的色彩。
而在那个世界中,最浓墨重彩的,毫无疑问,唯有虞暮归。
谢拂用完饭,独自休息,望着天上的明月,忍不住在想虞暮归现在在哪儿,再做什么,还有多久回来。
思虑到深处时,他忽然发现,虞暮归临走时说的那些话竟真的有些道理,若是再这样下去,他迟早要变成留守在家的“贤夫”,他该相信他的。
接下来的几日,谢拂一边忙着家中的事务,还有铺子里的生意,里外一把抓,闲时想念虞暮归了,便会提笔画人。
屋中收存画纸的箱子中已经装满了画卷,一幅一幅,除了虞暮归外,没有任何人看见过。
它们是谢拂的心悦,也是谢拂的想念。
几日后,恰逢谢拂这一世的生辰,当日谢家一家人围在一起庆祝,用完晚膳后,小少爷还吵着要跟谢拂一起睡,说他独守空房很可怜自己要陪他,逗得一屋直笑。
唯有谢拂无法理解,扪心自问,自己真的那么像独守空房的留守丈夫吗?
好吧,这不是像,而是原本就是。
看来他的“贤夫”履历中又要添上一笔,谢拂玩笑地想。
*
好歹是生辰,谢拂多喝了两杯,下人们送来热水,他洗漱过后,倒是清醒许多。
听着窗外传来滴滴答答的声音,谢拂披上外衣走到窗边,推开向外看去,只见天空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这是初春的第一场雨,这场雨后,便是万物生长,新生伊始。
谢拂却望着这场雨微微拧眉。
他从屋中找出一把伞,打来房门走了出去。
雨夜里,虞暮归努力赶着马车,他算着时间,原本能在今夜赶回去,谁知路上下起了雨,这雨在前几日不下,偏偏等他要回家了才下,连他都忍不住在心中腹诽,是不是老天爷故意捉弄他。
然而再如何腹诽,也要面对眼前的现实。
马车行驶的速度极慢,虞暮归为了赶路,身上已经被雨水淋湿了大半,他一边抹着脸上的雨水,对拒绝走路的马哀求道:“马兄,咱们已经进城,就剩下一段路了,快点赶回去行不?等回去了,我让你把上好的草料吃个够。”
马不为所动,当它没吃过吗?谁稀罕?
虞暮归无奈咬牙,值得忍气吞声继续道:“还给你找个漂亮健壮的媳妇,让你们生个漂亮强壮的小马。”
闻言,这匹马总算有了动力,它迈开蹄子努力往家里赶,它知道,家里有漂亮的马儿等着它。
其实马兄有个秘密,它早就看上了家里的一头白马,想跟它孕育后代,然而一直没机会,现在终于有机会了,它可不能错过。
虞暮归丝毫不知道马兄内心想法,他这会儿只想快点回家。
在又走了小半个时辰后,马车终于在谢家外面停下。
虞暮归顾不上天上还下着雨,他匆忙跳下车,胡乱擦着脸上的雨水,让自己看得更清楚。
然而在他擦拭时,只觉得头上落下一片阴影,原本细密的雨水消停,未再打在他身上。
虞暮归顿了顿,转身回望。
抬眼入目便是一把伞,白色的油纸伞上印着青竹花纹,没有任何与众不同之处。
非要说与众不同,便只有举着他的主人。
谢拂身上穿着里衣,披了一件外衣,身材匀称,骨肉均匀,长发仅仅用一根发带轻松系起,看上去便是将要入睡的装扮。
修长的大手握着伞柄,不大的伞下遮了两个人。
虞暮归愣了片刻,转而一笑,握住谢拂另一只手,“怎么下雨还出来?”
谢拂神色淡淡,唯有眼中泛出的浅浅的,几乎让人分辨不清的流光,染着独属于他的情绪,“来接你。”
马车自有下人接手,虞暮归则是笑着与谢拂相携回去。
“下次别在雨里等了,万一我没能赶回来怎么办?”
“好。”
“还有,天还冷,怎么就穿这么两件就出来了?想生病吗?”
“下次不会了。”
谢拂听话应下,反而弄得虞暮归不好继续数落,哭笑不得,“你啊你……”
语气中满是无奈和宠溺。
沉沉的暮色中,雨帘重重,万物皆有声。唯有那两道身影,仿佛行动的画卷,静谧安宁。
我于暮色里等你。
风雨中归去来兮。
*
“小蒋,小蒋?”
模模糊糊声音唤着蒋琼玉的灵魂,睡梦中的人紧紧皱着眉,似乎睡得并不安稳。
声音持续不断,终于,蒋琼玉受不住这声音的吵闹,勉强睁开了眼睛。
作为知州,好歹是个四品官,蒋琼玉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在睡梦中被人叫醒的经历了,一时间有种梦回前世上学时。
刚醒的他意识正迷糊着,“谁打扰本官……”睡觉两个字还没说出口,便下意识感觉到哪里不对。
入眼皆是白色,窗帘、衣服,则是熟悉的白色,这种特有的画风和空气中弥漫着的味道,令蒋琼玉瞬间想到了一个地方——医院!
“好了好了,终于醒了!”床边坐着刚才一直喊他的人,那人高兴地差点喜极而泣。
蒋琼玉努力认了认,“……老师?”
这是前世带他开展工作的老师,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怎么又回来了?
蒋琼玉之前发奋图强考科举,竟幸运地考中了二甲,最后被外放当官,这正合他意,毕竟比起在京城官场里勾心斗角,他更想在地方当个父母官,勾心斗角咱不行,干实事还有那么一点本事,好歹是个生长在红旗下的穿越者不是?
或许他真有些运道,做了几十年官,竟真的从小知县做到了大知州,听着跨度不算太大的样子,但其中也是有好几级,于他这个没后台没助力全靠自己的政绩的人来说,已经得益于当朝皇帝是个明君了。
就在他打算退休辞官,好好享受剩下来的人生时,他竟然……又穿回来了?!
蒋琼玉坐在病床上怀疑人生。
老师却十分欣慰,絮絮叨叨:“医生说你今天要是还不醒来,就可能会做一辈子植物人了,好在你终于醒了,谢天谢地!”
蒋琼玉想要挠挠头,然而刚一动作便感到一阵疼痛。
“别动别动,你脑袋和手都受着伤,还没好呢,想要什么你直接跟我说。”
蒋琼玉看向自己的手,中指被包得像根香肠,这让他终于想起来在那次古墓发现中,他昏迷前竖起的那根中指……
蒋琼玉:“……”
古墓……
对了!古墓!
“老师,古墓的事怎么样了?”
毕竟是穿越过的人,再次穿越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蒋琼玉很快调整过来,进入状态。
“已经在重新挖掘了,等你伤好就可以继续参与,他们已经确认了,应当是历史里那位医仙的墓,我记得你不是很喜欢他吗?能够亲自参与,你应该会很高兴?”
蒋琼玉:“…………”
他回想起上个世界时不时听到的有关于偶像跟谢拂的消息,脑子里充满了大大的三个字:不、会、吧?!
事实证明,会的。
大约是老天爷嫌弃他上一世吃的狗粮还不够,让他再次穿越重生,继续吃第一世没吃完的狗粮。
数月后,挖掘古墓一事告一段落,他们没有打扰墓里的人,但里面的保存了前面的古董陪葬品皆被挖掘,送入了国家博物馆。
里面的东西不算多,其中最多的,还是那一卷卷被包裹得严严实实,保存完好的画。
除了珍贵的艺术价值外,它们还为后人解开了一个谜团。
历史中的欺天画骗究竟有没有属于自己的画风和原创能力。
这些画都告诉了他们,有。
且看这些画的画技,竟比他过往临摹的那些画更为精妙自然。
所谓的欺天画骗,当真是名副其实,但他骗的却非是临摹造假,而是他本身的实力。
以画骗之名,掩画仙之实,骗了后人千百年。
而看完所有画后,众人也终于明白,为何他从不对外人画原创。
外人只道谢拂会临摹,从不画自己的画,他临摹了许多画,却无一张原创流传下来。
却不知谢先生并非不会画原创,而是他所有的画,都只画虞暮归。
他可以临摹千万种画,可真正画的,只有虞暮归。
那是他的世界里最绚丽的色彩,是他的万种风情。
世间千万种风景,唯画一个你。
第36章 他风华正茂1
陈旧腐朽的空气中带着浓重的潮气, 一股香烛燃过的味道不断弥漫。
屋外下着惊蛰雨,待过雨后,便是晴空。
然而这晴空对于谢家来说并不被期待, 谢大刚抽着在这个时候堪称奢侈的烟, 一张憨厚老实的脸上满是为难。
“二弟, 不是大哥我不想养,可你也知道, 我家刚添了一个儿子,正是要花钱的地方,我在饭店的工作说出去好听,但谁干谁知道,一天从凌晨干到半夜, 一个月也就二十来块,家里房子刚修好, 实在没有余钱。”
不远处,他媳妇陈桂花轻轻掐了一下怀里的婴儿, 顿时孩子的哭声响彻整个屋子。
“大宝不哭, 不哭啊,等你爹下个月结工资, 娘喝鱼汤喂你,不哭不哭……”
“当家的, 要不你去老李家借点钱,我不下奶,大宝吃啥啊。”陈桂花抱着孩子心疼地说。
“知道了,你看这忙着呢, 哪儿有时间。”谢大刚看似斥责实则应和道。
谢二勇脸色不太好看, 但还是勉强维持着和谐的气氛, 只是苦着一张脸道:“大哥,我知道你辛苦,本来这事儿也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可你看看,我前些年媳妇跟人跑了,家里的丫头片子是个赔钱货,还处处用钱,眼看着好不容易要有个新媳妇,这还没结婚,就带个孩子回去人家还不得吓跑了?”
“我这些年也没求过你,大哥,就当弟弟求你一回,你总不能看着弟弟我打一辈子光棍吧?”
这帽子戴上,谢大刚的脸色也微微沉了下来,不太好看。
陈桂花适时插话道:“要我说啊,小妹她是女人,跟别的男人生了孩子,那还是咱谢家人吗?这儿子啊,亲爹后爹都还在,怎么也轮不到咱们谢家养。”
这话是说到谢家兄弟两个心坎上了,妹妹姓谢,也是谢家养大,算是半个谢家人,外甥虽然也姓谢,可身上流着的却是别的男人的血,他们不想养,也未必没有这个想法。
可他们不想养又能怎么办?
“行了,说这话有什么用,人家愿意养,那孩子也不会姓谢了。”谢大刚烦躁地说。
这事说起来不复杂,谢家三妹谢兰芳,会读书,几年前考上了大学,这个年代的大学生可吃香,当初父母还为她特地办席请客。
妹妹争气,父母也愿意供养,还没老,身子就垮了,在谢兰芳大学第三年生了病,这一病,竟然就去了。
更让人没想到的是,谢兰芳大学没毕业,就被学校退学,理由还是搞不正当关系,消息传到老家,谢兰芳名声就臭了,谢家人这才知道,妹妹在学校被一个富二代追求、交往,结果人家已经订婚,追她就是玩玩,听她说怀了孕还想生下来,立马变了脸把人甩了。
富二代未婚妻托关系逼得她退学,谢兰芳只能大着肚子被学校赶出来。
原本前途无限的妹妹成了这样,谢家兄弟也不好受,肚子大了不能打,他们本来想劝谢兰芳找个生不了孩子的人嫁了,日子也能过下去。
谢兰芳不肯,她不敢回老家,一直留在城里打工养孩子,直到今年才回老家,身边跟着个男人,说是准备结婚。
谢家人都知道那孩子怎么回事,村里其他人却不太清楚,只因谢家兄弟当年就说把孩子打了,众人便自以为这孩子是谢兰芳和新带回来的那个男人的。
两人在城里没结婚,回来是补办。
农村没那么多讲究,现在都有很多人没领证,只办了酒席。
“亲爹不养,不还是有后爹吗?”陈桂花意味深长道,“小妹把自己的事藏那么深,咱们怎么知道那孩子是谁的。”
这是要把孩子赖给那个“后爹”的意思了。
谢大刚心动了,随后又摇摇头,“你以为这件事那么容易?那孩子总归姓谢。”
“何况小妹跟那个男人根本没领证,法律上可不承认,人家要是不认,我们也没办法。”
“法律上不认,这不还有人情吗?”这就是要道德绑架了。
谢家兄弟沉默良久。
“让我想想。”
听这语气,是态度有所松动。
*
隔着门板,谢拂听完了这几人商量的全程。
他转身搜寻了整间屋子,找到了一个行李箱,几件大人孩子的换洗衣服,还有一个装着存折现金的钱包。
大概有七八百块钱。
不多,却是原主母亲这几年拼命才存到的。
“宿主,你两个舅舅和舅妈不会拿这些钱。”013说道,在剧情里,他们就没贪这些钱
“我知道。”
严格来说,那几人虽然有各自的小心思,但算不上坏,没有贪图妹妹的几百块遗产,甚至还出钱给她办了丧事。
但他们都不想养谢拂。
丧事只是一锤子的事,可养一个孩子要花钱的地方就多了,很有可能这辈子都摆脱不了,他们不愿意承担这个风险。
既然有了更好的委托人选,他们当然想甩掉这个谁也不想要的包袱。
“宿主,你收拾东西做什么?”013看着谢拂将衣服日用品都往行李箱里装,疑惑问。
五岁的身体还是太弱也太小,不过是几个来回,谢拂便开始喘粗气。
白嫩的小脸上染了一层粉红,唇红齿白的小孩儿更显得漂亮了。
“咱们什么也不用做,只要等到去主角受家里就好。”013提醒道。
谢拂这个体型和年龄,想要拖动大行李箱那是痴心妄想。
“我不想去。”谢拂直接道。
原剧情中,原主就是在这次后被塞进了主角受家里,这对假父子被捆在一起,原主一直把生母的死亡怪罪于对方,两人关系并不好。
青春期时,原主发现了主角受多年不婚的秘密,一边厌恶,一边吸引。
也不知是出于报复还是别的原因,原主威胁主角受,两人纠缠了十几年,等到原主上了大学,事业有成,轻轻松松,了无牵挂地转身迎来新的光明的未来,只剩主角受一个人在角落腐烂老去。
他们早已经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多年后,原主的儿子回老家,偶遇老年的主角受,喊了声爷爷。
谢拂对于原主这种养不熟的白眼狼很看不上眼。
主角受遇到他是倒了八辈子霉。
谢拂想了想,不赖上主角受,大约是对双方最好的选择。
他宁愿去福利院。
毕竟他又不是真的小孩,即便在福利院,也知道该怎么保护好自己。
但现在的问题是,原主那两个舅舅虽然不想养原主,却也不可能把他送去福利院,这会严重损害他们的名声,且法律规定,有亲人的孩子首选是亲人抚养,也就是说,福利院不是谢拂想去就能去的。
谢家兄弟也不是想不养就能不养的。
“小拂,出来吃饭了。”舅妈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谢拂收起钱包,将行李箱拉好。
“来了。”
饭桌上,几个大人脸色都还好,他们还做不出对着一个小孩儿黑脸的行为,虽然这几年从没有来往,也没见过面,但谢兰芳留下的情分到底还在。
“小拂,你妈带你回来的时候,都怎么跟你说的?”谢大刚诱导问。
谢拂顿了顿,才故作不知道:“妈妈什么也没说。”
谢大刚皱眉,“她就没跟你说说你爸的事?”
