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送你上路
“仲卿所言极是。”
刘彻眯眼, 看了眼裹在草席里的田吉安的尸体:“此獠怙恶不悛,罪大恶极, 曝尸百日,以儆效尤,李敢,你带队埋伏在此獠曝尸周围,凡徘徊不去者,皆定为同党嫌疑,抓捕后交张汤严查!”
“喏。”
李敢领下命令。
刘彻随后又派人去调查李敢口中提及的搬弄是非的李广旧友,务必要将此事一查到底。
“陛下英明。”
卫青领头,众人纷纷夸赞刘彻。
听着这些话, 刘彻因长陵神君和巫者宛若牵扯其中而阴郁的心情终于有所好转, 并注意到卫青身后站着雷被:“朕记得你是姣儿的近卫首领,怎么会——”
“回陛下, 您有所不知……”
卫青随即将四公主自从长陵神君谶言后就持续担忧霍去病,处处留意,并在霍光建议下让雷被派人盯梢化名时安的田吉安最终顺藤摸瓜发现一系列阴谋的内情向刘彻娓娓道来。
得知这场妄图颠覆江山的大阴谋竟毁于女儿对霍去病的担忧在意,刘彻不禁大笑:“妙哉!妙哉!苍天终究是站在朕这一边的!”
同时他也再次意识到, 长陵神君在这一系列的事情中牵扯极深。
如果……
“仲卿——”
“陛下。”
“依你之见,长陵神君和巫者宛若在这一系列的事情中究竟扮演什么角色?是能够预言未来的神灵,还是……”
“臣不敢说。”
“为什么不敢说?”
“因为——”
卫青低头不语。
侍君多年,卫青怎么可能看不出,方才喊着要一把火烧了蹄氏观的刘彻已经改了主意,他不愿承认自己又一次在求长生这件事上受蒙骗,希望自己附和他, 说长陵神君和巫者宛若确实具备一定的预知未来的神异能力,所以才会力劝王娡抛弃前夫金王孙入宫侍君, 这几年也时有灵验之事。
至于李敢精神恍惚时听到的疑似长陵神君的幻音,那定是幕后黑手对长陵神君的模仿和陷害。
但卫青不信玄学。
即使他少年时曾两次被相面的人说将来贵不可言。
“仲卿为何不说话?你在担忧什么?”
“青以为,长陵神君或许与此事无关,但巫者宛若必定牵扯极深。”
“此话怎讲?”
“天下人皆知巫者宛若能与长陵神君沟通,能让拜祭者听到神君的声音,可她嘴里说出的每一句话当真都是神君所言,她让拜祭者听到的当真都是神君的声音?鬼神之事若真假参半,假的也很容易会被人误会成真的。”
卫青知道,刘彻笃信鬼神,求长生已经接近疯癫,即便是他,彻底否定长陵神君也可能惹怒刘彻,但如果不否定长陵神君只否定巫者宛若——
“这……”
刘彻听过卫青的话,脸上逐渐绽放笑容:“仲卿言之有理,传召巫者宛若入宫,朕要亲自问她。”
“喏。”
中常侍退下,前往蹄氏观。
……
等待巫者宛若进宫的时间,刘彻问卫青一个问题:“朕有意将睢阳作为封邑,仲卿以为如何?”
“睢阳是天下武库,要害之地,若陛下有意将其作为封邑,臣建议陛下务必将其赐给最为谨慎可靠之人。”
“……朕也是这样想的。”
随后,刘彻让一整夜都没合眼的卫青去偏殿休息。
“喏。”
……
……
巫者宛若对刘彻的突然传召没有任何戒备。
一方面,刘彻如今全心地信任、依赖她,她不需要戒备皇帝。
另一方面,即使宫中有人看她不顺眼假传圣旨骗她入宫秘密杀死她,受系统力量保护的她也可以借尸还魂,卷土重来!
可惜系统不许她招惹四公主,不然她早在四公主面前施展手段吓唬这个深宫长大的跋扈公主了。
你再尊贵也只是个凡人公主。
想跟我斗?!
思量间,马车抵达甘泉宫,负责迎接的中常侍按皇帝命令弓着腰讨好道:“神女殿下,你可终于来了~陛下等您等得都快发火啦~”
“陛下当真如此心急?”
巫者宛若笑容可掬。
她喜欢欺骗刘彻的感觉,尤其想到这位皇帝在内政领域几乎没有弱点,而自己只用一点小手段就把在求仙求长生这件事上屡屡被骗还死不回头的刘彻哄得团团转的时候。
可惜她的系统严禁她改变历史,不然她一定借“长生”给刘彻生儿子,然后骗刘彻让自己以神女的身份坐上皇后宝座、所生儿子立为太子,再想办法弄死刘彻,享受左手神权右手皇权身边围满美男帅哥的人间极乐。
“陛下最喜欢长生,您又不是不知道。”
中常侍点头哈腰地附和着,将明显已经有些得意忘形的巫者宛若带到刘彻身前。
“陛下——”
“神女不必多礼。”
刘彻皮笑肉不笑地让巫者宛若起身,没有如往常屏退左右,在帷帐内与她钻研“长生之道”。
巫者宛若此时依旧没有觉察到危险的悄然降临。
见刘彻没有屏退左右,她笑着问道:“陛下这次招宛若入宫,莫非是为了别的?”
“朕此次找你进宫,确实是为了别的事情。”
刘彻似笑非笑地看着巫者宛若:“朕最爱霍去病,你可有办法续其性命?”
“陛下,霍将军之事并非宛若不愿帮助,实在是——霍将军初次去蹄氏观拜见神君时,若能随了神君,就不会有后面的事,如今,神君对霍将军有恨,不愿为霍将军补精气,即便是宛若也无法动摇神君心意。”
“所以你没有办法救朕的霍去病?”
“宛若无能。”
“神君呢?”
“神君不愿意。”
“若是朕亲自与神君交涉——”
“这……”
“霍去病对朕而言太重要了。”
刘彻假意叹气道:“神女可知仲卿前日遭遇刺客袭击,现在命垂一线?”
“啊?”
宛若惊讶。
为了促成李敢袭击卫青这一历史事件,她不惜手段,甚至让系统给前来蹄氏观询问的李敢种下幻听,扰乱他的心智。
得知卫青和李敢突然同时称病告假三天时,她意识到李敢袭击卫青事件如愿发生,无比愉悦,开始期待很快就会发生的霍去病射杀李敢事件。
谁承想——
刘彻竟对自己说卫青遭遇刺客袭击,现在命垂一线!
这是怎么回事?
史书上写的是李敢袭击卫青,卫青受轻伤,很快就治愈!
难不成……
历史出现了变化?!
卫青他……
巫者宛若越想越不对,对刘彻谎称道:“陛下,宛若突有所感,恐是神君有要紧事寻宛若,请陛下允许宛若暂时离开,寻一僻静处焚香祷告。”
“准了。”
“谢陛下。”
得到许可的巫者宛若匆忙退下。
她并不担心刘彻可能派人跟在身后——这些人不能看到系统更无法理解系统,即便亲眼看到她和系统对话,也只会以为她正和神灵对话,从而越发虔诚笃信。
……
被阉人领进僻静房间后,巫者宛若让阉人退下,关上门,随即询问系统:“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卫青会有生命危险?”
考虑到刘彻可能派人偷窥自己,她没有开口就是“李敢袭击卫青”。
[历史并不是每个细节都必须严丝合缝,大方向没有错,一些细小的偏差无伤大雅。例如正在发生的李敢袭击卫青事件,卫青可以是轻伤也可以重伤,但只要他没有死于这场袭击,历史就仍然是正确的,我这边不会出现异常提醒。]
“也就是说,卫青绝对不会死?至少现在不会死?”
[他的死亡是重要历史事件,具体发生时间可以出现细微变化但决不能提前十多年,那是足以影响整个历史进程的大变化!]
系统的态度一如既往的冰冷。
“现在这情况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些微不足道的细小偏差,不用太在意,你只需要专心守护历史进程,保证所有的历史大事件都正确的事件和地点发生。]
受系统规则限制,巫者宛若的系统无法透露四公主和系统的存在,只能一再强调“守护历史进程”,让巫者宛若别成天找四公主的麻烦。
毕竟,只要历史进程没有被打破,由“制”规则构成的它就对整片时空都拥有绝对控制力,任四公主和她的那个系统怎么上蹿下跳,都无法对它造成伤害。
这是它的底气,也是它的力量来源。
巫者宛若不知系统的算计,得到系统的“卫青现在绝对不会死”的承诺,低头思考待会要怎么编话搪塞忽悠刘彻。
另一边,奉皇帝命令在暗处窥探巫者宛若的阉人们看不到系统也听不见系统的回答,却能感受到系统带来的诡异的沉重的空气振动。
看着明显正和空气中某个看不见的人对话的巫者宛若,耳边不时泛起诡异的轰鸣震动,本就害怕鬼神的他们更加敬畏巫者宛若和长陵神君了。
长陵神君果然是真的。
神女宛若恐怕也是——
“你们在看什么?”
四公主的声音突然响起。
……
自确定李敢事件发生,李令月就一直在积极行动。
受身份和年龄限制,她无法亲自带着李敢去地牢见田吉安,更没有能力在田吉安自杀后带着李敢和田吉安的尸体来甘泉宫向刘彻解释迄今为止发生的一系列事情的来龙去脉。
所幸卫青信她,并且举一反三,只要稍微给一点提示就能通过已有证据推出部分真相,还能在不触怒笃信鬼神和长生的刘彻的前提下让刘彻相信巫者宛若有大问题。
通过霍光和金日磾得知清早开始陆续发生卫青带逆党尸首入甘泉宫、陛下让李敢抓捕所有徘徊在曝尸地的可疑人员、紧急传召巫者宛若入宫等一系列事件后,李令月也再次行动。
毕竟,即便没有系统保护力量,极端擅长装神弄诡的巫者宛若也很难被杀死——即便被刘彻当面质问,这个贱婢也会利用刘彻对长生和鬼神的深信不疑,鼓动三寸不烂之舌为自己辩解开脱,除非有人有办法让刘彻看到系统的存在或是消除他对鬼神、长生的迷恋。
[差点忘记告诉你,历史存在一定的容错率,也就是说,只要历史事件在史书记载的大概时间内发生,早几天晚几天都不会影响历史进程本身,你必须彻底打破历史事件,让应该发生的历史事件没有发生,或是发生历史上没有发生的但严重性足以载入史书的大事件!]
系统冷不防又出声提醒李令月。
[只单单让上官婉儿默写《千金方》整理成纸书流传在这个时代还远远不够。]
“我明白了。”
李令月冷然一笑,故做顽皮地跑到大殿前方空地玩蹴鞠,直到远远瞧见巫者宛若在一众阉人的簇拥下走出大殿,走向一处偏僻的房间。
她停下蹴鞠,抱着圆球不紧不慢地跟在巫者宛若为首的一众人身后,目送巫者宛若进入房间又将同行的阉人们一个不剩地赶了出来。
吱嘎——
偏殿大门合上。
阉人们半数垂手侍立,另有半数贴着门框窗棂,偷窥其中。
李令月远远地观察着他们。
这些人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宫廷奴仆,没有主人指示是绝对不会也不敢做出偷窥事,他们此刻的行为证明刘彻已经开始怀疑巫者宛若,不信任她和她身后的“长陵神君”。
但是——
系统的力量又怎是普通人能够想象和对抗?
这些阉人奉命偷窥了巫者宛若和“长陵神君”后,只怕会更加虔诚和畏惧他们。
而这不是李令月想看到的。
她于是故意走到恨不得把身体贴在门框和窗棂上的阉人们身后,笑道:“你们在看什么?”
“我们……我们……”
骤然听见声响,阉人们无不大吃一惊,回头发现来者是陛下最喜爱的四公主,又纷纷跪拜行礼:“四公主殿下,奴婢……奴婢们正……”
“里面有什么好东西?让本公主也瞧瞧!”
李令月假装对房间里的事情充满兴趣。
阉人:“殿下,您有所不知,神女在里面,正为了大将军的事情询问长陵神君,可不能随便闯进去,会得罪神灵的。”
“大将军?舅舅?舅舅怎么啦?”
李令月猜测巫者宛若在偷听他们的对话,将计就计:“我昨天去舅舅处探病,他看起来……不太好……细君姐姐为舅舅诊脉,说舅舅征战沙场多年,身上不知多少陈年旧伤……姣儿真的好担心舅舅的身体……”
“殿下放心,大将军为大汉砥柱,必有上天庇佑。”
“说是这么说,可是舅舅的情况真的很糟糕……唉……”
李令月一阵唉声叹气。
房间里,巫者宛若正思考待会如何搪塞忽悠刘彻,突然听见她最讨厌的四公主刘姣无比担忧地和众人讨论卫青,心中不由暗喜,主动开门,对刘姣道:“四公主殿下,别来无恙。”
“神女姐姐——”
李令月一脸甜笑看着巫者宛若。
巫者宛若方才在屋内听了她的担忧,此刻看到她满面笑容,回想四公主昔日的嚣张,越发确定卫青当下情况危急,竟让不可一世的四公主主动讨好自己。
“四公主可是为大司马大将军的病情烦恼?”
“舅舅的情况很不好。”
李令月主动顺着巫者宛若的话:“我担心他的安危。”
“这是天命。”
“可是我不要这样的天命!”
“四公主,你要明白,即便你贵为长公主,你在苍天眼中也只是个凡人,”巫者宛若洋洋得意地嘲讽道,“凡人是无法和天意对抗,除非——”
“除非什么?”
李令月假意上钩。
巫者宛若:“除非有人愿意用自己的命换大司马大将军的命,并且那个人的身份还必须非常尊贵,如此以后,或许可以感动上天让大司马大将军平安度过此劫。”
“这……”
李令月低头,做出沉思模样。
巫者宛若见状,威胁道:“霍将军曾得长陵神君青睐,欲为他续命,可惜他不识好歹,竟然拒绝神君,如今即便天子为他美言,神君依旧只说天意难违。四公主,宛若刚才提到为大司马大将军续命的手段并非随时可以使用,若是公主您拖延太久,即便找到愿意用自己的命换大司马大将军的命的尊贵之人,天命也已铸成,不可逆转。”
“这么苛刻吗?”
“天命从来都是苛刻的。”
巫者宛若眼神冷酷地看着刘姣——再聪明的小孩终究也是个孩子,何况我体内有远超她的理解范畴的系统。
[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招惹四公主!你为什么总是不听我的话!]
正是得意时,系统声音再度响起,怒斥巫者宛若违背与自己的约定,主动招惹四公主。
巫者宛若没有搭理系统,一方面是地点不合适,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她以为胜券在握,不把系统的警告放在心上。
李令月这边——
[不愧是我精挑细选的宿主,这演戏的本事还有将计就计玩弄人心的手段,呵呵……]
系统显然对李令月的此刻表现非常满意。
李令月没有骄傲。
她仿佛陷入巨大的忧愁一般,抬起头,看着巫者宛若:“要救舅舅,真的只能用性命交换性命?”
“没有别的办法,四公主殿下。”
巫者宛若努力抑制心中狂喜,故作淡然。
“那……”
“公主若是无法下定决心,就不要下决心了。”巫者宛若欲擒故纵地说道,“上天留给公主做选择的时间并不多。”
“神女姐姐,你这是……”
“四公主可是还在犹豫?”
