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言作为国子监的学子,向来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看心情再看天气然后决定是否去上学。
昨夜秦墨为派人来告诉她,他们国子学的明德班,今日要来新的博士授课,让她第一天别迟到。
等把这位新博士的给底摸透了,她再选择是否是去上课。
温言起了个早,婢女给她穿上熨烫好的学子服,圆领的黑边深蓝罗衣,男学子束发头戴网巾,女学子编一尾发系蓝丝带。
当她坐马车抵达国子监时,看到了秦墨为站在门口等她。
温言斜挎背着书袋,月牙白的双层布面上绣着竹与篱,还有两只在吃草的小白兔,一粒青色玉扣扣住。
她小跑了过去,辫子随着她的奔跑而晃动起来,站在台阶之上的秦墨为笑吟吟的看着她,他同样背着双肩的皮质书袋,可防水。
秦墨为尽管也和温言一圈人厮混在一起,但他对学业从不懈怠,是优秀学子代表。
虽有家世的光环,但博士们对他的喜爱,也是真的。
温言和他并排一起走进了国子监,国子监,不止国子学,还有太学,四门学,另外专学有算学,律学,书学。
除了国子学,其他学对门第要求并不高,只要自身够优秀,都有机会进入国子监。
路上,遇到了沈衍,他消息灵通,说新来的博士特别年轻,是祭酒从应天书院截胡过来的。
近年来,应天书院的名声快要盖过了国子监,说什么应天书院才是培养帝国人才的地方,而国子监就是帝国蛀虫地。
朝廷中,不少官员都出自应天书院,更是印证了这说法,就连女帝,也隐隐有听闻,在朝堂上特意询问是否有此事。
温言不感兴趣的打了个哈欠,她许久没起这么早了,连早膳都没吃,肚子有点饿,
“温言,等下我们逃课去金美楼如何。”
沈衍和温言一样,很少出现在学堂里,多数时间他们两个在马球场打球。
这一拍即合的想法,温言当即同意,秦墨为纵容的不出声,不觉得这有什么,治世之道,和学问关系其实并不大,家学才重要。
他们自小开始接受的教育,方方面面都涉及,不仅仅是国子学这些。
国子学,总共有四个班,每班有二十名学子。
温言,秦墨为,沈衍一起进入到学室,他们三个的座位连在一排,沈衍坐在第一个,次之温言,第三个秦墨为。
才坐下,温言就竖起书籍趴着睡觉,很快进入了梦乡,突然,她的辫子被扯了一下,她惊醒过来。
新来的博士正在点名,马上要点到她,于是秦墨为叫醒她。
在温言喊到后,她拿笔杆戳沈衍,后者也立即从梦中醒来,听到自己名字后迷糊喊到。
傅明庭手中的名册都未打开,眼睛看着学子们,名字从口中微顿报出把人和名对上。
明德班里,缺席的有三名,竖书打瞌睡的有五名,小声聊天的,在转笔玩的,在看杂书的,在走神的有九名,看起来好学的只有三名。
缺席的,傅明庭直接让助教把书桌给搬离了,这可让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公子小姐们乐了,有人借口溜出去,派人去通知缺席的。
温言向来是事不关己,就不参合,这个班里,她和秦墨为沈衍三个是一块儿的。
秦墨为坐得板正正,在书写祖父考他的难题,温言和沈衍在聊待会儿去玩什么。
另外的学子,以太傅孙女柳云依为中心的一个小团体,幸灾乐祸的看着新来的博士,笑他要完蛋。
还有零散的几个,中立看事态发展,再决定态度。
傅明廷把各人的反应都看在眼里,接着开始授课,年轻冠玉的脸,看起来修养很好的样子。
他移步间,一手执教案,一手戒尺。
装模作样的学子们,在等待,而结果,也不负他们期待。
缺席的三个学子,闯了进来,朝傅明庭围冲过去打,瞬间,安静的室内,如水进油锅,炸裂闹响了起来。
柳云依拍手叫好,一群学子们也都在围观看好戏。
只是,都让看人闹的学子们失望了,被打到鼻青脸肿的,是那三个闹事学子。
祭酒亲自来了,学子们虽然都是贵勋后代,但他们自己不是官身,面对朝廷从四品官员,也得恭敬,至少表面如此。
祭酒狠狠训斥了明德班后,由傅明庭作出处罚决定。
傅明庭的斯文白面皮,冷冷吐出,
“全体绕射击场跑十圈,并且说夫子我错了,夫子请原谅我。”
“不是吧!”