“我没有爸爸。”谢拂垂头道。
谢大刚一噎,这才想起谢拂应该是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那个男人的儿子的,这可就不好办了。
“傻孩子,你怎么没爸了?你妈不是跟一个叔叔一起回来的吗?他们在一起,你就该喊他爸,你妈出了意外,你以后就得跟着他生活,不过你也别怕,我跟你舅舅以后会经常去看你的。”陈桂花说得好听,可到底会不会去,那就是以后的事了。
谢拂幽幽抬头看着她,眼中带着些许冷色,“可是我跟他不熟,妈妈也跟他不熟。”
此言一出,饭桌上众人的动作便是一顿。
如果说前一句还能说是小孩子没怎么见过未来继父的话,那后一句就有些其他猫腻了。
谢兰芳跟那人不熟?又怎么会带着人回老家说要结婚?
闪婚?
几人想不明白,但心里却留了个记好。
要说谢兰芳为什么跟主角受也不熟,自然是因为他们本来就没什么关系。
不过是从前的大学同学,几年后意外遇见,谢兰芳请主角受帮个忙而已,假扮一回男朋友,好让她和谢拂回老家不会受到那么多非议,当然,主要还是为了谢拂。
因为谢兰芳曾经帮过主角受,他才答应下来。
谁知一次帮忙,却因为心软,便搭上自己半生。
谢拂神色不渝,他个头小,埋头吃饭,桌上几个大人也没注意到他。
虽然谢拂这么说,到谢家舅舅显然不愿意放弃这个机会,他们打算等去见见那个男人再说。
听着他们的打算,谢拂皱起眉来。
当晚,谢拂便把钱包里的现金和存折带好,至于其他的衣服,穿了几件衣服,将现金和存折装在里面的衣服暗袋里。
至于其他衣服,他并不打算带上,反正想带也带不动。
心里琢磨着偷跑计划,分析其中的可能性和危机概率,不知不觉,陷入了梦乡。
小孩子的身体还是太爱睡了。
*
翌日,谢家舅舅就一同出门。
他们来到镇上一家旅店。
“老板,前两天那个年轻人还在吗?”
旅店老板打量着他们,似乎担心他们找茬,试探问:“你们找他?”
“我们是亲戚,有点事找他商量。”
旅店老板看了一眼,“那你们可来晚了,他今天一早就退房走了。”
谢家舅舅对视一眼,纷纷皱眉。
人走了?这可怎么办?
没办法,两人只能回去再想其他办法。
当晚,今早离开的人又重新回了旅店,他穿着白衬衫,下面是深蓝色长裤,头发干净利落,一双桃花眼不笑也勾人。
“老板,开一间房。”
“帅哥不是走了吗?”旅店老板好奇问。
“下雨,车子不走。”只能又回来了。
“这是钥匙。”旅店老板把钥匙给他,“对了,今早有两个男的来找你,说是你亲戚,有事找你。”
桃花眼微微皱眉,思考自己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到底哪儿来的“亲戚”。
不知想到什么,他眉梢一挑,眼尾闪过一道厉色,整个人的状态由沉静转变为锋芒。
“亲戚?”
他倒想知道,到底是谁这么主动跟他做亲戚。
*
谢家舅舅无功而返,担心事情不会如他们想的那样,心情不太好。
谢拂倒是松了口气,也不知道出了什么变故既然主角受走了,那他也不用想着偷溜了。
之后就是说服两个舅舅,他可以独自在老宅生活,如果不放心,他们可以经常来看看。
虽然麻烦了点,但总比他们养他要好。
谢拂这么想着,然而没两天,便又听到主角受没走的消息。
谢拂:“……”
这回两个舅舅干脆带着谢拂一起去,免得再生意外。
几人刚到旅店外,谢拂便捂着肚子难受道:“舅舅,我肚子疼……”
谢二勇有些不耐烦,“麻烦。”
他问旅店老板,“厕所往哪儿走?”
旅店里有公共厕所,旅店老板指了个方向。
“舅舅,我自己去。”谢拂挣脱他的手。
“你行不行?”谢二勇也不想跟去,公共厕所那个味道还比不上农村旱厕。
“可以。”谢拂一直表现得很听话,谢二勇也没怀疑。
“早点回来。”
谢拂没听到一般,快步朝厕所去了。
他在行李箱里放了信,如果他们找不到他,回去翻他的行李,就能看到那封信。
或许他们会找几天、一个月、几个月,但绝对不会太久。
毕竟他只是个刚见面几天的外甥,也是外人。
心里的那点愧疚根本无法与生活的沉重和忙碌相比。
谢拂的任务最重要的是主角受,他连任务都不想完成,又怎会在乎其他人的想法。
谢拂来了洗手间,找了一会儿,才找到一条道通向旅店后门。
他顺着这条道一直走到后门外,僻静的街道只有远处偶尔路过一两个人。
离开这里,他就自由了。
可自由之后呢?
谢拂竟想不到。
013小心问:“宿主,您怎么了?不想办法坐车进城吗?”怎么还发呆呢?
谢拂背靠墙壁,一时有些提不起精神。
他只是……有些想小七了。
“你说我这个世界做什么?按部就班活到老死吗?”
013缩了缩脖子,“那、那您要是无聊,也可以做做任务嘛。”
但现在的谢拂,还能做顶替渣攻,做深情任务吗?
“……没兴趣。”
他对让别人爱上他的这种游戏没兴趣,自己更不会爱上别人。
谢拂有些后悔,在上个世界结束时,他就该终止任务的。
一个世界一旦进入,除非死亡脱离这个世界,否则不能终止任务。
“帮我提交终止申请吧。”谢拂道。
他要在这个世界结束时,结束这轮任务。
013受到惊吓,可仔细一想,却又在情理之中。
宿主虽然冷情,但一旦对谁有情,便不会轻易变心。
哪怕小七已经留在上个世界。
“可是,宿主不想再看看吗?万一小七……小七也在这个世界呢?”
谢拂并非没想过,但一次已经是巧合,若是再遇到,可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容易,除非……
他睁开眼睛,眸光深深,未有牵动。
“申请。”
013无法,只好听话地应下。
“好吧,宿主,那这个世界您就随意过吧,等寿终正寝后结束本轮任务。”
谢拂做好决定,整个人便也放松许多。
他不再着着急离开,因为无论他见不了主角受,主角受养不养他,未来将只有一个结果,便是谢拂只会做自己。
既不会为了任务攻略受,也不会为了弥补而讨好对方。
这个世界,他们将会是陌生人。
“宿主,那您还留下来吗?”013问?
谢拂回头望了一眼身后进入旅店的通道。
“走吧。”
话音刚落,谢拂便感到一股大力将自己从地上提起来。
他摸向兜里揣着的辣椒水,小手握紧,准备抓准机会便给身后那人精准一击!
“你怎么在这儿?”疑惑的声音响起,谢拂双脚重新踩在地上,他抬头望去,便见一个年轻人正挑眉看他,一双桃花眼里映出他矮小的模样。
眼前的人说不上陌生,却也不算太熟悉,“你……姜叔叔?”
花了几秒钟,将眼前这人与记忆里生母的假男友对上号,谢拂便开始处于有些失神的状态里。
姜听澜单手插兜,看着眼前自己从后门回来,就看见对方偷偷摸摸似乎想做什么的小孩儿。
“如果我没记错,你不是应该跟你舅舅们在一起?”姜听澜跟谢兰芳都没多少交情,更不会对一个只见过几次面的小孩儿有什么感情,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谢兰芳的死,他莫名觉得眼前的小孩儿有些可怜,便在对方似乎要偷跑时站了出来。
谢拂目光依然落在他身上,漂亮的桃花眼也遮掩不住姜听澜眼中的不羁,他勾唇轻笑,袖子半卷,“看我干嘛?”
莫名有种在大街上对着别人横眉冷眼说“看什么看”的味道。
仰头这个动作对于年仅五岁的小孩儿来说到底太艰难,没一会儿谢拂脖子就开始酸疼。
他低头垂眸,“没什么。”
他兜里有存折,还有辣椒水,如果他想走,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将辣椒水甩向姜听澜,然后飞快溜走。
谢拂揣着兜,握着装着辣椒水的小瓶子,犹豫一会儿道:“舅舅们不想养我。”
事到如今,似乎也没有一定要走的必要,只要他不做任务,未来如何也没什么影响。
“所以你就想跑?”姜听澜像是想明白一般。
“不对,他们不想养你,跟他们来找我有什么关系?”姜听澜想了想,笑容意味深长,“哦,是想拿我当冤大头?”
姜听澜跟谢兰芳假扮情侣这件事,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连原主都不知道,否则原剧情里也不会将谢兰芳的死怪罪在姜听澜身上。
因为谢兰芳是在走去镇上的山路时摔倒至山坡下,磕到头,没来的及救治才去世。
原主一直以为她去镇上是为了找姜听澜。
谢拂假装听不懂冤大头什么意思。
他低头不语。
只是不知为何,刚才因为想起小七的寂寞在此时消散了些。
他偷偷抬头看了看姜听澜,眸光微动。
“是他吗?”他在精神空间里问013。
013:“……”
“宿主,我知道你很想小七,可你不能见到一个主角受就觉得他是小七吧?”
“据我所知,一轮任务中,不会存在两个任务者,所以小七绝不可能是任务者,只是一个在各个世界中轮回的普通人而已,能在前两个世界遇见应该是巧合。”
谢拂垂眸。
不会存在两个任务者是吗?
那就是说,如果一方不是任务者,那就有可能存在?
“欸,小子,我可没兴趣替别人养儿子。”姜听澜提着后衣领将谢拂提进后门。
他勾唇轻笑,眸光却有着厉色,染着锋芒,“可别人想算计我,那可不行!”
他抬脚踹了一下谢拂的屁股,不重,但既视感超强。
谢拂:“……”
“走,陪我去看看,他们到底是怎么想要我当这个冤大头的。”姜听澜冷笑。
他走了两步,见谢拂还站在原地低着头,没耐心的他直接提起谢拂后衣领,走几步提一下。
“姜叔叔,我自己走。”
谢拂终于受不了这样跟提小鸡仔似的动作,挣扎着要下去,姜听澜听话地松手,谢拂便从半米高的空中掉下去。
谢拂差点摔在地上。
姜听澜双手环抱:“起得来不?”
谢拂:“……”他默默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腿上的灰,用事实证明自己能起来。
他默默跟在姜听澜身后,两人的影子有所重叠。
姜听澜像是故意的那般,总有意无意地踩在谢拂短小的影子上。
走过通道,他才笑容恶劣地转头,盯着谢拂一本正经地哄骗道:“知道吗,被人踩过影子以后长不高,你要是还想想长高,待会儿就得老实听我的话,听到了吗?”
谢拂:“……”
他低头乖巧哦了一声。
“知道了姜叔叔。”声音听起来就有些弱小可怜又无助。
“哄骗、威胁小孩子。”谢拂语气微沉,“这样恶劣的人,才不会是小七。”
013:“……”
讲真,想想上个世界的虞大夫,宿主你说这种话真的不亏心吗?
跟这个主角受比起来,虞大夫似乎……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吧?
第37章 他风华正茂2
“小姜, 兰芳的事,我们都很难过,我现在还记得, 她刚回来那天,高高兴兴跟我们说要跟你领证的样子, 会出意外, 谁也不想。”
谢大刚一来便先拉感情,不知道的, 还真以为姜听澜跟谢兰芳感情很好呢。
姜听澜觉得别扭又好笑, 担心自己当众笑出来, 冷冷打断, “行了, 再说这些有什么用, 她都不在了,难道我还要跟她结婚不成?”
谢二勇当即着急道:“你这人也太没人情了, 我妹妹刚走, 你就翻脸不念旧情, 我妹妹就是在地下也不安宁!”
姜听澜想笑,也当真笑了, 他看着眼前两人, “对不起,我还真就是这种人, 毕竟我妈没教我要重感情。就是不知道,你们这两个疼爱妹妹的哥哥, 在妹妹走后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了。”
此言一出, 谢家兄弟都有些尴尬, 他们收敛了脸上的愤愤不平, 显然是想起今天来干嘛了。
“咳咳!”谢大刚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拉着谢拂上前来,“我知道兰芳福薄,没福气跟你走下去,可小拂还这么小,你可以对兰芳无情,总不能连孩子都想抛弃,对小拂,你可要负起责任。”
姜听澜听完谢大刚满嘴荒唐地胡说八道,还没发表什么意见,就听见一直做隐形人,无论是带他来见姜听澜,还是商量他的去留,都没被问过意见的主人公谢拂板着声音道:“他不是我爸爸,我也不是他儿子。”
谢二勇心头一跳,蒲扇巴掌拍在谢拂头上,厉声呵斥道:“怎么说话呢?舅舅知道你气你妈是为了去找你爸才出事,但这种伤人的话可不能乱说!”
他跟谢大刚对视一眼,纷纷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着急。
谢大刚也忙哄道:“是啊,小拂,你妈回来的时候可是说要跟他结婚的,怎么就不是你爸了。”
姜听澜听明白了,这两人明显知道谢拂跟他没关系,只是不想养,便假装不知道,把这小孩儿推给他,如果他还惦记着和谢兰芳的“感情”,说不定还真的会当这冤大头。
如果不答应……好像也没有什么损失。
他骗了在场人自己跟谢兰芳的关系,谢家兄弟欺骗他让他认为他们不知道谢拂的身世,在场唯一说真话的,只有一个谁都没放在眼里,却又决定着他命运的小孩儿。
谢拂坚持道:“姜叔叔本来就不是我……”
“可以。”姜听澜出声,打断了谢拂的话。
他双腿交叠,唇角微勾,“想要我看在谢兰芳的面子上,当这个冤大头,可以。”
谢家兄弟心中微松,不等他们露出笑容,便见姜听澜笑盈盈道:“但是……”
“既然是让我当这个冤大头,总要给点代价吧?”
谢家兄弟对视一眼,眼中都是犹豫。
姜听澜见他们犹豫不决,便加了一把火,“这小孩儿到底是不是我儿子,我想你们心里心知肚明,我也心知肚明,看在我心情好的份儿上,愿意接手这个包袱,但你们也别觉得我就是烂好心,我不是那种人。”
“如果我不愿意了,咱们去报警,警察说该谁养就谁养,我可是听说现在科技发展了,医院还可以做亲子鉴定,我不想养,一个亲子鉴定的事儿。”
他笑着看向这两人,“你们说呢?”