“我……我……”
李令月抬头,笑容明媚:“我做好决定了。”
“当真?”
“千真万确。”
李令月无比诚恳地说道:“神女姐姐说,只有身份尊贵的人以命换命才能救舅舅性命,又说姣儿虽然身份尊贵终究不过是人间的公主,在上天眼中是凡人,既然如此,姣儿恳请受长陵神君眷顾的神女姐姐为大汉江山牺牲自己的性命换回舅舅。”
“你——”
巫女宛若被李令月的话噎到,一口气顺不过来,而且这段发言的每一句道理都来源她本人,根本不能反驳。
“神女姐姐,你在犹豫吗?还是说你不愿意?”
“我——”
“苍天眼中,区区凡人的我远不如神女姐姐你尊贵重要,唯有献出你的性命才一定能救舅舅的命。”
李令月的眼神无比真诚。
巫者宛若本意算计她,谁承想反被她架在火上,又气又恼,回想系统提醒,可谓悔恨交加。
另一边——
阉人一路小跑,将巫者宛若嘲笑四公主虽贵为公主但在上苍眼中也只是凡人又暗示四公主可以命换命救大司马大将军反被四公主建议神女尊贵比自己更适合为大汉献出生命的事情告诉刘彻。
刘彻本就因为先前种种对巫者宛若有所不满,早些时候又听卫青的谏言,意识到巫者宛若与田吉安等阴谋颠覆大汉的乱臣贼子有关联,现在得了阉人禀告,越发觉得巫者宛若是个危险人物,不能留!
“赐她马肝,送她去陪少翁。”
“喏。”
中常侍得令,下去准备马肝。
当然,考虑到并不是所有吃了马肝的人都会死,中常侍还贴心地给煮熟的马肝撒上剧毒,端到巫者宛若面前。
“陛下怜惜您的辛劳,特意为您准备了美味。”
“哦?”
巫者宛若知道动物肝脏无毒,吃下去不会死人,面对煮熟的马肝,毫无防备,拿起筷子吃了一口,觉得味道很差,难以下咽。
“这道菜不好吃,我不喜欢,撤下去吧。”
“可这是陛下为您准备的,用的还是陛下亲自猎到的野兽肝脏。”
中常侍努力劝巫者宛若把掺了毒的马肝吃下去。
巫者宛若摇摇头:“不好吃,不想吃。”
“哪怕是陛下的命令——”
“吃不下就是吃不下。”
巫者宛若仗着得宠,放下筷子。
中常侍顿时板脸:“陛下好意送您上路,您为何反复拒绝?”
“你说什么?”
闻言,巫者宛若意识到事情不妙,回想与四公主的对话,惊呼:“你们!你们要杀我!用我的命为卫青续命!”
第52章 武将潜质
“神女不愧是神女。”
见意图被说破, 中常侍不再掩饰,笑容可掬又无比残酷地宣布:“陛下请神女上路, 为大将军续命。”
“你……你……你说什么!”
巫者宛若怒吼。
她知道受系统力量保护的自己即使被杀死也可以借别的身体复活,但想到自己贵为系统宿主居然因为逞一时口舌之快被一个笃信鬼神的小女孩算计遭遇生死大难,便难以克制内心的愤怒!
“你们可知道,杀我会遭报应吗!”
“奴婢本就是残缺之人,纵有报应也是下一世的事情。”
说话间,多位阉人一拥而上,用白绫勒住巫者宛若,将她勒得双眼泛白、四肢脱力垂下后还怕她没有死透,用利刃割下她的脑袋, 装在托盘中, 盖上绸缎,送到刘彻面前。
“陛下, 神女吃下马肝后,升天陪少翁将军了。”
刘彻闻言,看了眼盖着丝绸的托盘,道:“既然已经升天, 那你们把她留在凡尘的躯壳处理掉吧。”
“喏。”
中常侍退下,命人将巫者宛若的身体和脑袋装进箱子,送出甘泉宫,寻僻静无人之地埋葬,叮嘱道:“神女升天而去,乃是大喜,埋葬地不可留下任何标识记号。”
“喏。”
……
……
巫者宛若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
奉命逮捕并审问在李敢面前搬弄是非的李广故友赵密的官员入甘泉宫, 神色苦闷地禀告道:“陛下,臣抵达赵密住处时, 赵家上下二十余口人已全部死亡!”
“全部死亡?什么时候的事情?”
一旁张汤急切询问:“可有活口?”
“这些人早在五天前就已被杀,臣到达现场时,部分尸体甚至开始腐烂发臭,只依稀辨认出死者生前遭刀刃砍杀,行凶之人手段残忍,连赵家不足月的婴儿也没放过。”
“如此急切?”
刘彻意外。
张汤则推算出赵密一家被杀发生在李敢中“邪祟”袭击卫青之前。
“陛下,此事恐怕内情复杂。”
“确实很复杂。”
刘彻皱眉。
官员又呈上一件物品。
“陛下,这是臣等勘察现场时在其中一名死者身下发现的。”
“哦?拿过来!”
“喏。”
中常侍上前,将物证呈送到刘彻面前,是一柄锋利的环首刀,刀刃开锋,上面残留死者血迹,刀身接近刀柄处有北军库房标识。
换而言之——
“这些人的手伸得很长啊。”
刘彻露出冷笑。
巫蛊是他的逆鳞,军队则是他的心爱,幕后黑手敢同时触碰这两件东西——
找死!
“张汤,彻查赵密的亲朋好友,所有可疑人员全部抓起来!凡是不能证明自己无辜的,都按有罪处理!”
“喏!”
“卫青,北军有人里通外敌偷拿武器,你要一查到底,抓出这些蛀虫!”
“喏!”
“霍去病——”
“臣在!”
“敌人把手伸进军队,可见所图甚大,你从现在开始枕戈待旦,随时准备把来犯之敌都绳之以法!”
“遵命!”
……
连串的命令迅速发出,刘彻目光冷酷,不允许任何人威胁自己的性命和皇位!
……
……
“公主殿下,巫女宛若死了。”
收到宛若“吃马肝后升天”的消息,上官婉儿立刻禀告李令月。
李令月对此态度冷淡。
系统说过,要彻底杀死巫者宛若,首先要解除她和系统的绑定关系,否则,即便挫骨扬灰也不过是帮她换一具身体。
“公主殿下有心事?”
上官婉儿看出李令月心不在焉,担忧问道。
李令月道:“巫者宛若虽然心术不正,却真有几分神异本事,我担心她借尸还魂。”
“这……”
上官婉儿露出迟疑之色。
毕竟,她和公主的情况严格意义上都属于——
“希望她有自知之明,跑去别的时代借尸还魂,要是敢不知死活地借尸还魂在我的时代还出现在我面前,我见一次杀一次!”
李令月冷声宣布。
上官婉儿完全赞同李令月的手段:“不论殿下要做什么,婉儿都全力辅助,生死追随。”
“婉儿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
李令月欣慰地笑着,问道:“太子那边,最近有什么情况吗?”
“太子最近异常安分,低调得让婉儿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已经放弃,如果婉儿没有读过历史的话。”
上官婉儿狡黠一笑。
她已经苏醒了接近六成的记忆,其中包括前世对朝堂和政治的理解。
“戾太子多年庸碌无为,却在巫蛊之祸爆发后突然斩杀苏文等人,随即向卫子夫借兵,向长安城的百姓发放武器,释放囚犯,整个过程无比顺畅,可见他始终将皇帝之位视为囊中之物,这些内容在他心中早就预演了无数次。这样的太子是绝对不可能因为皇帝冷落他、责备他平庸就放弃对皇位的觊觎,即便他如今还年幼。”
“正因为他现在还年幼,才更加不可能放弃,”李令月道,“成年人会权衡利弊,放弃不切实际的欲望,小孩不会,他们的欲望和行为都无比直接,想要的东西一定要得到。”
“您的意思是——”
“我怀疑他的突然低调安分另有内情。”
“婉儿明白了。”
恰好李敢的侄女李显君明日正式入宫成为李令月的陪伴,而李敢的儿子李禹也会作为李陵的替代,在明天同一天送到宫中供太子挑选——
“堂姐关心堂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
……
李敢得皇帝宽恕,奉命带人马在田吉安曝尸地附近抓捕可疑人员,不敢有丝毫懈怠,于是将送儿子去太子处供太子挑选的事情交给侄子李陵和侄女李显君。
“禹儿年纪还小,他这次进宫能不能留在太子身边并不重要,但是你们务必给太子留下好印象。”
抽空回家安排进宫事情的李敢反复叮嘱侄子侄女:“你们肩上扛着李家的未来,尤其是陵儿。”
“叔父放心,我们明日陪堂弟进宫,一定好好表现。”
李陵和李显君都严正承诺。
时年九岁的李禹也眨着眼睛握着拳头答应父亲。
……
第二日,天色微亮,李家年轻一代里最年长的李陵带着堂妹和堂弟来到甘泉宫外。
甘泉宫的守卫将士已经收到通知,见李陵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生得相貌堂堂身材高壮,又是名门李家之后,心生敬意,笑容可掬:“陛下还未起,你先去换衣服。”
“多谢大哥。”
李陵拱手作谢,随即安排堂妹和堂弟:“大哥,这位是我的堂妹,四公主选她入宫做陪伴。”
“既然是四公主殿下的陪伴,通传完毕就可去四公主处。”
说话间,守卫已经派人去四公主处询问。
少许时间后——
上官婉儿出现在李家三人面前:“李姑娘,公主殿下等你很久了。”
“公主厚爱,显君愧不敢当。”
李显君羞愧地低下头。
上官婉儿笑容可掬,又和李陵打招呼。
李陵早就听说陪伴四公主的宗室女刘细君虽是有罪之身却才貌双绝,非寻常女子可比,如今终于见到,只觉天上仙女也不过如此:“刘……刘……”
“直接叫我名字就可以。”
回答之余,上官婉儿的目光落在李禹身上:“他是谁?”
“他是我们的堂弟李禹。”
随后,李陵向上官婉儿解释道:“陛下有意让堂弟在太子身边做事,今日是堂弟第一次进宫见太子殿下的日子,本该由叔父陪同。”
“李敢将军近来确实很忙。”
上官婉儿莞尔一笑:“你们打算怎么办?是把他一个人留在外面等待召见还是——”
“……”
李陵和李显君一起沉默。
他们一个侍奉陛下,一个陪伴四公主,不论谁都无法留下来照顾堂弟或是带堂弟同去,但把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单独留下等待不知什么时候的召见——
思量许久,李陵鼓足勇气:“我有不情之请,还请细君姑娘允许堂妹带堂弟去四公主处稍作停留。姑娘放心,堂弟虽然年幼,却是知礼之人,绝对不会有任何冒犯行为。”
“兄弟姐妹尚且过了七岁就不可以男女同席,何况你弟弟李禹已经九岁。”
上官婉儿故意刁难李陵。
李陵闻言,低声道:“细君姑娘所言极是,但若是把堂弟带去陛下处,万一有失礼,恐怕……恐怕……”
“所以你想把他暂时送去公主处?”
上官婉儿故作无奈。
李陵看了眼堂妹。
李显君承诺道:“诸位,我一定看好我堂弟,绝不让他做出冒犯四公主殿下的事情。”
见上官婉儿态度松动,李显君补充道:“如果出事,我一力承担!”
“李姑娘,你言重了。”
说话间,上官婉儿握住李显君的手,对一旁的李禹道:“走吧。”
“多谢细君姑娘!”
李陵和李显君齐声道。
李禹跟着喊:“谢谢细君姐姐。”
“不必谢我。”
上官婉儿淡然道:“你们兄妹欠了四公主一份情,将来记得还。”
“必不敢忘。”
李陵和李显君异口同声答应。
上官婉儿目的达成,嫣然一笑,牵着李显君,带着李禹朝四公主在甘泉宫的住处走去。
李陵呆呆看着,越看越觉得喜欢。
……
李显君带着堂弟李禹随上官婉儿来到四公主在甘泉宫的住处,正要寻个地方安置堂弟,却见四公主迎面走来,赶紧拉着弟弟给四公主行礼。
“公主殿下——”
“李姑娘不必多礼。”
李令月让李显君起来,目光落在李禹身上:“这个弟弟是谁?”
“回禀公主殿下,他是显君的堂弟……”
随后,李显君将李敢因为公务繁忙无法亲自送儿子来宫中见太子不得不将堂弟托付给堂兄和自己的事情说了一遍,并再三承诺堂弟年纪虽小却是懂礼之人,绝对不会做出冒犯公主的事情,请公主不要赶走堂弟。
“你堂弟长得可爱,又懂礼貌,我为什么要讨厌他?”
李令月笑容可掬。
让李显君带李禹来此本就是她的精心设计,何况,陇西李家在族谱上是李唐皇室的祖宗,不伤及自身利益的前提下,她不介意给李家一些关照。
“四公主宽宏大度,显君无地自容。”
说着,李显君将《千字文》纸书双手递上:“殿下让显君誊抄的纸书,显君已经完成。”
“感觉如何?”李令月问。
李显君:“有点难,学完以后感到很骄傲很荣幸。”
“想不想学更多?”
“殿下,您——”
李显君的声音在发抖。
“我的书库里有很多书,上面记载着很多知识,如果你想学我就给你学,如果你不愿意——”
“我愿意!我愿意!”
李显君急切无比。
她本能地渴望着知识,并感觉四公主和她之前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跟在四公主身边的她将拥有和预期完全不同的人生和未来。
“学习是很辛苦的,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上官婉儿轻拍李显君的肩膀。
李令月曾与她多次总结前世的失败教训,得出的结论高度一致:要登基成为女帝,首先必须得到军队的绝对支持,其次是民心民意的高度认同,最后,她们还需要建立绝对忠于自己的执政团队,并且这个执政团队不能只有男性没有女性。
所以,除了讨好武帝刘彻、笼络军事将领,通过敬武纸等手段攫取民间认同、扩大文人阶层,她们还打算从零开始培养身边女性的政治素养,李显君正是她们选中的第一批样本。
李显君不知道眼前的两人正计划着颠覆古往今来的传统,憨憨傻傻的她得知自己可能得到有汉宫第一才女之名的刘细君亲自教导,欢喜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细君姐姐放心,我一定刻苦学习,不辜负公主殿下和细君姐姐的教诲!”
……
……
刘彻这几日忙着处理神秘势力勾结巫者密谋造反一事,早忘了前几日与李敢的约定,见到李陵跟在金日磾身后入殿向自己行礼时,还愣了一下,经霍光提醒才想起今日要将李敢之子李禹介绍给太子。
“李禹现在人在哪里?”
“回陛下,堂弟李禹现由堂妹李显君陪同,暂在四公主处。”
李陵伏地回答。
刘彻:“哦?这事是你们自作主张还是——”
“回陛下,此事得了细君姑娘的同意。”
“嗯。”
刘彻点了点头,命中常侍记下,等太子刘据到了就去四公主处把人叫来。
“喏。”
……
半个时辰后,太子刘据的车驾抵达甘泉宫。
他此来向父皇问安,顺便接受学业考察。
刘彻如今有国家大事要处理,没空考察他的学习情况,随便问了几句就让他一旁等待,中常侍此时也将李禹带了过来。
“他是谁?”
刘据第一次见到李禹,觉得这个弟弟生得虎头虎脑,非常合眼缘。
李陵闻言,赶紧向刘据介绍堂弟:“回殿下,他是堂弟李禹,今年九岁,陛下有意从李家子弟中选几个年龄相近的作为太子陪伴,叔父斗胆,将堂弟李禹的名字报了上去。”
“父皇看中了?”
