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庭霄也不知自己是几时被白知饮给揉睡的,这一觉他睡得极沉,一早起来龙精虎猛,胃也不疼了。

    终于明白为什么古人都爱买奴仆了,有人毫无怨言地供自己驱使,服务细心又到位,感觉的确……

    很爽!

    白知饮已经忙活了一早上,李庭霄醒来时他恰巧打着哈欠进来,手中端着一碗小米粥,煜王专属。

    天光大亮,院门大敞,他不便开口言语,冲煜王颔首打招呼,样子温顺。

    李庭霄笑了笑。

    刁疆红光满面来了金茳院。

    今日的他破天荒穿了一身喜庆的金红长袍,杂乱的头发一丝不苟在头顶梳成髻,用同样的金红短带束着,只是动作粗犷,不太配这身衣裳。

    “殿下,瞧!”他挺着胸膛,把衣服展示给李庭霄看,“礼部刚送来的礼服,末将先穿上了!”

    李庭霄嘴里的米粥差点喷了,忍笑点头:“不错。”

    须臾,他愣住:“这是礼部送来的?”

    说完,不经意看了眼白知饮,白知饮被他看得十分茫然。

    “今夜要觐见的兄弟们一人一套!”刁疆沾沾自喜,粗手摸着衣服上精绣的云纹,“这料子好啊!末将这辈子都没穿过!”

    他笑着笑着就不笑了,小心问:“殿下怎么了?”

    李庭霄摆手,盯着面前的粥碗,半晌不语。

    邵莱也来了,亲手捧着一套礼服,脸上仍旧笑吟吟。

    “刁将军走的真快!”一路追刁疆追的急,免不了气喘吁吁,“殿下,这套是阿宴的!”

    李庭霄推开粥碗,示意侍立一旁的仆役撤掉。

    见煜王脸色不虞,邵莱小心问:“殿下可是身子还没好?要不再传花太医来看看?”

    李庭霄起身叹气:“这礼服,阿宴可怎么穿?”

    白知饮不明所以,抖开自己那件看了看,忽然倒吸口气。

    刁疆在自己衣服上摸了摸,又在给白知饮的那套上摸了摸,没发现有差,疑惑问道:“这怎么就不能穿了?好的很呢!”

    邵莱却一点就通,犯了难:“太后娘娘大寿,阿宴这身份上殿确有不妥,若是有帽冠遮着还好,可这礼服的样式……”

    刁疆又向上摸了摸束发的带子和光溜溜的额头,恍然大悟:“奴印刺青会露出来!”

    白知饮的脸白了。

    邵莱的胖脸为难成发面包子,想了半晌:“殿下,不如别让阿宴去了,他那身份若被有心之人拿来做文章,说不准小命不保,万一再牵连殿下……”

    李庭霄说:“不能不去,陛下在城外时钦点的,到时见不到人必然生疑。”

    “这可如何是好,午后就得出发了!”邵莱惶急。

    房间内一时鸦雀无声。

    白知饮胸膛起伏,默默嚼着唇内的软肉,眼底的一点红光忽明忽暗。

    李庭霄顺着他异样的眼光看过去,发现落点是炭盆中那带着余烬的炭,心中顿时有所感。

    “阿宴!”他高声唤道。

    白知饮一哆嗦,被从凌乱思绪中拉回。

    李庭霄说:“别胡思乱想,有本王呢!”

    白知饮目光游移。

    李庭霄的话沾上了几分火气,起身一把扣上他的肩:“是本王带你回来的!”

    当着邵莱和刁疆的面,后半句没说:既然本王带你回来,定会护你周全!

    没说,但白知饮懂了,他怔愣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

    夜晚,月华初上,宫灯随风摇晃,皇宫深处花香怡人。

    寿宴开始已两刻钟,李庭霄故意来迟,在接引宦官的催促下,脚步仍旧不慌不忙。

    他信步穿过西梓殿,跟几名端着果盘的宫女擦身而过,顺手从盘子上牵了两颗龙眼边走边剥,小宫女不敢怒也不敢言。

    这可是煜王,一言不合就要杀人的!

