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没有选择和妈妈争吵,他就默默听着,最后说了句:“很晚了,您去睡吧。”
俞知游只听到妈妈最后一句是这么说的:“他还是个唱歌的,一看就不伦不类……”
唱歌的。
俞知游立马就想到他们走之前的那顿饭——乐队贝斯手,愉快的愉不要左半边的姓。
那不就是俞至枋吗?
后面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熬,虽然进了大学,但家里的电话就和鬼魂一样缠着他不肯放。
妈妈找不到哥哥就给他打电话,下雨也给他打电话,睡不着还给他打电话。
俞知游去得最多的地方就是宿舍的楼道,学校的角落,他在那里接着一通又一通的电话,在心里不停地叹气。
他突然想到,自己和陈向喧是不是也会这样没有结果。
或许他一开始接近陈向喧就是错误的,他就应该只在远处静静地看着,在公园听一听他的琴声,买奶茶时假装从门口路过瞥上一眼——他不该接过那张传单,不该在琴行时故意留下只为和他多待一会儿,不该亲他,不该和他纠缠在一起。
和陈向喧短暂的旅行让他能够喘口气,当他意识到自己看江水时总会冒出不该有的念头时,俞知游突然发现,自己真的越来越不对劲了。
回去的路上俞知游实在是没劲了,整个人提不起半点兴趣,他们回程车票的座位不在一起,俞知游一个人坐在那里想着要不干脆睡一觉,刚给陈向喧发完消息又想到马上就要回到江城。
便再也没了困意。
他看着窗外发呆,时不时就看一眼过了多长时间,最后成了手不自觉地就会按下去亮屏键,而他却还在看着窗外。
他害怕回到千湖区,但他想陈向喧。
俞至枋也没逼他回去,只说有空回去就好,家里有他在,一切放心。
其实俞知游没什么放不放心的,他一点都不担心,甚至自私地希望俞至枋别再找自己。
那个家很窒息,他也不想落得和俞至枋一样的下场。
想到这里的时候俞知游笑了笑,随后鼻头一酸,他用力眨了两下眼睛——俞知游啊,你确实和妈妈说得一样,真不是个东西。
俞知游想陈向喧,每天都想。
过两天就是平安夜,他先是定了个蛋糕,随后想了好几个理由,在平安夜当天请了假。
在学校吃完午饭后,俞知游背着吉他戴上那条鱼尾项链。
很奇怪,当他走进地铁站的时候竟然没那么紧张,他知道自己是回去见陈向喧的,现在的心情只有两个字——自由。
看见陈向喧的那一刻,他突然委屈得不行,其实在学校没什么事,但他就是委屈,就连中午那顿不好吃的饭都变得十分让人难过。
他将那首《游向喧哗》唱了两遍,抬头看了陈向喧十二次。
每次陈向喧都会和他对视朝着他笑,视线从没有离开过他身上。
大概是不会平安了,家里的气氛一天比一天差,妈妈的睡眠也越来越短,俞至枋请假的次数越来越多,妈妈开始天天念叨让哥哥结婚。
吃苹果并不能平安,就算是在平安夜也不能办到,所以他改吃蛋糕,许个愿望——陈向喧一切都好。
他们两个人至少有一个要过得好,至少一个。
跨年夜他们没有在一起,只是和陈向喧互道了声‘新年快乐’,他其实一点都不快乐,特别是在陈向喧回老家的那几天,他根本不想回家,可俞至枋让他有空回去一趟,说妈在家里念叨他好几天。
他想说自己没空,可他也没什么事——早知道就不回去了。
那天的江城阴沉着,俞知游知道,今天的回来就是个错误,妈妈站在阳台上盯着外面的天空,俞至枋坐在客厅点了外卖,他对俞知游说:“早知道今天晚上要下雨就不喊你回来了……我最近真的有些乱,没注意天气预报。”
“没事,”俞知游说,“该走的时候我会走的,这里困不住我。”
“啊……”俞至枋苦着脸笑了笑,“嗯,好。”
俞至枋点了挺多菜,妈妈坐到餐桌前吃了还没几口就放下筷子,俞至枋的手机在桌上亮了一下,妈妈站起来了。
“是那个男的,”妈妈问俞至枋,“是不是?”
“不是,”俞至枋吃了口菜,“我没和他联系了。”
“你骗我,”女人的头发本来就很乱,现在显得状态更差,“你把手机打开拿给我看看,到底是谁?”
俞知游没了心情吃饭,他用筷子在碗里戳着,听着妈妈在边上质问俞至枋,最后竟然一把夺走俞知游的碗摔在了地上。
碎的陶瓷片弹到桌上戳上他的手背又掉到手边,俞至枋皱了皱眉开口道:“我说什么你都不信,拿知游发火干什么?我叫他回来吃饭不是来心烦的。”
“心烦?”妈妈戳着自己胸口一下比一下用力,“你们都觉得我有病是不是,我告诉你们,我才是最没病的那个!前两天说的那个女孩子,你去见一见,越快结婚越好!”
“你能不能对别人负点责,”俞至枋看了眼俞知游,深吸口气说道,“我喜欢男人,对异性没兴趣,结婚完全就是开玩笑,你这不是害人吗?”
“我不管这么多……”俞知游看着妈妈因为愤怒而起伏的胸口,他又看向妈妈的视线所在处。
她正盯着自己的鱼缸。
俞至枋站起来拦到前面:“还吃不吃,不吃我就收了。”
“我说的你听到没?”妈妈尖叫大喊,“你听到没啊!”