“陛下认为,太子陪伴须由太子本人挑选。”
李陵事前反复演练过,在刘据面前表现得非常得体大方。
刘据本就觉得李禹的长相合眼缘,得知他出身陇西李家,是李广的孙子、李敢的儿子,顿时越看越觉得喜欢:“他很好,本太子很喜欢。”
“谢太子。”
李陵欢喜,催促堂弟:“快,快给太子殿下行礼。”
“李禹拜见太子殿下。”
李禹遵循教导,毕恭毕敬给太子行礼,起身后又按照堂兄李陵的要求给刘据演了一套拳法。
看到李禹比自己还小却将拳法练得虎虎生威,刘据越加喜欢,乐呵呵拉住李禹的手,把宫人端来的点心分给李禹:“以后你就是本太子的人啦!”
“谢太子殿下。”
李陵和李禹异口同声说道。
担心堂弟跟在太子身边会被成天文绉绉的博士们挑刺,李陵还特意对刘据道:“太子殿下,我堂弟本来就年纪小,又喜欢舞枪弄棍不爱学习,读了两年书,认识的字不过百数,要是因此闹出笑话,殿下可千万不要和他认真。”
“李禹认识的字不过百数?”
刘据闻言,心头暗喜。
原来,天下人都以为刘据贵为皇帝长子,小小年纪就封为太子,还有掌握天下兵权的舅舅和表哥作为外戚靠山,太子之位可谓稳如磐石,却不知他从小被父皇嫌弃不如同胞妹妹聪明,还时常因为教导自己的博士们个个都学富五车而感到莫名不适,如今突然得到识字不过百的李禹,心中竟是无比欢喜。
李陵不知刘据此刻的微妙心思,闻言,羞愧道:“堂弟李禹虽然识字不多,但他憨厚淳朴,忠心不二,还请太子殿下不要嫌弃,允许他日后努力学习。”
“愚钝不要紧,忠诚更重要。”
刘据乐呵呵地看着李禹,满脑子都是自己以师长身份教授李禹收获李禹崇拜目光的场面。
李陵见太子确实满意堂弟,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
……
太子对李禹非常满意的消息很快传到李令月这边。
“原来他喜欢脑子不好使的。”
李令月无语吐槽。
史书上对于李禹的记载并不多,只说他是李敢之子、太子心腹,曾言语得罪武帝身边人,被愤怒的武帝扔给老虎后,他仗着身强体壮,竟然赤手空拳打死了老虎,得到武帝赦免。后来堂兄李陵投降匈奴,李禹被株连处死。
上官婉儿对此的评价是:“陛下和殿下都太优秀,以致太子日常被挫败感包围,有李禹这类不聪明但忠心耿耿的人留在身边,可以培养他的自信。”
“噗——”
李令月被上官婉儿逗乐,忍不住笑出声。
这时,李显君终于抄完一篇文章,满心期待地捧到上官婉儿面前:“细君姐姐,我抄完了《庄子·秋水》。”
“字迹流畅,比上一篇有长进。”
上官婉儿将李显君夸奖一番,示意她去前方空地上给四公主展示武艺。
李显君点点头,脱下累赘的外袍,跑到空地上,拿起架子上的环首刀,反手一个漂亮的起手式。
“公主殿下!您看好了!”
话音落,十三岁的李显君单手持刀,在空地上翻飞跳跃,身形流畅像展翅高飞的大雁,招式干脆利索,尽显将门风范。
“她看起来不错。”
李令月评价道。
上官婉儿深以为然。
李显君虽然无法和男子一样得到李氏家族的重点培养,但她的学习能力和武艺天赋都可圈可点,而且她本人也努力上进,勤敏好学。
另一边——
风风火火地展示完毕武艺,李显君不等呼吸平复,满眼期待地问道:“公主殿下,显君的武艺可还能入眼?”
“作为女子,你已经很不错了。”
“果然,我不如堂兄……”
李显君沮丧地低下头。
“你错了,武将最重要的不是武力,而是智慧和谋略。”
上官婉儿上前,引导道:“你出身武将世家,应该知道霸王项羽的名字。”
“细君姑娘,您想说——”
“项羽天生神力,可以单手扛鼎,武力之高,天下无人能敌,可他最终却输给了高祖,因为他有匹夫之勇却无足够的胸襟谋略,更没有运筹天下的智慧,”上官婉儿道,“由此可见,武将的武力固然重要,智慧和谋略却更重要。”
“显君明白了!显君以后一定努力学习智慧和谋略!”
“你可读过《孙子兵法》?”
上官婉儿又问。
“《孙子兵法》?”
李显君愣住。
李家有《孙子兵法》,但身为女子的她没资格学习。
李令月将李显君的可怜模样收入眼帘,笑问道:“想学吗?”
“我……我……”
李显君眼中泛起泪光。
“想学就好好学。”李令月道,“本公主这边不仅有《孙子兵法》,还有《鬼谷子》、《孙膑兵法》……很多很多的兵法书,你想学都能学,最终学到多少看你的悟性。”
“显君绝不辜负公主殿下厚爱!”
李显君激动地说道。
她从出生至今十三年,从未像今日这般受重视,还被允许学习即使在李家也只有最受器重的男丁才能接触的兵法书。
第53章 皇帝病重
安顿好李显君, 李令月带着精心准备的物品来到刘彻身边:“父皇~”
“什么事?”
刘彻见女儿双手藏在身后,笑问道:“姣儿手里拿着什么好东西?”
“拿着姣儿整理编纂的算术书。”
说笑间, 李令月将让上官婉儿重新编写、剔除了西汉人不懂的言辞的《算经十书》交到刘彻手中,解释道:“姣儿听说被父皇派去统筹财政的桑弘羊常为算术问题通宵达旦,于是和细君姐姐整理皇家书库,将书库找到的算术内容编纂成册,或许可以帮到父皇,减轻桑弘羊大夫的辛劳。”
“哦?”
刘彻接过《算术十书》,打开第一本《周髀算经》,发现此书以周公之名写作,记载了勾股定理、勾股测量以及表、圆和方的使用, 又借周人用测影日表在周的都城进行观测之事, 教导如何用观察日出日落来确定子午线,并详尽描述了测量岁时的长度、二十四岁气、天文南北线、太阳半径、北极四游、二十八宿距离等等, 可谓精彩纷呈又实用性极强。
“这本书很好,必须多多誊抄,不仅桑弘羊他们要学,太史令更是要将这本书的内容学得滚瓜烂熟!”
“喏。”
然后刘彻又翻开《九章算术》, 只看了眼目录就对《九章算术》记载的内容惊叹不已:“这是一本好书!非常非常好,安排各地官员学习,尤其是负责征收运送粮食、给百姓分田地的官吏。”
“喏。”
因为要删除西汉人看不懂的言辞,李令月交给刘彻的《算经十书》只有前两本《周髀算经》和《九章算术》是完整的,其余八本则用删改后的《海岛算经》、《孙子算经》、《张丘建算经》、《五曹算经》、《五经算术》、《夏侯阳算经》、《缀术》、《缉古算经》、《三等数》、《数术记遗》等十本算术著作编纂而成,并去除朝代词语。
即便如此,《算经十书》记载的大量实用性极强的内容依然让刘彻惊叹连连, 立刻下令组织超过百人的誊抄队伍,将这些书推广给全国。
“父皇, 姣儿今天除了给父皇献上《算经十书》,其实还有一件东西。”
李令月击掌,上官婉儿端上托盘,盘子里有一张文字木雕版、一叠纸、一盒油墨、两支做工精巧的马毛刷子。
“这是什么?”
“印刷术。”
说着,李令月将雕版放在案几上,用第一支马毛刷给雕版刷上油墨,将纸盖上去,再用第二支马毛刷划过纸张,揭下时,雕版上的字已经全部印在纸上。
“此法效仿印石,用刷子给雕版刷上易干的墨,将文字印在纸上,一印一刷,所以命名为印刷。”
“有意思,有意思。”
刘彻瞬间看懂印刷原理,赞道:“印刷不复杂,难的是以前从未有人想到可以用此法将大片文字印在丝绸、纸张之上。”
“而且有印刷术做纸书,父皇不必召集大量人手负责誊抄,不用担心誊抄出现错误,以讹传讹。”李令月道,“只要雕版的内容是对的,印出来的纸书就是对的。”
“姣儿所言极是。”
誊抄容易出错这个弊端,刘彻早就有所察觉,但他忙于国事,加上市面上常见的誊抄书主要集中在五经,因此无暇顾及这个问题。
如今女儿想出印刷雕版,誊抄容易出错这个问题顿时迎刃而解。
“召集工匠,让他们学习制作雕版!今年结束以前,朕要看到全套的算术书印出来。”
“喏!”
“朕还要开设专门的算学科,培养算学生,为朕勘测天相、计算财政和田亩粮食。”
“喏!”
……
一番命令下达后,刘彻看向女儿:“姣儿为父皇悉心筹备这么多好东西,想要什么奖励?”
“姣儿唯一想要的奖励是父皇的江山能够千秋万载,永世传承。”
李令月选择以退为进。
刘彻对女儿的回答非常满意,有意重赏,但因为当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于是将目光投在上官婉儿身上:“方才姣儿说《算术十书》是你协助姣儿从书库里整理编纂而成?”
“回禀陛下,细君戴罪之身,可以为四公主服务,实属万幸。”
“但你此举确实为大汉做出了不小的贡献,朕决定赦免你的罪行,恢复宗室身份,如何?”
“谢陛下。”
上官婉儿以刘细君的身份跪地感谢。
“除了恢复你的宗室身份,朕还要赐你一千户作为封邑,地方定在——”
刘彻看了眼墙上的大汉地图,用朱笔在预定给二皇子刘闳的齐国封地旁圈了一下:“你的封邑暂时定在这里!”
“谢父皇!”
“谢陛下恩典。”
李令月和上官婉儿异口同声道。
她们想做的事情太大,达成目的前消耗的金钱无法计算,因此,名下的封地是越多越好。
“至于姣儿——”
刘彻语锋一转:“朕暂时不奖励你,因为朕打算在你的及笄之日给你一份大惊喜!”
“父皇打算给我什么及笄礼物?”
李令月无比好奇:“是更大更好的封地还是父皇为姣儿挑选的好夫君?”
“你猜——”
“姣儿猜不到。”
“所以才是惊喜。”
刘彻宠溺地看着女儿,笑问道:“姣儿希望未来夫君是什么模样?”
“盖世英雄,英俊无双。”
“还有呢?”
“疼我爱我宠我,对我千依百顺。”
“还有吗?”
“除我一人之外,他不可以喜欢别的女人。”
“好,好,好,朕都答应你。”
刘彻满口承诺女儿。
这时,张汤入甘泉宫禀告调查进度,刘彻让李令月和上官婉儿先行退下。
李令月知道自己当下是个孩子,早早过度介入政治反而可能引起刘彻的不适,因此,虽然急切想知道整件事的幕后黑手身份,刘彻让她下去的时候却毫无抱怨,只是和张汤擦肩而过时露出些许好奇神色。
“陛下,四公主似乎对长陵大案颇有兴趣。”
正式禀告前,张汤提起四公主。
刘彻道:“逆贼田吉安是她抓到的,虽然她的本意是抓出所有可能伤害霍去病的贼人。”
“原来如此,四公主此举竟是歪打正着。”
张汤礼貌地夸了夸四公主,呈上调查取得的名册:“陛下,这些人半数以上与被灭口的赵密一家过从甚密,臣建议将他们严查!”
“朕之前就说过,此次调查中凡是发现可疑的,全部抓起来先定罪再审判,不必拟个名册交给朕,得了朕的许可以后再处置。”
刘彻对张汤突然表现出的妇人之仁感到不满。
张汤却道:“陛下,臣并非不遵陛下指令,实在是这份名册上的部分人的身份或尊贵或微妙,没有陛下得允许,臣不敢也不能抓捕。”
“有多尊贵?有多微妙?竟然能让张汤都感到为难?”
刘彻打开名册,大略看了一眼,发现其中竟有半数是太子身边的儒生博士:“原来如此,难怪你都不敢抓捕!”
“陛下,太子年幼,他绝不可能和此事有牵连!”
张汤以退为进,表明自己绝无勾害太子之意。
“朕当然知道太子不可能和此事有牵连,卫青可是他的舅舅!不过——”
刘彻语锋一转:“他身边的儒生确实一直对朝堂对外用兵颇有微词,暗地里辱骂朕是穷兵黩武的暴君!既然这些人和赵密有牵连,那就全部带去盘问吧!”
“喏!”
张汤得到皇帝手谕,行礼感谢。
随后,他向刘彻报告目前的调查进度,表示此事牵连甚多,且蹄氏观卷入其中。
“蹄氏观……”
刘彻表情复杂。
长陵神君对外祖母和太后都有大恩,所以皇家建蹄氏观供奉,没想到——
“朕虔诚尊奉祂,祂却不知感恩,还与逆臣贼子勾结!妄图颠覆朕的江山!可恶!实在是可恶!传令,即刻将蹄氏观拆除!焚毁!从今往后,所有人不得供奉长陵妖女!违令者,斩!”
“喏!”
张汤领命退下。
“还有,所有以长陵妖女之名送入宫中的丹药,全部烧掉!”
“喏。”
中常侍领着阉人们为皇帝翻找存放在甘泉宫各处的丹药,找到一颗就把一颗扔进炉子里。
看着掉进炉中迅速褪掉鲜亮颜色变得晦暗丑陋的丹药,刘彻的心情依然起伏不定。
笃信神灵的他此刻非常痛苦,痛得心口一阵绞痛,竟然——
“陛下!陛下!”
……
皇帝突然病倒的消息迅速传遍甘泉宫。
聚集甘泉宫的内臣们经过反复商议后决定压下此事,一边请太医积极诊治,一边派人去长安通知皇后、太子及正调查北军内务的大将军和骠骑将军,请两位大司马联合皇后主持政局,稳住大汉江山。
然而,早在刘彻突然倒下前,甘泉宫就已经暗潮涌动。
即便内臣们有心封锁消息,包括窦太主在内的多位居住长安的皇室宗亲也还是第一时间收到了皇帝病重的噩耗。
……
“女儿!女儿!出大事情了!”
收到消息的窦太主顾不得年老体弱,一路小跑找到正在后院莳花弄草的陈阿娇:“甘泉宫传来消息,陛下突然病倒!”
“什么?”
陈阿娇闻言,大惊失色:“他怎么会……上次见到他的时候还……”
“听说是因为吃了太多丹药,”窦太主苦笑道,“另外,我还听到一个消息,长安城内有人秘密反对皇帝,这几日挂在北城曝尸的逆贼就和此事有关。”
“这……”
陈阿娇神色震惊。
她想到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母亲,姣儿现在何处?甘泉宫还是长安?”
“甘泉宫。”
意识到女儿在担心什么的窦太主的声音分外沉重。
她紧紧握住女儿的双手:“你可是担心有人趁乱发动政变?”
“陛下有上天庇佑,必定可以逢凶化吉,但是姣儿……我听说侍奉长陵神君的巫者宛若曾对姣儿做出‘慧极必夭’的谶言,我担心谶言会……会……”
陈阿娇越想越担心,抬头问母亲:“家里有多少武士?”