谢大刚和谢二勇对视一眼,纷纷皱眉,他们读书少,也不知道姜听澜说的是不是真的,可对方既然提到了报警,两人对警察都很敬畏,那应该八九不离十。
再有一个,别人不知道谢拂是谁的儿子,他们却是知道的,肯定不是姜听澜。
两人在自己养谢拂和把谢拂交给姜听澜之间犹豫半晌,暗暗商量过后,最终决定还是优先交给姜听澜。
既然做好了决定,接下来就谈条件,要是姜听澜的条件太苛刻,他们还是要重新选择。
好在姜听澜知道分寸,条件没那么离谱,刚好在这两人能接受的范围,这件事很快就谈妥了。
谢拂待在一旁,旁观了自己被决定归属的全过程。
他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013还是能感觉到,宿主是有些不高兴的。
“他为什么要答应?”谢拂不理解。
姜听澜明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还要答应下来?就算是在原剧情中,似乎也是谢家兄弟把这事闹大,让别人都以为原主是姜听澜的孩子,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姜听澜其实是被逼迫着接手原主的,或许心里也有一些不忍原主无人想养的念头,但一定不比被迫的因素多。
可现在却不同,虽然看似依然被迫,但全程主动权都掌握在姜听澜手中。
他是主观接手他的。
013想缓和气氛,开个玩笑道:“万一,是看宿主太可爱了,比原主讨喜呢?”
谢拂:“……”
“……不会说话就别说话。”
跟原主比讨喜?
就算是自认一点也不讨喜的谢拂,也觉得是侮辱了。
013泄气,果然马屁不是这么好拍的,这个世界上能够轻易把宿主的毛捋顺的,大概也只有小七了。
小七,会在这个世界上吗?
*
姜听澜抬手将谢拂的头发捋了捋,发现手感不错后,手便有些拿不下来了。
谢拂默默将自己脑袋移开,表示拒绝被顺毛。
“今天听懂了吗?以后你就是我的了,要叫我爸爸!”姜听澜一副喜当爹的模样,仿佛真有那么喜欢这个便宜儿子。
谢拂:“……”
“姜叔叔不是我爸爸。”
无论如何,他都这么说。
正好姜听澜又不是真想当他爸爸,刚刚只是习惯性逗逗小孩子,闻言也不生气,“你就不担心我不给你饭吃?以后你可是要跟我生活。”
“我可以自己养自己。”
谢拂像个逞强的小屁孩儿,他越是说得一本正经,别人便越是觉得好笑,更不会放在心上。
姜听澜心里笑得不行,面上却忍笑正经地拍了拍谢拂的小脑袋,“嗯,有志气,你都能养自己了,那再养一个我,应该也不难吧?”
谢拂:“…………”
让一个小孩儿养,这主角受还要脸吗?
*
“怎么样怎么样?事情办成了吗?”陈桂花见自家男人回来,急忙上前问,左看右看没看到谢拂那个小崽子,心中顿时定了大半。
果不其然,耳边传来谢大刚的声音,“办成了,那个姓姜的愿意接手。”
但他说这话时,脸色却并没有太高兴,陈桂花却不管,当即喜笑颜开,“真的?那你怎么这表情?”
谢大刚皱着眉道:“那个姓姜的提了条件。”
陈桂花闻言也皱眉担忧道:“什么条件?不会是要抚养费吧?”
要是他们能出那些抚养费,那干嘛不把谢拂留在家里养?还能多一个人干活。
谢大刚摇头,“他没要钱,但他说以后会带谢拂去别的地方生活,等他长大才会回来,让我们在这之前不能去见小拂。”
谢拂无论如何也是妹妹的儿子,谢大刚不想养是真,但真丝毫不管却是假的,可现在能不能管,却不是看他的意思。
不想管和不能管的意义可不一样。
陈桂花反而冷静下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那个人既然答应养孩子,应该也不会亏待了孩子。”
这话纯粹就是胡说了,孩子有不同的养法,好一点的不愁吃穿,差的……那就不好说了,不虐待都是谢天谢地。
现在姜听澜愿意养,多半是看在谢兰芳的面子上,等时间一长,谢兰芳的面子没了,他又结了婚,有了亲生的孩子,又会对谢拂这个拖油瓶怎么样?
谢大刚不想想,也强迫自己不去想。
陈桂花拍了拍怀里的孩子,婴儿呵呵笑了两声,谢大刚听着儿子的笑声,心里的愧疚一点点散去,转头吩咐媳妇,“晚上做点好吃的。”
他家两个女儿一个儿子,还刚交了超生罚款,一家人也要过日子,哪能多养一个孩子。
*
第二天,姜听澜便带着谢拂回谢家收拾东西。
谢兰芳这次回来住的客房,带的东西也不多,重要东西都被谢拂装进行李箱了,外面的只有几件旧衣裳。
“还有什么收拾的吗?”姜听澜看了看,“没丢什么吧?”
谢拂听懂了他的意思,摇摇头,“都在这儿了。”
他一个孩子拿不起行李箱,最后是姜听澜提的。
就像提谢拂的后衣领那样。
“要不留下吃顿饭吧?你舅妈做了不少菜。”人要走了,谢大刚才释放善意。
没等谢拂表态,姜听澜便先一步道:“不用了,赶车呢。”
谢大刚表情不是很好,有点尴尬有点难堪。
心说这关系虽然没明着说,但跟断绝也没什么区别了。
姜听澜带着谢拂坐上了去城里了汽车,将在小卖部买的薄荷糖塞进谢拂兜里,“要做几个小时,想吐就吃糖,困了就睡。”
“你兜里有什么?”姜听澜摸到了装着辣椒水的小瓶子,藿香正气水那样的大小。
好吧,这本来就是装藿香正气液的,然后被谢拂改造了一下,用来装辣椒水。
谢拂将它拿出来,摊开手心,“我的秘密武器,你想要吗?”
姜听澜闻到一股辣椒味,心说这是什么漫画书里看的玩具?谁把辣椒水当秘密武器?现在的小孩子都不玩过家家了,改成玩这些了吗?
他摆摆手,不敢恭维,“你自个儿玩儿吧。”
谢拂自然而然将辣椒水收进兜里。
他摸出一颗姜听澜买的薄荷糖,冰冰凉凉的甜味在口腔中蔓延。
汽车一共开了三个小时,才在一座城市里停下来。
谢拂知道,这就是原主母亲前几年生活的那座城市,正是因为在同一个城市相遇,谢兰芳才能请到姜听澜帮忙。
不过谢兰芳是在饭店里做服务员,而姜听澜是去饭店吃饭时遇到的。
他本人刚从别的城市转过来,据说是工作原因,但具体是什么工作,他没有告诉过谢兰芳。
花了一天,姜听澜终于从那乡下地方回到城里,虽然是他租的房子,但这也算是属于他的私人地方。
忙碌了小半个月的姜听澜疲惫地倒在沙发上,“屋里有书房,待会儿我把它收拾一下,以后你就住在那儿。”
不是姜听澜不想给谢拂住客房,而是在这个小二居室里,除了主卧就只有书房。
谢拂看着这个带他进门后就甩手不管的男人,又看了看这间看上去简洁到不行的屋子,没有水壶没有食物,也不知道这个人是怎么在这种地方活下来的。
他拖着滚轮行李箱进了书房,屋里有张铁架子床,上面铺着简单的被褥,应该是姜听澜铺的,在书房办公累了就休息一会儿。
小半个月没回来,床上已经积了灰,谢拂想找新的来换,走出书房,却看见姜听澜已经缩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他太累了。
为了看好行李,汽车几个小时不能睡,连谢拂都因为脑袋昏没忍住睡了一个多小时,姜听澜却要盯着全程。
谢拂想了想,转身去了主卧,没一会儿,从里面抱出一张毛毯,慢慢走到沙发边,小心将毛毯盖在姜听澜身上。
姜听澜醒来时,身上的毛毯被他蹭到了地上,他微微一愣,揉了揉眼睛,清醒后将它捡起来。
转向四周看了看,没看到谢拂。
“人呢?”他低头在桌子下,沙发后面看了看,“小崽子人呢?”
“在这里。”冷淡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姜听澜转身就看见那个刚带回家的小崽子正端着一个碗从厨房出来。
“你饿了?怎么不叫我?”姜听澜被他进厨房的行为弄愣了一下,他走过去看了看,见谢拂端的碗里装着有些软烂的面。
谢拂没理他,对于一个大概率能把自己饿死的人,姜听澜说这话难免有些好笑。
天知道他进厨房看见里面什么都没有,想找一颗西红柿黄瓜肯都找不到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流浪汉的存粮大概都比姜听澜的多。
“没想到你还真的能做饭,这面煮得不错。”姜听澜想了想,觉得小孩儿大概还是需要夸一夸,便揉着谢拂的头说。
谢拂躲开,郑重道:“不许揉我的头。”
姜听澜的的夸奖太假了,谢拂自己知道,因为身体限制,他不想饭没吃上自己却受伤,做什么都慢,这面煮过头了,但他无所谓,只要能吃就行。
“你是我养的,我揉揉头怎么了?”姜听澜知道他脾气大,但脾气越大他就越想招惹,大概是觉得看到这张乖巧可爱的脸皱成包子或者一板一眼的模样很高兴。
谢拂坐在椅子上埋头吃面,不搭理他了。
自讨没趣的姜听澜摸了摸鼻子,他进了厨房,看到除了面什么都没有的地方,一时间竟也觉得不好意思。
罕见的反省过后,姜听澜去了一趟市场,回来时提了大包小包,还有一箱奶,自行车的后座都差点没绑下。
谢拂却看着他买了好几罐拌饭香老干妈抿了抿唇。
这些蔬菜里,几乎都是黄瓜西红柿这种随便怎么煮甚至生吃都行的食物,唯一算得上荤腥的,大概只有一袋鸡蛋,嗯,这个还要麻烦一点,得煮。
除了这些,主食都是面,挂面泡面都是面。
谢拂盯了一会儿它们,又抬头看了看姜听澜。
后者理直气壮道:“别看不起这些,改天我就给你煮一回干拌面!”
谢拂继续盯着他。
姜听澜:“那什么,这不是家里没冰箱吗,要是买了肉,没放几天就要臭了……”
谢拂偏了偏头还盯着他。
姜听澜:“……”
“好了好了,是我不会做饭炒菜行了吧?你要是想吃什么肉,我带你去下馆子。”
总而言之,想让他做是没戏了。
谢拂还小,他既不想吃这些没营养的东西,也不想吃饭店里重油重盐的食物,他还想长高呢。
“你不想做,我可以学。”
姜听澜大手拍在他头上,一票否决,“想都别想!”
今天让他进厨房是意外,下次就没这个机会了。
于是谢拂发现,姜听澜把瓦斯拧关了。
瓦斯很高,他要踩着凳子才能够到,瓦斯拧得很紧,要用大力才能拧开。
这些都是谢拂的阻碍。
谢拂:“……”
013小心试探道:“宿主,要不就答应出去吃吧,不用做饭多好,你这么小,很容易受伤的。”
关键是,姜听澜不买肉菜的话,宿主就算能开瓦斯,他也没食材做啊。
谢拂抿唇不语。
他去了厕所,再次摸了摸自己内兜里的几百块,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还有觉得摸着几百块觉得安心的一天。
有钱,可以买菜买肉。
*
姜听澜想起还没帮谢拂收拾床铺,便进了书房,却发现床上已经换上了新被褥。
姜听澜看了一会儿,回想起沙发上醒来后身上的毛毯,以及从厨房端碗出来的小身影。
半晌后,轻笑着说了一句,“小屁孩儿,装什么小大人。”
他将行李箱提起来,打开,准备将里面的衣服都收拾进柜子里,还有那些常用物品,都拿出来。
整理衣服时,一张纸从衣服里飘落下来。
姜听澜:“……?”
在不探究别人的秘密,和好奇心的纠结下,姜听澜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将这张纸打开。
圆珠笔写的,字很端正,但是大约因为手很无力,所以写出来的字也有些无力,软绵绵。
但内容却一点也不软绵绵,反而无论从什么地方看,都有些冷硬的感觉。
那个小鬼,在之前就准备好一个人走了。
亲妈没了,舅舅不想养他,想将他赖给一个无辜的人。
虽然还小,但他也知道对错,他不想赖上别人。
所以小小年纪就计划好出走了吗?
姜听澜想起在旅店后门那回,原来那不是一时兴起?
“小小年纪,心思倒是挺重。”他将这张纸重新折叠好,塞进衣服里,装作自己没发现的样子。
然而谢拂虽然小,他的记忆力却很好,不会没看出来自己没来得及销毁的“留书”被发现了。
他微微皱眉。
013想了想问:“宿主,应该是主角受吧?”
谢拂当然知道是他,毕竟在走时,收拾衣服时,他都没发现有人看过。
但他想到的不是这点,而是……
“真的是因为同情。”
那个人,真的只是因为同情和不忍,才主动接手他的。
013缩着脖子不敢问,反正咱也不知道为什么原剧情中的主角受即便同情也没不想答应,可面对宿主,甚至主动接手。
*
谢拂暂时在姜听澜这里定了下来,一个小孩子想要独自生活,有些困难,可有人照顾的话,就意味着你的行为无法自主。
比如现在。
“我已经联系了附近的学校,你的年纪上不了小学,只能上幼儿园。”姜听澜也要工作,没空在家带娃,把他送去学校是最好的选择。
可这对谢拂来说却不是一个好消息,进了学校就要受到管控,这对他年幼谋生的想法会造成很大阻碍,如果这样,他就必须依靠姜听澜,这与他的想法有些矛盾。
“要花钱。”他说。
“我有钱。”姜听澜翘着腿。
“我不想花你的钱。”谢拂皱着小眉头。
姜听澜握拳忍了忍,却还是没忍住,伸手摸了摸谢拂的眉毛,嗯,很漂亮。
谢拂往后退,心道这人真是变态,小孩子的眉毛有什么可摸的?
“没事,我以后也要花你的钱。”姜听澜说得毫不客气,话里话外是要谢拂给他养老的意思。
谢拂:“……”
虽然不是很想有这么个“爹”,但是这人好像是来真的。
行吧,养老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并且就算他不接受,姜听澜也不会听他的。
就这样,谢拂开始了早上被送入幼儿园,下午被接回家的“上班”生活。
来幼儿园的第一天,他就凭借好看的容貌和特别的性格,吸引了班上所有同学的注意力。
下课时,好几个小孩儿都来找他说话,一个穿着公主裙,头上带着水晶发卡的小女孩儿红着脸找他,“谢拂,你愿意做我的王子吗?”
谢拂态度冷淡,“对不起,我不姓王。”
路过的老师:“……”
这个新来的小朋友好冷酷。
*
“怎么请了这么久的假?家里有什么事吗?”姜听澜销假重新上班,同事关心问。
“嗯,是有点事,已经处理好了。”他擦了擦桌面的灰尘,拿起这段时间搁置的工作开始处理。
“那你亏了,前两天咱们杂志社新挖来一个小有人气的少女漫作者,本来主编想分给你的,但是你不在,就分给曹姐了。”同事是个话唠,姜听澜工位离他最近,听他的话最多,前段时间姜听澜不在,他可是憋了好久。
闻言姜听澜没说什么,“曹姐工作能力很强,她负责挺好的。”
同事没听见他跟自己吐槽,一时也有些兴致缺缺,“听说你之前还是在大都市工作的,怎么这么没脾气?”
姜听澜:“……”
什么才叫有脾气?因为他请假而错过一个作者,必须去抢回来才叫有脾气?
