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网上铺天盖地的谩骂声之后,无论是经济公司,还是与明澈捆绑合作过的方济源,都第一时间同她撇清关系,在这近乎陷入泥沼的境地里,却仍然有人同她站在一起。
善书科技的线下直营店铺上了全新的巨幅地广,并且在线上同步宣传,尽管这使得善书公众口碑一落千丈,却也暗暗彰显了明澈拥有无法动摇的后台。
启明星也正是顾虑此,才没有对明澈进行后续的捂嘴雪藏动作。
二月末。
出乎意料的,孙瑞文找上了她。
在印象里,他算一个温厚亲和的前辈,无论是当初上综艺还是进组拍戏,没有明说,却也提点帮衬了自己不少。
杀青之后已经许久没有联系过了,两人甚至称不上熟悉,突然的邀约令人惊讶。
孙瑞文约她在一家私人会所里见面,又顾虑她出行不方便,派自己的助理亲自去接。
助理把她带到一个包厢里。
推开门,里头坐着大约五六个男人,正吸着烟喝茶聊天,不同于她在阮殊清身侧时闻到的清淡甘甜,是真正浓烈刺激的烟味。
她的嗓子有些不舒服,偏过头,很轻的咳了一声。
孙瑞文是体贴的,立刻招呼服务员收走了烟灰缸,又起身拉开椅子,让明澈坐在自己身边。
他对如今的局面发表了几句自己的看法,又对明澈表达了安慰和支持。
明澈反倒有些受宠若惊,又想起前几天的一件事。
孙瑞文在娱乐圈口碑很高,连对待狗仔都是和和睦睦的,微博几乎没有任何个人内容,大部分都是宣传和商广,但在出事的第二天,他关注了明澈的账号,并点赞一条明澈鼓励自己加油努力的微博。
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动作令人想入非非,也无疑给了大众两种猜测。
一,孙瑞文与明澈关系密切,如此做法是暗暗替她鸣不平,也表示了自己支持的态度。二,此事有隐情,孙瑞文或许是知情人。
不论何种结果都有想象的空间,也给了公关喘息的机会。
如今看见人,便想起了这一遭,明澈忙起身,斟满一杯酒,很诚恳的对着孙瑞文道了谢。
他却微微一笑,岔开了话题。
原来,之所以找她,是因为孙瑞文手里有一部谋划很久的剧本,一直在寻找合适的女主,在座的几位都是同他交情匪浅的朋友,也是投资人,今晚便是问一下明澈的意向。
这种境地里,还有电影可拍,几乎算是天上砸馅饼,明澈也不扭捏,接过剧本翻了几页,无论剧情还是主角人设都很吸引她。
“喜欢吗?”
“喜欢。”
“我很诚心的请你来当我的女主角。”
明澈转过头,惊喜过望的捂住嘴巴,点点头,孙瑞文看她亮闪闪的眼睛,仿佛蕴着一汪月影下的湖泊,抬起酒杯与她相碰:“那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那天他们聊到很晚,明澈心情压抑,说了几句真心话。
孙瑞文摸索着酒杯的杯沿,敛静的眸子始终望着她,也开始思考。
这样率真又可爱的小姑娘,到底犯了什么错,要遭到寰宇娱乐的暗线打压。
一桌老友都是人精,哪还看不出孙瑞文的心思,却也不明说,对视,了然一笑。
散席后,还是要提防狗仔,孙瑞文思虑周全,进退有度,找了一名女助理送她回家。
敞开车窗,春风一吹,醉意很快上头。
模糊中她报了一串地址。
女助理扶她上楼,直到手掌握住温凉的门把手,明澈这才抬起眼睛看向这面灰凄凄的大门。
她长久的愣住了,久到声控灯熄灭了几次,女助理不得不轻轻跺脚来恢复光亮。
然而就在这明暗交替之中。