“你要——”
“我只想尽我所能的保护我的孩子。”
陈阿娇直言不讳。
窦太主理解女儿的心情,命令立刻召集府上所有强壮男子,并从库房搬出武器,让他们全副武装。
最后,她对陈阿娇道:“我们一起去。”
“母亲,女儿不孝!”
陈阿娇流下眼泪。
窦太主:“姣儿是你的宝贝,你又何尝不是我的宝贝,反正我也已经一把年纪,随时可能入土,与其在家中心惊胆战地等待消息,不如和你同去甘泉宫,要死也能死在一起!”
“母亲……”
“别怕,比起当年的七国之乱,现在的情况还差远了。”
窦太主豪迈地安慰着女儿。
此刻,她是爱女情深的母亲,更是独一无二的馆陶大长公主!
……
……
深宫中的卫子夫也收到了皇帝病重的消息。
她险些晕过去,但很快又想起自己身为皇后,理应此刻站出来稳住政局,于是命使者即刻传大司马大将军入宫商议,又让宫人把太子和两位公主都叫到椒房殿,后宫诸位妃嫔暂不通知,以免引起惶恐。
“可要通知卫长公主?”
宫人询问
卫子夫:“她们母子自然不能不管。”
“喏。”
宫人退下,各自忙碌。
卫子夫惴惴不安地在椒房殿内走来走去,手中紧握皇后兵符。
弟弟和外甥如今都在长安,即便甘泉宫中发生再大的变故,太子和她也必然是安全的,但是——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万一……
“姐姐。”
卫青的声音响起。
卫子夫急忙迎上去:“弟弟,你怎么这么快就——”
紧接着,她注意到卫青身上穿着铠甲,身后跟随着全副武装的军士:“弟弟,你……”
“我也收到了甘泉宫的消息。”
卫青放下佩剑,对心急如焚的卫子夫道:“这次的事情很可能发展出超乎姐姐想象的危险境况。”
“什么意思?”
卫子夫大惊失色:“有人要——”
“我已经让霍去病领五千骑兵精锐前去甘泉宫保卫陛下,以防不测。”卫青道,“我留在长安,稳定长安局势。”
“姐姐全听弟弟的安排。”
卫子夫对卫青的能力向来百分百信任。
卫青于是让卫子夫调动皇后禁卫,天黑以前封住皇宫所有进出口,以免有人混入皇宫作乱。
“总之,只要长安稳住、甘泉宫不出纰漏,这场风波必然可以平安度过。”
“姐姐明白。”
卫子夫清楚地知道,刘彻不是一个好人更不是个好丈夫,但他是合格的皇帝,尤其在太子刘据才满十岁、能力严重欠缺的现在。
若刘彻有所不测,以刘据的年龄和能力,必定难以稳住江山大局。
虽然可以太后摄政,虽然她身后有弟弟卫青、外甥霍去病,虽然……
“母后——”
刘据突然出现,打断卫子夫的思绪。
卫子夫回神,发现卫青已经离开,他带来的军士却没有同去,守着椒房殿的出入口,面色沉重。
“弟弟他……”
“母后在想什么?”
刘据打断卫子夫,眼中闪着叵测的光:“听说父皇在甘泉宫病倒了?”
“确有此事。”
卫子夫对儿子道:“你父皇这场病来得蹊跷,朝堂可能因此生变,所以我急招你舅舅入宫,让他稳定长安局势,保护我们母子。”
“父皇的病很严重吗?”
刘据的口气毫无担忧,甚至能感觉到兴奋。
“你父皇他远在甘泉宫,母后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情况,只知道情况凶险,必须严阵以待。”
说着说着,卫子夫的眼泪流了下来。
刘据见状,伸手为母亲擦拭眼泪,安慰道:“母后不要伤心,如果父皇这次熬不过去,我会登基成为皇帝,你也能立刻成为太后,以后再也不用每日战战兢兢患得患失,往日看不顺眼的那些女人全部关进永巷!想怎么折磨就怎么折磨!”
“据儿!你在说什么!”
卫子夫大惊。
她虽然每天都期待儿子早日登基成为皇帝,自己做太后,但当儿子告诉她梦即将变成现实时,心中泛起的却是阵阵恐惧!
尤其看到儿子面泛喜色——
“你父皇正病得严重,你居然……还好是在椒房殿……你刚才那些话要是在甘泉宫……或是听你说话的人不是我……”
卫子夫越想越心惊:“不论什么时候,你都不能对除我以外的任何人说刚才那种话!明白吗!”
“据儿知道利害,据儿只是在母后面前不想掩饰自己的想法。”
刘据抱住母亲,笑呵呵地说道:“母后,我们很快就能熬出头了。”
“我并不这么觉得……”
卫子夫昂头,长吐一口气。
……
……
陈阿娇担忧甘泉宫中发生变故波及女儿,与母亲窦太主迅速召集接近三百人的门客队伍,在城郊会合,浩浩荡荡前往甘泉宫。
中途,她们遇到了领骑兵前往甘泉宫保护皇帝的霍去病。
霍去病早在百步开外就注意到这支不寻常的队伍,担心他们可能对皇帝不利,特意分出上百骑兵将陈阿娇等团团包围:“车中何人!立刻出来!”
“是我。”
窦太主撩起车帘:“我听说陛下在甘泉宫病重,特意前去探望。”
“探望需要带这么多人?还全副武装?”
霍去病态度不善。
并非他不知礼节尊卑,实在是当下情况紧急,任何人都可能是乱臣贼子,何况窦太主的出行队伍里全是身强体健佩戴利刃的壮汉。
“因为我们担心陛下那边发生变故。”
陈阿娇也走出马车,向霍去病直言相告:“霍将军,我虽是废后,心中却始终念着陛下,如今陛下情况危急,我无法置之不理。”
“贵人,您这是要——”
“为了陛下,我舍生忘死。”
随后,陈阿娇补充道:“何况四公主也在甘泉宫。”
窦太主则道:“霍将军,四公主虽尊贵,但若甘泉宫中生变,所有人必定优先保护陛下,四公主那边……”
“两位放心,这种情况绝对不会发生,因为我会提前分出兵马保护四公主。”霍去病道,“四公主身边也有骁勇善战的亲卫,他们会保护她。”
“那又怎样!”
陈阿娇情难自控地说道:“就算姣儿身边铸着铜墙铁壁,作为母亲也会担心她,想陪在女儿身边和她一起面对腥风血雨。”
“这……”
霍去病微微皱眉。
窦太主见状,对霍去病等一众人道:“我和我女儿这些年一直把四公主当成亲骨肉,我甚至已经上书陛下,让陛下在我大行之后将我的封地连同我的大部分财物全部赠予四公主。”
“原来如此。”
霍去病淡然点头,请窦太主与陈阿娇回马车,同去甘泉宫。
……
……
甘泉宫外山雨欲来,甘泉宫中暗涛汹涌。
刘彻的突然病倒让随侍甘泉宫的内臣们都乱了阵脚,一番商议后,派出使者去长安报信,让皇后、太子、大司马大将军、大司马骠骑将军共同主政,稳定局势,同时催促太医为陛下诊断,并在甘泉宫中摆设祭坛,祈祷上天保佑陛下,保护大汉江山。
李令月也知道当下局势非常危急。
虽然历史上的刘彻并未死于元狩五年,但是——
历史已经因为自己的行为发生无数微小变动,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没有人知道。
“巫者宛若现在何处?”
猛然想起“长陵神君”的李令月问系统。
[你想再杀她一次?]
因为这个问题可能触及系统三大规则,系统没有正面回答。
李令月听懂了暗示,笑道:“所以她已经借尸还魂?”
[你比我的预想更聪明。]
“虽然杀死巫者宛若的身体的行为不能对系统‘长陵神君’造成破坏也无法阻止宿主在系统保护下借尸还魂,但‘长陵神君’的力量会因为宿主当前的身体死亡出现短暂衰弱,对吗?”
[你太懂得举一反三,我开始怀疑选你做我的宿主究竟是正确还是错误。]
“彼此彼此。”
李令月对着系统阴阳怪气,转身看到霍去病身影,立刻露出明媚笑容。
“霍哥哥~”
第54章 抓内奸
“四公主。”
霍去病看李令月一脸真诚不知巨大的危机正悄无声息的降临, 心里更加担心了。
他快步上前,对李令月道:“陛下现在什么情况?”
“父皇还是昏迷不醒, 太医们忙得不可开交。”
“甘泉宫周围——”
“一切都如往常,没有任何异样。”
李令月信心十足地说道。
霍去病却不敢放心,追问道:“守卫情况如何?”
“自从父皇病倒,甘泉宫的守卫明显比往日森严许多,虎贲校尉要求所有人不能离开甘泉宫,”李令月对霍去病道,“不过既然霍哥哥来了,情况应该很快就能好起来。”
“希望如此。”
霍去病对现状也没有把握。
他虽然有把握击退一切来犯之敌,但整件事的关键却是皇帝本人, 如果陛下的身体始终不见好转——
“四公主, 你最好待在陛下身旁,这样即便发生意外, 我也能第一时间保护你。”
“霍哥哥这意思是——”
“意思是当下情况万分危急。”
陈阿娇的声音响起。
李令月抬头,看到陈阿娇搀扶着年迈的窦太主向自己走来。
“贵人!大长公主!”
李令月奔向她们。
看到孩子处于如此危险境地依然活泼明媚,窦太主和陈阿娇那紧绷了一路的心顿时有了几分舒缓:“姣儿——”
“你们怎么过来啦?”
“我们担心陛下的病情,也担心你。”
陈阿娇弯腰, 宠溺地看着女儿的漂亮脸蛋:“甘泉宫中一切都还好吗?”
“一切都还好,就是父皇始终不见好转、虎贲校尉绷着个脸不许任何人外出、侍中们成天唉声叹气……”
“这样还叫好?”
陈阿娇无语:“我每次和他见面都会提醒他不要宠幸来历不明的方士、不要乱吃丹药,他就是不听,现在倒好,闹出这么大的事,还把我们姣儿牵连进去!”
“父皇也是为了大汉江山。”
李令月底气很虚地为刘彻辩护:“太子皇兄能力平庸,二弟虽然聪慧但年纪实在太小, 他的母家又完全没有力量,父皇不得不格外在意身体, 以至于……”
“你不用为他辩护,他就是想长生不老!为了长生不老,什么都不管不顾!”
陈阿娇心疼地抱住女儿。
霍去病站在一旁,若有所思。
窦太主见状,主动上前,对霍去病道:“刚才这些的话,你千万不要传出去。”
“窦太主放心,霍去病心里有数。”
随后,他留下五十骑兵,让他们协助四公主宫中人将四公主的物品都搬去甘泉宫主殿旁的偏殿:“窦太主你们也尽快去主殿,以防有变。”
“你去哪里?”
“我要巡查甘泉宫,查找漏洞,加强防备。”
“那你——”
陈阿娇欲言又止。
李令月很干脆地说道:“霍哥哥,一切小心!”
……
……
李令月带着身边一众宫人随窦太主、陈阿娇来到甘泉宫主殿。
刘彻还是昏迷不醒,身边围满了太医、中常侍、侍中。
这些人看到窦太主和陈阿娇前来,先是惊讶,随后纷纷行礼。
窦太主示意他们起身。
陈阿娇穿过人群来到刘彻身边,隔着蝉翼般轻薄的纱幔,看着记忆中总是咄咄逼人不可一世如今却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冤家,千头万绪涌上心头,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你呀……”
“贵人放心,陛下虽然昏迷不醒,但脉象稳定,呼吸匀称,并无危急。”
太医令以为陈阿娇担心刘彻的生死,伏地禀告道。
陈阿娇:“我哪里是担心他,我只是……”
您要不是担心他,至于接到消息就立刻从长安赶过来吗?
太医令等一众人闻言腹诽。
唯独霍光变了脸色。
他问同僚:“我们之前的商议结果是此事暂时秘而不宣,派使者去长安通知皇后、太子、大将军、骠骑将军少数人,为何……”
“这……”
众侍中闻之色变。
虽然都知道窦太主消息灵敏,也知道陛下在甘泉宫病重的事情迟早会走漏风声,引起朝堂震撼,但是——
带着三百武装门客的窦太主、陈废后竟然和骠骑将军的五千骑兵几乎同时抵达甘泉宫!
由此可得,甘泉宫使者抵达长安时,窦太主已经知道陛下在甘泉宫中病重!
甘泉宫中潜藏着其他势力的耳目!
想到这里,心思缜密的霍光偷偷团了个纸条滚去此刻跟着窦太主的李令月身旁。
上官婉儿谨慎,捡到纸条,发现是霍光扔来的。
她于是走到霍光身边。
霍光:“细君翁主,子孟有个不情之请。”
“您太客气了,有什么事直说无妨。”
“子孟想请细君翁主帮忙问一问窦太主,她究竟从何处得到陛下在甘泉宫病重的消息?”
闻言,上官婉儿面色也凝重了。
霍光这句话透露了两个重要信息:
首先,他们没有派人通知窦太主,窦太主是从别处获得了皇帝病重的消息;
其次,甘泉宫中有内奸,且内奸对外传送消息的手段既快速又隐蔽!
“我明白了。”
上官婉儿回到李令月身边,耳语告知。
李令月点点头,拉窦太主的衣袖。
窦太主会意,顺着外孙女的心意与她一同走到主殿角落:“姣儿,发生什么事情?”
“姣儿想知道窦太主从何处得知父皇病重的消息。”
李令月神色分外凝重。
上官婉儿补充道:“霍光方才告诉细君,他们并没有派人将陛下病重的消息通知窦太主。”
“你怀疑……”
“细君不敢。”
“不,危急关头能立刻想到这点,说明你们担得起皇帝的器重。”
“你们”一词显然是把霍光等觉察异常的侍中们也算了进去。
随后,窦太主将消息渠道告知众人,竟然与先帝长子、废太子刘荣有关。
事情要回到三十多年前。
景帝七年(公元前150年)正月,太子刘荣被废,降为临江王,生母栗姬不久就忧惧而死。
景帝九年(公元前148年),刘荣被控告擅自在宗庙土地修建宫室,景帝招他去长安,一行人由江陵北门出发,上车后,车轴折断而车被废弃,为不祥之兆,江陵百姓纷纷哀叹“我们的王不会回来了”,刘荣也知此去凶多吉少,于是派使者回王宫遣散姬妾。
之后,刘荣抵达长安,被酷吏郅都羞辱盘问,不堪忍受,自杀身亡,他的封国因无后被废除。
但事实却是——
江陵百姓怜惜他的不幸,藏匿了他临行前遣散的姬妾,其中一人半年后生下刘荣遗腹子,取名刘遗爱。
“陛下登基后,我无意中遇见此人,觉得他可怜,把他接到长安,给他置办宅院奴婢,时不时送些金银丝绸接济他。他感念我的恩情,三十年来一直安分,没有任何僭越的行为。”
窦太主将往事坦白相告。
众人听了窦太主的话,无不惊叹窦太主的胆大妄为又觉得窝藏废太子后代这种事发生在她身上也稀疏平常。
毕竟,窦太主早在景帝年间就是出了名的大胆嚣张:人人对邓通避之不及时,她一次次派人给邓通送东西,连景帝都无可奈何;梁王刘武得罪景帝,她将刘武窝藏家中,联合窦太后逼迫景帝与梁王和解;更不必说她在景帝面前为当时还是夫人的王娡时常美言,间接推动景帝废刘荣立刘彻。
“那刘遗爱又是从哪里得到这些消息?”
