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提出抱一抱的请求,陈向喧也没拒绝,在温暖的怀抱中,他开始絮絮叨叨地说一些话,酒话不能当真,但他现在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我就是想找个理由让你抱我,”这是实话,俞知游又说,“这样……我就能睡着了。”
水床让他感觉自己好像浮在江面,陈向喧让他能够不往下沉。
这床晃啊晃的,可这困意却怎么也晃不来。
后面他又说了一大堆话,喝完酒也真是奇怪,话只会变得越来越多,说得也奇奇怪怪,多到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唱歌就唱了。
虽然俞至枋说他唱歌很难听。
身边的人突然将他捞到怀里,他刚想问‘怎么了’,下一秒陈向喧就吻了上来。大脑好像转不动了,困意也将他笼罩。
真神奇,一个亲吻就能入睡,俞知游眨了眨眼,感受着后背传来的轻拍。
他踏实地闭上眼睛,现在,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俞知游喜欢万松区,晴天时他总爱过来这边,就连理想的大学也是首选万松区。
倒不是因为这里有多好——只是因为这里离家不远不近,想找他能立马找到,他不想回去也能很快逃离。
讽刺,他真的是十足的胆小懦弱。
一边想着离开家,一边又选了这么个地方。
俞至枋说他这不是胆小,只是年龄还小,况且万松区的学校也很好,只要在那里好好读完大学,以后工作可以去更远的地方。
到时候就彻底自由了。
俞至枋说:“知游,你要走得比我远。”
从那天开始断断续续的雨天就要来了,这无疑是段难熬的日子,哥哥还有工作,回来也只能是晚上,俞知游成了那个家里唯一被困得死死的人。
雨天非常非常非常漫长,漫长到每一分钟都难挨。
俞至枋那段时间也情绪不好,可能是因为妈妈总让他去相亲,他不想去却又被逼着非要去,也可能是因为那天,他突然给妈妈说:“妈,假如我想和男人过日子怎么办。”
那天家里乱成一团,俞至枋被打,俞知游的鱼也没落个好下场,碎掉的玻璃飞溅过来划伤了手腕,他当时根本没觉得疼,只看着那些斑马鱼无助跳动,鱼尾再次动了两下后彻底没了生机。
俞知游在家里经常看见妈妈给俞至枋打电话,一通又一通,哥哥不会接,但他回来后又会对妈妈道歉,说是因为工作太忙了。他保证下次一定会接,那些话都是屁话,俞至枋依旧是不接。
那之后的俞至枋和失恋了一样,俞知游好几次看见他坐在阳台上发呆,他从边上经过时都不会得到俞至枋的一个眼神。
妈妈又是熬到大天亮才睡,俞知游也懒得再睡,他背上吉他出了门,在琴行里待着会让他心里变得踏实。
他想去找陈向喧。
今天,马上。
雨天雷暴的夜晚,俞至枋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俞知游想跑了。
他快受不了这种日子了,俞知游扭头看向外面的雨,站起了身。
“你要走?”妈妈问他。
“嗯。”俞知游没有看他。
“你要走!”妈妈站起来拼命吼,“你敢走一步试试!”
俞知游依旧没有回头,他走进房间拿起手机和床底的吉他,妈妈站在那里哭了起来:“家里竟然有这个?丢了!马上!”
俞至枋抬起头看着他,俞知游看了哥哥一眼,朝门口走去:“哥,我快受不了了。”
哥哥没有说话,他关门的那一刻听见了摔东西的声音,他知道,俞至枋肯定还是坐在原地,他不敢动,也不会说任何一句话。
他只会坐在那里。
去哪里呢,俞知游不知道。
等他上了车却脱口而出的地址让他自己都愣了愣。
陈向喧,我没你可怎么办。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妈妈没有睡着的时候跑出去,手机的来电让他烦躁,他干脆将手机静音放进裤兜里。俞知游有一瞬间的恍惚,他总觉得自己压根就没有离开那个地方,现在的一切大概只是快疯了的幻觉。
雷声的响起炸开他每个毛孔,那一瞬间他以为家里又有什么东西被砸碎,俞知游不自觉地抖了起来,陈向喧在他边上拿着张谱子写出:放松下来。
他知道自己胆子小,但没发现自己的胆子竟然会这么小,那些场景和声音简直刻在脑子里,一点动静就会让他在任何地方面临崩溃。
陈向喧给手机充电导致的亮屏让俞知游紧张,他以为又是妈妈打来的电话。
他便又开口找陈向喧索取了一个怀抱,他想让自己平静下来。