“好丢脸!”
“夫子,可不可以换一个。”
……
拒绝的声音一大片,但显然,祭酒是下定了决心要整治一番风气,特别支持傅明庭。
不跑也得跑,否则家里人知道,少不得一顿责骂。
倒霉受牵连的人,一开始都不大合作,直到,傅明庭牵了三只黑色獠牙犬出来,尖叫声出现,所有人都开始逃着跑。
秦墨为带着温言和沈衍跳到了一棵树上,想悄悄等到结束,岂料,傅明庭站在树下,抬头朝他们勾起了唇,一颗石子打落了不明物。
躲着的三人皆是背后一寒,紧接着,有令人头皮发麻的嗡嗡声出现,三人立马跳下树,拼命跑。
而前头发现不对劲的人,发出了惊叫,
“蜜蜂啊!啊啊啊啊啊啊!”
明德班的上午时光,在罚跑中度过,事后因为没有边跑边说认错话,他们又全部排列站在太阳底下,双手举高喊知错。
其他班的学子们下学后看到他们,都笑得抖肩去斋楼吃饭。
明德班的各个,都记上傅明庭了,一定要他好看再赶走他。
温言和沈衍没在斋楼里吃过饭,不知道去哪里打饭,于是他们两个先去占位,但座位几乎已经坐满,无处落座。
“啪!”
一道鞭声出现,温言停在一个背阴靠窗的位置,甩鞭威胁在吃饭的一桌人,
“快点让开!”
沈衍心情不爽的拉着脸,语气颇为不善。
很快,那一桌子人端着餐盘走了,能这么明目张胆抢桌子的人,他们惹不起。
嚣张霸道的行为,引来了侧目,但等看到秦墨为支使两个同学给他们端饭后,便不再多看。
温言和沈衍看着很陌生,但秦墨为,都认识他。
温言打开食盒,里头只有简单的素馅饼,凉菜,肉脯,一勺红栗饭,以及两颗蜜枣。
斋楼要给所有的学子提供饭食,全部都是提前备好的。
冷凉凉的饭食,温言吃不下,筷子戳啊戳,
“墨为,你每天午膳就吃这个?”
“阿翁不准府里人给我送饭,要我吃点苦。”
秦墨为其实也咽得艰难。
沈衍苦着脸,他比温言还挑食,打开食盒就丧失了胃口,皇亲国戚的他,那里见过这种寒酸食物。
秦墨为把肉脯撕下,放到唯一的热汤中浸泡,温言尝了一口,勉强的吃了下去。
申时三刻下了学,秦墨为因为今日家中有客,要先回去,只能和温言抱别,被他们两个腻歪到的沈衍扯开秦墨为,
“行了差不多得了,墨为你以后有的是时间抱,本世子要饿死了,温言我们快走。”
秦墨为笑骂了沈衍一句,然后转头嘱咐温言,
“接下来几日你恐怕还得来上学,功课我给你做好,要早些来记住。”
温言点头应下,然后在沈衍的催促下,骑马朝着金美楼奔去。
秦墨为看着温言远去的身影,心下对傅明庭并没有太多反感,至少,以后他可以经常看见温言。
一路狂奔的温言和沈衍,穿越过闹市时并没有降下速度,走卒摊贩行人都被惊到快速躲避,然后在他们背后破口大骂。
就温言和沈衍两人,无需雅间,直接坐在了厅堂里,一口气点了许多道菜,沈衍心念那道白粥,于是也添上。
他们两个国子监的学子服,在厅堂里甚是扎眼。
等满满当当的一桌丰盛食摆出来后,几乎一天没吃东西的温言和沈衍,筷子动的快。
并不是家中无吃食,而是不想等到正餐时间。
但两人的食量是有定数的,饿过头把菜点多了,一桌子的丰食,好几道都没动。
沈衍品完粥,招来酒壶仔问,
“今日煮这道粥的张姑娘在不在?”