那他觉得自己这样没脾气也挺好的,
下班时间,姜听澜没有跟往常一样加班,而是带着需要校对的稿子回家。
同事惊讶问:“你今天不加班?”
姜听澜收拾好包,“不了,家里有人不放心。”
他的意思是家里有人,他不放心,同事却听成家里有人不放心他。
心中不由感叹,姜听澜才来这里多久,这么快就有对象了?自己也得抓紧了。
*
谢拂从学校走出来,在门口看见站在自行车旁边的人,快步走过去。
“上车。”
谢拂坐上姜听澜的自行车后座,虽然这人没表现出来,但谢拂察言观色的能力还在,自然能感觉出今天的姜听澜似乎有些不高兴。
车子没有骑回家,而是去了附近一家餐馆。
“今天不想吃面。”姜听澜说了一句算是解释。
他叫了两个菜,一荤一素,还要了一瓶小二锅头。
“你要骑车,不能喝酒。”谢拂皱眉。
这人怕不是想骑着骑着一车两命。
姜听澜:“……”
他想说自己酒量挺好,不会醉,可看着眼前小屁孩儿一脸严肃的模样,“我买回家喝总行吧?”
这回谢拂没说什么了,但是时不时看姜听澜一眼的模样,仿佛在盯他还会做什么坏事。
姜听澜被盯得有些不自在,仿佛自己一个大人还被小孩儿给教训了。
最终离开时,这瓶酒也没被带走。
等姜听澜两手空空地回到家,不由抓了抓头,觉得自己真是鬼迷心窍,一个小屁孩儿的话而已,他为什么要听?
但……听都听了,现在回去把那瓶酒买回来好像更不好看。
当晚,姜听澜还要完成许多稿子的校对,他屋里没桌子,只能在书房里点灯,但有担心这灯会影响谢拂休息,想将人赶到他屋里睡。
“你去隔壁睡,今天我睡这儿。”姜听澜已经预感到自己要通宵到凌晨了。
谢拂坐在他的床上,“我睡这儿。”
虽然没说,但姜听澜好歹跟他也住了一段时间,有些了解,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抬手领着谢拂的后衣领将人从床上提下来,好笑道:“我都没担心你在我床上尿床,你倒是嫌弃我来了?”
将人拎进自己屋,“今天你还就得给我睡这儿了。”
他双手环抱,笑得像个漫画里的恶毒大boss,“我不止要霸占你的床,还要霸占你的枕头,让它们都被我睡过!”
至于谢拂也会睡他的床和枕头,管他呢,他又不在乎,一个小屁孩儿。
谢拂:“……”
他看着被关上的卧室门,转头看了看姜听澜的屋子和床,抿了抿唇。
心里知道对姜听澜最好的报复办法是在上面尿床。
但是他到底不是真小孩儿,对自己也没那么狠心。
最终的结果,还是他不得不躺在了别人的床上。
他只占了一个侧边,明显不想占据这张床太多,睡觉时还皱着眉。
然而小孩子的睡眠很深,小孩子的身体也好动,睡熟没一会儿,他就不自觉往床中间滚去,床单被子也在无意识的动作下被弄乱,再没有一开始的整洁模样。
与他睡得香不同,姜听澜在书房点灯熬夜,手边摆着一杯浓茶,困了就喝几口提神,然而身体的疲倦还是不断袭来。
等他终于熬着校对完所有的漫画稿后,时间已经走到了凌晨五点。
他早已经忘了跟某个小孩儿较劲的话,只是凭着本能躺在这张有些短的床上。
蜷缩着身体,皱着眉,睡得并不安稳。
白天的一些事令他想起以前一些不好的回忆,心情不好的姜听澜就是在梦里,也睡得并不好。
第二天,还是谢拂先醒,发现自己现在在哪儿时,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看自己睡过的床……
嗯,没有尿床。
谢拂:“……”
013:“……”忍笑真的是个辛苦活。
谢拂头疼地拧了拧眉心,觉得姜听澜有毒,他到底为什么会被这个幼稚的人给影响?
他都有些后悔会答应跟姜听澜生活了。
现在改还来得及吗?
他穿好衣服,从床上下来,转身时,不小心碰到桌上的台历本。
谢拂愣了一下,弯腰将它捡起来,正想将它翻到正确的页数,重新摆在床头时,却眼尖地看见正好对着的页面。
这是阳历八月,其中却又一个日子被圈了起来。
七月初七,七夕。
谢拂正要翻页的手忽然一顿,视线一动不动。
早晨醒来时的迷糊彻底散去,清澈的眸光仿佛藏着深渊,似乎要将这个日子给吸进去。
013小心翼翼:“宿主……这可能是巧合?”
谢拂淡淡嗯了一声。
013还顽强抵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三百六十六个人里,就有一个生日重合的。”
谢拂继续嗯了一声。
013……013不说话了。
算了,宿主高兴怎么想就怎么想。
至于谢拂真的怎么想,看他的反应就知道了。
“013。”
“帮我撤销终结任务的申请吧。”
这场神秘的旅途,只要那个人一直在,他就愿意陪着走下去。
第38章 他风华正茂3
姜听澜是闻着香味醒来的。
还没睁开眼, 就感觉鼻尖有股浓浓的包子肉香,他下意识张嘴去咬,结果咬了个空, 肉包子没有,反倒差点把舌头给咬伤。
这一痛,却也让姜听澜彻底清醒,他睁开眼, 却发现自己刚才并不是饿极了产生的幻觉, 而是他面前确实有一个掰开一层包子皮, 肉香四溢的包子。
“这是去谁家偷来的?”他揉了揉迷糊的眼睛, 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 胡乱将衣服套上, 下床的时候还差点栽倒,没栽倒是因为他下意识往后仰, 最后坐在了床上。
谢拂……谢拂叹了口气。
伸手将包子塞进他嘴里,“要是偷的,你现在就该去警察局找我了。”
这是他在楼下附近的流动摊位买的,据他问,这家人也住附近, 如果效果好,接下来一段时间,他们都会在这里卖,这可大大方便了这个家里一个人不会做饭,一个人不能做饭的尴尬境地。
早餐必不可少, 可姜听澜自个儿根本不在乎, 通常都是一杯咖啡完事, 好一点的啃个西红柿。
至于谢拂, 正好他在的幼儿园里有卖的,一般他都在那里吃,姜听澜只负责给钱。
“学校里的早饭不好吃,我不喜欢喝那个酸奶,以后就在家里买早餐。”谢拂提出自己的要求。
姜听澜却觉得麻烦,肉包子再香。那也要早起下楼,真以为五楼很好爬吗?
“哪儿用那么麻烦,家里不是买了奶吗,你每天带上一盒。”那箱纯牛奶本来就是给谢拂买的,姜听澜向来不喜欢牛奶这种东西,总觉得是小孩子喝的。
谢拂不说话也不吃饭,就这么定定看着他,一双眼睛里明明并不威严,可偏偏姜听澜却似乎从中感受到了威胁。
“咳咳……”
姜听澜迷糊的脑子清醒了,他不想承认自己好像被一个小屁孩儿给吓到,清了清嗓子故作体谅道:“行吧,正好包子有肉,好吃又营养。”
说罢他便埋头吃起来,仿佛刚才无事发生。
谢拂这才收回视线,埋头吃早餐。
到了杂志社,姜听澜坐在自己的工位上揉着肚子,有段时间没吃早餐,今早的包子有点好吃,他这会儿独自有点撑。
旁边的同事提着个透明塑料袋,将两个烧麦放在姜听澜面前,“给,我家附近开了一家早餐店,我觉得这个烧麦味道不错,给你尝尝。”
姜听澜有气无力道:“谢谢,不过我估计等一会儿才能吃了,有点撑。”
“你不是不吃早餐吗?怎么今天咖啡喝多了?”同事惊诧问。
“家里有人非要买,我拗不过,就吃了。”说话十分无奈,面上也露出些许无奈,但配上那些笑意,就显得有些炫耀的欠揍,仿佛就他一个家里有人似的。
单身的同事:“……”
“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欠揍?”
姜听澜哈哈笑道:“有吗?我没听到就不算。”
同事无语凝噎,最终默默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愤愤吃着烧麦。
姜听澜正整理着画稿,脑子里忽然想起今早自己好像还没给小屁孩儿钱,平时给早餐钱零花钱也是一天一给,那他今天是哪儿来的钱买包子?
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很快,便被他略过,想想也知道,应该是那小孩儿自己的。
摸了摸肚子,万万没想到,今天是被一个小屁孩儿请客了,还真是个奇妙的体验。
但感觉出乎意料的不错呢,姜听澜下意识笑了。
*
幼儿园,谢拂正在低头画画。
这是他上辈子做惯了的事,每当想念对方,便在纸上将对方画下来。
虞暮归曾说,当他什么时候思念他,牵挂他,随着他而悲欢喜乐,那便是爱了。
喜怒哀乐尚且不可控,不知何时才会更有感触,更加深入,但思念却是他常常做的事。
一个习惯做了一辈子,再没有刻意想要更改的情况下,并不容易改过来。
谢拂的笔下渐渐勾勒出一个人的模样。
他躺在病床上,身影优美,唯有那张脸……没有五官,只有一双漂亮的眼睛,但那双眼睛里又似乎装了很多。
这是沈倾。
在最后那段时间里,他虽然没看见,但不代表他不知道沈倾是什么样,但谢拂不想画,相信那人也不希望他画出那样的他。
他将这张画压在下面,重新将另一张纸放在上面。
“你怎么不画完啊?刚才那张还没画完啊。”前桌是个坐不住的,经常回头看谢拂,他嘴里的辣条味差点把谢拂给熏到。
前桌把拆封的辣条递给谢拂,“谢拂,我给你吃‘好利哥’,你把刚才那张画给我看看好不好?我就看看。”
他觉得新同学画得好好看,比他看过的一些漫画书还好看。
谢拂看了看他油汪汪的手,毫不犹豫道:“不好。”
前桌委屈地红了眼眶,还因为被辣得吸鼻子,更像哭了。
他转过头去,零食也不好吃了,掉了两滴金豆子,抽噎了两声,然后闷闷不乐了一节课。
下课后他跟小伙伴们玩了一会儿,心情好了起来。
等他上课回到位置上,却看见自己桌上放了一张纸,不,准确的来说应该是一幅画。
画上的西瓜头一边添手指,另一只手还拿着辣条“好利哥”。
神态活灵活现,直接震惊住了没见识的西瓜头本人!
他震惊地瞪大了眼睛,“谢拂这是你画的吗?画得好好啊!比我看过的还好看!”
“谢谢你!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我!今后你就是我兄弟了,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谢拂:“……”
现在已经上课,班里孩子却还在吵吵闹闹,小声说话,老师也管不过来,其他同学听到西瓜头的声音,忙凑过来好奇问:“什么画啊?真的好看吗?有多好看?”
大方的西瓜头将画摊在桌上。让凑过来的小孩儿都能看到,“看!这是我!”
“哇!”
“真的好好看!”
“谢拂,你可以也给我画一张吗?我可以做你老婆。”
“谢拂,先给我画,我这周的零食都分给你。”
“谢拂,我也想要……”
一个小孩儿可以乖巧,一群小孩儿就是吵吵嚷嚷。
谢拂感觉仿佛有上百只鸭子凑在他耳边吱哇乱叫,头痛欲裂!
“小朋友们,上课了!”看着孩子们围成一团,老师不得不站出来组织纪律,然而收效甚微。
老师很快发现,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新同学的画上,她便走过去看了看那张画,一看便愣住。
无他,这张画虽然用铅笔勾勒,看着简陋,但无论是构图结构特色,它都不输正经的画。
很难让人相信这是一个幼儿园小朋友画的。
老师也总算明白小孩子们为什么吵闹,但她不能放任这种情况继续下去,在一时的惊愣过后,便将这副画拿在手里,“哇——!这真的是谢拂小朋友画的吗?”
老师夸张地惊叹道。
谢拂:“……”
根本不需要他回答,这群小孩子就叽叽喳喳地说了起来,“真的真的!”
“谢拂画得好好看!”
“老师你看啊。”
老师笑着夸赞道:“谢拂小朋友绘画天分很高,老师看了,画得很好,但是谢拂小朋友,咱们今天还要上课,等下了课,或者美术课的时候再画好不好?”
谢拂没什么不同意的,他现在就想赶紧摆脱眼前这个令人难以言喻的场面,便干脆点头。
老师见他点头,笑着摸了摸谢拂的头,“谢拂小朋友很听话呢。”
“其他小朋友要是喜欢谢拂小朋友的画,可以等他有空的时候再请问他可不可以给大家画好不好?”
“好——!”稚嫩的声音响满整间教室,大家兴致都很高。
老师高兴同学也高兴。
唯有谢拂……
一举成为班级红人的谢拂却板着脸。
谢拂闭了闭眼,抿唇不语。
下次他要是再多此一举,他就是猪。
*
今天一整天,直到姜听澜来接谢拂,谢拂的脸色都不太好。
他的不太好并不太能让人看出来,因为他平时也是冷着一张脸,不怎么说话,可一个人高不高兴,是很容易感觉出来的。
即便是谢拂。
或者说,正因为是谢拂,他在姜听澜面前比那么好懂。
“怎么了?今天跟同学闹矛盾了?”虽然没经验,但姜听澜觉得自己应该有必要为小朋友梳理一下情绪。
谢拂:“……没有。”
岂止是没吵架。为了求得谢拂一副画,所有小朋友一直围着谢拂,各种利诱,如果谢拂是真的小朋友,恐怕早就投降了。
“那你一直板着个脸做什么?我还以为谁欠你钱了。”姜听澜骑着自行车很稳,即便身后坐着一个人,也没有歪歪扭扭。
谢拂默默抓着他的衣服,一言不发。
他不想说自己不是生那些小孩儿的气,而是生自己似乎被身体影响了智商的气。
一定是这具身体太小,以及身边有个不着调的大人的影响,才让他变得像个真小孩儿一样幼稚。
嗯,一定是的。
*
“去洗澡,今晚简单点,我煮两碗面。”姜听澜早上被小屁孩儿请客吃了早餐,投桃报李,他决定晚上亲手给小孩儿做一顿,好让这小子看看,他可不是什么都不会。
谢拂并不是很放心地进了卫生间,里面有已经烧好的热水。
一边洗澡还一边小心听外面的动静,打算要是出了事,就要出去收拾烂摊子,洗澡也洗得格外快。
好在姜听澜有自知之明,他唯一会做的也就是煮面,虽说煮出来的东西有些有碍观瞻,但到底是熟的,能吃,能填饱肚子。
谢拂看着碗里烂成稀碎的蛋,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把它吃完了。
姜听澜小心看他,几次想问他味道怎么样,他自己吃习惯了,已经感觉不出有多大问题。
好吧,就算有点难吃,他也不太想承认,本质上只想听夸夸。
他就是想听这小屁孩儿的感想。
学校老师还教要对父母感恩,他不是父母,但听一句夸奖应该不过分吧?姜听澜乐观地想。
然而直到吃完,把碗洗干净,他都没能听到谢拂一句感谢和夸奖。
姜听澜:“……”
姜听澜咬了咬牙,对谢拂笑得像个狼外婆,“晚上我还有工作,今天你就继续睡我屋吧。”
谢拂没什么激烈反应,就是默默应了,“嗯。”
姜听澜心中更堵,“你记得把裤子垫在屁股下,要是敢在我床上尿床,你就死定了!”