门开了。
阮殊清素着一张脸,穿着靛青色的睡袍,一瞬间的惊讶,而后将明澈很小心的搀扶进了屋。
只有一盏昏黄的落地灯开着。
阮殊清的眼中闪过一丝苦楚,把人扶到沙发上,拨开凌乱的头发,明澈无力微睁着眼睛,用一种怨责的目光看着她。
“你喝醉了。”
阮殊清音色极温和:“渴不渴,我去给你倒水。”
明澈不说话,只看着她。
在这粘稠模糊的黑夜里,一声不响的,只有目光晶莹。
她们之间曾有过一场梦,而这场梦却不值得回忆。
一滴泪很轻的滑落下来。
阮殊清半跪下身,光裸膝盖抵在木地板上,耳坠的翡翠坠子也随之轻轻摇晃,用指腹很轻的抹去明澈的泪水。
落一滴。
她便抹一滴。
可是泪越来越多,明澈渐渐哽咽起来,直至呼吸困难。
阮殊清贴近了一些,拍背替她顺气。
察觉触碰,明澈却硬生生的止住了呜咽,似乎对这种接近抗拒,用嫌恶的眼神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个女人,阮殊清被这目光蜇到,抚在她背上的手慢慢滑下。
“阮总——”
明澈带着苦涩的笑容,“还是我该叫你何太太。”
“别这样。”阮殊清眼睫微垂。
“我是阿清,不管从前,未来,一直都是。”
“阿清……”明澈呢喃一句。
“过去的阿清抛弃了我,现在的阿清欺骗了我。”明澈微微前倾,伸出手,握住女人纤细的脖颈,逼迫她抬起头来。
“你说你是阿清。”
“你是哪个阿清?”
那一瞬,无以复加的痛苦降临。
此刻,她们的面容是模糊的,呼吸是模糊的,就连记忆都模糊起来。
唯有痛苦清晰。
通往地狱的道路,是用逝去的爱所铺就的。
阮殊清知道任何解释都是苍白的,任由她撒气,直至一滴泪落到手背上,明澈听到她几不可闻的低喃。
“等等我好不好。”
“等……”明澈松开手,阮殊清的脖颈上留了几道清晰的指痕,哭过一场,她的酒也清醒了些,声线平息下来。
“等你请我喝喜酒吗?”
那个夜晚,终究是不欢而散,有苦衷说不出口的解释,等不来的回答,明澈像只茧一般封闭了自己,拒绝了任何阮殊清的言语和触碰。
再等等我吧。
阮殊清几乎恳求她。
等拉到外部的合作资金支持,摆脱何家的桎梏。等站稳了脚跟,无论明澈如何都不会再受人任何人的背刺打压
在阮殊清的想象中。
春和景明,她们会再这个春天重新开始。
……
那晚之后,阮殊清抱着破釜沉舟的态度出国谈判。
何宗琦得知消息后,忽然有了一种玩物逃出牢笼,再无法掌控的恐慌。
老爷子已近弥留,他绝不能失去阮氏这个筹码,立刻打听渠道,扬言会按阮氏报价的1.5倍签约,奈何何氏医疗真正的话语权仍然在老爷子手上,自然不容他胡作非为。
但这也对阮殊清的谈判造成了极大的阻碍。
她这般急切的动作自然暴露了破绽。只得提高报价,先稳住合同。
尘埃落定在一个春夜。
阮殊清在国外呆了将近两周,耗费了巨大的代价,终于敲定了合作意向,着手准备签约事宜。
后续工作交由副总处理。
薛榕替她定了最早的一班机票回国。
商务车在去机场的路上,城市喧嚣,尾灯一片,夜空是静谧的黯蓝,薛榕正在跟媒体商量发布会的有关事宜。
铃声响,是阮业平的来电,父亲大概已经知道她要宣布退婚的消息,阵阵的铃声中仿佛带着质问和怒火。
阮殊极淡的笑了一下,默了几秒,挂断。
望向窗外,她忽然想起许多年之前,她也曾如此这般看着飞驰而过的高楼大厦,心里遗憾着那只锡制的小兔子。
“司机,掉头。”
阮殊清忽然说。
薛榕捂住电话听筒,疑惑道:“掉头去哪?”