酒壶仔肯定点头,
“今晚有客人要做寿,点了张姑娘做寿席。”
“那好,我要见她。”
“好嘞。”
酒壶仔去后厨请人出来。
张仪麦出来时,见到浪费的一桌食物,眉心微微颦蹙。
沈衍打量了她一番,很少会有年轻姑娘愿意待在后厨,毕竟,这是个力气活,没点臂力,颠不起锅。
沈衍向她讨教煮白玉这道粥的门道。
张仪麦有些意外他是为了这道粥把她叫出来,也没什么不可说的,这道粥考验的是火候功夫,就是知道配料也做不出一样的味道。
站着的张仪麦,说完局促的双手在围裙上搓手,
“公子,后厨还有些事,我可以走了吗?”
来这里的非富即贵,张仪麦得罪不起,就是心里讨厌他们浪费食物的行为,语气神态也不露半分。
温言原在看台上戏,听到她要走,开口叫住她,
“等等,三天后早晨这道煮白玉送到温伯府来。”
“温言,你没事吧,来这里吃不是更好?”
沈衍奇怪,
“给个朋友尝尝。”
温言不想让沈衍耻笑,以前她一口一个落魄户,现在她巴巴去看他叫表哥,只说是朋友。
听她这么说,沈衍也不再往下问,他们关系并没有到可以谈隐私的份上。
“哎,奴家记下了。”
张仪麦应下后就离开了,等回到后厨,她才松了口气露出微笑,她实在不擅长与人打交道,还是不用说话的后厨轻松。
旬假,每隔十天休一天,这日,温言带着“煮白玉”坐马车去了应天书院。
放假,苏沉一次也没回来过,听母亲话要舍得前期投入的温言,牺牲自己的休假时间,天都未亮,早早起去看他。
在马车里补了觉的温言,下车后神清气爽,玉尘在门口等候,见到温府马车,上前来给她带路,
“有东西给表哥,玉尘你去后头拿上。”
玉尘狐疑的看了她一眼,太阳打从西边出来了,表小姐不仅叫表哥,还带了东西。
温言见玉尘轻松拿起了加碳的食盒,心想,原来他也是练家子。
应天书院的学子舍房,有单人院,有双人间,也有多人合铺间,考虑到了学生家境的不同,提供不同选择。
苏沉的住所,在单人的梅院,有小庭院与周遭隔开。
也只有在旬假的时候,书院会开放外来人探望自家的孩子,送些衣被什么的。
温言跟着玉尘走了小径,一路没遇到多少人,风景倒是幽美,在穿过一片竹林后,进入了梅院。
玉尘去拿碗筷,温言直接推门进了苏沉的房门,
“有没有搞错,我早早起来没得睡,你在这里睡得香!”
天气已渐寒,窝在床上正是温暖舒服的时候,温言见到苏沉散着发,背后垫着软垫,坐靠在床榻上翻看杂书。
温言气不打一出来,想她天不亮就起来了,在马车里睡的也不踏实,苏沉挑眉,
“我求你来的。”
温言原本走过去是想扯他被子,不给他再舒服躺着,但目光却是被桌上的一盏小巧精致,金箔纸做的六角小宫灯吸引。
于是改了脚步,她过去看了好一会儿,爱不释手的去摸,然后抬头,
“表哥,这灯送我呗。”
“你可真好样的,一来就和我讨东西。”
“表哥,你早膳还没吃吧,我给你带好吃的来了。”
温言寸步不离的守在纸宫灯前,大有若是不给她就抢的趋势。
“罢了,送你吧。”
苏沉见到,温言咧开嘴笑的特别甜,捧起宫灯开始欣赏,她专注的看着宫灯结构,严谨工整缝合,她喜欢极了,
“不是说给我送吃的来了,在哪儿呢。”
不知何时,苏沉已经穿戴好了,温言完全没注意到他站在身后,
“交给玉尘了,被你提醒,我也饿了,走走走,一起去吃。”
温言暂时放下东西,
“还真没见过你这样的,给我送吃食还要分去一半。”
苏沉无语,
“别说这么多了,我真的好饿,你都不知道,这几天我过的有多苦,国子监来了新博士......”