谢拂停下手里写作业的动作,抬头看了他一眼,“我不会尿床。”
“哼!”姜听澜冷哼一声,“谁知道呢。”
他转身进了书房。
在谢拂进主卧睡觉是,姜听澜又没忍住往他面前转悠,“这被子我盖了有几天了,你可不能让它掉地上。”
谢拂好整以暇看他。
姜听澜自顾自道:“还有我的毯子,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一条,你不许蹬脚给我蹭烂了。”
谢拂静静听着。
接着姜听澜又说了几样,反正都是这屋里的东西,就想告诉谢拂,这是他的房间,全都是他的气息,要是谢拂还是和上次一样嫌弃反感,那就要不高兴了。
然而现在的谢拂可不是上次的谢拂。
他静静听完姜听澜的话也没反应,最终姜听澜不甘不愿地出了房门。
看见房门被关上,一直面无表情的谢拂才似乎解开了封印一般,浅浅笑了。
书房里,躺在逼仄的床上,姜听澜有些后悔自己到底为什么要跟那个臭小子赌气,自己的大床不好睡吗?
可……做都做了,姜听澜可没那个脸去出尔反尔。
缩在床上,姜听澜暗暗决定,明天决不能再犯蠢。
睡觉前,他隐隐约约似乎觉得自己好像把什么事给忘了,但也没想起来,就这样迷迷糊糊睡了。
直到第二天,再次在桌上看到熟悉的早餐,姜听澜才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
“我是不是忘了给你买早餐的钱?”他一口一口吃着肉包子问。
谢拂也没客气,伸出手道:“两天一共三块钱。”
姜听澜:“……”
“那我要是不问,你是不是就不找我要?”
说完,他把包子用嘴一叼,从裤兜里摸出三块纸币交给谢拂,想了想,他又多摸出了两块,“这是明天的。”
“一天五毛,你零花钱够不够?”
现在的小卖部一个小零食一分一毛都有,一天五毛,已经算是一笔巨款了。
“够。”事实上,姜听澜给他的钱,出了买早餐,他就没用过。前些日子的钱他都存着。
“那你还挺好养活的。”姜听澜见谢拂不排斥用他的钱,就好像他们真的是一家人,用他的钱天经地义一般,他心里还挺高兴的。
这个崽子养的熟。
谢拂悠悠看了他一眼,对于姜听澜一个月也就那百十来块钱,却花十几块给他当零花这种事不置可否。
没什么好说的,也就是换了个人,就很容易被养成白眼狼的程度,也就是他……
也就是他……被这人绑定,甩不掉,才会心甘情愿照看他的犯傻。
原剧情没写那么多,谢拂也不知道如果是原主,姜听澜会不会跟对他一样傻,但是只要有那种可能,似乎就不那么高兴,也不那么放心。
姜听澜丝毫不知道自己正在被一个五岁小孩儿担心,想到什么,忽然笑了起来。
“听说市中心要建个新公园,里面会有很有游乐设施,什么过山车,旋转木马,钻隧道,蹦蹦床都有,很好玩,到时候等它建好了,带你去玩儿。”
姜听澜以前在大都市工作,因为工作,有一回去过游乐园,那里的游乐园很大,有很多小朋友玩,但他没什么感觉。
即便他从来没玩过,却也并不羡慕,对于有的人经常说,并不是缺少什么便渴望什么。
他只是觉得那个漫画作者真的很爱家庭,连谈工作都不忘选个能让老婆女儿玩的地方。
但他觉得小朋友一般都会喜欢这个,谢拂就算外表看起来再冷酷冷淡,应该也摆脱不了是个小孩子的本质。
谢拂虽然答应了,但反应却平平,“好,看你。”
姜听澜盯着这个很难变脸色的小屁孩儿,有些想不知道到底什么事他才能变脸,如果有,真希望自己能看到。
不过话说,小孩子不都是爱哭的吗?
谢拂怎么好像没哭过?
一个人在学校也不哭吗?
还是只是小孩子为了维护自己的颜面,所以从不在他面前哭?
如果真是那样……姜听澜胡思乱想着,还觉得挺好笑,不由真的笑了。
谢拂:“……”
这人又在想什么奇怪的东西?
“明天我要出一趟门,可能好几天都不回来,我打算把你托付给我的同事,他人很好,应该很热情好客。”
谢拂皱眉,“不能跟你一起?”
“跟我一起做什么?你不嫌麻烦我还嫌。”姜听澜自然而然道。
面临截稿日,他是去上门催稿的,大多数作者都在本市,但也有几个附近的,要跑的地方有点多,他才说可能不回来。
“那我一个人在家。”谢拂不想去别人家,哪怕对方是姜听澜的同事。
“别闹,你才多大。”
“我没有闹。”谢拂理智道,“这里房东太太就在楼下,附近楼上楼下都是眼熟的邻居,一家蹭一顿饭,也足够我吃几天了,你不用担心我。”
姜听澜:“……”
他看着眼前这个将蹭饭说得理所应当的小孩儿,伸手探了探谢拂额头。
谢拂:“……你干什么?”
姜听澜:“我看你是不是换人了。”
谢拂:“……”
姜听澜噗嗤一声笑了,最后只揉了揉谢拂的头,也没再说什么。
谢拂当然不是真的如他口中那样说,打算去挨家挨户蹭饭,他不过是不想挪窝,想让姜听澜同意他一个人在家住。
但姜听澜显然没真的同意,他又不傻。
*
“我家已经准备好了,你准备什么时候把小崽子送来?”自从被姜听澜告知,要他照顾几天一个小孩儿,同事就可兴奋了,一早就把家里收拾好,还买了一些小孩儿喜欢的玩具,打算用来笼络小孩儿的心。
同事一个人住,很早就盼着能有个人一起住,现在虽然不是,但是暂住也是住嘛,他又不嫌弃。
谁知却见姜听澜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笑着道歉:“抱歉,这事可能暂时有变故了。”
同事兴奋的心顿时冷却,哭着脸道:“为什么?”
“是小孩儿的父母来接他了?”姜听澜说的是亲戚家的孩子住在他这儿,有父母来接也理所应当。
姜听澜给不出理由,只好默认,同事差点哭晕在厕所,他提前准备好的玩具和床铺啊……
最终,这件事以姜听澜请同事吃了顿饭才算完。
做好了决定,姜听澜显然轻松了许多,每天回家时的表情都笑的,尤其是面对谢拂的时候,笑得故作神秘,有点欠揍的模样好像在说“快来问我有什么好事”。
谢拂……谢拂决定无视。
他埋头干饭,假装看不见姜听澜的表情,唯有背对着姜听澜时,才会流露出几分笑意。
这有什么好猜的,不是明摆着吗。
第二天,姜听澜背上包,骑上自行车,拍了拍后座,“上车!”
谢拂跟着坐上去,也不问,却听姜听澜恶狠狠道:“既然不想住别人家,那就跟我一起流浪,风餐露宿吧!”
说罢,脚下一蹬,自行车便稳稳行驶起来。
迎着风,姜听澜的心情却跟风一样爽快,若非身后还坐着一个人,他恐怕都想双手离开自行车龙头,张开手臂骑了。
虽然自己的计划被迫改变,但是有人愿意选跟着他“流浪”,也不愿意跟着别人生活的感觉真的很不错呢。
谢拂没说什么,只是从抓着姜听澜的衣服,变成了抱着他的腰。
他的手很短,就算从后背向前全部紧紧抱住,也根本抱不紧,不过是勉强能够到自己指尖。
“这不是流浪。”
这不是流浪。
有他在一起,怎么能叫流浪呢,不过是换个地方欣赏世间风景罢了。
第39章 他风华正茂4
作者千千万, 拖稿占一半。
姜听澜工作几年,也见识过各种各样的作者和拖稿理由, 什么没灵感,生病,家里有事,手受伤了,还有类似于为了找灵感进了深山老林回不来,只有想不到的, 没有作者说不出来的。
刚开始他也新人过,后来成了老油条,也不多说,直接上门催。
他是做好要打持久战准备的, 但也因此没那么着急。
一路骑车驰行,遇到什么有趣的地方,卖吃食的小摊,他也会停下来看一看,买点回来尝尝味。
谢拂也吃了不少, 但他实际对这些并不感兴趣,每次姜听澜问他想不想买什么, 他都说不想,然后姜听澜假装没听到, 依然大手一挥花钱买下。
从认识至今,无论是随随便便答应养个孩子, 还是在平时的日常习惯上, 谢拂就没看见这人有什么勤俭节约的念头, 钱这个东西, 对姜听澜来说, 大概只有够花和不够花的区别。
谢拂真担心哪天这人下一顿都吃不起了,才想起来要节省。
他一个小孩儿,说话根本没有分量,能做的只有在姜听澜给他钱的时候把钱存着。
现在刚来这里没多少天,他就已经攒了十多块,姜听澜的散财速度可见一斑。
谢拂其实知道,存起来的钱天天贬值,是最没用的理财,可他现在才五岁,能指望他去正红火的股市翻手云覆手雨吗?
姜听澜就更不可能了,这个人就根本没有理财的观念。
坐在自行车后座,谢拂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今天他们去的是第一个作者,到地方后,姜听澜领着谢拂敲门,几分钟后,一个戴着眼镜,头发凌乱,浑身就穿着一个裤衩和老头背心的男人出现在防盗门里。
“谁啊?”对方看到姜听澜和谢拂的组合,一时一头雾水,“你们找谁?”
姜听澜露出一个标准笑容,从斜挎包里摸出一张工作证,“你好,请问是周而复始吗?我是明日见杂志社负责你的编辑,我们有写过信。”
检查过工作证后,男人表情就变了,有些心虚又烦恼,却还是不得不把人请进来。
“不是说下个月交稿吗?我前段时间忙着搬家,一直没功夫画。”
姜听澜环视屋子一圈,眼神询问:搬家?
那他是怎么循着写信地址找到这儿的?
周而复始:“……”
“我帮朋友搬家。”
姜听澜点点头,假装信了,“请问您下一期的稿子画了多少了呢?您还需要多久把它画完呢?我们老板很大方的,跟我们说催稿一定不要急,要关心作者的心情,体谅他们,帮助他们,所以我这回来是要等到您画完才会走的,您有事的话就忙,您忙您的,不用管我们。”
周而复始:“……”
周而复始给他们倒了杯水,转身逃回屋,只留下一句:“很快画完,很快……”
姜听澜将谢拂拉过来在沙发坐下,“你饿不饿?渴不渴?”
这人好像忘了他们一路上几乎没停过嘴。
谢拂摇头,“不饿也不渴。”
姜听澜伸手就要去揉他的肚子,谢拂皱眉避开,姜听澜逮住他,“跑什么跑?让我摸一下怎么了?”
说着他在谢拂圆润的肚子上揉了揉,装模作样道:“不错不错,确实不饿。”
谢拂:“……”要是他的表情没有那么愉悦,他就真的信这人是为了看他饿不饿了。
谢拂木着脸转身,背过姜听澜,从他的书包里拿出幼稚的作业,开始认真地写起来。
其实这些他根本不用写,姜听澜也不觉得幼儿园的作业有什么值得做的,只要谢拂说一句不想写,姜听澜都能主动帮他写完。
这次出门姜听澜也没让带,是谢拂自己要带的。
他不喜欢把要做的事留到明天和以后。
哪怕是这种对他而言弱智到根本没必要写的东西。
看着他认真写字的模样,姜听澜想想刚刚被吓跑回屋的漫画作者,不由啧啧感叹,“要是别的作者都有你这么自觉就好了,如果你画漫画,一定会比其他作者都自觉,你会受到所有编辑和读者的喜欢。”
谢拂:“……”谢谢,无论他做什么,他都会这么自觉。
姜听澜坐着无聊,他其实带了几本没看过的漫画看,打算打发时间,但是这会儿又不想看了,对他更有吸引力的成了谢拂的书包。
他将谢拂的书包提过来,“谢拂谢拂,我可以看一看你的书包吗?”
这书包还是他前不久在商场买的,花了小几十。
不是最贵的那一款,之所以没买最贵的,是他觉得那款太丑了,没他手里这个好看。
“随便。”谢拂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能见人的东西,或者说,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见不得姜听澜的东西。
包里其实就一个水杯,一个本子,一本书,东西少得可怜,但姜听澜依旧看得津津有味。
他把幼儿园发的书翻了两页,觉得它没杂志漂亮,但在他心里是更郑重的。
本子是白纸,不是写字的,而是专门用来画画的。
姜听澜正产生这小屁孩儿竟然也画画的想法,没翻两页,就被画纸上的东西吸引了目光和心神。
那是一幅简笔画,画上的人没有脸,只有一双眼睛,第二张是个古代人,同样的简笔画,寥寥几笔,便已经画出几分神韵,虽然不完整,但大概能感觉出这是个什么样的人。
姜听澜愣神看了许久,直到谢拂写完所有的字,转头看见姜听澜还在看,伸手将它拿过来。
他将书本收拾进书包里,“写完了。”
姜听澜回神,看着他片刻,才笑着将谢拂搂在自己怀里,揉着他肉嘟嘟的小脸,“你什么时候学的画画?还画得那么好?你这是天才啊!”
谢拂握了握拳,忍,这是小七,不能凶。
“随便画的。”
随便画的就能让他爱不释手?这是小看他做编辑几年的履历吗?
以姜听澜的经验看,谢拂的画笔锋还有些稚嫩,但这是因为小孩子的骨头软,筋骨没劲。
要是长大了,这手画想要被杂志社收稿,那一定绰绰有余。
不过谢拂还小,等他长大了,估计杂志社都倒闭了也说不定。
“你画画这么厉害,要不要给你报个补习班?以后你就往这方面发展?”姜听澜很少想这些,连他自己都比较随意,以前在大都市工作,因为一些原因不想干了,也干脆回家乡,工作这东西,没了再找就是了。
但是对谢拂,他却罕见地提起了那颗深谋远虑的心。
“不要。”谢拂干脆拒绝,不是很明白姜听澜为什么会说到这些,他还这么小。
“为什么不要啊?怕花钱吗?”姜听澜想说他有钱啊,供得起。
谢拂看了他一眼,小眉头拧成了麻花,“为什么要?在这方面有天赋就一定要做这一行?”
他前世经常画画,也没把自己真当画师。
姜听澜单手摸了摸下巴,竟然觉得有道理,谢拂一个小孩儿都明白的想法,他当然不会不明白,他本人也是个极任性的人,可是为什么刚刚会提出那样的问题?
在他看来跟很多人一样俗气的问题。
姜听澜认真想了想,随后轻笑一声,大约是即便自己再洒脱,面对别人时,仍然以普通人的想法去考虑吧。
因为他真的,无论从什么方面来看,似乎都与世俗格格不入呢。
*
有当面催稿,这位患有拖延症的作者熬了一天一夜,竟然超时超质完成了下一画。
也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只能说只要能逼,人的潜力就是无限的。
“搞定!”姜听澜将画稿装进包里,“走,下一站!”
