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陪煜王用膳,可白知饮头也没抬,捧着碗白饭吃个没完,白釉瓷碗都快要见底了,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还是没动过。
李庭霄捏着筷子,没身份地敲了敲碗:“怎么不吃菜?”
白知饮说:“能吃饱。”
又去扒饭时,碗里忽地多了块焦黄锃亮、泛着油星的鸭肉,他一顿,连鸭肉一起扒进嘴里。
香。
李庭霄静静看了他一会儿,说:“今日一大早,派去潘皋的探子回来了。”
白知饮猛抬眼,嘴里还含着饭,端着碗竟有些不知所措。
“潘皋国都在传,鬼面将军白知饮只身引开天狼军主帅,一场恶战后为国捐躯,此举为潘皋军搏得了喘息之机,多活了几千兵士的命,配享太庙。”李庭霄笑得意味深长,“白将军,如何?”
白知饮抿着唇,良久,蹦出两个字:“惭愧。”
“本王设法保住了你母亲和侄儿,没食言。”
“是,多谢殿下恩德!”白知饮放下碗筷,诚心说道。
李庭霄对自己主导的这场跨国舆论战很满意,高傲昂起头,却听白知饮又问:“我家人现今境况如何?”
“潘皋王那老狗赐了屋宅和抚恤,一切都好,就是……”李庭霄一笑,“你死了,想必他们欢喜不起来。”
何止欢喜不起来,白知饮战死沙场的噩耗传到潘皋,白母几度哭晕过去,若不是还有个瘫子孙儿要照料,恐怕早随儿子一道上黄泉去了。
但他不想对白知饮说,说了也无益。
可即便他不说,白知饮还是能想出个大概,眼眶里立刻蓄起了湿意,长睫微颤,眼尾跟着拖出一抹淡淡的红,像是晕开了胭脂。
李庭霄自他额头的疤扫过,略感遗憾。
这人的容貌底子相当好,若不是这疤,那可真是人间绝色。
属实是暴殄天物了!
看得出,他极力忍着泪,心中必定十分难受,李庭霄出言安慰:“白知饮,身处乱世,活着就很好。”
白知饮喉咙里咸腥酸涩各种滋味,片刻后狠狠咬住牙,目光复又变得坚定:“殿下说的是,总有一日,我要带家人脱离苦海!”
李庭霄就欣赏他的这股韧劲儿,笑着推了下他的碗:“吃饭。”
接着,又把白胖胖的鱼丸一下下舀进他碗里,都快盛满了才放下汤匙,端起自己的小米粥闷头吸溜。
白知饮不安地捧着满满一碗鱼丸汤,问:“殿下怎么只喝粥?”
李庭霄不想说水土不服的事,人家一个潘皋人都没不服,自己这个本地人也太差劲了。
对,还有那匹笨马!
“这不是没倒出空来?”他捧起粥碗举了举,示意自己双手都被占着。
许是刚承了他的恩,白知饮今日格外恭顺,手里换过他的筷子,夹了块烧鸭递上:“鸭子好吃。”
他漆黑的眼睛太干净也太认真,不带任何杂质,李庭霄一时间竟没能挪得开眼。
鸭肉就在嘴边,脆生生的鸭皮划到他的唇角,浓郁香气直冲鼻端,能想象到口感有多好。
李庭霄馋了。
四目相对,目光交缠,他微微侧头,嘴角一抿,一片鸭肉就入了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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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近傍晚,花太医来给煜王施第二次针,打包票明日午前准好,指定不耽搁明晚的寿宴。
长针提插转捻间,李庭霄跟他有一搭无一搭地聊。
花太医捻着一根银针迅速拔出,趴在金丝软榻上的李庭霄跟着不耐地动了动身子:“花太医,听说栗娘娘有喜了?”
“回煜王殿下,两月有余了。”
“娘娘身子不好么?怎么还要安胎?”
“栗娘娘常常落泪,又说不上缘由,陛下什么法子都使了,却还是逗不了娘娘开心,照这样下去……”
似是觉得自己失言,花太医讪笑着闭上嘴:“殿下今日感觉好些?”
李庭霄没搭他的茬,继续方才的话:“娘娘莫不是想家了?”
花太医干笑:“栗娘娘来天都城八年了,可从未听说过她有这等忧思,再说,娘娘巾帼不让须眉,本就不是儿女情长之人。”
李庭霄斜睨他。
编,接着编。
花太医不敢看他。
栗墨兰远嫁天都城,看似是西江王为巴结湘帝献上独生女儿,实际谁都心知肚明,她是西江送来的人质,是为西江博取帝王信任。
平常,她不敢提一句西江,安心做她的贵妃娘娘,可如今有了身孕,心绪不稳,八成是多年来积压的思乡之情一齐爆发了。
按照原书,栗墨兰孕期身体一直不好,太医院换着法子调理也不见效,三个月后,西江王妃带了几名家眷来天都城定居陪伴,她这才好些。
划重点:西江王妃的几名家眷中有位商贾,乃是江南第一首富云听尘,本书命定的男主,他煜王李庭霄的夺命阎王。
从主角视角看,他的所作所为没毛病,甚至堪称机关算尽有勇有谋,但如今李庭霄穿成了他手下炮灰替罪羊,免不了骂一句混账王八蛋。
他随着花太医施针的动作偏了下头,说:“孕妇的心思可跟常人不同,栗娘娘一直这样下去,万一肚子里的皇子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太医院可要倒霉,尤其是花太医你……哎哟!”
