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规律的闪电贯穿整晚,第二天天气很阴,空气里弥漫一股腥湿古怪的气味。
兴许暴风雨就要来了。
林秋葵从祁越的反应里猜的。
第二天大清早——可能是清晨,也可能午后,或许傍晚。自从「异种龙」在云上建立宫殿,宫殿挡住太阳,导致天空不再按规律的亮暗变化后,没有钟表的人们不得不凭借直觉判断时间。
清晨,林秋葵还没睡醒,屋里便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不知道祁越在忙什么,好像不停地走来走去、走进走出,惹得一片门板也吱吱呀呀地开关。
几滴雨伴风吹进来,落到眼皮上,惊醒林秋葵。
“祁越……”
她非常本能地、含糊地叫了一声。
祁越听到声音,走过来,抽一条被子把她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裹起来,再解掉铁链,带她来到一个全新的地方。
阴冷,安静,发出声音有隐隐约约的回音。
四面八方灰扑扑的色块交叠投影于视网膜上,大约十分钟,林秋葵意识到这里可能是一个山洞。
天然的洞,地势极高的洞窟,也许曾经是某只野兽躲避危险的巢穴,如今被祁越占为己有。
祁越继续来来回回地搬东西,外头的风越刮越烈,撞到洞壁变做此起彼伏的呜咽声。
林秋葵犯着困,迷迷糊糊再钻进被子里睡。
半梦半醒间,一道浅影落下来,好像有人在亲吻她的额头。
很淡,很梦幻的触感,温柔得让人几欲落泪。
然而她挣扎着掀起眼时,入目原始而苍凉的洞空空荡荡,并没有祁越的踪影。他不在。
欣然抬起的长睫终又怅然地垂下,她无所事事地趴了好一阵子,打算给自己找点事做,就扒拉过床边几袋沉甸甸的东西,开始收拾行李。
“牙膏。”
“牙刷。”
“杯子。”
“……刘海卷?”
她特别仔细地触摸每一样东西,利用形状和触感细节猜测手里的物件名称。
有时摸得太快,放下就忘,还得折回去重新感觉一遍;有时实在摸不出来,她停下来,眉眼微微皱着,显出一副前所未有的被难住的表情。
这是一个很好打发时间的游戏,她自己玩着,自言自语,说不上多喜欢,左右不算讨厌。
也是经过这个无聊的小游戏,祁越止步看了两眼,隐隐发觉林秋葵变得比以前更外放,也更笨重,就像被冻住的思维跟不上身体速度。
——你怎么了?
他应该问的。
他仍旧没问。
“这是香水吗?祁越。”
她叫他的名字,把难以分辨的东西递给他。
她从来没有这样依赖过他,信任他,需要他,但他面对面长久地凝视她时,她是看不见的。
她看不到,他不出声。他们之间突然降临的疾病与沉默,像桥也像墙,让他们忽远又忽近。
“——知道了。这是香水。”
造型别致的香水瓶、猫铃铛、蝴蝶发卡、遮阳帽……不知道祁越从哪里收刮到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不过林秋葵渐渐找到规律。
假设她问一个东西是不是a,是的话,祁越没反应,不是直接抽走。她问一个东西是a还是b,他屈指敲一下附近的岩石,代表a,两下代表b。要是一个都不敲,说明这样东西既不是a也不是b。
当然还有一种隐藏的可能性,那就是祁越也没见过、说不准她拿着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毕竟他在正常人类社会生存的经验也不多。
祁越搬完东西,转咣咣当当砸东西。
起初林秋葵猜不透他在做什么,直到玩腻猜东西的游戏,她扶着石头起来,脚边链条叮叮晃动。
祁越把链子另一端挪到洞深处一块突起的棱锥上,长度把控得很死,反正她走不出去,就随便她在里面乱走。
而林秋葵犹如猎人监控下不知天高地厚的猎物,沿着凹凸不平的毛糙石面一直走。快要走到门边的时候被锁链拽住,快要走到锋利的石锥边,膝盖也总是被某种硬物碰到。
……什么东西?
她弯下膝盖摸摸闻闻,确定下来,它是木板。
还是边缘都被磨平了的那种。
天然的石洞里自然长不出如此规整的板块,所以它们都是祁越亲手用钉子、锤子,用蛮力硬生生敲裂石底,一块块搭建起来的防护措施。
目的是防止她这个睁眼瞎一不小心撞上锐角。
探索完毕,林秋葵又徘徊到洞边。
豆大雨珠哗哗掉,她摊手接两滴,还挺凉的。
大风到处乱窜,忽然想起新的消遣,她转身捡起地上随意丢放的塑料袋和几根绳子。
她想重温小时候台风天经常玩的游戏,把塑料袋当成气球放。谁知没有视觉指挥的双手一点都不灵活,第一个轻松做好的气球一探头就被风刮走。第二个问题出在袋子材质不好,没两秒破洞。
第三个第四个也有这样那样的问题,确实感到泄气,又莫名执拗地非要玩到不可。林秋葵喊来祁越,口头指点他如何做出一个完美的袋气球,眼神却有些失焦,忽然说起往事:
“我小时候在孤儿院经常玩这个游戏,一到台风天大家就比谁的‘气球’飞得更高。一开始我的都是最高的,但后来我长大了,我得让着他们,慢慢变成最矮的那个。”
她神色木然,没等祁越听懂字里行间潜藏的情绪,飞快切换到下一个话题:“我不想做孤儿,也不想住进别人家演便宜姐姐。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丢下我,我没病,所有人都跟我说要感恩,我也对自己说过要知足。但那都是假的。我想要的东西有很多,只是我得不到,才假装不想要。但是假装也没用,想要就是想要。我想上大学,想跟他们断绝关系,想放最高的气球让他们都后悔忽视我。”
又过一会儿,她问:“做好了吗?我的气球。”
山里树影飘摇,一束炽光将黑夜照得亮如白昼。
刺目的电光来了又走,祁越定定看着她白净的脸庞,涣散的瞳孔,这才确定不仅眼睛,或许连林秋葵的大脑也出现了奇怪的病症。
她的思维变得混乱、跳跃、不连贯。
她没法长期集中注意力,不能很快做出反应。
怪不得。
怪不得她比以前睡得更久,醒得更难。
哪怕浑身无力地清醒了,有一半时间不停地说话,剩下一半又恹恹地不愿意动弹。
——她病了,需要医生。
这样想着,祁越替她做完七个塑料气球。
林秋葵把玩一下便失去兴致。
“抱我,祁越。”
她靠过来。
好似有什么无形的东西让她害怕,让她难受,想要逃避。她把脸埋进他的胸膛,低声说:“我想要你抱我,一直抱着我,可以吗?祁越。”
祁越从喉咙里滚出一个嗯字,随即抱起她。
雨越下越大,咆哮的怒雷仿若大军压境。
倏然间,天边划过一声长长的怪啸。暴风雨应声而至,一道道叫人眼花缭乱的闪电打天边劈下,树木歪斜倒下,连根拔起,湖泊快速淹没屋顶。
遥远的基地中,当人们慌乱地四处逃窜时。
有那么两个人,在与世隔绝的洞穴里相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