她回忆着曾经路过的那家店铺,模糊不清的报了一个大致地点。
薛榕看了看时间:“我们时间很赶,可能会误机。”
“没事儿,改到下一班。”
敞开车窗,有风吹进来。
阮殊清褪下无名指上的戒指,随意的将其扔了出去。
从前的人生里,她是阮家的独女,阮氏集团的继承人,何宗琦的未婚妻。
此刻之后,她只是阿清。
……
明澈在京参加开拍前的剧本围读。
春寒料峭,她从房间里出来,新助理小芳从房间里追出来,披了一件大衣在她身上,明澈进了电梯,看着逐渐下行的数字,一时有些恍惚。
出了电梯,绕过一丛绿植,明澈有些惊讶的语气:“你怎么来了?”
是晓晓。
“我看新闻说您跟孙老师合作,过来看看。”
明澈按着脑袋出神,前些天剧组官宣女主演时,确实掀起一阵不小的波澜,孙瑞文崩了好几个合约。
“您和他在一起了吗?”晓晓的发问把明澈的心绪一下子拉了回来。
晓晓这人性子直,大大咧咧的,有什么说什么,虽然因为阮殊清的关系,她聘请了新助理,但从前晓晓对她的照料,她仍然感激,此时突然询问起她感情方面的问题,不仅有点疑惑。
“怎么问这个?”
晓晓的眸色有点失落,小声道:“我怕您跟阮总越走越远。”
明澈露出一丝悲凉的神情:“她都要结婚了,你跟我说这些,不是太晚了吗?”
晓晓只好苍白的解释:“有些事不是阮总的本意。”
明澈想起最初的那个夜晚,阮殊清用明老板囤积的器械作为威胁自己的筹码,冷笑一声:“晓晓,我跟她是怎么不光彩的开始,你知道的,既要又要,我是什么用就夺来,不用就丢掉的东西吗?”
“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那是什么样子?”
“她这个人不坦诚也不洒脱,过去和现在一样,都是只会抛下烂摊子走人,从来不在乎我的感受。”明澈说:“晓晓你从前对我好,我拿你当朋友,但如果你想替她当说客,免谈。”
“我和谁恋爱,都跟她没半点关系。”
晓晓瞪大眼睛,有些惊讶的看着她。
“我没有对你发火的意思……最近情绪不好。”明澈深吸一口气,探手拍了拍晓晓的肩膀,晓晓看着她转身向着电梯间走去,单薄的身影仍然倔强:“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当初你相亲要见的人不是阮总!”晓晓不愿见她这个样子,捏着手心,忽然开口。
明澈的步子停了。
缓缓转动脚步,看她,用疑惑、惊诧的眼神:“这是什么意思?”
酒店有人进出,自动门敞开,一阵清凉的夜风吹进来,明澈无端打了个冷颤。
“当初你要见的人是方谦的儿子,阮总高价买了那批货,她做这一切只是为了保护您,很多事不是看起来那么简单,阮总……她有自己的苦衷。”
酒店大厅里人来人往,行李车轮胎的滚动,前台小姐的细细叮嘱,时不时响起的电话铃声,这些声音中,斑驳的回忆渐渐浮现,晓晓的声音低微,用只能两人听到的声音说。
“我实话跟您说吧,阮总明早落地北京,新闻发布会已经筹备好了,她会宣布取消婚约。”
明澈被这番话惊讶到了,她的心中仍然残留着订婚宴那天的记忆,印象里是阮殊清挽着那个志得意满的男人,站在旋转楼梯顶端的景象,一时呆滞住,禁不住发问,或着说,只是呢喃着重复了一遍晓晓的话尾:“取消婚约?”
晓晓很少见她如此失神的时刻,点点头:“我已经把阮总的航班号和邀请函发给您了,我说这些不为别的,只是希望您能认真考虑一下。”
时过境迁的挽回,算什么呢。
这时,孙瑞文带着助理从正门走进来,他打量了一下两人之间微妙的拉锯气氛,温和的冲着明澈打招呼:“怎么在这?”
明澈眼中的迷茫转瞬即逝,又恢复了那副倔强带点漫不经心的样子:“明天我也要出席新戏的发布会,她和谁订婚,还是取消,都跟我没有半点关系。”
说罢,转身离开。
“春天晚风凉,你也早些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