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法国老城是热闹的,尤其公寓附近的这几条街,夜幕降临,随处可见的花店和咖啡厅,街头是放声谈笑的男人。
温璃在公寓里给江倚青打跨国视频,裴予宁觉得无聊,跑出来,坐在街边喝啤酒。
她们每天的生活就是学校公寓两点一线,偶尔会一起中餐馆打牙祭,或者去卢浮宫写生。
日子一天天的过。
裴予宁挺喜欢她这辆老车,经常载着温璃上下课,不比温璃性子内敛含蓄,她的个性更加外放热烈一些,虽然莽撞,却很受外国同学的喜欢。
某天早晨,照常上课,刚停好车,裴予宁背着包到后背箱里取画板,一个金棕色头发的法国男孩,站在一边打量了一会,指着她包上的一个熊猫挂饰,用法语好奇的问了句:“中国人?”
很明显的搭讪,裴予宁向来是不愿理的,只点了点头,抬手关后备箱。
老车总是有各种各样的故障和毛病,裴予宁用了很大的劲,还是扳不动,于是想把画板放下,打算两只手用力。
男孩却很柔和的笑了一下,在她的动作之前,探出手,向下一扣,把后备箱合上了,继续说:“我曾经去过中国.”
温璃这时已经下车,走到裴予宁身边,接过画板。
裴予宁不愿多言,道了声谢,往画室走,而在这期间,男孩的目光始终追随着裴予宁,直到背影快要消失了,才快步追上去:“可以请你吃晚餐吗?”
听到这句话,裴予宁却看向温璃,那双清澈明朗的瞳仁没有任何波动。
察觉注视,温璃有点:“怎么了?”
裴予宁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回绝了男孩的邀请。
往后几天,裴予宁总能在停车场,或是走廊里遇到这个男孩,很典型的外国人长相,鼻梁高,深眼眶,睫毛长的过分,因而看人是总会显得含情脉脉。
渐渐的,遇见多了,裴予宁也不介意跟他讲两句话,交换了号码,却没有一丝一毫别的心思,始终客套。
男孩每次见她仍旧一副欢喜羞怯的模样。
进了三月,天气仍然寒凉,开车回公寓,裴予指着后座的啤酒,提议晚上可以用投影看一部电影,有部喜剧她想看很久了,而且明天没有课,也不用担心宿醉。
温璃整理着素描本,点点头:“好啊。”又想起什么,问道:“怎么不和文森特去吃晚餐?”
裴予宁罕见的沉默了。
文森特是那个男孩的名字。
刚才在停车场,他似乎刚排演完话剧,仍然穿着戏里的老西装,带一顶圆帽,恳切又真诚的拿着一株玫瑰花,意气风发的一步步的走近:“裴小姐,可以请你吃晚餐吗?”
前方闪烁绿灯,裴予宁突然踩住刹车,仿佛置身于真空中,分不清耳边是鸣笛还是自己的心跳声更重。
“你还好吗?”
察觉异样,温璃微微转身看着她。
“你希望我去吗?”裴予宁垂下头,藏住表情,声线却轻颤。
“你最近好像不太好,可能是因为异国朋友不联系了,在这边多交些朋友,没什么坏处。”温璃倒是很慎重的分析起来。
“嗯。”裴予宁很闷的应了一声。
那天晚上的电影没看成。
裴予宁临时决定接受文森特的邀请。她穿格子衬衫,牛仔裤,显然是对约会敷衍不重视的打扮。
文森特却很隆重的定了餐厅,透过窗子能看到亮起灯的埃菲尔铁塔,这是一家需要提前预约的餐厅,之所以知道这个,是因为有天她心血来潮的拉着温璃来吃,结果因为没有预定而被拒之门外。
“我下午拒绝了你唉。”
裴予宁展开餐巾铺在腿上,打量着他,文森特正在挑选一支红酒佐餐,很生疏的模样,不知是伪装的模样还是真没请过女孩子吃饭。
这种米其林星级餐厅,临时取消预订会被扣钱,所以她便想当然调侃道:“位子还留着,是打算带别人来吃么?”