“他没告诉我,只说这消息来源非常可靠。”窦太主道,“我知道他的住处常有儒生、侠客进出,多半是这些人给他传递了消息。”
“刘遗爱和儒生、侠客们关系密切?”
李令月眯眼。
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窦太主道:“他如今年过三十却没有孩子,也没有宗室身份,衣食住行全靠我接济,即使内心深处觊觎皇位,也清楚这份念想是不可能变成现实的。”
“窦太主所言极是。”
一旁倾听的侍中们赞同窦太主的观点,并大胆推测刘遗爱知道自己绝无可能登基成为皇帝,所以虽然和阴谋叛逆的人有所往来却始终虚与委蛇,关键时刻还会给对自己有恩的窦太主透露消息。
“可惜如今情况紧急,不然我们只要把刘遗爱找来就能知道幕后黑手的真实身份。”
“逆贼显然看重他的前朝废太子后人身份,即便发现他对外泄露消息,轻易也不会杀他灭口。”
“你们说得很有道理。”
“……”
侍中们一番讨论,认为当务之急是固守甘泉宫、保护陛下。
李令月则觉得事情还需进一步严查。
因为迄今为止,他们并没有抓到甘泉宫中泄密的内奸。
想到这里,李令月转头,看了眼病榻上被众人簇拥的刘彻。
[想让他立刻恢复健康?]
系统感知到李令月的心思,主动跳出来。
李令月:“……”
[刘彻是皇帝,他的健康非常昂贵,只用黄金不足以交换,必须是比黄金贵重十倍的东西,例如人的寿命,或者人的生命。]
系统自顾自地说下去。
它此刻表现出的兴奋让李令月不禁怀疑“人的寿命和人的生命”才是系统真正想要的交换物,之前与自己交易时索要的金饼、金豆、白鹿皮等都是铺垫。
结合交易规则中的“你无权用奴婢的生命和身体作为交换物。除非她/他对你的感情强烈到为你死也情愿,把你看得比他们自己更重要,他们的身体和生命才能变成你提交给系统的交换品”原则,李令月决定和系统“好好”谈谈。
趁殿内几乎所有人都围着刘彻忙碌打转,她走出大殿,看着守在广场上盔甲森严的虎贲军勇士,对系统轻声道:“你想要什么交易物?”
[交易者年纪小于二十岁的话,我要他/她的十年寿命,交易者年纪大于五十岁的话,我要他/她的性命,并且,不是随便哪个忠于你的人都可以作为交易品提交系统,他/她必须有足够的价值。]
“你很贪婪。”
[所谓等价交换从来都是各取所需。]
系统毫不掩饰自己的贪婪。
[顺便告诉你一句大实话,交易这种事只要有了第一次就很容易有第二次、第三次……直到无穷尽,因为人的欲望永远没有止境,尤其当他/她发现只要付出一点点对他/她而言微不足道的代价就可以得到寻常手段绝对无法得到的东西时。]
“你到底想要什么?”
[这个问题很复杂,我们还是谈谈你准备用谁的寿命或是生命交换刘彻的健康吧。]
系统又一次避开李令月的问题。
李令月冰冷垂眸,反问系统:“我帮你杀了巫者宛若,你还没有给我回报呢。”
[她已经借尸还魂,很快就会卷土重来。]
系统露出赖债的意思。
李令月:“她的身体被杀死的那一瞬,你其实已经得到了足够的好处,对不对?”
[……]
系统沉默。
李令月趁胜追击:“你受规则限制,不能对我撒谎,但不代表你对我从来没有隐瞒。”
[……被你发现了。]
系统的声音有了几分幽怨。
[我选中你,因为你足够聪明精明又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狠辣强势,能够帮我对付‘制’规则,现在看来,我选择你既是个正确的决定又是个错误的决定,嘲笑‘制’规则选中愚蠢宛若的我或许才是真的愚蠢。]
“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宛若愚蠢,作为宿主却是个不错的选择,毕竟愚蠢的人容易被掌控,即便有小心思也能轻易看穿,翻不起风浪。]
“你后悔了?”
[不,我不后悔。愚蠢的宿主虽然好掌控,但和聪明的宿主相互利用、斗智斗勇也别有一番快乐。]
紧接着,系统对李令月坦白。
[你的猜测没有错,我真正的目的是在不触犯系统三大规则的前提下合并‘制’规则的部分力量,你和‘制’系统及其宿主宛若的冲突能让我更快达成目的。]
“果然……”
李令月握紧拳头。
她就知道她的系统不是善茬。
[但即便对你坦白了我的意图,你依然必须献出一个人的十年寿命或者一个人的生命才能换刘彻恢复健康,规则是系统的本质,任何时候都必须遵循。]
“我明白。”
李令月眺望四周,努力找出系统的言语漏洞。
最终——
“如果我与你交易的内容不是皇帝的健康,而是甘泉宫内奸的名字呢?代价多少?”
[代价……他不值钱……]
“嗯?”
[现在甘泉宫内有五百虎贲军外有霍去病的五千骑兵,内奸已经无法对外传送任何消息。]
“所以不值钱?”
[随便给个白金币吧,规则不能破。]
“好。”
李令月掏出一枚因为百姓坚决抵制最终被迫废弃的白金币,交给系统。
系统还给李令月一块拇指大的成色驳杂的玉石碎片和一根鸽子羽毛。
[内奸的玉佩上有缺口,可以和这块碎玉严丝合缝,你知道该怎么做。]
“你倒是考虑周到。”
李令月收下玉石碎片,却没有立刻返回大殿,而是跑到甘泉宫门,让军士把霍去病请来,说有要事相告。
霍去病此时已经把甘泉宫周边巡查完毕,欲与担任皇帝近卫的虎贲校尉见面,得知四公主找来,立刻来到李令月面前:“四公主,怎么回事?可是陛下那边——”
“父皇还是昏迷不醒,而我——”
她掏出玉石碎片和鸽子羽毛:“我发现了这个。”
“居然是鸽子?”
霍去病神色异常凝重。
自楚汉相争时高祖躲在枯井用放飞鸽子求援而获救,汉宫便有了养鸽子的传统,军中也早就发现可以用鸽子传送消息,由此可见,内奸与甘泉宫中负责养鸽子的阉人有串联,所以才能将逆贼豢养的鸽子带入甘泉宫并混入鸽房,关键时候放飞逆贼的鸽子将陛下病重的消息送到了逆贼手中。
“立刻带人去鸽房,将养鸽子的阉人全部带过来!”
“喏!”
“另外,从现在开始,鸽子必须严加看管!”
“喏!”
军士得令,雷厉风行。
不多时,养鸽子的阉人被提到霍去病面前。
他们知道自己惹上大事,不等霍去病发问已经瘫在地上,战栗不止。
“这些人怎么……”
李令月皱眉。
她看到阉人身下流出散发骚臭味的黄色液体,竟是被吓尿。
“四公主先回大殿,这里的事情我来处理。”
霍去病不想让公主见到血腥,请李令月回刘彻身边。
李令月于是拿着玉石碎片回大殿,观察在此处伺候的每一位中常侍和侍中。
很快,她找到了玉佩有拇指大缺口的人。
一位模样平凡、地位低微、平日里都跟在队伍最后面的侍中。
“本公主刚才捡到一块玉石碎片,看着好像是你身上掉下来的?”
李令月开门见山,将玉佩有缺损的侍中拦住。
侍中闻言,惶恐跪地,双手接过碎玉:“谢公主殿下。”
“可是在玉佩旁,本公主还捡到了一根鸽子羽毛,如今父皇病重,你身为侍中不留在父皇身边伺候,去鸽房做什么?”
李令月冷言逼问。
侍中低头,趴在地上,一言不发。
“有什么内情你只管说,我为你做主。”
“我无话可说。”
话音落,侍中的身体突然歪倒,金日磾上前,将他翻过来,发现他的眼角、鼻子、嘴角全部流出鲜血,又试了一试呼吸,已经气绝。
“公主殿下,他畏罪自杀了。”
“这么坚定吗?”
李令月想起系统之前说内奸不值钱,如今看来,果然不值钱。
随后,金日磾进一步检查内奸,在他的衣领处找到一个破洞,牙齿间发现衣服丝线,显然是事先将毒药藏匿衣领,见情况不对就假装匍匐跪地,咬毒自杀。
“如此干脆,应该是个死士。”
“查一下,这逆贼是经谁人之手进入宫中的。”
“喏。”
将排查内奸来历的工作吩咐下去后,李令月前往甘泉宫豢养鸽子的处所,毫不意外地遇上了霍去病。
“四公主那边查出了什么?”
“抓到了内奸,可惜还没审问,他就咬毒自尽了。”李令月叹息道,“我来鸽房这边碰运气。”
内奸潜伏甘泉宫,需要不定期向他的主人送讯息,必定不会只在鸽房偷养了一只鸽子。
所以,即便内奸自杀身亡,只要在鸽房找出内奸豢养的其他鸽子,就可以根据鸽子识路的特性抓到内奸潜伏长安城内的同党!
“四公主的想法正是我的想法。”
霍去病挥手,军士拉上负责豢养鸽子的阉人。
这些人经过拷问,早已吓破了胆,看到李令月后连连呼喊:“公主饶命!公主饶命!”
“只要你们如实回答霍将军的问题,本公主必定让霍将军饶你们性命。”
“说!说!不论公主殿下和霍将军问什么我们都如实回答!”
阉人们哭得眼泪鼻涕一起流。
李令月于是道:“周阳臣这个名字,你们有印象吗?”
“周阳臣……”
阉人们一通回忆,终于想起周阳臣的模样:“记得!记得!他是陛下身边的侍中,人很沉默,也没什么出色的地方,一向走在队伍的最后面,负责在宫室间传送东西。”
“他时常来鸽房吗?”霍去病问。
“这个……他负责陛下身边的杂事,每隔两三天就要来鸽房一次……”
“他来鸽房都做些什么?是否对某些鸽子特别关照?”
“这……”
“不想说吗?”
李令月眼神冰冷。
阉人们吓得抖如筛糠:“他……他……他每次来鸽房都会查看东南角的一笼鸽子,但那只是因为……因为那笼鸽子是从长安带来的,曾被陛下亲自喂养过,我们平日也用最精细的谷物喂那一笼鸽子……”
听到这里,李令月与霍去病互看一眼。
“去,把那笼鸽子拿过来。”
“喏。”
阉人连滚带爬进入鸽房,将内奸平日里悉心关照的据说曾被皇帝亲手喂过的一笼鸽子小心翼翼地提出来。
笼子里如今还剩五只鸽子,个个体型健壮,羽毛丰满,双目有神。
第55章 醒来
李令月与霍去病心照不宣。
等刘彻病情好转, 甘泉宫危机度过,他们就将鸽子带回长安, 通过跟踪鸽子找出幕后黑手。
“这些鸽子关系重大,你们必须谨慎照顾,不得有一丝懈怠。”
霍去病喝令阉人。
李令月补充道:“死一只鸽子,砍你们所有人一条胳膊,死四只鸽子,就把你们所有人的手脚都砍掉!本公主说到做到!当然,如果你们把所有的鸽子都照顾得又肥又好,本公主也一定重重有赏!”
“奴婢们愿以性命担保,人在鸽子在!”
阉人们跪地承诺。
霍去病命阉人将鸽子放回原处, 并留下一队军士看守此处。
……
两人一起回到主殿。
见骠骑将军到来, 殿内几乎所有人都迎了上前。
尤其是霍光:“兄长,外面情况如何?”
“我带来五千骑兵将此处层层保护, 决不许任何人越雷池一步。”
说罢,霍去病神色忧虑地看着纱幔后的皇帝:“陛下病情可有好转?”
“我等已无计可施……”
太医令哭丧着脸回答道:“陛下虽然连续三天昏迷不醒,却脉象稳定,呼吸均匀, 我等才疏学浅,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为什么会这样?”
霍去病不解。
事实上,殿内所有人此时都困惑不解。
因为刘彻的的这场病实在太过突然又太过奇怪,没有任何先兆反应也没有任何外在表现。
甚至,病倒前,他因长期服用丹药而不济的身体已经在养身汤药的调理下逐渐好转。
难道说……
“我知道了!陛下的这场病是长陵神君的报复!”
有中常侍战战兢兢发出声音。
霍去病看向发言的中常侍:“此话怎讲?”
“陛下……陛下……”
中常侍颤颤巍巍,将刘彻因为巫者宛若蛊惑李敢伤害卫青而以为大将军祈福之名杀死巫者宛若, 之后又因为发现蹄氏观与逆贼存在千丝万缕于是下令摧毁蹄氏观、焚烧与蹄氏观有关的一切长生丹药的事情告知霍去病,并强调说:“陛下正是在奴婢们奉命焚烧与蹄氏观有关的长生丹药时突然晕倒的。”
“焚烧丹药时突然晕倒?那一定是有人在丹药中混入毒药暗害陛下!”
霍去病面色冰冷。
中常侍:“焚烧丹药的时候奴婢几个也在, 并且比陛下更靠近焚炉,为何只有陛下……我们却……”
“因为你们从未吃过丹药,而陛下长期服用丹药。”
守在刘彻身旁的陈阿娇起身,打断中常侍的话:“丹药真是害人不浅!”
“我等平日也曾苦劝陛下,可是陛下——”
“他要会听你们的劝,他就不是刘彻了。”
陈阿娇哭笑不得。
霍去病转身,向陈阿娇行礼。
陈阿娇笑了笑,道:“现在我们所有人的性命都系在陛下和霍将军的身上,你觉得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一切以大局为重。”
“贵人客气了。”
霍去病上前,看着平躺在榻上面色红润好像只是酒醉睡过去的皇帝,心情分外沉重:“陛下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
他转头,看着女孩纯真中暗藏坚毅的双眸,叹息道:“我恨不能折寿十年助陛下度过此劫。”
[真的吗?]
系统在李令月心头发出狂喜的笑声。
李令月听了霍去病的话,本要安慰霍去病此番劫难必定可以安全度过,没想到系统突然发出这样的言论,顿时心神震撼,目瞪口呆。
“霍哥哥放心,父皇有天命在身,一定不会有事。”
“我相信陛下不会有事,但是……”
[但是你可以让他找我交易,他的寿命可是昂贵的交易品。]
系统疯狂鼓动李令月。
李令月不理睬系统,专心安慰霍去病。
[通常情况下我只收二十岁以下的年轻人的寿命和五十岁以上的人的性命,但是霍去病不一样,他太特殊了,特殊到我愿意用系统三大规则对你发誓,只是他愿意给出十年寿命,我不仅能现在让刘彻立刻清醒,将来还可以为他和‘制’系统正面对上……]
系统见李令月不答应,竟喋喋不休说个不停,吵得李令月耳根生疼,只得寻借口离开正殿,站在无人的隐蔽处:“你到底想怎样?”
[我想要霍去病的十年寿命,并且这是我唯一能接受的让刘彻立刻醒来的交易物。]
“我不惜代价和‘长陵神君’以及巫者宛若正面对上就是为了逆转霍去病的早逝命运,你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这点,居然还敢向我提出用他的寿命做交易物换刘彻醒来?!”
[不好意思,在这场交易中,我掌握着绝对主动权,何况——]
系统露出狰狞面目。
“何况什么?”
