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秒都过得缓慢。
外面的雨没有一点小下去的趋势,家里的电视妈妈也没打开,三个人在沙发上各有各的心事,最后妈妈终于闭上眼睛超过了半个小时,俞至枋松了口气对俞知游说:“行了,睡去吧。”
俞知游摇了摇头,干脆靠在沙发上直接闭上眼。
他好像浑身都在痛。
头疼,腰疼,腿也疼。但要他说出是怎么个疼法,他也说不太出来,总之就是浑身都不舒服。
闭上眼却还是睡不着,听着外面的雨声,脑袋里也想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手在口袋里紧握着手机,那只手都开始生汗了,还好口袋够大,手机被抓在手里转动着,俞知游静静感受着转到手机一角时戳上手心的痛觉,他甚至还会用力抵住,让痛感变得更明显些。
他想到一些学生时期的糗事,又想到自己有一次时和稻子闹别扭,那次两个人差点打一架。时间跨度实在是太大,他突然又想起在影院工作时碰到的那位不好沟通的顾客……思绪越飘越远,最终回到了陈向喧身上。
他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没办法将陈向喧和‘未来’这两个字联系到一起了。
只要一旦开始在脑子里想象和他的未来,那些在地上不会动弹的鱼就会立马闪现出来——他当时根本就没想过玻璃会划伤手,甚至还想用手握住玻璃感受一下那种疼痛的真实感。
外面的雨开始越来越大。一道闪电让俞知游睁开了眼,他盯着窗外,突然开始干呕。
“你怎么了?”俞至枋问他,“想吐吗?是不是坐在这里有点着凉。”
“你不知道他为什么想吐?”妈妈抬头看着俞至枋怪异地笑,随后又看向俞知游,“妈妈知道,妈妈知道你是被他恶心的,太恶心了……妈妈也想吐。”
俞至枋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妈——”
“我只是有些不舒服,我现在非常不舒服,”俞知游突然站起来将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砸向前面的电视,他从未这样大声吼过,“有什么恶心的,如果说我也是同性恋呢?那我是不是也恶心,我们一家都恶心!你下次也别光砸鱼缸,你砸我,这里,朝这里,砸死我好了!”
俞知游用手指戳着自己的脑袋,指甲在头皮上不停刮过又戳上那块破皮的位置,最后站在原地边哭边笑,妈妈也不说话,只看着俞知游站在那里浑身发抖。
他说的话大概只有自己能听见,他说:“我和你一样了,我也疯了……”
“小游……”俞至枋说,“你在干什么。”
俞知游不理他,他便也开始沉默,最后又朝着妈妈说:“现在好了,你现在满意了?妈,谁都不会好过。”
天亮之后家里依旧是那副样子,可能是因为俞知游终于到来的爆发,妈妈没再说什么让他烦躁的话,俞至枋在阳台上倒是抽了不少烟,快到中午的时候雨终于停了,妈妈睡在了沙发上。
俞至枋看了俞知游一眼,指了指房间让他进去睡。
俞知游摇了摇头,指了指门口。
俞至枋看了眼那个被摔在地上的手机,什么都没说,打开自己的房门走了进去。
他走向那个被摔到茶几边上的手机,它在这里待到现在,其间俞知游没有朝这边看过一眼。
他不敢看,他害怕下一秒手机会亮起来,他们会看到那三个字。可他又害怕这三个字不会出现,除了陈向喧,没人会再来救他。
手机被摔坏了,根本就开不了机,屏幕也从一角开始裂向中间,他蹲在那里按了无数次开机键,压根没有一点反应。站起身的时候脑袋一阵发晕,眼前的事物都开始旋转,大概是因为睡眠不足。
他立马伸手撑住电视,站在那里缓了好一会儿才走进房间。
心里其实已经有答案了,手机绝对是被摔坏了,可他还是选择给手机接上充电器,试图挽救一下。
他也没坐在床边或者搬把椅子过来,俞知游直接蹲在床头柜前捧着手机,时不时还晃上一下,好像晃一下就能给它晃回没摔之前的样子,晃一下就能开机看见陈向喧给他发的消息。
到最后他都开始发呆了,就那么捧着手机蹲着,手里的动作也跟着停下,窗外吹进的风实在是冷得不行,可他连站起来去关窗都懒得动,这么近的距离,在他眼里却远得不行——太累了,他连眨眼都觉得累。
脑子里又开始和放电影一样重复他之前的人生,最后放到他摔手机的那刻时,俞知游出了一身的冷汗——他竟然摔了手机,他竟然……和妈妈一样了。
现在就和当时摔手机时一样,浑身的血液都好像在发烫,最后咕噜咕噜滚烫的让他想要拼命大声喊叫,又是那种浑身疼痛的感觉,胃里翻江倒海地快要吐出来,但他依旧只是干呕一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发呆持续到晚饭点,俞至枋大概也睡不着,轻手轻脚拧开他的房门,一低头就看见他坐在地上,他问:“小游,吃饭吗?”