“不……不……”文森特脸红起来,不好意思得笑了笑:”我想约的女孩只有你。”
这时服务生走过来,用白毛巾托着红酒,冲着文森特眨眨眼睛,给裴予宁斟完酒,意味深长道:“请慢用,周六公主。”
“什么?”裴予宁不知所以的皱眉。
“文森特每周六都会在这里定位,他说要请一个可爱的中国女孩吃饭。”金发碧眼的服务员一字一句说:“那个女孩就是你吧。”
裴予宁微张着唇,愣住了。
说不感动是假的。
一瞬间为方才的冒犯而感到羞愧,文森特却毫不在意似的,体贴的将牛排切成一块块好入口的大小,递到她面前:“没关系的。”
那天他们很平和的吃完一顿饭,共同品尝了一支红酒,文森特在雕塑系就读,甚至义愤填膺的讨论起来某个教授的英国口音,文森特是血统纯正的法国人,浪漫和体贴仿佛是天生的品质。
文森特送她回家时,房间里寂静无声,温璃似乎已经睡了。
她坐在昏暗的客厅里,桌上摆着温璃的速写本和相机,裴予宁望着这些东西出神。
有脚步声,是温璃到冰箱里拿水。
裴予宁不自觉的皱眉,想说你胃不好,别喝这个。
可又缄默了。
她有什么资格开口。
陷入一段无望的感情里,裴予宁也时常想要抽离,她也是个人,会有心痛的感觉,偏偏这种痛无法通过纠缠和消沉来抵耗,而是绵长的长长隐痛。
第二天的课,从早上八点到下午一点,是一堂人体速写课,大家把上一堂课的作业贴在墙上供老师评改打分,接下来老师又讲解了人体的结构和节奏,有非常多的笔记要记。
法国的模特质量很好,也非常专业,牛仔造型的男人,握着一把左轮手枪,平常这种时候,裴予宁会戳着温璃的胳膊,低声絮絮几句,今天反倒沉默。
上完课饥肠辘辘,学校没有微波炉,两人在台阶上啃冷面包。裴予宁看着不远处乱飞的鸽子,把面包撕成小块扔出去。
都说人与人之间的相遇分离皆是命运,温璃似乎注定是稍纵即逝的风景,这命运的逻辑,她看不透,也不愿猜。
忽然觉得春天的风好大,裹住外套去了图书馆。
温璃没注意她的离去,看着手机屏幕出身,上面有一条未接电话。
是江倚青。
不知何时打开的静音键,阻断了这通跨越半个地球的来电,刚想回拨,才发觉8个小时的时差,手指又顿住了,国内应该是凌晨,她怕打扰到人休息。
下午在公寓里写完明天的作业,温璃舒了口气,却也觉得十分满足,浓郁的艺术氛围,独特的教学方法,能学到很多东西。
合上电脑,看着钟表,国内应该是中午,温璃摸出手机给江倚青打电话。
“喂?”
那边接的很快,寂静幽远的声音。
“不小心开静音了,没听到你的电话。”百叶窗的隔扇缝隙透出几道夕阳的影子,温璃穿着居家服,背身倚在书桌前,轻声解释。
“没关系。”江倚青对她素来没脾气,始终迁就着她。
听筒里传清平和婉的钢琴曲声,像是潺潺的流水。
江倚青弹了一曲很简单的曲子,音色不太好,温璃听出来了,是用那架从旧货市场买来的小钢琴弹的。
不一会,又猫咪的轻哼和呼噜声。
“金宝,跟你姐姐打声招呼。”
“你在中福山?”
“嗯,我打算把金宝带到家里去,过几天下暴雨,来检查一下窗子。”江倚青说:“院子里那棵海棠树开花了,特别漂亮,可惜你看不到。”
温璃摩挲着手机屏幕,心神微动,想着江倚青仰头站在树下的场景,繁杂的花瓣被风吹落一地,一个顾盼生姿的女人站在树下。
“法国今天是晴天吧?”
温璃掀开百叶窗,看向外头的晚霞:“嗯,现在有很漂亮的黄昏。”
江倚青时刻关注着这个异国城市的天气,她们两个都忙,一个忙着学习,另一个忙着工作顾料母亲,隔着时差,两头实在不好兼顾,除了电脑开视频、打电话,更多得是靠短信联系。
江倚青的短信总是会比阴晴不定的天气提前到来。
“小孩,这几天大雾天,带好口罩。”
“小孩,这几天倒春寒,多添几件衣服。”
“街上闹罢工,好多警察,上街要注意安全,另外,明天下雨,记得带伞噢。”
……
诸如此类的消息,从不间断,整整齐齐的排了一长列。
细致入微的爱意足够抵挡异国的时差。
“金宝又胖了,减了那么久的肥,不给它吃东西就跟在身后叫个不停,我这次绝对要狠下心来给它减肥,跟个小猪没什么区别了。”江倚青絮絮地说话。
寂静黄昏淹没不了思念。
闭上眼睛,听着她的声音,温璃突然说:“姐姐,我爱你。”
江倚青心下悸动,听着这话也安慰她:“我们在春天分别,秋天就能见面了,日子过的很快的。”
长久的一段时间里,温璃一直在思索未来的道路,除了外婆的希冀,是否还有更重要的东西。
异地恋是很痛苦的事。
而江倚青没那么多青春同她消耗,温璃也无法装作心安理得,对于得到爱这件事上,她始终心怀感激。
“这次回国之后,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温璃忽然严肃地说。
“我有这个想法其实很久了,阿姨身体越来越不好,离不开人照顾,你也肯定放心不下,我不想让你自己承担这些忧虑和痛苦。”
“可那是你坚持了很久的梦想,我没关系的……”
“有关系。”温璃打断江倚青的话,她的声音清朗如旧:“我有关系。”
“我知道我年纪比你小很多,你要承担的压力会比我多,我不能把你自己留在那,画画是我的理想,可你也是我的理想,每天每夜每分,我都想和你在一起。
声音停顿。
她突然靠近听筒。
江倚青听到她毛茸茸的笑意。
“姐姐,我们一定会幸福一辈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