为了不让画稿丢失,他还是先回了一趟杂志社,将画稿放下才去第二家。
谢拂在杂志社露了一面,众编辑才知道新来的同事家里竟然还有这么乖巧好看的小孩儿,尤其是几个女性编辑,就差上手摸谢拂的脸了。
她们愉快地送了谢拂许多礼物,“小朋友以后可以经常跟爸爸来杂志社玩啊,咱们这里还有很多漫画可以看。”
他就知道。
谢拂无奈道:“他不是我爸爸。”
众人哈哈笑道:“我们当然知道啦,小姜都还没结婚,哪儿来的这么大的儿子!开个玩笑嘛!”
谢拂:“……”
他实在不明白,这个笑点在哪里。
却不知道几个女编辑就是想看他一本正经无语的表情,真是太可爱了,要是画在漫画里一定能吸引很多读者。
不过她们玩笑归玩笑,出手却也很大方,谢拂走的时候,包包里装满了她们送的礼物,只是他脸上也留下的几种不同味道的香水和护手霜的味道。
被捏的。
姜听澜看着好笑,自己也伸手摸了摸谢拂的脸,他倒是没捏,大约是觉得捏起来痛。
“怎么办?你身上有其他女孩子的味道,我不喜欢。”
谢拂:“……”
这种话这人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
“不要无理取闹。”
“哈哈哈哈……”姜听澜笑得停不下来。
谢拂……谢拂不理他了,转身往家里走,左右这里离家近,早在刚来的时候,姜听澜就带他走过从家里到杂志社这条路,谢拂记性好,当然没忘。
“欸,这小子,跑什么?”
姜听澜骑车追上。
两人一个骑自行车,一个迈着小短腿,速度根本不在一个档次,可姜听澜放慢速度,就跟在谢拂身边,走走停停。
“真的不坐车?走路不累吗?”姜听澜不断诱惑。
“你看,我的后座还空着,待会儿我要是买点东西,可就装不下你了。”
谢拂依然不为所动,埋头往家走,累了就歇会儿,没办法,他现在的身体很容易累。
原本十多分钟的路程,他走了半个多小时。
但是全程任凭姜听澜怎么诱惑,最后甚至告饶请求,他都没有重新坐上姜听澜的自行车后座。
回到家,看着上楼的小身影,姜听澜一边停车一边郁闷嘀咕:“这小屁孩儿……哪儿来的那么大脾气?”
其实姜听澜不知道,谢拂对他向来没什么脾气,因为他吝啬的情感不会对他浪费在生气上面。
但是这个世界的姜听澜实在太喜欢逗人了,谢拂偏偏拿他没办法,加上这个世界的小孩儿身份让他做什么都不方便,心中略有郁闷,只好自个儿不理人。
不理姜听澜,就不会被他气到。
回家后姜听澜也不会待太久,后面还有两个作者没收稿。
但这回谢拂却要留在家里,不能跟他一起出去了。
因为他要上学。
当然姜听澜可以请假,但既然有学校能照顾,姜听澜不希望谢拂跟着他一起出门的。
不说路上多辛苦,就说是到了别人家,无论如何也不比自己家自在。
“老师可以送你回家,而你回家后,有在家买的吃食零食,每天买早餐,吃饭我回来没问题。”姜听澜决定第二个作者要是拖得太久,中途他也是要回来看看的。
“我拜托了邻居家的何阿姨,让她时常看着你,你要是有什么事,也可以找她。”
姜听澜知道谢拂不太喜欢别人进入他的地盘,这个家里,除了他自己和姜听澜,其他人对他就来说都是别人。
所以他只是叮嘱了帮忙看着,没有让谢拂住进那位邻居和阿姨家里。
“知道了。”谢拂看着他,觉得姜听澜今天似乎有些话多,但他也知道,这人就是之前没走过超过一天,留下他有些不放心,
“我会照顾好自己。”
“你也要。”
*
没有姜听澜在,谢拂还是一样生活,第二天一早他就被何阿姨送去学校。
新的一周开学,小朋友们都很兴奋。
小孩子就是这样,既不想上学,却也盼着能来学校跟其他小朋友玩。
谢拂因为那张画,已经被班里的孩子们当成团宠,天天围着他想要他画画,但是谢拂一直不为所动,哪怕被追着想用各种零食贿赂。
“我有巧克力,是我爸爸从国外买的,谢拂你画一个我,我就分给你吃。”最开始穿着公主裙,要他做王子的小姑娘抱着一小袋巧克力说。
现在个体户崛起,从前的投机倒把不再禁止,做生意的赚得盆满钵满,这小姑娘身上的裙子发卡就不便宜,一看就是在家里受宠的。
“谢谢,但我不喜欢吃巧克力。”谢拂已经打定主意不再破例,别说是巧克力,就是什么变形金刚他也不会多看一眼。
受宠的小公主委屈想哭,老师却已经到了台上。
“小朋友们上课了!”
谢拂淡淡对她道:“上课了。”
这是姜听澜没回来的第三天。
直到上完这节课,谢拂低头伏在桌上,手里的画笔渐渐勾勒出一个人影。
那人眉眼含笑,一双桃花眼更是勾人,但是脸上的笑容……怎么说呢,灿烂是灿烂,但似乎……有些欠揍,想让人打一拳那种。
下午,老师要送每个小朋友到来接他们的家长那里,等所有小朋友都走完后,才会去送谢拂这个没有家长来接的。
趁着这段时间,谢拂安安静静画着画。
谢拂画得投入,没注意到自己头上降下一片阴影,并且这片阴影还挺久了很久,很久,直到他快要画完。
在涂抹最后一笔时,那道阴影终于出声了,“画得不错,它归我了。”
一只手伸过来,要拿走那张刚刚画完的画。
谢拂抬头,正对上姜听澜含笑的目光,与他画里的如出一辙,只是没那么欠揍。
谢拂呆了呆,似乎对于姜听澜的回来没能及时反应过来。
“……你回来了?”谢拂没忍住,尾音重了一点点,是真的对姜听澜回来而感到惊喜,只是面上没有太明显的表示,只是这么看着他,一直看着他。
姜听澜笑着轻敲了一下他的额头,“收拾东西,带你回家!”
*
忙过这一阵,姜听澜放了几天假,这几天一直在家里,连带着也给谢拂请了假,美其名曰学习太累了,让谢拂回家休息几天。
老师听着嘴角抽搐,可这是幼儿园,人家家长要让小孩儿在家休息几天怎么了?
万一真的是累了呢?
老师给这两人找着理由,然而回到家,这两人却丝毫没有给老师面子。
姜听澜完全放松地躺在沙发上,“总算可以好好休息了!”
谢拂想要给他拿个毛毯,免得像上次那样也睡着受凉。
现在虽然快入夏了,但天气还是变化多端,一会儿晴一会儿雨,实在捉摸不定,换季容易生病。
谁知姜听澜直接从后背将他整个人抱起来。
谢拂微微瞪眼,“你干什么?!”
“过来陪我一起睡。”姜听澜说得理直气壮,言行举止也十分自然。
要什么毛毯,谢拂就是最好的毛毯。
谢拂被姜听澜搂在怀里,两人一起躺在沙发上,幸好这沙发够宽敞,否则还装不下他们两个人。
原本谢拂想等姜听澜睡着了再起来,沙发再好,能有床睡着舒服?
然而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眼皮也开始打架,没多久,也睡了过去。
窗外的阳光轻轻洒进来,照在这一大一小的身影上,仿佛给两人盖上了一层阳光被,哄着他们入睡。
有些人,合该就是天生一对。
*
生活步入正轨,姜听澜带着谢拂去市场买了不少菜和生活用品回来。
“你不是不会做饭?”他问。
“不会做可以学嘛,哪有人天生就会的。”姜听澜无所谓道。
话虽如此,可他前面二十几年都没怎么做过,现在来学做饭,真的不会学废吗?
谢拂持保留态度。
他以为姜听澜会做得很烂,宫保鸡丁做成宫保炭丁那种。
然而他发现,自己还算高看他了。
姜听澜买了本菜谱,听说做汤容易,就先学着做汤,结果……
姜听澜举着被烧烂漏了一个洞的锅对着谢拂犹犹豫豫道:“我看书上说骨头要煮两个小时,想着这么久干等太无聊,就去睡了一觉……”
那也没有你这样少的水开着最大的火就去睡觉的!
谢拂闻着屋里难闻的气味,担心煤气泄露,搬着凳子把门窗打开。
闻了一会儿味散了,没有发现泄露,谢拂才松了口气。
“你放心,我已经买了菜谱,也知道一些菜怎么做,这回是意外,下次我就能做得很好了,一定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姜听澜学厨艺的冲劲还没消退,谢拂心中已经开始提前响警铃。
他忙拉住姜听澜被糊得有些脏的手,态度坚决道:“不用!”
他不想下次继续烧厨房。
“为什么?你是不是不信我会学会做饭?”姜听澜问,虽然心里也不那么自信,但是被人质疑时依然要理直气壮。
只要功夫深,有朝一日他一定能成为厨神!
“不是。”谢拂看着他,眼神不闪不避,语气坚定,丝毫看不出是不是谎言。
“我只是不想你累着。”
“做饭这种活,以后我学,学了孝敬你。”
姜听澜听得心头一梗。
什么叫孝敬?他有那么老吗?!
他又不是他爹!
*
新公园建成得很快,距离上次聊起不过小半年,姜听澜就看到了他们贴在各种电线杆子、墙上的小广告。
不,准确来说,应该是公园里的一些商店贴过来的,宣传他们的店即将开张。
他们的店开张,那新公园也会开放。
“你想去吗?开放当天好像有活动,应该会有不少人,很热闹。”姜听澜问谢拂。
谢拂是没多少兴趣,但他觉得姜听澜很想去,因为他脸上就写着想去两个字。
因此,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几乎是在他点头的瞬间,姜听澜就没忍住露出了笑意,意识到后连忙忍住,但那模样却更滑稽,令人想笑了。
谢拂转身回屋时,唇边是微微勾起的。
他觉得自己似乎越来越能感觉到喜怒哀乐。
曾经于他而言难于登天的事,现在看来,似乎也很稀疏平常。
原来真正的喜怒哀乐,是不用刻意去感受的,只要对着对的人,其他不过是本能。
他却不知,姜听澜本人也不是喜欢玩那些游戏,他不过是想享受一下自己带着谢拂出门的乐趣,在别人眼里,谢拂应该会被当做他儿子吧?
如果穿着父子装就更好了。
这个念头在心里转了几圈,最终姜听澜还是偷偷去了一回商场。
买童装区转了转,接待他的店员殷勤问:“请问是多大的孩子?男孩儿女孩儿?”
“五岁,男孩儿。”姜听澜看了看,“你们这儿又没有大人小孩儿一样的那种衣服?”
店员瞬间明悟,笑着答道:“您说的是亲子装吧?有的,客人——请跟我来。”
姜听澜当真就跟他走了,没一会儿,店员就拿着几套衣服过来,“这是最近最流行的款式,宝蓝色也很受欢迎,如果您和您的孩子一定会是现场最引人瞩目的一家!这个颜色女生也能驾驭,您买一套的话,里面还包括妈妈的衣服,价格却只是比寻常买这套衣服贵一倍,可以说是白送一套,真的很划算……”
店员热情推荐,口才很有说服力,如果不是姜听澜家里没有女主人,没有妈妈,他大概真的就买了。
可他就是没有。
未来的不知名对象还不知道在哪儿,操心对方穿什么未免太早了。
最终,姜听澜买了两件衣服。
也只有衣服。
担心送一套会让谢拂反感,姜听澜买回家都没有立马送给谢拂。
直到公园开放,游乐园开业,他决定出门的那天。
*
谢拂将姜听澜给的衣服翻看了一下,觉得姜听澜眼光还不错。
“送给我?”
姜听澜毫不吝啬点头。
谢拂礼貌道:“谢谢。”
虽然态度冷淡,但微微轻勾的唇角还是泄露了他愉悦的心情。
他回屋换下自己的衣服,穿上新的,然而当他走出来时,沉默了。
同样换上新衣服的姜听澜故作平静地问他,“怎么了?快走快走,时间要到了。”
谢拂微微垂眸抿唇。
实在不想看姜听澜身上的衣服。
跟小七穿同样的衣服他当然开心,可前提是他们不是一大一小。
寻常时候跟对象穿一样的衣服,别人会说是情侣装,可当这两人变成一大一小,那毫无疑问,别人都会说这是亲子装。
谢拂突然后悔答应姜听澜一起去公园玩的建议。
他以为姜听澜是想玩,或者寻找童年,可姜听澜根本就是想去用亲子装炫耀“儿子”的!
被迫要当一回儿子的谢拂差点没被气笑了。
坐在姜听澜自行车后座,面沉如水。
姜听澜心情愉悦,骑车都骑得十分愉快,没多久便到了公园的地址,这是姜听澜一早就打听好的。
正如两人所想,今天公园开放,游乐园开业,很多孩子和家长来这里玩,有的活动还免费。
在一群大人带小孩儿的组合里,谢拂很姜听澜本来一点也不显眼,可当他们穿着宝蓝色的父子装往那儿一站,多的是人转头看他们,欣赏他们的衣服和颜值的。
只是每每看到谢拂板着脸,又在心中感叹,这父子俩长得都好,就是儿子好像脾气不太好。
姜听澜也不气谢拂的冷脸,他脾气超好地揉了揉谢拂的头,笑着道:“这么多项目,你想玩什么?”
谢拂将头从他手里挣脱出来,“没什么想玩的。”
“这可不行,什么都不玩,那岂不是白来了吗?”
谢拂就想尽早结束今天的游玩,干脆随便说了一个,“那就碰碰车吧。”
“为什么?”姜听澜问,听听,之前只问玩不玩,说了之后还要问为什么,仿佛非要说出个子丑寅卯似的。
他随便问,谢拂也就随便说,“我想坐小汽车,大的买不起,小的还不能坐坐吗?”
姜听澜琢磨着自己的钱和买汽车的钱,最终还是沉默了片刻后才道:“咱们还是去开碰碰车吧,碰碰车也挺好的,真的。”还带副驾坦克呢。
因为谢拂太小,姜听澜态度强硬地将他塞在旁边的副驾上,自己则坐上驾驶座,兴致勃勃地踩了油门,“坐好了!”
话音刚落,车子就开动起来,一群车子在里面开动,空间到底太小,车子你撞我我撞你,原本还以为自己能享受一把开汽车感觉的姜听澜很快就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了。
他这才想起来这个游戏的名称。
碰碰车。
碰!碰!车!
真的很碰啊!
在一个孩子笑着用力撞上他们的时候,姜听澜没反应过来,被撞得很用力,若非有安全带,谢拂差点被撞得飞出去。
可有安全带也没那么好,至少姜听澜就眼尖地看到谢拂皱了皱眉,显然不太舒服。
他眸光一厉,也被撞出了火气,“抓好安全带!”
他叮嘱了一声,随后一脚踩油门,狠狠朝刚才那个车撞去。
说到底,这碰碰车的油门也就那样,说是用力怎么也没办法达到真汽车的速度,但姜听澜一直撞啊,专门对着那小孩儿的车子撞,也不针对别人,就找他。
那小孩儿从一开始的兴致勃勃到后来的怒气冲冲,最后快结束时,那小孩儿干脆放弃抵抗,坐在车上哇哇大哭了!