    西梓殿内曲声悠扬,后园内,帷幔作幕,玉石为台,正中的四方庭院铺上红毯被当做舞池,十几名舞姬正为太后献舞,大臣们位列舞池四周,白玉阶上,湘帝跟太后正并排而坐,相谈甚欢。

    太后崇氏今年五十有七,保养得当,风韵犹存,今日她身着大红凤袍,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上插满凤形头饰,嘴角愉悦上翘,而她身旁的湘帝脸上虽也挂着笑,却还是威严十足,在他侧后方,皇后石氏正襟危坐,举手投足尽是母仪天下。

    太后远远便看到李庭霄,拢起袖子朝他招了下手,他就大摇大摆地沿着舞池走过去,登上白玉阶。

    而恰在此时,一曲结束,舞姬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风头正盛的煜王身上。

    “母后,儿臣来迟了!”李庭霄转身从内宦手里接下锦盒,扬声道,“儿臣祝母后万寿无疆!”

    崇氏惊奇笑道:“今日煜王怎么转了性,竟只迟了两刻钟,去年本宫寿宴你可是晚了一个时辰!”

    李庭霄嘴角一抽,佯装乖顺:“以前是儿臣不经事,母后多担待,儿臣这寿礼可是千里迢迢从东海来的,祝母后福如东海!”

    崇氏打开锦盒,见到一颗鸡蛋大小的珍珠,珠面亮的反光,忍不住赞叹:“果然至宝,我霄儿有心了!”

    称呼从“煜王”变成了“霄儿”,李庭霄弯起嘴角,看起来颇为得意。

    湘帝是崇氏亲生,而煜王李庭霄是侧妃所生,自然跟她没多亲近,必要时还是需要演技的。

    他又转向湘帝,垂眸拜见:“参见陛下!”

    湘帝颔首,大袖一拂:“皇弟快入座吧!”

    李庭霄点头应是,没漏过他唇角噙着的那抹异样的笑,心头一沉。

    他若无其事走到台阶下方第一个空位上坐下,立刻就有内宦抬来炭盆放到他脚边,周围空气都升高了几度。

    他随手抓起两颗龙眼,一边斜在蒲团靠背上自顾自地剥,一边目光挑剔地环视四周。

    “卑职见过煜王殿下!”紧挨着他的人跟他见礼。

    李庭霄侧目一看,竟是骁骑卫上将军柳伍。

    这家伙能跟王侯平起平坐,看来真是被湘帝宠到心尖上去了。

    “殿下此番轻松扫平潘皋,真乃虎狼之师!卑职敬殿下!”柳伍说着举杯。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李庭霄不待见他,还是端起杯跟他碰了一下,却又放下了:“柳将军莫见怪,本王今日略有不适,太医叮嘱不能饮酒,心领心领!”

    “啊……”柳伍含笑,谁不知道煜王一夜八趟的光辉事迹?他关心地问,“殿下可好些了?”

    李庭霄烦躁地挥挥手,柳伍哈哈一笑,端起酒杯独自一饮而尽。

    才剥开手里的龙眼,周围突然鸦雀无声,李庭霄直起身子,发现是湘帝起身正要讲话。

    “诸位爱卿都知道,我湘国跟潘皋近年来势同水火,半年前朕派天狼军挥师北上,捷报频传,如今终于收复失地,是为母后献上寿礼!”

    他转向崇氏,躬身:“昨日,天狼军已班师回朝,众将士今日特来为母后贺寿,母后可愿意召见?”

    当着文武群臣的面,崇氏的欣喜浮在面上:“要见,当然要见见我湘国的好儿郎们!”

    不多时,刁疆带着一行十人鱼贯而入,在台阶下跪成一片。

    “末将刁疆,参见湘帝陛下,参见太后陛下,愿太后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崇氏目露欣慰,双手虚抬:“平身!”