心情是平静了,但呼吸却乱了起来。
不该做的还是做了,虽然仅限于用手解决,但这样,是不是也能说明陈向喧对自己有一样的感情。
因为爸爸的原因,他不敢也不想用一个名分去圈住一个人,就像爸爸在雨天里离开,妈妈便一天比一天变得不像自己。
他不会离开,可他不敢赌这一点可能。
所以他不说‘我爱你’,就连‘我喜欢你’都不讲,陈向喧不问,他也不说他们是什么关系。
陈向喧一定能感受到他的感情,他坚信,爱不是说出来的,只要他做出来,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他忘不了那天爸爸说‘我爱你,可是我受不了这个家’,妈妈看着他脸上挂着笑,爸爸又说‘我怎么不喜欢你,不喜欢你还和你在一起这么多年生两个孩子’,俞知游当时不敢哭,俞至枋拉着他回了房间,他说:“忘掉爸的话,太假了。”
他没有接电话,心里其实还是害怕的。
以至于在梦里回到了家,妈妈问他‘你去了哪里’,俞知游不吭声,妈妈又问‘你还回来干什么’,随后鱼缸被摔到地上,俞知游蹲下身想去把鱼救起来,女人一把给他拉扯起来将他推向身后的墙壁。
“你是不是觉得我疯了!你肯定也觉得我疯了!”妈妈抬起手挥向自己,一下下打在自己的脸上和头上。
俞知游慌了起来,他将屋里看了个遍都没有看见俞至枋的影子,他只得站在妈妈边上一遍遍重复着:“别打,别打……别打了!”
随后门被敲响了,俞知游跑到门口打开门——是邻居。
“快去天台看看啊,你哥站上边儿干什么呢,吓死人啦……掉下来怎么办,多瘆得慌!”
俞知游一愣,也不管妈妈在后面打自己的声音是如何的大,他跑出门就冲上了天台。
这一刻他忘了这是梦,俞至枋胆子小,和他一样。
他们都不会跳下去的。
所以当他以为说两句这人就会下来时,俞至枋抬脚了,再朝前一步,他就会掉下去。
俞知游愣在原地,他叫了声:“哥……”
俞至枋扭过头,他朝俞知游笑了笑,他说:“你别害怕。”
哥哥消失在眼前,俞知游动都不敢动,随后是重物砸到地上的声音——他猛地睁开眼,大口大口喘着气,缓了一会儿后他终于看清身边的陈向喧。
梦醒了,梦终于醒了。
在他看见陈向喧的那一刻,他就又被陈向喧救了一次。
他想给陈向喧写一首歌,为了这件事他没少往琴行跑,毕竟自己是个半吊子,能整出点名堂就很不错了。
幸好那段时间都是天晴,俞知游趁妈妈心情好的时候不停暗示自己要去万松区的事,他说有同学陪着,还是图书馆的工作,既能熟悉环境,又能挣点零花钱。
俞至枋也在旁边帮忙说了两句,妈妈答应得有些勉强,甚至在他早上准备走的时候还表现出了不乐意。
俞至枋将门打开摆摆手让他快走,自己则转过身拉走了还在念叨的妈妈。
俞知游突然觉得,哥哥好像也不胆小,倒像是无可奈何。
那天他终于见到了陈向喧。
那首只为他而写的《游向喧哗》也终于能被大声唱出来——你啊你啊送我日光,你啊你啊就是天亮。
他发誓自己不会再下厨,四季豆也成了最讨厌的菜品之一。
看着陈向喧那样子他都一阵后怕。
还活着就好,但四季豆以后一定不能再出现在他们的餐桌上。
他就知道该来的总会来,当俞知游看见那滴雨落下来时心也跟着沉了下去,他站在床边想着手机是不是快响了,后面手机真的响起来时,他都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想太多而产生的幻听。
俞至枋说过,第十通电话一定要接。
那个时候妈妈一定是濒临崩溃,俞至枋不在身边或者已经无能为力,俞知游当时点了点头,俞至枋还问他:“真的记住了?”
“记住了,”俞知游说,“第十通一定会接。”
妈妈的情绪就算是隔着电话也能毫无保留地传达过来,俞知游不想再听到她的声音,甚至再也不想回那个家。
只可惜一切都有终点,陈向喧的兼职一旦结束,他就又要回到那个地方。
但好在过几天就要开学,那个时候他就真的要自由了,他还是将吉他放在了琴行。
琴行就像是一个救赎点,他爱的人,他所珍视的东西。他羡慕的生活——全在那个小二层里。
事情的发展却越来越让人无奈,那天他听见妈妈问俞至枋:“你怎么就会得这个病啊?”
“怎么就是病了?”俞至枋的声音听着很累,“喜欢男人不是病。”
“你放屁!”妈妈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你这就是病,你神经病,你该死,恶心!俞至枋,喜欢男人你还活不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