“听到了,”俞知游第一次听见哥哥这么大声音,俞至枋吼道,“我听到了,你别说了行不行!”
妈妈像是也没想到俞至枋会这样,俞知游看到他走进厨房拿了个碗放到他手边:“哥哥喜欢同性不是什么很奇怪的事……不恶心,也不奇怪,对吗?”
俞知游低下头说:“嗯,不恶心也不奇怪。”
“嗯。你继续吃,吃好了我来收拾。”俞至枋随后拿来扫把将地上的碎陶瓷片都扫干净,又用手在地上摸了几遍,确定没有碎渣才坐到沙发上。
这顿饭俞知游只能说是填饱了肚子,电视也没有打开,妈妈和哥哥都不说话,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咀嚼吞咽声,还有筷子碰到盘子的声音。
以前俞知游不明白,为什么俞至枋点外卖回来后会把饭倒进电饭锅,再把菜一样样装进盘里。
现在他大概明白了——他吃得很慢很慢,他不想回到沙发上,就和俞至枋现在时不时会回头看他一眼是一样的。
他大概想去收拾,洗碗洗碟比坐在沙发上不知道要好了多少。
这雨在天黑的时候砸了下来,一开始就来得特别急。三个人坐在沙发上也都不说话,沙发并不硬,但他坐在那里浑身难受,靠着显得松弛,坐直又喘不上气。
俞知游每次都是驼背低下头,他看着地板将自己和陈向喧一起的回忆在脑袋里过了一遍又一遍,他听出外面的雨越来越大,但他不知道现在是几点。
俞至枋的手机响了声,他知道妈妈会问‘是谁’,女人果然开口了,俞至枋看了眼说道:“短信,江城气象台。说是马上有大暴雨,灾害风险高什么的。”
“哥,”太久没开口,俞知游的嗓子都有些哑,他问,“几点了?”
“凌晨三点,”俞至枋顿了顿,“不行的话天亮你就先回学校,下次天气好再回来。”
“走?”女人低着头十分失望,“谁都不准走。”
“知游还要上学,”俞至枋那股气根本没散,估计还堆在胸口压着,“折磨我一个就够了,是要他成了第二个我你才舒坦吗!”
“别吵了……”俞知游累得说话声音都很小,“我只是问一下,没有别的意思,我有点冷,回房间拿床被子再出来。”
俞至枋小声‘嗯’了一下,妈妈没有说话。
他进去先是抱了床被子,随后拿起手机快速看了眼,陈向喧发消息问他睡了没,客厅里静得让人害怕,俞知游一时不知道回什么才好,大脑一片空白,手指在不停按着,却没能打出完整的一句话。
他满脑子都是一个声音:回来。陈向喧,回来。
回来带我走,就和以前一样。
带去哪里都好,先带我走。
陈向喧突然又发来一条,他说:鱼?
俞知游愣住了,他突然又害怕陈向喧真的会回来找他,他现在根本笑不出来,一开口全是不高兴的事,这样的他,真的一点都不好。
过了一会儿,手机显示有电话进来——是陈向喧。
他用最小的声音清了清嗓子,又想了一下第一句话应该说什么,他先用口型作出‘你怎么还没睡’,接着是‘快去睡觉’,最后是‘晚安’,陈向喧打来第四通的时候,他终于接了。
刚刚准备的那些都没有派上用场,他一口开,竟然先说了声‘喂’,俞知游后悔了,他明明知道陈向喧没办法说话,他到底在‘喂’什么——还好陈向喧敲了两下手机背面。
他说:“这么晚了你还不睡,熬夜容易肾虚的。”
先是手机背面被敲响的声音,随后是鱼缸被摔的动静,隔着关上的房门,他听见妈妈在外面大喊:“我看着这几条破鱼就烦!游游游游的,到底有什么好游的!”
鱼不游还能干什么呢?
他突然想到小时候俞至枋说,他的名字是爹妈仔细考虑很久的,爹妈希望他能想明白自己想要的路,鱼虽然小,但只需要你找到那条属于自己的路,一切都将不是难事。
所以他叫俞知游,爹妈希望他是一条知道该往哪里游的鱼。
可他却只想要自由,一条自由的鱼难道就不好吗?
陈向喧在那头着急地敲着手机,俞知游说道:“没事,你先去睡,”他用力握住门把上,却怎么都按不下去,深吸一口气后,他使上浑身力气按下去,门开了。
他对电话那头说道:“去睡吧,好吗?”
要是这通电话再长一会儿,我就要开口让你回来了。
我现在哪里都不敢去,我就待在这里,等着你来带我走。
他将手机拿在手里走了出去,他以为陈向喧马上就会挂掉的。一出去他就看见地上的玻璃碴和那些已经不能动弹的鱼,俞至枋站在那里,妈妈又回到沙发上坐着,望都没往这边望一眼。
“你怎么出来了。”俞至枋问了句,随后又看向他手里的手机。
俞知游没有回答,他蹲下来将手机放到边上,伸手去捡那些鱼,有的鱼身上还有玻璃碴,他先将玻璃渣用指腹扒落,再将鱼放到手心里。
“没事的,以后我给你买新的,”俞至枋见俞知游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干脆也蹲了下去,“你别用手去捡它们!玻璃渣戳到手里怎么办?哥来弄,你去睡。”
睡?俞知游笑了笑,没有回答。
俞至枋突然偏过脑袋看了眼他的手机,迟疑地问道:“你在和谁打电话?”
俞知游猛地抬头,拿起手机按下挂断键。
如果俞至枋看到那个备注,那就真的说不清了。
因为他给陈向喧的备注是:安睡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