俞知游迷茫地抬起头,把手里那个还连着充电线的手机举向他,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看着俞至枋。
“坏了?”俞至枋皱了皱眉,“我带你去买一个。”
“再说吧……”俞知游站起来一个不稳,膝盖磕到床头柜角上,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将充电器拔掉,连着手机一起放进抽屉里,“我出去了。”
“不吃?”俞至枋伸手拉住他的外套,小声说了句,“开门声音小一点,妈还在睡。”
俞知游头也没回地点了两下,出了门后,他并没有走出单元楼,而是上了天台。
朝天台去的路上没碰上任何一个人,踩在楼梯上的声音带着空灵的回响,他停下静静听了听——停下的那一刻,他竟然不敢再朝上走。
他干脆在原地坐下,在那里低着头发呆,整个人的思绪全部被放空,脑袋里什么都没想。
但他却特别烦躁,十分烦躁。
烦到现在恨不得抬手朝地下砸上一拳。
刚开始楼道里面还是亮的,他坐在那里想着现在要是有太阳就好了,那样就能看一看自己的影子,背后至少还会有点暖意——虽然他现在也并不觉得冷。
大概是麻木了。
楼道里开始越来越暗,有一段时间里他看不清四周的样子,只知道自己是在什么环境里,后来路灯亮了,他再一次看清了楼道,甚至还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俞知游抬起手,朝着地面挥了挥,那道黑色的影子也朝他挥了挥,俞知游对影子说:“你知道陈向喧在哪儿吗,我有点想他。”
挥手游戏持续到某一层住户打开门的时候,俞知游下意识抬头猛地站起来,就像是身体里某种被写好的程序,到了这个时候就一定会做出这样的反应。
但那个声音并没有朝上而来,也没有任何人叫他的名字,俞知游松了口气,站起来继续朝天台走去。
月亮已经出来了,今天的月比平时更弯,尖尖的弯钩挂在那里任由偶尔经过的云擦身,风吹到脸上带着凉意,俞知游抬手碰了碰——他竟然哭了。
看个月亮而已,为什么会想哭呢。
月的倒影出现在天台那些雨水堆积的小水洼中,俞知游突然想向前走两步,他想仔细看看这轮月。
朝前一步,月亮和他的距离并没有拉近,他只觉得风更大了,楼下的车流声也被拉近。
又是一步,月亮这次愿意让他接近了,俞知游伸手在半空中握了握,他就这么抬着头朝前走,再走几步就会变得危险,俞知游停下后深吸口气闭上眼,随后再次缓缓睁开。
他想跳下去。
实在是受够了现在这种生活,干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在学校也是行尸走肉,整个人没有一点活力,雨天到来的时候又会慌乱紧张——不想再这样了,再也不想。
好,那就这样吧。俞知游想着。
背后传来什么声音,像是有人踢到了那些被随手搁着拿来压东西的砖块,这东西本来就放得像路障,晚上天又黑,看不见踢到了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俞知游回过头,他想着,果然是一个人,不是什么小猫小狗。
下一秒,他突然反应过来,这人是陈向喧。
等了好久。陈向喧,你让我等了好久。
俞知游笑着说:“陈向喧,你来找我了。”
对面的人表情不太好,俞知游其实也看得不太清楚,他现在的大脑根本没那么清醒,导致他看陈向喧好像都看不清,他也不想细看,这个人是陈向喧就够了,看再细也没用。
陈向喧朝他招了招手,大概是想让他离开天台边缘,俞知游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笑什么,但他不想面无表情地面对陈向喧,于是他继续笑着。
他说:“你过来这边。”
陈向喧还是想让他过去,俞知游没有任何反应。他看见陈向喧朝自己快速走来,拽住他的胳膊朝前拉去。
“你在想什么?”俞知游问他,“怕我从这里跳下去?”
是啊。陈向喧,你再不来,我真的就会跳下去。
你看,你又救了我一次,但这反而是我不想让你救的一次。
陈向喧没有反应,只是神色紧张地看着他,俞知游说:“我不会的,我说过。”
可我现在,竟然想带着你一起。
疯了,绝对是疯了。俞知游突然觉得他摔手机不是什么大事,现在这个行为才是真的不正常。
我爱你,所以想让你跟着我一起走,我离不开你,我不想和你有不好的结局。
所以,请你跟着我一起。
他带着陈向喧朝前走,走到比他之前站着的位置还要稍前点的地方,在这里不用费劲就能看见底下的样子。
从九层掉下去,他心里也没底,但他现在竟然不害怕,一点都不。
他又抬头看了眼那轮月——并没有变得更近,但现在的月亮变得更美了些。
他突然想到那个被自己摔坏的手机,开口也显得有些混乱,说着还上前走了一步,陈向喧拽住他朝后用力一拉,用手机打出安慰他的话,他说俞知游是正常的,让他不要害怕。
正常?
如果你知道我现在的想法,可能就说不出来这句话了。
俞知游看着他,笑容变得更盛:“那我给你说实话吧,我想带着你一起跳下去。”
心跳突然加速,他这次开始害怕了。
他怕的不是即将面临的失重感和疼痛,而是突然想到自己上次许下的愿望——他希望陈向喧一切都好。
他又问:“这样我还正常吗?”
陈向喧竟然打出:正常。
他说:“好。”
他带着陈向喧朝前走上一步,踩到一处积水中,雨水溅上他们的裤子像是落下的星星成了烙印。
两步,他用大拇指在陈向喧手心蹭了蹭,他想着,你和我在一起真是运气不好。
三步,这是最后一步,俞知游深吸口气。
算了。
陈向喧这一趟回来肯定没有睡好,先让他好好睡一觉。
要那种一觉睡醒能看见天亮的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