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陈江终于走出了看守所。
街道空荡荡,偶尔有车飞驰而过,只有他妈站在路边等着,手里提着一把扫帚。
明明不过六十多岁,头发已经全白了,眼袋肿着,不知哭过多少回。
陈江走上前,怯怯地喊了声:“妈。”
“张开手。”他妈悲怆着一张脸,拿着扫帚清扫他的全身的晦气。
回到家,陈江在父亲的遗像前跪了一天。
母亲对他失望透顶,不过终归还是自己的儿子,抹了把泪,语重心长道:“犯了错就改,别再去赌了,也别伤害人家小姑娘,好好上学吧,江儿,好不容易才考上的大学,你爸在地下看着你呢!”
陈江也郁闷,明明是秦淮的主意,自己被拘役一个月,不过转念一想,秦淮帮了他那么大的忙,担点责任也不算什么,出来两人照样还是兄弟。
他现在声名狼藉,学校给予记大过处分,家教的工作也黄了。
回来的第一天,他就到rome酒吧去了,已经走火入魔,还想着把自己输的钱赢回来。
晚上,秦淮约他在校外的一个餐馆吃饭。
回到学校,处处都是窃窃私语的声音,陈江虽然脸皮厚,还是有点受不了,眼见着人消沉了下去。
秦淮喝了口茶,打量着他,明知故问:“怎么这么憔悴。”
“市里还有哪能赌的地吗?”陈江眼底一片红,他身上还背着十几万的外债,单单秦淮这就欠了五万,兼职打工来钱太慢,何况他妈得病也还需要钱。
“别想了,温家势力多大,出来这事,全市都严打呢,以后赌不成了。”秦淮探出手,隔着桌子拍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道:“温璃只管把证据送上去,人家家里可不缺钱,哪在乎咱们小老百姓的死活。”
陈江捏着茶杯,手背上青筋暴起,恨恨道:“断人财路,她真是该死。”
上午,江倚青正在画廊里填登记表,突然接到了许铭的电话,他刚好去看宋慈,她今天的状态很不好,吃不下饭,面色苍白,却还拦着护工不让她知会江倚青。
许铭也知道孰轻孰重,偷偷出去给她打了个电话。
江倚青心惊胆战的请了假,
经理瞧她忧心忡忡的样子,也有点担心,直接给她批了休,人慌慌张张的往医院走。
去到医院,医生已经检查了一遭,好在只是对新药还不适应,有点不良反应,江倚青这才叹了口气。
倒是护工瞧着他俩,对着宋慈打趣道:“您这女婿可是担心你啊。”
“倒是我的福气。”宋慈虚弱地笑笑,竟也没推脱,这孩子踏实又体贴,她一早就看中了,对自己闺女也是真心实意,虽然面上不说,宋慈对江倚青还是多多少少有点不满,人家都做到这个份上了,关系还确定不下来。
江倚青知道母亲正高兴呢,也在一旁陪笑脸,一派母慈女孝,家庭祥和的伦理场面。
许铭医院有事先走,江倚青留在医院陪母亲说话。
宋慈瞧着她的脸色,心里也明白了,倒是直白:“你对小许到底什么态度。”
江倚青很感谢许鸣,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虚伪薄情寡义的人,知道他的心意却不能给他回复,可自己的母亲却需要这份慰藉。
她叹了口气,话在嘴边说不出口。
宋慈对她的犹豫很不赞赏,坐在床沿上收拾着她带来的饭盒:“坦坦荡荡的,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天天苦着个脸,好像人家怎么着你了似的,人家小许是个好孩子,你总不让我管,不让我插手,但也不能总吊着人家,咱们江家可没这么不懂情理的人。”
江倚青知道她妈这是不开心了,不敢看他,捏着指节,犹豫道:“我说我不喜欢人家,您能乐意吗?”
宋慈别开脸,不愿再说话,把装好的饭盒塞进她怀里,催促着她往外走:“你快点上班去吧,别在这里晃得我心烦。”
话虽如此,江倚青却在心底舒了口气,既然说开了,也总好过一直拖着,上前亲昵的抱着宋慈的胳膊:“结婚有什么好,我跟您在一块才最幸福呢。”
宋慈叹了口气:“别给我贫嘴。”
江倚青去查了宋慈账户里的余额,又交了五万元的费用,从住院大厅向外走。
一辆白车停在路边的停车位里,温璃靠在车边站着,亮眼的一抹金色,穿着件黑色的蓬蓬羽绒服,整个人倒温和了不少。
江倚青在这种地方瞧见她,也有点奇怪,离了得有五米远的距离打量着她:“你怎么在这?”
“胃不舒服,来看医生。”她倒没撒谎。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江倚青打量着她,猜测道:“跟踪我?”
“许铭刚从这走。”温璃对她这想法挺无语,瘪着嘴:“我还没那么龌龊。”
温璃按了一下车钥匙,示意她上车,江倚青原地不动,抱着臂,眼神里带着点猜测和犹疑:“怎么,这是什么意思?”