[何况我要的只是他的十年寿命,并不是他的性命。一旦交易达成,他只会减寿十年,人依然活着。]
“这种事情——等一下!”
李令月想起系统曾经对她说过的交易原则中的一条:你无权用其他人的身体或生命作为交易物,只有当她/他对你的感情强烈到为你死也情愿,把你看得比他们自己更重要,他们的身体和生命才能变成你提交给系统的交换品。
“依照你之前告诉我的交易原则,我无权将霍去病的寿命作为交易物提交给系统。”
[谁说不可以?]
“你居然从一开始就对我撒谎?”
李令月心下一沉。
系统却——
[我告诉你的交易原则是真的,但是你有权将霍去病的寿命可以作为交易品提交给我也是事实,因为……]
“因为什么?”
李令月不敢往那方面想。
[因为他把你看得比他自己更重要。]
系统的回答温柔中带着直刺骨髓的恶意。
[他爱你,愿意为你去死。]
“可他刚才说的明明是……是他为了陛下情愿折寿十年……他……他是出于对刘彻的忠诚才……才……”
李令月拼命否定系统的话。
[你错了,他说这番话确实出于忠诚,更深层次的原因却是因为他爱你,他想保护你,所以他渴望刘彻醒来。只有刘彻醒来,暗潮涌动的局势才能稳住,你作为敬武长公主才可能拥有美好的未来。但如果刘彻迟迟不醒,局势就会越发动荡,逼迫他选择与卫青联手稳住政局扶刘据登基。而以刘据对你的嫉妒和猜忌,他做了皇帝以后你能有好日子?]
“所以他……”
李令月感到无比自责。
如果她已经成年,以长公主身份控制足以和中央政权分庭抗礼的武装力量,或者她是男子,天然具备和太子竞争皇位继承权的资格,霍去病此刻也不必因为担心她的安危而……
[恨吗?痛吗?这就是现实,你无法对抗的残酷现实!]
“我——”
[事实上我已经非常仁慈,毕竟,在‘制’系统守护的历史进程中,他是个明年就会死亡的人,他根本没有用于交易的十年寿命。]
“你说什么!我杀了宛若一次居然还——”
[要再杀宛若一次或者再次严重破坏‘制’系统守护的历史,他死于元狩六年(公元前117年)的命运才有可能被改变。当然,想让历史发生彻底改变,唯一正确的途径是彻底斩断‘制’系统和宿主的关联。]
系统的话很残酷,但也很真实。
如果霍去病死于元狩六年的命运无法改变,用根本不存在的未来十年寿命做交易换刘彻立刻醒来,是系统给予自己的最大慈悲。
但是如果——
“我相信我会改变天命,不论付出什么代价。”
[所以你拒绝用霍去病也许并不存在的未来十年寿命交换刘彻立刻醒来?因为你坚信你会成功?]
系统揶揄李令月。
李令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她知道自己此刻的坚持很幼稚,一点都不成熟,毫无政治家的算计,但是——
[你可知道霍去病现在正在梦中?]
“做梦?”
李令月诧异。
[你是我的宿主,但是涉及第三人的寿命乃至生命的交换并非只能在你我之间进行交易。]
系统的态度很微妙。
李令月大惊:“你什么意思!”
[当他为了保护你生出愿以十年寿命换刘彻醒来的瞬间,我的力量就开始与他建立联系,尝试将他拉入梦中。现在,只要他在梦中接受我的邀请,亲口说出愿以十年寿命交换刘彻醒来,这场交易就算基本完成。]
“你真卑鄙!我不会同意——”
[为了表示公正,同时也是必要的交易流程,我现在带你进入他的梦中。]
话音落,李令月面前泛起迷雾,迷雾尽头站着一个头戴黑色冠冕、面覆黑色丝绸、身穿黑色衣裳的奇怪人形。
霍去病背对着自己,站在黑色人形身前。
[吾乃北方黑帝,你心言愿以十年寿命换刘彻立刻醒来,此言当真?]
“句句肺腑。”
霍去病不假思索地说道。
[现在依然如此?]
“不曾改变。”
[吾——]
“不可以!霍哥哥!你不可以答应祂!祂真的会收走你的命!”
李令月失声大喊。
她甚至不知道梦境中的霍去病能不能听到她的声音,她只是想阻止这场交易。
“霍哥哥,不要!不要相信祂!”
“四公主?”
霍去病回头,茫然地看着周围。
梦中的他看不见李令月,却听见了李令月的声音。
[反悔了?]
在霍去病面前伪装黑帝的系统问道。
“没有。”
[为什么?]
“因为她正是我付出十年寿命换陛下醒来的原因。”
闻言,李令月怔住。
紧接着,代表梦境的浓雾散退,霍去病与“黑帝”也一起消失。
李令月站在原处,眼眶湿润模糊:“为什么……为什么……不是说……”
[因为我们别无选择。]
“什么意思?”
[虽然刘彻不能醒来这件事能大范围毁坏‘制’系统守护的历史,导致‘制’系统的力量严重削弱,但随后必然会发生的却是刘据提前登基、霍去病和自你都因为刘据的猜忌逐渐失去权力,间接导致我们前面所有的铺垫都竹篮打水一场空。]
“所以——”
[如果你无法逆转霍去病的命运,霍去病亲口承诺付给我的十年寿命就是一张实际无法兑现的空头支票,如果你成功逆转霍去病死于元狩六年的命运,由此引发的一系列后续历史变动足以让‘制’系统全面崩溃,我们都能得到足够的好处。]
紧接着,系统补充解释道。
[身为交换系统,规则不许我不收报酬就给好处,何况此次交易目的是让刘彻的身体恢复健康。这件东西非常昂贵,作为交换的东西必须让规则认为同等贵重。由此可得,用霍去病也许并不存在的十年寿命换刘彻醒来是当下的最优解。]
听了系统这番分析,加上霍去病已经在梦中接受伪装成黑帝的系统的交换条件,李令月终于点头:“我同意你的分析,允许你拿走霍去病的十年寿命作为交易物,但是——”
[但是什么?]
“第一,交易达成后,刘彻必须在三天内醒来,此事绝不能拖欠,第二,霍去病的十年寿命这件交易物,支付时间是元鼎元年(公元前116年),第三,霍去病的十年寿命的交易方式是十年沉睡而不是从他的寿命里直接拿走十年。”
[你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
“换”系统显然也有自己的谋求,即便李令月的三个条件如此苛刻,祂依然满口答应。
[我接受你的要求,让刘彻的情况逐渐好转,不出三天就醒来,然后在元鼎元年准时收走交易物,如果他那时还活着的话。]
话音落,“换”系统沉寂。
……
……
李令月定了定心神,回到正殿。
陈阿娇等人见她面色惨白,担心她受了风邪,赶紧命奴婢准备驱邪暖身的汤药。
李令月没有拒绝关心,接过暖汤,喝了一口,对众人道:“方才我在外面遇见一个身穿黑色衣裳脸盖黑色丝绸的怪人,祂说祂是守护大汉国祚的黑帝,还说父皇很快会醒来,让我们不必担忧。说完这句,祂就消失不见了。”
“真的吗?”
众人闻言大喜,又觉得四公主是过度担忧陛下已知出现幻觉,不敢轻易附和。
李令月也知鬼神言论太过魔幻,喝完汤药就听从陈阿娇的安排去偏殿休息。
……
李令月才出正殿,霍去病就走到她身旁,低声问道:“四公主方才当真见到了黑帝?”
“霍哥哥?”
李令月装傻。
霍去病急切道:“那黑帝除了自称守护大汉国祚,承诺陛下即将醒来,是否还对四公主说了什么?例如——”
“例如什么?”
李令月佯装不懂。
霍去病:“……”
“我见大家为父皇担心受怕,心中着急,于是谎称自己遇见黑帝、黑帝承诺父皇即将醒来,只是想让大家安心罢了。”
“此言当真?”
霍去病明显不信。
李令月:“霍哥哥,你不是素来不信鬼神吗?为何对黑帝之事如此在意?”
“我……我怕公主殿下年少无知,中了妖邪的圈套。”
霍去病强颜欢笑。
……
陈阿娇留在正殿与众人一同陪着昏迷的刘彻,直到深夜才因为疲倦暂时离开,去偏殿歇息。
经过长廊时,在长廊附近显然已经等候多时的霍去病出言叫住她:“贵人请留步——”
“霍将军有什么事情?”
经过这么多年风雨,陈阿娇早已不再记恨当年,对霍去病更有几分长辈对晚辈的喜欢。
“我想知道四公主和贵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霍去病单刀直入。
陈阿娇:“……我对姣儿一见如故,将她当成亲骨肉看待。”
“当真?”
霍去病直言不讳:“太子出生时,我已经十二岁,随母亲进宫恭贺皇后生下皇长子,可以非常肯定皇后那日只生下太子,没有四公主。”
“陛下等了将近三十年终于得到长子,难免欢天喜地,忽略其他,宫人投其所好,也都偏心太子,不提太子还有个双胞胎妹妹,以至当时十二岁的你产生错误的记忆。”
陈阿娇坚决否认和刘姣的关系。
“贵人所言却有几分道理,但是——”
霍去病语锋一转:“我曾见到陛下与舅舅外出,归来时怀中抱着一名小婴儿。”
“……你到底在怀疑什么!”
“霍去病不敢怀疑贵人,只是想请贵人说出真相。”
陈阿娇看搪塞不过去,退了一步,道:“陛下风流成性,常在他的姊妹的府邸宠幸舞姬歌女,其中难免有人有幸怀上龙胎。”
“那女子与贵人关系匪浅?”
“你既然心中已有答案,又何必非要我把那句话说出口?”
陈阿娇转身,不再理睬霍去病。
霍去病却跪下,对陈阿娇道:“贵人放心,我一定竭尽所能保护四公主!不惜代价!”
“我相信你。”
说完,陈阿娇离去。
霍去病目送。
……
……
“换”系统能力确实不凡,并且说到做到。
交易正式达成的第二天,清早时分,宫人惯例入寝殿更换龙涎香,低头时看到榻上本该人事不省的陛下竟然——
动了手指!
一下!
两下!
三下!
“陛下醒了!陛下醒过来了!”
顷刻间,消息传遍甘泉宫。
所有人都闻询赶来,围在刘彻身旁。
太医令更是屏息凝神,几番斟酌以后取出银针扎入刘彻体内,捻着轻轻一转——
刘彻紧闭的眼皮出现轻微抖动,手指动了两下。
“陛下恢复知觉了!他随时可能醒来!”
太医令欣喜若狂。
窦太主更是抱住女儿,欢喜道:“这下危机可以平安度过了。”
“是啊,危机即将平安渡过,我们也该——”
陈阿娇有意离开。
这时,一只手抓住她的衣摆。
陈阿娇低头,看到女儿:“姣儿,你——”
“我不要贵人离开。”
李令月诚恳道:“霍哥哥说,外面很危险,甘泉宫是最安全的地方。”
“我已经不是——”
陈阿娇试图劝女儿放自己离开。
窦太主听说外面危险,却是立刻变了脸色,对女儿道:“霍去病都说外面危险,我们为何不在这里多待几日?”
“可是——”
“你怕他醒过来看见你?”
“我怕他误会。”
“误会什么?该说的早就全部说清楚了,我们这次来甘泉宫只是为了姣儿!”
窦太主快人快语:“他要因此产生什么误会,那也是他一厢情愿。我们母女可没有许诺过什么!”
“母亲……”
陈阿娇被刘姣挽留时就已经动摇,想在甘泉宫多待几天,现在听了窦太主的话,顿时不再纠结,点头答应。
……
经过太医们连续十六个时辰不间断地针灸和滴灌汤药,昏睡多日的刘彻终于在恢复意识的第二天晌午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朕……朕……”
“陛下!您终于醒了!”
围在病榻前的众人喜极而泣。
刘彻转动眼珠,发现围着自己的人群中居然有陈阿娇,心中顿时生出小小得意,在中常侍的搀扶下勉强坐起后,随即招手示意站在人群后面的陈阿娇上前。
“陛下——”
陈阿娇不情不愿地给刘彻行礼:“您刚醒来,要保重身体。”
“朕有那么多太医,他们自有办法为朕保养身体。”
刘彻哼哼地说着,然后问陈阿娇:“你是听说朕病倒后特意从长安赶来的?”
“我来甘泉宫是为了看四公主,到了地方才知道陛下病倒了。”
陈阿娇不想让他太得意。
刘彻看陈阿娇不理睬自己,也没生气,喝下药汤后让侍中们禀告情况。
得知甘泉宫中竟然有内奸向外面传递消息,刘彻大怒:“内奸现在哪里!”
“回禀陛下,内奸杜阳臣被四公主抓获后咬毒自尽,我等无能,并未获得口供。”
“你们也知道你们无能!等等,杜阳臣……这个名字……朕……朕想起来了!他是胶东王刘寄选送的,平时很老实,没什么本事,而且刘寄三年前就因为淮南王的事情伤心去世了……刘寄对朕是忠心的……这点不用怀疑。”
第56章 回宫
胶东王刘寄的母亲是太后王娡的妹妹王儿姁。
王娡只有刘彻一个儿子, 妹妹王儿姁又不幸早逝,没能看到姐姐成为皇后, 所以王娡和刘彻都对王儿姁所生的四个儿子的态度远胜景帝的其他儿子。
而王儿姁所生四子中,三子胶东王刘寄与刘彻最为亲近。
原来,王儿姁所生长子广川王刘越、次子清河王刘乘均已在建元六年去世,幼子常山王刘舜骄纵怠惰,屡屡犯禁,因为是景帝刘启最小的儿子,刘彻最小的弟弟,才每次都得到赦免。
元狩二年,淮南王刘向谋反事发, 刘寄被告发秘密准备武器战车。虽然刘彻没有责罚他, 刘寄却因为忠心被怀疑而伤心,不久去世。由于他生前偏爱幼子, 刘彻于是让刘寄长子刘贤继承胶东王,又破例封刘寄幼子刘庆为六安王,掌管谋反被杀的衡山王的土地。
因此,得知刘寄生前选送的杜阳臣可能勾结反贼, 刘彻——
“朕相信刘寄,这件事绝对与他无关,你们专心调查杜阳臣,不要把刘寄牵扯进去。”
“喏。”
皇帝偏心已经去世的弟弟,内臣们不敢公开反对,记下这条命令后又向刘彻禀告窦太主私自收藏先帝废太子刘荣遗腹子刘遗爱的事情。
“有这等事?”
刘彻抬头,看向窦太主。
窦太主坦然上前:“确有此事。”
“那刘遗爱如今是什么情况?”
“刘遗爱住在长安, 衣食住行都来自我的供养。”
并且,窦太主还把刘遗爱收到皇帝在甘泉宫中病重的消息后立刻告知自己、间接提醒众人调查甘泉宫中内奸的事情告诉刘彻。
“……他已年过三十, 没有后代,没有宗室身份,性格谦逊低调,料想不会引出什么风浪。”
“窦太主如此肯定,朕也没必要为难他,”刘彻道,“他平日里和哪些人来往密切?这些人知道他是刘荣遗腹子吗?”
“他主要和一些儒生、游侠往来密切,他们中大部分人不知道他的身份。”
“大部分……那就是有人知道……”
刘彻皱眉:“刘遗爱这边必须严密调查,他或许不是反贼,但反贼需要他的身份。”
“喏。”
“长安城中现在是什么情况?”