“爸爸——!爸爸打他——!他欺负我……”
姜听澜:“……”
“一个大人,怎么欺负小孩儿呢!”
“也真好意思,我都替他脸红。”
“这什么游乐园?能不能别让大人玩小孩儿的游戏?这不是作弊吗?”
“白长得那么好看,脾气却那么糟糕,连小孩儿都计较。”
姜听澜:“……”
不是……这不就是个游戏吗?
碰碰车不是这么玩的吗?
合着就许你撞别人,别人不能撞你?
老天爷都没这么大脸。
但公共场合,姜听澜还是想大事化小,正当他想去道歉的时候,谢拂一把抓住他,走到那个站在自己爸爸身后狐假虎威的小孩儿面前,“对不起,我叔叔不该以大欺小。”
姜听澜:“……”这小屁孩儿!
“不过如果我和你开应该不算以大欺小?你要来吗?”
小孩儿打量了一下谢拂比自己矮一个头的身体,冷笑一声,“来!怎么不敢!”
已经九岁的他看不上谢拂的小身板,臭小子,看他怎么把他撞得晕头转向!
两人再次进了碰碰车项目,谢拂绑安全带的时候微微皱眉。
刚开始,小孩儿兴冲冲踩油门撞向谢拂,谢拂调转方向,躲开了。
小孩儿气急,“有本事别躲!”然而他的声音却在游戏场里各种喧嚣的音乐声中被淹没地半点也听不见。
前几次都是他追,谢拂躲,等他气血上头,不管不顾乱了阵脚时,就是谢拂开始反击的时候。
小孩儿从一开始的恼怒,后来变得……更加恼怒,只顾着横冲直撞,一副完全失去了理智的模样。
“你给我滚过来!”
他失去理智,谢拂却没有,他有条不紊地继续撞对方,或者引导对方自己撞围栏。
一场游戏十五分钟,其中有十分钟那小孩儿都被撞得晕头转向,头昏脑胀。
直到结束时,不甘心的他继续恶狠狠道:“再来!”
再来就再来,谢拂继续奉陪,然而再来的结果也不过是被撞得想哭。
外面的爸爸脸色难看地看着姜听澜:“你家孩子也太没教养了,也不知道让让人。”儿子被小几岁的小孩儿给欺负,他既心疼儿子,又觉得丢脸。
姜听澜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一般,“哎呀,两个孩子玩闹而已,您这么较真,未免也太计较了。”
家长气结,合着他还被人拐弯抹角骂小气?!
又一轮后,小孩儿被撞到怀疑人生。
等出来后,他跌跌撞撞直接把今天吃的东西都给吐了。
而那个比他矮的谢拂却面色如常,看了他一眼道:“现在不算以大欺小了吧?”
小孩儿当即哇哇大哭:“爸爸——爸爸我要回家!”
家长不好真跟谢拂一个小孩儿计较,当即瞪了姜听澜一眼,随后心疼又气恼地抱起儿子,“好好好……我们回家,回家……”
父子俩灰溜溜跑了。
姜听澜看着他们落荒而逃的背影咧嘴笑了。
笑过之后,他又转身将谢拂抱起来,皱着眉拉开他的衣领,果然,谢拂胸口是一道红肿起来的痕迹,被安全带勒的。
刚刚还因为谢拂赢了而高兴的他当即皱起眉训道:“小小年纪,逞什么英雄,吃亏了吧。”
谢拂知道为他出气,姜听澜当然高兴,但训斥还是该训斥,万一以后这么干却翻车了呢?
谢拂将衣领从他手里拉回来。
“什么叫逞英雄?”
看着他从容的目光,姜听澜笑了,刚刚想要训斥的想法,似乎都在这一刻,在谢拂的目光中消散,他眉眼弯弯,无奈又欣慰道:“好吧,你本来就是英雄。”
他的小英雄。
第40章 他风华正茂5
“初一一班……初一一班在哪儿?”
姜听澜仰头一路把班级指示牌看过去, 然而走到这一层出头,都没看到初一一班的位置。
他刚从公司过来,大热天的, 被太阳晒地晕头转向。
这会儿他倒是有些后悔之前开学的时候自己没跟过来了, 那会儿他工作忙得走不开,谢拂又一直很自立, 做事从没出过差错, 他也十分放心地让对方去了, 于是导致他到学校找不到班级。
下课铃响,姜听澜逮住一个学生,“同学你好, 请问你知道初一一班在哪里吗?”
那同学正跟别人勾肩搭背去厕所, 闻言停下指了个方向, “二楼最右边。”
“谢谢。”姜听澜加快脚步走了。
那学生则跟同学继续去厕所。
“听说初一一班来了个长得帅还成绩好的学生,开学第一天就受到全班欢迎, 还推举他做班长,被拒绝了。”
“这有什么,隔壁三班还有个女生兼任两职,既是班长还是学习委员,学习好长得好的人也不少。”
“欸, 我说的这个可不一样, 听说是满分进来的, 好看到什么程度?才一周就收到好多情书和礼物,桌子塞不下, 还把人家新校服弄脏了。”
“这事你怎么知道的?”
“哈哈, 因为那同学被弄得不胜其烦, 把所有情书都交到了教导主任办公桌, 你没听今天今天午间操讲话吗?”
“午间□□逃了,大太阳热死了,傻逼才去。”
*
课间,谢拂一个人坐在最后的位置上,这是在他向老师反应过后,被调整过的位置,不像其他人都有同桌,他只有一个人坐。
他身上穿着短袖,被牛奶弄脏的衣服正挂在课椅后背。
“谢拂,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弄脏你衣服的。”一名女生在朋友的簇拥下走过来跟他道歉,“你……你可以把它交给我,我洗干净再还给你。”
她说话细声细气,面颊爆红,看得出是鼓起了全部勇气。
班里的吵闹声都小了不少,他们都默默关注着这里。
“没关系,不用补偿。”谢拂虽然说着原谅的话,却没给这位女生更多牵扯的机会,那女生能找他已经是用尽了勇气,面对他的拒绝,根本说不出其他话,最后红着脸走了。
而在她走后,围观的人群散去,谢拂的视线没有阻挡,他一眼便见到了门口正冲着他招手的人。
那人额头冒汗,面颊被晒得通红,看着有些狼狈,可落在谢拂眼中,却比刚才含羞带怯的女生更动人。
他冷淡疏离的表情裂开一条缝,微弯的双唇像是染了太阳的光和暖,眼中的深潭也仿佛被投入一颗石子,荡开一圈涟漪。
随手拿起衣服,快步走出去,边走还边摸出一张手帕,刚走到面前,便抬手给姜听澜擦去额头的汗水。
“来这么急做什么?太阳这么大。”
姜听澜将装着衣服的袋子塞进谢拂怀里,自个儿则是下意识接手了谢拂的手帕,胡乱擦了几下。
“不是说今晚有新生演讲需要用?好不容易抽出空给你送来,就别嫌弃了。”
谢拂哪里是嫌弃,不过是不想他辛苦。
不过话说回来,姜听澜也未必是真以为谢拂嫌弃,只是一句顺嘴调侃罢了。
“不跟你说了,好好上课,脏衣服给我,我先走了。”姜听澜风风火火地来,又风风火火地离开。
只留着一群看热闹的同学。
经过教训的谢拂早就知道,不要给别人接近的机会,否则你会很难甩开这些没有复杂心思的人。
孩子比大人单纯,可越是单纯,就越是心无旁骛,对于自己认定的事物都很坚定。
唯有对所有人疏离,谢拂才能安安心心,不被受到任何打扰,毕竟自来熟且没眼色的人还是少数。
因此,即便班上不少人都好奇那是谢拂的谁,也没人主动问谢拂。
大家都在小声猜测。
“是哥哥吧?这个年纪好像也就这个关系最合适。”
“万一是邻居呢?”
“你跟邻居这么亲密?还擦汗……老实说,我这辈子都没给我爸擦过汗。”
“怎么没人猜爸爸?”
“你怎么想的?有这么年轻的爸爸吗?”
“怎么没有,我以前同桌的爸就只比他大十七岁。”
“未成年生娃?十六岁怀孕?”
“啊,他们那里地方偏,管的也不严,结婚的很早,摆桌酒就是了。”
“啧啧……”
聊天话题渐渐偏了。
谢拂听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营养,也没再关注,一分钟后响上课铃,一名戴着眼镜的男老师走上讲台。
“同学们好,我是你们的语文老师,接下来一年时间,我将会教授你们语文这门学科。”
老师环视一圈,视线在谢拂身上停留一瞬,随后自然而然移开,他笑着在黑板上写下第一堂课的内容,跟其他科一样,都是先跟学生交流,互相认识,之后才开始正式的课程教授。
这位老师名校毕业,课也上得不错,为人和蔼可亲,笑起来十分温和,看上去仿佛没什么脾气,性格有些软。
现在的学生对老师还很尊敬,即便他性格软,学生们大多都很听话,有个别学生调皮捣蛋,其他同学还会帮老师管束他们。
班主任是个上了年纪的女老师,为人不苟言笑,态度强硬,除了对谢拂有好脸色外,对其他学生都很严格,因此学生们也很怕他。
所以他们更喜欢脾气软,跟他们关系更好的语文老师,会跟对方说笑玩闹。
“周老师好年轻啊,你们说他有没有结婚?”
“我猜结婚了,我小姨才十七岁,已经在相看人了。”
“我猜没有,周老师上了大学的,上大学的普遍结婚晚。”
“这也不一定啊,结婚和上学,也不耽误嘛。”
“你们不如问学霸,学霸聪明,说不定能看出来呢。”
“学霸,你觉得周老师有没有结婚啊?”有个心大的同学顺嘴问了。
众人停顿了一下,随后又有些尴尬地哈哈打闹起来,他们刚才是不是脑子抽了?怎么会用这种问题问学霸?
本以为这事忽略过去了,众人也没想等谢拂有什么回应,因为他平时看起来就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
谁知他们却听见耳边传来一声,“没有。”
谢拂回了。
见他们看过来,谢拂抬头看去,“但我觉得私下议论别人的私事,是很不礼貌的行为,以后还是不要说这些了。”
众人:“……”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谢拂态度也不强硬,说话也还算温和,可是这些话落在他们耳朵里,众人顿时觉得不好意思。
觉得自己似乎真的做错了。
接下来也没人继续聊下去,众人各回各桌。
只是今天之后,众人对谢拂的态度更疏远了,并非是冷暴力,而是……你们愿意跟教导主任或者严厉父母一起聊天打屁吗?
怕不是想挨打。
*
放学后,谢拂骑上自行车回家。
他们刚搬了新家,这里距离谢拂的新学校更近,就是里姜听澜的单位远了点,谢拂回来了,姜听澜都还没回来。
他先洗了个澡,才进厨房准备晚饭。
随着他渐渐长大,他开始接触下厨这件事,虽然姜听澜每次都阻止,但谢拂坚持不懈,终于在前两年以实际成果成功说服了姜听澜,以后他来准备一日三餐,为此,他甚至说服了学校走读。
可喜可贺,终于不用吃饭店餐了。
姜听澜原本以为谢拂坐的大概比不上饭店买的,可吃过几回不用的菜后,他就觉得饭店的菜吃不下去了。
老实说,现在的饭店舍得放料,肉也足,但他就是觉得,没有谢拂做的那种烟火气。
用一句俗气又矫情的话来讲:那是家的味道。
弄得姜听澜现在每天都不想加班,急着赶回家吃饭。
不过今天的姜听澜回来得晚了些,等到谢拂两道菜端上桌,门口才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
“我回来了!”姜听澜手里提着大包小包,换了鞋子进来,“快帮我提一下!”
谢拂帮他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发现里面都是卤肉、凉菜、小吃、零食、还有一盒价格较贵的甜点。
最近也不逢年过节过生日,他皱眉:“怎么买这么多?”
姜听澜眼珠转了转,嘿嘿笑了两声,“就不能是我心情好,高兴买吗?”
今年搬家,新家有个小冰箱,可以放一些冷藏的食物,多买一些也不担心很快变质。
“能,那你自己吃吧。”谢拂看了他一眼,转身上桌吃自己做好的饭菜。
姜听澜:“……”
这小子,怎么好像越长大越难搞?一点也不可爱了。
回想小时候肉嘟嘟的模样,捏起来手感多好,现在都没了。
他咬了咬牙,将买的吃食都打开。
“其实,今天是有件事要跟你说的。”他犹犹豫豫还是开口道。
谢拂放下碗筷,安静看着他,示意他继续。
被他看着,姜听澜有些心虚,他拧开可乐瓶喝了一口,这才清了清嗓子道:“嗯……我工作上面可能有点小小小的变动。”他用手比了一条缝。
“你也知道,刚搬新家,置办家具家电也用了不少钱。”
“所以……在接下来一段时间,我手里可能没那么宽裕,咱们可能要节衣缩食一段时间……”姜听澜声音越来越小,对着小孩儿说自己手里拮据,到底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所以,这一顿是最后的丰盛?
“你工作怎么了?”听了这么多,谢拂首先关心的,却还是这件事。
姜听澜叹口气,“还能怎么,不就是销量下降作者出走杂志社快撑不下去即将裁员那点事?”
这本来也是必然,很少有产业能够永垂不朽,明日见也只是一家规模不算大的杂志社,几年下来,渐渐被淘汰在时代的洪流中。
落后还并不是最糟糕的,只要有心追赶,也未必会被轻易甩下,最糟糕的是它的主人都没什么进取心,杂志社的老板也不想继续办了,只是还在犹豫。
但姜听澜看目前这架势,杂志社停刊关门倒闭是迟早的事。
这艘巨轮上,被甩下来终究还是绝大多数普通人。
“那你接下来想做什么?继续做编辑?”谢拂问。
姜听澜单手撑着下巴,“不知道啊,这不正想着吗?”
他觉得做这个没多大前途,但他干了这么多年也早喜欢了,何况,他也不是那种看有没有前途选择职业的人,否则也不能安心干这么些年。
谢拂一般不会在姜听澜的工作上插手,他是大人,又不是孩子,话说,现在谢拂才是孩子,更受到关心的应该是他才对。
“你自己想好就行。”谢拂给他夹了一筷子菜,“现在吃饭。”
姜听澜也干脆不想那些有的没的,埋头干饭。
新住处同样的两居室,不过空间宽敞许多,没有书房,一个主卧一个客卧,分别在自己的房间办公和学习。
姜听澜洗完澡回屋,放松地躺在床上,却感觉脑袋底下有点不对。
他伸手往枕头下一摸,摸到有点硬,像纸一样的东西。
拿到眼前一看,刚打开封口,就见一沓纸币从信封里掉出来,砸在他脸上,散落了满床。
姜听澜顾不上脸疼,愣了愣,才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收拾起那些纸币,数了数,吓得睡意都散了。
他顾不上穿鞋,拿着钱就飞快奔向客卧,问谢拂:“你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不怪他惊讶,实在是这些钱不少。
他实在想不通谢拂这个没工作的小孩儿到底哪儿来的,坑蒙拐骗偷?不可能,别人送的他还能信,毕竟谢拂长得好,讨人喜欢。
“攒的。”谢拂轻描淡写道。
这些里有一部分是姜听澜给他,他存起来的,还有一些是他考得好,学校奖的,不过更多的是这两年谢拂想办法赚的。
他根本没把赚钱这事放在眼里,因为在他看来,赚钱是件很简单的事,随时都能赚,现在用不着去想。
因而这些不过是他闲时顺手为之。
可这顺手为之,在姜听澜眼里也不少了。
他看了看谢拂,又看了看这些钱,突然摸着谢拂的头感叹道:“难道你的天赋不仅在画画,还有赚钱?”