    李庭霄拿帕子擦手,在人群里瞧见了白知饮,在一众五大三粗的汉子中格外精致瘦弱。

    察觉到他的注视,白知饮侧目过来,视线一碰,他宽阔额带下方亮若星辰的眸子弯了弯,复又将头低了回去。

    大内总管连羽替湘帝细数天狼军的功绩,按规制赏了全军将士酒肉银钱,按等级,赏都尉以上田宅布匹,另从国库额外拨出几箱金银珠宝,让刁疆自行回去论功行赏。

    刁疆自是感恩戴德,以为这就能退下了,不料,湘帝再开口:“煜王,救你的是哪个?”

    来了!

    李庭霄心头一凛,连忙起身:“阿宴!赶快参见陛下!”

    众臣子惊讶,只见天狼军一行人里,举止最为拘谨的那名少年将军缓缓走出,跪倒在皇帝面前,低眉顺眼沉默不语。

    湘帝抚须:“是了,城北见过,是叫阿宴?”

    白知饮轻轻点头。

    湘帝呵呵笑道:“不能言语的阿宴。”

    他转向崇氏:“母后,此子出身潘皋,在北境暮霜原救下煜王,后被煜王收入帐下,今日朕让他也来寿宴,让母后见见。”

    “哦?”崇氏惊奇,“救过霄儿,那本宫可要好好看看!你抬起头来。”

    白知饮心跳如雷,十指紧紧扣住地面,慢慢仰起头。

    亮若白昼的西梓殿,他的脸孔异常白皙,面容格外清隽。

    “哟,阿宴倒是生了个好样貌。”崇氏欣喜,随手从鬓边摘下一支垂珠金凤钗交给侍女,“既是救过煜王,本宫格外有赏。”

    在众臣艳羡的目光中,白知饮接下沉甸甸的金钗,高高举过头顶,跪下磕头,表现得受宠若惊。

    石皇后也望着下方的人,从旁附和:“煜王捡回来的,今后可要好好效忠煜王。”

    白知饮漂亮的桃花眼扬起,还未来得及起身,又磕了个头。

    李庭霄却暗自皱眉。

    这话听着味道不大对!

    没等他想清关节所在,湘帝大袖一挥:“皇后说的是,记下了便平身吧!”

    白知饮站起身,再次点头,担心冒犯天颜,规规矩矩没有抬头,因此没看到湘帝眼中一闪而过的锐芒。

    李庭霄却看到了。

    “阿宴,既然太后额外赏赐过,朕就不再赏了,让柳将军替朕敬你杯酒吧!”湘帝说。

    白知饮懵懵地,四下张望寻找“柳将军”,见到煜王身边的一名精干武将站了起来,手中端着杯酒,自顾自将残存的半杯酒水一饮而尽,显出几分醉态。

    与此同时,也见到了李庭霄别有深意的目光。

    他一怔,还未想清这目光中的深意,那位柳将军已从侍女的托盘里拿了两杯新酒,摇摇晃晃走过来了。

    “阿宴……将军!”柳伍长着舌头,将手中的酒递给白知饮一杯。

    白知饮赶忙接过,用力摇头,示意自己不敢称将军,也不管人能不能懂。

    柳伍似是懂了,嘿嘿笑着敲了敲他的胸口,顺势将手按在他的后脑旁,做出个强迫他听自己说悄悄话的姿势。

    白知饮心头涌上股怪异来,下意识瞥向李庭霄,见他猛然高昂起下巴,因严肃而紧绷的面庞而刀削一般。

    不好!

    他想撤开,可柳伍脚下忽地一滑,整个人往下一栽,他眼疾手快地将人扶住,方才意识到不妙。

    柳伍被扶住,免了在寿宴上出糗,而白知饮遮盖奴印用的金红额带正被他抓在手里,系绳晃荡着垂向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