霍去病上前,禀告道:“收到甘泉宫讯息后,舅舅立刻让我带五千骑兵来甘泉宫护驾,他留在长安与皇后、太子共同主持局面。”
“长安城有仲卿主持大局,朕完全放心。”
刘彻欣慰地点了点头。
……
又喝了一碗药,刘彻的精神恢复大半,示意女儿上前:“姣儿,朕听说杜阳臣是你抓到的?”
“是。”
李令月拿出玉佩残片:“大家一致确认甘泉宫中有内奸且那内奸与反贼传递消息的速度极快后,我想到了飞鸽传书,于是来到鸽房附近调查,意外找到玉佩碎片和一根鸽子羽毛。我将鸽子羽毛交给霍哥哥,带着玉佩碎片回到父皇身边,发现杜阳臣的玉佩有缺口,叫住了他,结果他——”
“结果他怎么啦?”
“我还没问他是不是内奸,他就跪在地上咬毒自尽了!”李令月抱怨道,“还好鸽房的阉人们胆子小,被霍哥哥一吓就招出杜阳臣常去鸽房喂鸽子,我们才确定他是逆贼同党。”
“我等一致认为,杜阳臣咬毒自杀,或许是因为他良心未泯,又不愿招出同党。”
“你们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刘彻信任刘寄,对刘寄选送的杜阳臣也难免有几分爱屋及乌:“总之,杜阳臣、刘遗爱、赵密还有已经伏诛的田吉安这四条线都要查下去,但不能把刘寄牵扯入内。”
“臣等遵旨。”
……
……
将当前局势梳理一番后,刘彻决定暂时留在甘泉宫养病。
“有仲卿在,逆贼必然不会得逞,倒是太子……”
“陛下有意借机考验太子?”
“不错。”
刘彻点点头,对霍去病道:“朕命你即刻护送窦太主、四公主等回长安,就说朕在甘泉宫一切都好,但要静心养病,朝中大小事务暂时由皇后、太子与你们商量以后办理,另外,调查逆贼的事情刻不容缓。”
“喏。”
霍去病领命,随后补充道:“臣此次护送窦太主、四公主等回长安,随行有窦太主带来的三百人足矣,臣恳请陛下允许臣将五千骑兵全部留下,拱卫甘泉宫。”
“你呀——”
刘彻知道霍去病担心他离开后甘泉宫内再生变故,欣然接受。
而霍去病为了确保他离开后甘泉宫内万无一失,将五千骑兵拆分成十支五百人的队伍,分别交给十位侍中,其中便包括霍光、金日磾、金伦三人。
“兄长,您当真要——”
“陛下的安危重逾千钧,不可有丝毫懈怠。”
“喏。”
霍光接下命令,与众人一起目送霍去病离开。
另一边——
得知皇帝委派霍去病送自己和四公主等人回长安,窦太主皱眉:“陛下这个安排是什么意思?”
“我怀疑他另有打算。”
陈阿娇不知道刘彻要干什么,但本能觉得他的这个安排很不寻常。
“难不成,他打算……”
窦太主正欲深思,却见李令月在上官婉儿等人的陪同下跑到自己面前:“姣儿——”
“父皇让我和窦太主、贵人一起回长安。”
李令月抱住窦太主:“他自己不回,说是要留在甘泉宫养病。”
“哦?”
馆陶母女本就怀疑刘彻此举另有图谋,得知皇帝不回长安后,心下了然,对李令月道:“姣儿回长安以后是打算立刻回宫还是去我们那边住几天?”
“都可以。”
“宫里这段时间不太平,还是我那边比较安全。”
窦太主担心宫中生变牵连外孙女。
李令月却认为这次是个好机会,应该留在宫中。
窦太主最终拗不过李令月,约定先把李令月送进皇宫,再回府邸。
……
回长安的队伍正式出发。
霍去病亲自领队,同行的三百随从虽然各方面能力都不如卫霍训练出来的汉军精锐,却也是窦太主花大价钱养出来的,一路上,行动整齐规划,表现可圈可点。
此外,霍去病还注意到和男子一样骑着马走在队伍中的李显君虽然年纪不大,还是女子,言行举止却颇有几分英雄气概。
“她是谁?”
霍去病放缓骏马,指着李显君询问车内的李令月和上官婉儿。
“回霍将军,她叫李显君,是李广次子李椒之女,殿下喜欢她的憨厚上进,将她留在身边作为陪伴。”
上官婉儿毕恭毕敬地回答道。
李令月闻言,更是趴着车窗问霍去病:“霍哥哥喜欢显君姐姐?”
“她虽是女子,举止却有成为武将的资质,”霍去病道,“可惜了。”
“我不觉得可惜。”
李令月直言:“谁规定女子就不能上战场杀敌?既然显君姐姐有成为武将的资质,为什么不能培养她,让她有上阵杀敌立功的机会?”
“四公主所言有理。”
霍去病点点头。
李显君将来能不能成长为武将上战场杀敌立功,霍去病不确定,但她能在十几岁的年纪就遇上愿意培养她、给她机会的四公主,不得不说是一种幸运。
李显君也听到他们的对话,本就对四公主充满感激的她越发觉得自己不能辜负四公主的厚爱!
……
……
队伍缓缓回到长安城,在皇宫前停下。
陈阿娇身为废后,不想进宫,与三百随从留在宫门前,目送他们进入此时早已戒备森严的皇宫。
另一边,得知霍去病送四公主回宫,连着好几天提心吊胆、寝食难安的卫子夫长舒一口气,随即陷入更深的担忧。
“为什么只有四公主回来?陛下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殿下不要过分担忧,霍将军之前带五千骑兵去甘泉宫拱卫陛下,必定是陛下已经平安无事,所以他才送四公主回来。”
女官安慰卫子夫。
三位公主也纷纷宽慰母亲。
“表哥勇冠三军,又对父皇忠心耿耿,他突然送妹妹回来,定是父皇已经平安无事。”
“我听说回来的只有表哥,他带去的五千骑兵全留在了甘泉宫。”
“那多半是父皇的特意安排,父皇暂时不想回来,让表哥送四妹回宫给母后报平安。”
“……真的吗?”
卫子夫将信将疑。
突如其来的大变故让她不知所措,儿子在这件事上表现出的兴奋更让她害怕。
如果——
“殿下,四公主回来了!窦太主也在!”
伴着宫人们的禀告,李令月和窦太主在霍去病的护送下出现在卫子夫等人面前。
卫子夫于是压下心中的困惑与不安,与窦太主相互见礼后,请窦太主和霍去病坐下。
“甘泉宫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陛下龙体是否——”
“陛下一切都好,只是暂时不想离开甘泉宫。”
霍去病受刘彻命令,不能说出皇帝有意借这个机会考验太子能力,但也不愿彻底欺骗皇后。
卫子夫闻言,面色略有舒缓,道:“陛下可说什么时候回长安?”
“陛下身体不适,暂时不能离开甘泉宫。”
霍去病真假参半地表示。
窦太主也道:“陛下的病来得太突然又太诡异,太医们都束手无策,只能求问鬼神了。”
“这么严重?”
卫子夫惊愕:“我要立刻去甘泉宫陪伴陛下。”
“陛下的叮嘱是皇后应留在宫中与太子一起稳定政局,”霍去病道,“甘泉宫那边,有五百虎贲勇士,另有我留下的五千骑兵,绝对不会出事。”
“可是……”
卫子夫还是犹豫不决。
此时,刘据出现。
“母后——”
“太子殿下——”
霍去病向刘据行礼。
刘据回礼,走到卫子夫身边:“既然父皇觉得母后应该与我一同留在长安宫中,我们自然听从父皇的意思。”
“那万一——”
“甘泉宫那边有虎贲营还有表哥的五千骑兵,怎么可能发生万一。”
刘据自信满满。
卫子夫见儿子和外甥都如此坚持,心有余悸地点了点头。
她有意留窦太主在椒房殿小坐,窦太主却以家中有事为由,起身告辞。
“送窦太主。”
“皇后殿下客气了。”
窦太主笑呵呵地走出椒房殿。
卫子夫随即以四公主车马劳累为由,让女官送李令月下去休息,之后又打发了三位公主,只留下霍去病与儿子刘据。
“这里现在没有外人,去病,你跟我说实话,陛下的身体到底如何?”
“时睡时醒,药石无效。”
霍去病依照刘彻的意思对卫子夫和刘据撒谎。
“这……”
卫子夫闻言,心顿时沉到海底:“这可如何是好!”
“所以我才特意将四公主和前往探病的窦太主送回来。”
“那陛下清醒时可曾提到国事当如何处置?”
卫子夫问霍去病。
因为皇帝突然病倒,从全国各地送来的奏章如今都堆在未央宫中,无人处理。
“陛下的意思是,国事暂由太子、皇后、大司马、丞相等商议以后决策。”
“我一个后宫妇人,哪里懂得什么军国大事,让太子去未央宫和你们商量就行了。”
卫子夫知道刘彻不喜后宫干政,主动让出权力。
刘据闻言,却是不喜:“母后——”
“怎么啦?”
“父皇既然都发话让您和我、还有舅舅、表哥、丞相共同参政,你又何必推辞?”
“军国大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我连奏章的文字都认不全,怎敢贸然参与?”
卫子夫坚决不受。
她甚至有意让太子也——
“母后,你真是太胆小了!”
刘据瞪了母亲一眼,拂袖而去。
卫子夫无奈,对霍去病道:“去病,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胆小懦弱?”
“去病不敢——”
“陛下性格喜怒无常,对后宫尤其苛刻,如果我贸然接受,与你们共同理政,难免犯下错误事后惹来陛下责罚,甚至有杀身之祸。”
说到这里,卫子夫叹了口气:“据儿的才学不像陛下,性格却像陛下,一样的坚持己见,这样发展下去,我担心以后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太子只是年幼——”
“只是年幼吗?”
卫子夫苦笑:“你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可比他优秀太多太多,何况他还有姣儿这个处处比他优秀的同龄妹妹,弟弟刘闳虽然年纪小,却也机敏过人,假以时日,难保不会……唉,我有时甚至觉得据儿以陛下长子身份出生本就是一种不幸。”
“姨母,你……”
“此次陛下病重,特许你们辅佐太子监管国事,你们一定要牢牢盯着太子,别让他说让陛下不悦的话,下发给地方的奏章批复更是要严格把关,以防有错。”
卫子夫的眼神满是悲伤:“我知道你们维护太子,即便太子在监管国事时有出格言论也会在陛下面前为他掩饰,但是未央宫中那么多人,谁又能保证每个人都——”
“姨母放心,舅舅和我会全力辅佐太子,绝不让此次的太子监国出现纰漏。”
“辛苦你们了。”
卫子夫低头,向霍去病行礼。
霍去病大惊:“姨母,你——”
“太子让你们费心了。”
卫子夫的声音透着深深的疲倦。
……
送走霍去病后,卫子夫欲派人将太子找来耳提面命,女官却禀告道:“太子已经去了未央宫。”
“这……算了算了。”
卫子夫知道,有卫青和霍去病帮衬,太子不可能闹出纰漏,所以,虽然心中始终有忧虑,却也很快压下不安,走进宫苑,看着围在一起游戏嬉戏的女儿们。
“二公主和三公主都已经到了成婚的年纪,四公主虽说还得再过几年,可也应该考虑结婚的事情了……”
卫子夫自言自语地说道。
她虽然依旧希望霍去病可以迎娶二公主或是三公主,将四公主嫁给卫伉,但经过这两年的风雨变换,她已经逐渐意识到,不论是陛下还是弟弟卫青或是外甥霍去病本人,属意的霍去病婚配对象都不是二公主和三公主中的任意一个,而是——
罢了罢了,既然陛下早就打算将四公主嫁给霍去病,我又何必勉强——
等这次风波过去,就让卫伉迎娶阳石公主吧。
想通这一点的卫子夫走下阶梯,走到女儿们身边,看了眼出生不久的外孙曹宗,对卫长公主道:“你两个妹妹的婚事,你有什么建议?”
闻言,卫长公主还没有表态,阳石公主和诸邑公主已经面露羞色,一边娇声抱怨一边眼神期待:“母后,女儿们年纪还小,不考虑夫君的事情。”
“真的吗?真的一点都不期待夫君?”
卫子夫取笑着两个女儿。
李令月看着正值豆蔻年华青春无邪的阳石公主和诸邑公主,想到历史上的她们最终死于巫蛊之祸,心中也有几分可惜。
“表哥如何?”
卫子夫冷不防道。
两个公主顿时面红耳赤:“母后——”
“卫伉和公孙敬声都已经到了婚配的年纪,尤其是卫伉,他小小年纪就因为你们舅舅得到封侯——”
“霍表哥呢?母后为何漏了霍表哥?”
阳石公主心中焦虑,脱口而出。
“霍去病……”
卫子夫长叹一声:“他的婚事由你们父皇做主,即便是我也不敢胡乱插手。”
“那……”
阳石公主一心念着霍去病,闻言,小声道:“我想等霍表哥成婚以后再谈婚嫁之事。”
“母后,我也想——”
“不行!”
卫子夫打断她们的少女妄想,直言道:“公主的婚事不是你们自己能决定的。”
“但是——”
“成婚以后,你们依旧住在长安,随时都可以进宫,自然也随时可以见到你们想见的人。”
卫子夫安抚女儿们,希望她们能接受自己的婚姻安排。
阳石公主和诸邑公主闻言,不约而同地低下头,沉默不语。
卫长公主看着两个妹妹都低头沉默,知道她们和自己一样暗恋霍去病,于是对卫子夫道:“母后,让妹妹们过几年再成婚吧。”
“……好吧。”
卫子夫不想过度逼迫女儿们,既然卫长如此提议,她也就应下了。
……
……
宛若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乱葬岗,身边、身下都是尸体,不远处还有几只瘦骨嶙峋的野狗正用力撕扯人腿骨上的肉沫。
腐臭的味道扑面而来,数百年都过着养尊处优生活的宛若恶心得想吐,抠着喉咙吐了很久也没有吐出东西。
[你现在这具身体是饿死的,肚子里没东西,自然什么都吐不出来。]
系统看不下去,冷言提醒宛若。
宛若闻言,挣扎着从尸堆里爬起来,看着瘦得皮包骨头的手臂,抱怨道:“你为什么不给我弄具好一点的身体?”
[因为没必要。]
“怎么没必要!现在这骷髅一样的身体,我自己看了都做噩梦!怎么让别人相信我是神女,给我进贡香火,让我穿金戴银、锦衣玉食?”
[你果然好日子过得太久,已经忘记自己最初是什么摸样了。]
“最初……最初的我……”
宛若怔住。
她想起她原本是战国时生活在长陵的普通女子,因为孩子过早夭折而悲痛晕厥,夫家以为她死去,将她埋入地下,却让她阴差阳错成为“制”系统的宿主。
她曾经很单纯,即便意识到“制”系统的强大也只想用“制”系统的力量展示神迹,获得香火进贡,享受荣华富贵。
而“制”系统满足了她。
祂赐予她青春,给她看接下来两千年时间会发生的所有大事情,让她拥有连王都不敢想象的尊贵权力,生生将她从人变成了神!
结果现在——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遵从你的指示去皇帝身边,陪他吃喝玩乐,甚至丢了性命,你居然安排我转生在乱葬岗!”
宛若不服:“还有那个四公主!刘姣她到底有什么特殊身份!为什么你不许我针对她!”