“给你个兼职做。”温璃已经替她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自从那天之后,两人已经将近十天没见过了,那一番话,太过贬低她们之间的感情,温璃也是真真切切的发了火,不过归根到底也只能算是情绪上头的狠话,江倚青后头回想,也是十成十的懊悔,她跟温璃的关系,如今变得复杂又曲折了。
“你最好说清楚。”
冬日和煦的暖阳里,温璃的手揣在两侧羽绒服的口袋里,忽然被什么逗乐似的,扯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她微微挑眉:“怎么,忘了?”
江倚青有点恍惚,自从温璃向自己告白之后,她们的关系越来越僵,已经很久没看见温璃笑过了,又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温璃是不是疯了。
“你没事吧?”江倚青向前走了几步,试探着问:“我忘了什么?”
温璃长久的盯着江倚青的眼睛,她知道那话就是气昏了头,也不再闹她:“油画系下午有堂课,要两个模特,画两个小时,五千块,你去不去。”
“是正经的吗?”
“当然。”温璃已经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确实是正经的,只不过找两个速写的志愿者,钱是温璃随口报的数。
温璃载着她往学校走,此时已经过了正午,太阳懒洋洋的照在身上。
江倚青坐的笔直,望着窗外。
已经快要元旦了,学校里正筹备元旦晚会,路边对着装饰品,这种场合,温璃这种风云人物自然少不得要上台,校领导还要拿她的身份当噱头呢,给她安排了一个压轴的钢琴表演。
过一条减速带,摇晃了一下,江倚青的从车外落到车内,再看到温璃空空如也的手腕上。
一拍脑袋:“你的手串落在我那了。”
温璃垂着眼睛思索了一会:“下次你休息可以帮我送到学校来吗?”
江倚青数着日子,下次休息应该是元旦了,她不太愿意让温璃去宛禾街,便应了下来:“好。”
课是油画系两个班的课。
一堆画架密密麻麻的围成了一个圈,一个一个的人头冒出来,向门外打量着,中间放着两个椅子,江倚青有点紧张,又想起个事来:“你说两个模特,另一个是谁啊?”
温璃已经推着她走了进去。
人群小范围的惊呼了一声,江倚青穿着淡灰色的工作装,黑色的细跟高跟鞋,普普通通的衣服,掩饰不住那张惊艳绝伦的脸。
教课的老师端详了一下她的五官,点点头:“挺好,坐下吧。”
温璃按着她的肩膀坐下,在她耳边低声说:“别紧张,当他们都是白菜,别乱动,不然教授骂人。”
说罢,坐到另一张椅子上。
原来另一个模特是她。
两人的手都搭在椅子,免不得要触碰,温璃仿佛故意似的,趁着教授转身的功夫,半只手无意的压在了她的小手指上。
那两个小时,怎样的尴尬和不安江倚青都忘了,却唯独记得,手指相接的舒润感觉。
下课后,温璃送江倚青回家。
裴予宁倒是在教室门口等着。
瞧见温璃出来,仍旧不太开心的样子。
“怎么了,有事?”
裴予宁这些日子一直挺郁闷,也有点对自己心思的彷徨,看了温璃一眼:“元旦钢琴我给你伴舞。”说完,跺着脚扭头走了。
温璃觉得莫名其妙,说了句:“好。”带着江倚青往停车场走。
直到走廊的尽头,裴予宁停下脚步,侧身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有些事她想不太明白,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或是情感之类问题,她在这方面始终是一片模糊和怅然。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瞬间察觉到爱的产生,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它是后知后觉的,甚至是已经离别之后才会意识到的情感。
索性彷徨吧,这是青春里该有的经历。
车开到宛禾街,在街口停下。
温璃从羽绒服里掏出一叠用捆带扎好的钱,数出一半递了过去。
江倚青没接,审视着温璃的眼睛,终于缓缓开口:“我看着有那么傻吗?”
她要解开安全带下车,一边说:“一帮学生,权当给你们帮忙了。”
一只手覆盖在她的手上,阻止了她的动作。
知道被发现了,温璃一挑眉,扳着眼前人的脸,落下一个深深的吻。
“周围都是人!”江倚青瞧着来往的行人,连忙俯下身。
温璃毫不在乎,把那五千块仔细卷好,塞进她的口袋,丝丝缕缕的目光像是藤蔓,缠紧了她:“这是一个吻的价钱。”
这话并不浪漫。
江倚青愣了一下,索性摘开两颗衬衣的扣子,又牵出一抹风情万种的笑意,她轻轻的吻了温璃一下,舌尖探出来,还要深入,温璃想起她在酒吧里那幅样子,脸已经肉眼可见的阴沉了下去,一把将人推开,口气哀怨:“别拿应付男人那一套应付我。”
“跟姐姐玩,你还太嫩了。”江倚青理好衣服,把钱从口袋里拿出来,两只捻着温璃羽绒服的拉链,轻轻下滑,内里是一件v领的薄毛衣。拉开毛衣的领口,把钱塞了进去,眉梢一扬,毫不客气的回敬:“拿走吧,这是一个吻的价钱。”
做完这一套动作。
利落的关上车门,走了。
温璃瞧着她的背影,直到看不见,她在空调的暖风中闭上眼睛。
思索着这段无法向前,也不肯后退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