温言噼里啪啦把这几天的事情跟他说,早起,背书,罚抄,午膳难吃,回答不出问题还被留堂,简直痛苦极了。
因为院小,餐桌就摆在了廊下,紧靠栏杆的四方桌上,碳热温着的粥盛了出来,玉尘还带了两碟配粥的小菜。
温言和苏沉折角坐着,听着她倒苦水,苏沉不给面子笑的欢,这对她来说确实是在吃苦。
她带来的有名堂粥,挺合苏沉胃口,
“你说的那个博士,我也听闻过,据说他以前在寺庙里当过一段时间和尚......”
温言竖起耳朵听,眼神亮晶晶的看着苏沉,知己知彼,才能整那个老是罚她背书的讨厌夫子。
在院中扫落叶的玉絮,不时抬头去望苏沉和温言,他家公子未免笑得也太灿烂了。
他摇头,公子和表小姐相处模式变化太快,他还没习惯。
晚了时辰的早膳过后,苏沉教习温言功课,她空白的脑袋里,被塞进了许多内容,
“把这些记住,你们夫子考教的问题都在这里。”
“真的假的。”
“不信啊,那我收回。”
“嗳嗳表哥,我开玩笑的,给我啦。”
温言急忙抱住苏沉圈出来注释过的书册,不知觉露出了娇态。
苏沉笑着拍了记她的脑袋,
“还有这个,带回去习字,下回来我要检查。”
“啊——饶了我吧,这样我还哪里有时间去打马球玩。”
温言苦着脸,
“那随你。”
苏沉的脸说变就变,若说刚才还晴出太阳,此刻立即变阴。
“好啦,我练。”
温言拉住他手臂,接过他手里的字帖册,待翻开,被里面的字惊艳到了,
“表哥,这谁写的,字写得好漂亮。”
“你不会看署名啊。”
苏沉的耳朵有烫。
“天啊,表哥,这是你写的,你的手居然写出这么漂亮的字。”
温言惊呼,
“马马虎虎吧。”
苏沉嘴上是这么说,可脸上不是这样,一脸算你识货的神情。
温言一开始还惊奇,可翻看完后丧了脸,
“表哥,你真看得起我,我哪里写的出这样的字。”
“只要想做,什么时候都不会晚,只看你想不想。”
苏沉的双手落在温言肩上,眼眸中透着认真鼓励,温言抿了抿唇,
“那,那我试试。”
温言从未见过苏沉那般笑过,好像眼中有星辰,倒映着她有点呆的脸,
“表哥,其实你长得还不错哎。”
温言像是头一次发现了苏沉的好看,
“只是还不错吗?”
苏沉突然靠过去,彼此呼吸有点近,温言发觉自己有点紧张,心跳的快,心下骂他妖孽,在勾引她,
“呵呵呵,我要回去了。”
温言的脸烧了起来,突然,有凉凉的鼻尖碰到她的秀挺鼻,徒然升温的气氛,让她有些不知所措起来,身体也变得僵硬,
“表,表哥,干嘛靠这么近。”
幽兰气喷在对方的唇上,转眼间,吐气的温软唇被覆吻住,温言腿软的后移去,被直接压靠在墙壁上。
原本浅尝的吻,慢慢变得重吸,温言想要伸回自己的舌,被卷住。
突如其来的吻结束后,气氛变得不可言说的静,温言打破沉默,
“表哥,你干嘛吻我。”
“我又不是圣人,你不喜欢?”
危险的眼睛盯着她,让温言头皮有点麻,
“那倒也不是,就是,嗯,怪怪的。”
温言有点别扭,她和他关系有这么亲近吗。
“觉得怪,那再亲一个,习惯就好了。”
苏沉说的好像平常,但是他的眼里却是透着兴奋跃跃欲试,温言害羞别过脸,
“今天就算了吧,还是唔唔唔。”
这种事哪里是她说了算,苏沉尝了又尝软唇,才心满意足放她离开。
待温言坐进回府的马车后,手不停锤坐垫,来看苏沉的代价未免也太大了,两册子的功课直接把她的快乐马球时光消没了。
最后,连未来的每一个假日,也没了,想想,都好痛苦,冬天早起,痛苦加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