主治医师,绝对是掉脑袋的罪过。
没等他说完,花太医这一针就扎偏了,拿针的手哆嗦不停,忙用另一手按住,却察觉到其实两只手抖得一样厉害。
“殿下恕罪,卑职手滑了,手滑了!”
李庭霄目光挑剔地回头看他,看到他满头冷汗,丝毫不掩饰嘲笑:“瞧你吓的,就跟陛下实话实说呗!儿女思念父母天经地义,到时候是召西江王来天都,还是栗娘娘回娘家养胎,该怎么办就怎么办,陛下还能因此踏平了西江不成?”
花太医骇然瞪大眼睛,连连摆手:“哎哟,殿下不可妄言,卑职只是个大夫,可不懂这些!”
李庭霄侧了侧身,不给他喘息之机:“花太医若是不敢,本王抽空帮你跟陛下说,栗娘娘怀的可是皇家长子,万一有个差池,本王也不愿!只不过,陛下若是问起,你可不能置身事外,要给本王做旁证!”
花太医扭扭捏捏地道了谢,心中却是长舒了一口气,暗忖:这煜王殿下一贯不拿人当人,怎的还体恤起臣子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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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应来的快。
李庭霄一时贪嘴,夜里可遭了大殃,穿地龙似的一趟趟往屋外跑,被他这么搅合,外间的白知饮也睡不成,抱着被子直摇头。
到后半夜,大约是肚子被彻底清空了,他弓着身子挪回来,扶住门框两股战战,低头朝门槛发脾气。
“谁家门槛修这么高?”
跨不动,根本跨不动!
见他实在不成了,白知饮抿唇忍笑把他扶进屋,反手合拢门。
“殿下受凉了?”
“……”
见他开口的气力都没了,白知饮先把他搀到自己的红木榻上坐下,又去拨弄炭盆里的火炭,三月初,位置偏南的天都城夜晚乍暖还寒,殷实的人家都还烧炭取暖。
李庭霄已自顾自躺下,还盖上了被。
被占了床的白知饮无奈:“太医傍晚不是来过了?这医术也不太成么!”
李庭霄讹他:“还不是你硬喂东西给本王!花太医前日特意叮嘱饮食要清淡,本王哪好说对他说自己贪嘴了!”
白知饮无端被扣了口大锅,冤比窦娥:“既是要饮食清淡,还弄那些大鱼大肉做什么?”
李庭霄气呼呼盯着他,目光哀怨有若实质,白知饮被他看得渐渐发慌,撤回手,眼里透出几分思量。
他将奇怪的念头从脑子里赶出去,轻声说:“那,那我背殿下回里间吧?”
李庭霄把头往被子里拱,哼唧两声,不愿意。
白知饮问:“殿下怎么了?”
李庭霄有气无力:“动不得,胃口又凉又疼。”
在这寒夜来来回回的,确实是有些着凉了。
白知饮从前在狱中被关了很久,知道胃口受凉的滋味多难耐,便搓热了手覆上去给他暖胃。
“从前在狱中犯胃疾时,我母亲会说,捂捂就好了。”他轻声抚慰。
温热的触感让李庭霄浑身僵了僵,那股滚烫热量从中枢传开,一点点漫至全身,连烦躁都减少了几分。
“殿下好些了吗?”
“嗯。”李庭霄大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含混地应着。
感觉到手心依旧冰凉,那部位像总也捂不热似的,白知饮忧心:“还是传太医吧?”
“不用。”他嫌丢人。
白知饮无奈。
等他神色舒缓了些,他给他把被子往上拉:“那殿下就睡这,睡一觉,明日许就好了。”
门外摇曳的风灯透进光,李庭霄抬眼便看见他眼里星辰晃动,问:“你呢?”
白知饮瞥了眼炭盆:“我睡地上。”
“那怎么成,这么冷的天,你去里间。”反正他是不想动,爱谁动谁动。
白知饮觉得不妥,摇头:“不碍事,习惯了。”
刚要下地,却被捉住了手腕。
李庭霄坚持:“你去里间睡。”
白知饮还是摇头:“不合规矩。”
李庭霄想了想,费力地把身子往里挪:“那一起挤挤。”
红木榻够大,睡两个人绰绰有余,白知饮却裹紧单薄的中衣,为难。
“一起睡,暖和。”
“殿下要是嫌冷,我去找邵执事要个汤婆。”
他的一再推拒让李庭霄极度不悦:“白知饮,本王说不动你了是吧?一次两次的!说了不要汤婆,叫你上来!”
没料到生病的煜王说发脾气就发脾气,三岁孩子似的,白知饮只好稍作妥协:“那我去里间。”
可李庭霄跟他杠上了,死活不肯放手:“本王让你上来,听不懂吗?”
煜王的架子一端起来,白知饮嘴唇嗫嚅几下,最终点了头。
他弄好炭盆,小心翼翼掀开被子一角钻进去,只占了红木榻的一条窄窄的边,尽量不碰着另一具散发出陌生温度的躯体。
不料,却再次被擒住手腕,又被强牵着按在腹部:“还疼,揉揉。”
声音软踏踏还带着鼻音,哪还有刚刚威风凛凛的模样?
真,不要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