“老天爷怎么这样,这还让你怎么考虑未来的发展?选都选不过来了都。”
谢拂:“……”
“别在别人面前这么说话,会挨揍。”
“哈哈哈哈……”姜听澜笑了起来。
他开玩笑啦。
不过他也确实基本只对谢拂这么说话,且一点也不怕挨揍。
以前是谢拂揍不了他。
现在嘛……
大概是仗着谢拂不会揍他吧。
被偏爱的人总是有恃无恐呢。
*
有了谢拂给的钱,姜听澜却也没铺张浪费,之后依然在节省开支,从前谢拂担心姜听澜一辈子都想不到也学不会的节省,现在竟然无师自通。
谢拂却并不觉得高兴。
原来他想要的,一直都是姜听澜的任性自在,而非学会妥协。
他想。
他希望姜听澜可以想笑就笑,想睡就睡,想工作就工作,想休闲就休闲。
“我想到以后做什么了。”他对姜听澜道。
“什么?!”姜听澜一愣,反应过来后忙兴奋问。
“写书吧。”谢拂说,“你做我的专属编辑。”
*
愿望很好,姜听澜也很喜欢,做他的专属编辑什么的,听着就像是再说他们一直都不会走散分开。
人生太漫长,从出生到死亡,要遇见太多太多的人,在人海中擦肩,都要极大的缘分。
人都有惰性,和处在同一个环境下的安逸状态。
能够与谢拂相识相伴至今,姜听澜已经变得不想改变。
他幼时以为父母能陪他到老,后来觉得爸爸能护着他一辈子,可它们都没实现了。
可不长记性的姜听澜现在同样想奢望。
无论是他还是谢拂,都至死不变。
*
谢拂决定要写书,就没有再耽误时间。他在想要写什么。
并非是想不到要写的,而是能写的东西太多了。
远一点,他过往经历的世界,见过的事物,随便拎一个出来就是素材。
近一点,这个世界,这个时代,也有它煜煜生辉的存在。
谢拂没考虑过流行和热度,他只在想,自己想写什么。
“我只了解漫画,你要让我说小说文学,我也说不出太多,但是我们杂志社有段时间也刊登过小说,反响并不好。”姜听澜说道。
现在网络都没发展起来,网络小说距离红火更是还远,大家推崇的还是传统小说,看的也是那些居多。
但谢拂并没有担心这一点,传统和网络,发表在哪里,都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要写什么。
这个问题他想了很久,久到他发现自己的问题。
表达。
无论写什么,都是一个情绪发泄,情感表达的过程,可他连情感都奉欠,又如何表达?
若是非要写,写的东西也不过是冷冰冰的文字。
他以前并非没接触过写作这一行,但那时他都代入别人的人生,别人的情感,发泄别人的悲欢喜乐。
而如今作为谢拂本人,他却无法做到。
思来想去,谢拂决定抛弃情感这一块,他就以自己的状态,将自己放在旁观的角度,单纯写故事。
《黑与白》也就此而生。
他每天在课空余抽空写,因为成绩稳定第一,为人懂事听话,老师十分放心,也就根本没人发现他在上课时也在写这些与课堂无关的东西。
他花了一个星期,将这个短篇写完,拿给姜听澜看时,对方还不敢置信。
“这么快?不会随便写的吧?”
他嘴里这么说,可他翻看的手却没迟疑。
渐渐的,他的表情从一开始的轻松随意到后来的严阵以待,并没有花费多久。
老实说,刚开始谢拂说要写书时,他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想着到底是孩子的愿望,当然要鼓励,哪怕是写得不好,也要多找优点夸夸。
然而事实却证明,天才有时候不分行业界限,就是有人什么都能做得很好。
几万字的短篇,故事很简单。
主视角是个傻子,傻子生长在偏远山村,他这一生,有一对疼爱他的父母,有个漂亮老婆,有个聪明的儿子,结尾时是挣了大钱的儿子即将给他生孙子。
很顺遂,也很无趣。
然而就是这样的无趣,却处处细思极恐。
傻子的世界很单纯,父母说媳妇哭是因为高兴,他信了。
父母说媳妇被绑着是因为鬼上身,他信了。
父母说不能让媳妇出门是怕她迷路,他信了。
有了儿子后,媳妇病好了。
前半段就是这些内容,明明是从主人公的视角,以他愉快轻松的口吻讲述故事,可内容却令人感到寒意森森。
后半段则是写儿子,写儿子长大,不仅娶了漂亮媳妇,还给村里其他人做媒,牵了不少红线,生意赚得盆满钵满。
结局是傻子笑呵呵地坐在自己的寿宴上,感叹人生真幸福。
姜听澜看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见谢拂从洗手间出来,忙抓着他进屋,两个人待着,气温总算升高不少。
他将这稿子还给谢拂,搓了搓手臂,语气一言难尽道:“你怎么想到写这个故事的?”
更绝的是谢拂的文风笔触,冷冰冰的,可就是这种冷,却更令人感到可怖。
想到内容,姜听澜就不寒而栗。
“想到就写了。”谢拂将稿纸整理好,“不好吗?”
姜听澜摇摇头。
当然不是不好。
而是……
谢拂才十二岁啊,这么小的小孩儿,到底是怎么会想到写这种故事的?
心理真的没有影响吗?
难道谢拂小时候见过书里这种情节?
不对啊,即便见过,那这些年也应该记不大清才对。
至少姜听澜可以保证,在跟自己在一起时,谢拂是没见过的。
“一定要见过吗?写古代的也没有真的在古代生活过,写科幻的也没有见过真正的宇宙。”谢拂辩驳道。
可你写的是普通现代啊,一般来说这种不带玄幻科幻的世界,写的东西都与实际挂钩。
若是没听过,谢拂又怎么会产生拐卖这个概念?
无论谢拂怎么解释,都被姜听澜认为心理有问题,最终得到一个姜听澜强行要陪他睡的结果。
谢拂:“……”
一时间竟不知道这事是好还是不好。
可等到晚上,感受到姜听澜睡在旁边,却还抱紧了被子,微微皱眉,谢拂便打消了利用这一点的想法。
并在心里暗暗决定,日后还是少写这些东西。
免得不仅要被姜听澜认为心理有问题,还会吓到对方。
稿子被投稿到一家杂志社,姜听澜在这方面了解还算多,知道哪家杂志社会受这一类的故事,投稿过去后就没管了,只等着好消息。
什么?不过稿?
那不可能。
就是这么自信。
*
“学霸,下周一是周老师生日,我们打算凑钱买个蛋糕,给他一个惊喜,你要不要也参与?”几个同学围过来问。
时间久了,他们也了解谢拂,这位学霸不是高冷,平时有事找他他也会回应,班里的活动也没有缺席,并没有不合群。
只是浑身有一股疏离感,让人不好接近。
你可以跟他做同学,做普通朋友,但不能做好朋友和更进的关系。
大家从一开始的疏离不自在到现在的习惯,也并没有花太久。
这回他们以为谢拂会像以前那样答应,毕竟对他而言也就是顺手的事。
然而谢拂却微微挑眉,“下周一?”
“抱歉,下周一我要请假,你们自己玩吧。”
几人面面相觑,“……请假?”
一群人猜测谢拂请假的原因,然而实际原因很简单,不过是那天是姜听澜新入职第一天,约好在家庆祝罢了。
*
“嘿嘿,你说你们老师要是知道我把它们最喜欢的好学生扣下来不去上学,反而在家给我下厨,他们会想打我吗?”姜听澜躺在沙发上,一边放着电视,一边跟厨房里的谢拂瞎扯淡。
他们想不想打姜听澜谢拂不知道,但谢拂知道,外面那个人要是再把瓜子皮吐地上,他就想揍人了。
大约是谢拂看过来的眼神太严厉,姜听澜默默收回搭在茶几上的脚,拿起扫把开始打扫卫生。
“我来扫干净……扫干净还不行吗。”
谢拂端菜上桌时,看见客厅角落里保留的瓜子壳碎屑,不由叹了口气,笑着摇头。
饭菜上桌,姜听澜也不要人催,乖巧地坐在桌上,在谢拂来时,殷勤地给对方盛饭拿筷子。
“小厨师,您先请!”
谢拂接过碗筷,假装没听见姜听澜的调侃。
“工作第一天怎么样?”谢拂关心问。
姜听澜一听垮了脸,“别提了,还能怎么样?新单位新员工,从来就只有被人压榨的份儿,要不是我还有工作经历,就要被打成端茶倒水的了。”
他嘴上抱怨,手下夹菜的动作却毫不含糊,可见工作辛苦归辛苦,但都不影响吃饭。
能吃能睡,就挺好了。
“我现在就等着你闯出点名气,然后来给我撑腰,让我狐假虎威了!小作家,加油啊!”姜听澜笑眯眯道。
谢拂轻轻一笑,随意又正经道:“好。”
姜听澜却望着他,叹了口气,伸手在这儿已经显露出长大模样的俊俏脸上摸了摸。
“长得好,会做饭,脾气好,多才多艺,这么好的孩子……上哪儿找?”其实他最后原本想说的是要便宜了谁,然而想想这小孩儿还年纪小,哪儿是说这些的时候。
这时候姜听澜已经选择性忘记了谢拂之前写出来的那个短篇,一副我家孩子还年轻单纯的模样。
“再好,不也是你家的吗?”谢拂平静叙述。
他在阐述事实,可听在姜听澜耳朵里,他的耳根飞快热了起来。
对哦,他家的,他养的。
姜听澜忍不住勾唇笑了笑,感叹道:“还好你是男孩子。”
这要是女孩子可就不好了。
谢拂挑眉:“女孩子怎么了?”
姜听澜用筷子戳了戳碗底,“女孩子长大嫁人,就不会留在家了。”
不知道为什么,眼看着谢拂一天天长大,他好像也有些多愁善感起来。
尤其是工作出现巨大变动,看着当时跟他同样面试的人,姜听澜第一次深刻意识到。
他三十一二。
三十而立,还没结婚,怎么看也不太正常,工作也刚换,一切都要从新开始,除了将谢拂养到这么大,他可以说一事无成。
也不知道谢拂是怎么看他的。
会不会觉得他不结婚很奇怪?
不过话说回来,这些年谢拂就从没有问过他这类问题,是不感兴趣吗?
还是因为……
他好笑摇摇头,觉得自己在胡思乱想什么,要是这小孩儿早就知道他为什么不结婚,怎么可能藏住这么久一点都没透露?也从没听他说起过有关于这方面的东西。
“要是有心,女孩子也会心存眷恋,若是无心,男孩子也可以成为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谢拂看着他到,“这种事,不以男女论。”
姜听澜看着他叹了口气,往嘴里扒了一口饭道:“我知道。”
“所以我说这话只是想表达我的主观想法。”
“……不想你走。”
今天是番茄汤,微酸的口感进入喉中,谢拂却感觉,它进入腹中后,仿佛由酸变甜,暖意入骨。
“嗯,不走。”
*
新的一周,谢拂到学校后,便敏锐地发觉教室里的氛围似乎有些不对劲。
不少同学都窃窃私语,表情还不太对劲。
路过他们班的学生似乎也比寻常多,看他们看似不经意地看过来的目光,轻易便能看出他们路过是假,看他们班里的情况为真。
谢拂不是爱主动与人说话的人,但今天这种情况,似乎不问都过不去。
“外面怎么了?这么多人参观?”
是的,要说明外面那些人的状态,那就是参观,仿佛他们班是什么特殊物品,好奇地参观中,还有些厌恶、反感、看好戏这一类情绪。
看起来不是什么好事。
此言一出,全班寂静。
所有同学都看向他,这才想起学霸周一没来。
谢拂环视一圈,歪头问:“怎么了?不好说吗?”
这要是外班来问,他们也就直接把人赶出去,理都不理。
可这是谢拂。
片刻的沉默后,一个男同学凑到谢拂身边,小声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周一那天,我们看到了来给周老师庆生的对象。”
谢拂:“哦,这有什么?”
同学表情怪异,“重点不是对象来给周老师庆生,而是他对象……好像是个男的!”
他们原本以为这个消息会把平时只读圣贤书的学霸给吓到,到时候他们就要耐心安抚,劝说对方不要太惊讶……
然而……
谢拂表情变都没变,跟这位同学大眼瞪小眼。
“只是这个,没了吗?”
同学:“……没、没了。”
所有同学:“……”
他们望着谢拂淡定如常的表情,开始怀疑是不是他们太过大惊小怪。
这件事其实很正常,很常见,只有他们和其他班的学生觉得不正常吗?
“我知道了。”谢拂点点头,重新坐下开始看书,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同学们也有些麻木地回到自己座位上,时不时偷看一下谢拂,确定对方是真的不震惊也不反感后,他们只能啧啧感叹,果然学霸的世界高深莫测,学霸的心脏就是强大。
谢拂确实没有惊讶,因为早在之前,他就知道这位语文老师是同性恋。
偶然见到对方对象一回,是个长头发的男人,两人站在一起,乍一看上去像男女情侣,仔细一看才会觉得哪儿哪儿不对劲。
这也是他说这位周老师没有结婚的原因,同性恋结不了婚。
不过,只谢拂一个人淡定,也无法改变这件事被教导处知道的结果。
具体怎么回事没人知道,只知道最后的结果是周老师继续上课,一切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本来嘛,这种事也是不承认便拿人没办法,以流氓罪去警局关起来,没几天就能出来。
为了学校名誉,大家干脆假装不知道。
只要这周老师别傻到当着别人的面跟对象接吻,就没什么问题。
*
回家后,日常闲聊时,谢拂状似不经意间提到了这件事。
“班里的语文老师好像是同性恋。”他目光往浑身微僵的姜听澜身上一瞟。
“他对象给他过生日,被人看到了。”
他就说了这么两句,姜听澜左等右等没等来后续,不由主动问:“后来呢?还有……你觉得同性恋怎么样?你……讨厌他们吗?”
姜听澜保证,这辈子他都没这么紧张过,此时此刻,他仿佛回到了幼年时,爸爸带着他在村口等,从日出到日落,却始终没等来那个人一般。
“如果……我是说如果啊,如果我也是……你会怎么样?”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剥着花生吃,手却突然被谢拂抓住。
“你要把花生壳也吃下去吗?”谢拂看他。
姜听澜:“……”
他低头抖着身上的花生壳渣,假装刚才无事发生。
“我管你异性恋同性恋无性恋还是物性恋,你是你就够了。”
你是你。
无论什么恋,都只能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