[……死在她手中是你的天命。]
迫于系统三大规则,“制”系统无法说出真相,只能将一切归于天命。
[如果你听从我的命令,主动避开她,这段天命就不会发生,然而你无视了我的警告。]
第57章 引种土豆
宛若不情不愿地收下系统的解释, 然后再次质问:“为什么我的新身体是乱葬岗的饿殍?我不相信你找不到更好的。”
[这是对你的惩罚和保护。]
“惩罚?保护?”
宛若听不懂。
[你为了满足自己对霍去病的私欲不惜翻出一千年后的书册记载的荒诞故事,这种行为难道不该被惩罚?]
“这件事的惩罚早就已经谈好, 我会按《太平广记》关于这个故事的后续内容嫁给东方朔为妻,给他生三个孩子,你就——为什么现在出尔反尔?!”
[因为你又闹出了第二件事,为了促成李敢袭击卫青,你多次违规操作。]
“我只是顺势而为,最多……最多也就是……”
宛若心虚,说不下去。
在李敢袭击卫青这件事情上,她确实严重违规了。
[饿殍新身体是你犯下如此多的错误后应有的惩罚,至于保护——以你在甘泉宫的拙劣表现, 如果新身体是长安贵女, 你觉得你能忍住不去招惹四公主甚至刘彻?]
“我……”
[总之,先找个地方挖点树皮草根填填肚子吧, 或者你想就近取材吃点狗肉甚至人肉?]
“——别说了,我想吐!”
养尊处优数百年早就忘记饥饿的感觉的宛若听了系统的话,顿觉咽喉刺痛难忍,肠胃如被刀绞。
[忘记告诉你, 这里是河西敦煌,虽然许多年后敦煌将成为丝绸之路上最繁华的城市之一,但现在,它还处于城市建设的初级阶段,除了往来的商人就只有中央政府从其他郡县调来的屯边百姓和因为自然灾害失去基本生活保障的流民。你在这里的生活,初期会非常清苦,好处是这里到处都是流民和灾民, 他们不关心你的过去,也不在乎你没有户籍。]
“……我谢谢你啊。”
宛若好声没好气地说着, 控制麻杆一样瘦弱的新身体,艰难走出乱葬岗。
……
……
霍去病将窦太主等人各自送回住处后,带着逆贼的鸽子来到张汤处。
此时,张汤正对着长安地图不停地圈圈画画。
见霍去病造访,张汤暂停工作,请霍去病坐下:“可是陛下有要事吩咐?”
“确有一些事情。”
霍去病亮出从甘泉宫带回的鸽子,并解释鸽子的来历。
得知鸽子是潜伏甘泉宫的逆贼向外界同党传递消息之物,张汤顿时眼前一亮。
经过这些天的严密调查,他和李敢已经抓到不少疑似逆贼的家伙,但抓到这些人都是逆贼团伙的底层小喽啰,拷问半天也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好不容易锁定的几个位高权重的嫌犯又因为手中既没有证据又没有皇帝手谕,张汤不能贸然闯入抓捕。
“这些鸽子来得太及时了!”
张汤欢喜地说着,接过鸽笼:“终于可以进行下一步的抓捕了!”
“你知道养鸽子的人是谁?”
“不知道,但并不是所有的抓捕都需要确凿的证据。”
“你要——”
“不错。”
张汤平静地说道:“霍将军,我和你不一样,你是陛下最骄傲的学生,为大汉开疆拓土,驰骋天下,享万世荣光,我是陛下的刺客和利刃,潜伏在黑夜里,专门对付与陛下作对的人,满身血债,被当时唾弃,遭后世辱骂。”
说到这里,张汤顿了一下:“用不是那么确凿的证据抓捕所有可能危害陛下的人是我的职责。当然,做这种事情的人注定不会有好下场,但这是我为自己选的路。”
“你……”
霍去病欲言又止。
直觉告诉他,长安城即将迎来腥风血雨。
可如果因一念之仁阻止张汤,潜伏在黑暗中的逆贼将在未来引发更大的风浪,祸害更多的性命。
“对逆贼的调查要彻底,但请你尽量不要牵连无辜,另外,陛下口谕,此事不能牵扯胶东康王。”
霍去病叮嘱张汤。
“张汤明白。”
说完,张汤亲自送霍去病离开。
霍去病上马,看着暮色中有些破败陈旧的张家宅院,心中莫名掠过不安,仿佛这次见面是他与张汤的最后一次私人见面。
另一边,张汤得到鸽子后,再次铺开长安地图,握着朱笔,在将早就圈画出来的几个地点上画了红叉。
“传令,立刻召集人手,准备行动!”
“喏!”
……
……
窦太主与陈阿娇回到府邸后,立刻派人去找刘遗爱,想当面问清楚。
很不幸,奴仆带回的是一具早已死透的冰凉尸体。
窦太主大惊,以为是幕后黑手杀人灭口,正思考是立刻将刘遗爱的尸体收殓安葬还是送去张汤处,猛然瞧见刘遗爱的右手呈现不正常的痉挛紧握。
“他手里有东西!”
窦太主命令奴仆弄开刘遗爱的手。
奴仆们忍着惧怕上前,试图展开刘遗爱的右手,但因为刘遗爱已经死透多时,手指肌肉出现僵硬,奴仆们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打开他的手掌,取出一团外表没有任何异常的褐色素纱。
素纱的四处边缘都光滑完整有精密的针脚封口,证明它并非从其他织物上撕扯下来。
“这是什么意思?”
窦太主和陈阿娇都困惑不解,只能勉强确定被刘遗爱团在掌心的手帕大小的褐色素纱非比寻常,无法解开素纱的暗示。
“他究竟试图表达什么?”
母女面面相觑。
思考许久,窦太主命医者前来,确定刘遗爱的死因。
医者很快给出答案:“回禀主人,此人是中毒而死,毒从口腔灌入,身体没有明显挣扎痕迹,应该是自己服毒或者被他人在饮食中下了毒。”
“刘遗爱日常谨慎,住的地方也隐蔽,不会那么容易被人找到机会下毒,而且,如果他是误食毒药身亡,为什么要特意手中握着一块褐色的素纱手帕?”
馆陶母女越想越觉得事有蹊跷。
简单商议过后,陈阿娇建议母亲明日进宫,将刘遗爱留下的东西交给四公主,再经四公主之手把素纱送到卫青那边。
窦太主本就是可怜刘遗爱才收留他,如今刘遗爱身死,留下的素纱手帕恐怕藏有秘密,将此物交给张汤,以张汤的聪明狡诈必定很快就能参透其中奥秘,但刘遗爱也难逃开棺戮尸的羞辱。
所以,陈阿娇才提出将素纱经四公主送到性格温和手段圆润的卫青手中,窦太主立刻点头同意。
……
从窦太主手中得到素纱后,李令月没有立刻把这块明显包藏秘密的褐色素纱送去未央宫给卫青。
她握着素纱,轻轻闻了一下,闻到淡淡的酸腐味。
酸腐味?
酸?
酸!
李令月心下了然,让上官婉儿点燃一盏宫灯,将褐色素纱罩在灯火上方。
随着火焰烘烤,浅褐色的素纱表面逐渐浮现深棕褐色的文字,竟是一封绝笔陈情。
陈情内容约三百字,内容前半截叙述自己对皇帝的忠诚、感谢窦太主多年来的接济恩情,后半截内容则是感慨身不由己,表示自己不愿作为前朝废太子遗腹子被逆贼们裹挟,情愿自杀明志,最后附上与他往来密切的疑似逆贼同党的多人名字。
“这个刘遗爱倒是有几分忠义。”
上官婉儿叹道。
李令月道:“不单单是因为忠义,他连宗室身份都没有,又何必为了根本不可能得到的皇位附和一群自以为是的逆贼让自己死无葬身之地?”
“公主所言极是。”
“可惜……”
李令月收起素纱,送去未央宫。
此时,未央宫中忙碌非常。
留守未央宫的内臣们在卫青的带领下,正与入未央宫议事的外臣们讨论往日都是由刘彻亲自裁决下令的国家大事,太史令司马谈和他儿子司马迁在一旁记个不停。
身为储君的刘据端坐两排人中间,有时附和卫青为首的内臣,有时又赞成丞相为首的外臣。
当然,由于个人偏好,刘据赞同丞相为首的外臣的观点的次数略多于赞成卫青为首的内臣们的次数。
至少,李令月来到未央宫时,他正言语肯定丞相为首的外臣们的观点:“本太子以为屯边之事不宜操之过急——”
“四公主——”
卫青看到李令月,出声打断刘据。
刘据脸上泛动不悦。
但是父皇曾说过,四公主可以在未央宫旁听政务,刘据虽心有不满,却不敢公然表达。
“四皇妹,你突然来未央宫可是母后那边有什么事情?”
“母后无事,我有小事要见大将军。”
李令月笑容可掬。
刘据看向卫青。
卫青淡笑着,起身走出大殿:“四公主——”
“这块素纱是窦太主早些时候送来的。”
说话间,李令月将经过火烤后显出绝命陈情的素纱交给卫青:“刘遗爱以死明志,希望舅舅可以在父皇面前为他美言几句。”
“刘遗爱……”
卫青已经从霍去病处知道刘遗爱是前朝废太子刘荣遗腹子,得知素纱是刘遗爱遗物,神情顿时严肃:“他的身后事——”
“窦太主已经找人处理。”
上官婉儿禀告道。
卫青听后,对随从道:“派人送一千金资助刘遗爱下葬。”
“喏。”
资助事宜吩咐完毕,卫青打开素纱,看到最后标注的逆贼名字,神色更加凝重:“想不到他们也……”
“我也没想到他们会——”
李令月早已看过刘遗爱的绝命陈情,回想内容依然感到震惊:“父皇对他们那么好,他们居然不知足。”
“不是每个人都知恩图报,何况其中不少人野心极大,认为自己应该得到陛下更多的恩宠和更高的地位,”卫青叹息道,“却不知陛下用人虽常有后来者居上之事,却也遵循因才适用的原则。”
“舅舅打算怎么处理名单上的这些人?”李令月问。
卫青叹息道:“自然是交给张汤依法处理。”
“那刘遗爱怎么办?”
李令月有些担心:“窦太主害怕张汤对刘遗爱开棺戮尸,特意让我将此物转交给舅舅而不是直接送到张汤那边,如果舅舅直接将素纱转交张汤——”
“四公主放心,我会派人向陛下禀明刘遗爱的忠诚以及阻止张汤。”
卫青向李令月珍重承诺。
李令月知道卫青向来一言九鼎,得了承诺后欣然离去。
卫青转身,进入大殿。
此时,关于国家政事的争论还在继续。
外臣因为得到太子的支持,态度异常嚣张,内臣们虽然据理力争,无奈大将军暂时离开、骠骑将军不爱与人争辩,气势上难免略输外臣们一筹。
见卫青归来,内臣们纷纷求援:“大将军!大将军!”
卫青没有回答,径直走到霍去病身旁:“发生了一些事情。”
“需要我做什么?”
“回军营点一千人马,我们一起去抓贼。”
“好。”
霍去病起身,带着多位心腹部属离开未央宫。
本就处于争辩下风的内臣一侧,顿时人少了一大半,坐在丞相身后的外臣们却没有人敢趁胜追击。
他们被霍去病离开时散发的杀气镇住,战战兢兢地看着卫青:“大将军,外面发生了什么变故?”
“确实发生了一些事情。”
卫青笑容温和,弯腰对刘据道:“太子殿下,青有要事处理,还请允许先行告辞。”
“舅舅,你——”
刘据心中有鬼,只觉卫青笑容意味深长,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你请便。”
“谢殿下。”
卫青走出大殿,出未央宫后直奔北军。
此时,霍去病已经清点好一千人马,只等卫青同行。
卫青将刘遗爱的绝命陈情交给霍去病。
霍去病看过,大为震惊:“这些人竟然也——”
“越是对自己的能力没有自知之明的人,越容易产生狂妄的野心,追求远超能力的权势。”
卫青有些感慨。
霍去病深以为然。
他自封狼居胥以后,常有人主动投奔,其中不少人都对自己的能力没有自知之明,纸上谈兵还自鸣得意,坚信自己终有一天也可以饮马瀚海封侯拜相。
“那刘遗爱——”
“窦太主会将他厚葬。”
“如此看来,他也很可悲。”
叹息间,千人的抓捕队伍出发,中途路过张汤府邸,邀张汤同行。
张汤求之不得。
……
……
长安城内,一张针对逆贼的抓捕大网正悄无声息的落下,椒房殿内,李令月也在谋划。
这些年的苦心经营让她取得刘彻的信任和宠爱,与卫霍为首的朝廷重臣建立了私人感情,在民间也得到了一定的声望,但这些还是远远不够!
她必须比所有皇子都优秀十倍以上才有可能抵消女性身份带给她的天然劣势。
“我需要培养更多的有才干的女性,手上不能只有婉儿和未来也许能成长为女武将的李显君。”李令月自言自语道。
上官婉儿闻言,谏言道:“婉儿记得班固《汉书》记载陪刘解忧和亲乌孙的冯嫽的才干是巾帼不让须眉,曾在大汉军队的协助下平定乌孙内乱,镇住西域各国。”
“冯嫽……”
李令月记住这个名字,并对上官婉儿道:“史书记载,刘解忧是楚王刘戊的孙女,因为刘戊参与同姓诸王的‘七国之乱’成为罪人之后。太初四年(前101年),刘解忧年二十,接替刘细君和亲乌孙,如此算来,她现在已经出生。”
“公主可是要将刘解忧母女接到宫中悉心培养?”
“等长安城内的事情平息,派人去楚王封地找到她们,以你的名义将她们带到长安,日常多多接济照顾。”
李令月吩咐道。
历史已经因为她发生细小的变动,刘解忧和冯嫽的命运很可能也发生改变,但是有才能的人不会因为历史发生改变就变得平庸无能,找到她们,给她们机会,一定可以让她们焕发新的光彩。
随后李令月又开始忧心另一件事。
汉武帝在位期间,天灾始终连绵不绝,多次造成大面积的庄稼歉收甚至绝收,刘彻虽然内政手段了得,依然只能勉强应对,大量百姓因为灾难流离失所,甚至有人饿死路边。
“如果有一种作物可以适应各种环境,不管什么恶劣条件都能生长并保证一定的收成,种植方便,产量不低……该有多好……”
[如果世上真存在这种作物,你愿意为它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系统中计,主动出声。
李令月:“你手上有符合这么多要求的作物?还是说,你在诓骗我?”
[我这边确实恰好有一种作物能满足你的所有要求,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种作物有轻微毒性,块根一旦发芽就必须埋入土中供其生长,贸然食用可能导致中毒死亡。]
系统非常自信地宣称。
[除了块根、茎叶有轻微毒性这个缺点,它几乎全是优点。首先,它的产量很高,营养很丰富,可以满足人体大部分需求;其次,它对种植土地要求很低,寒冷干旱环境也能扎根生长,耐储存;最后,它的味道不错,煮熟以后只是加一点盐都能变成美味,比灾民常吃的树皮草根泥土什么不知道强多少倍……]
系统反复强调作物的好处。
系统的话,李令月无法完全听懂,但也能理解个大概。
“这么好的东西,一定很贵吧?我需要付出什么高昂代价?”
[不需要代价,白送。]
“啊?”
李令月不信。
[我心善,见不得百姓成片成片饿死。]
系统的回答让李令月嘴角一阵抽搐。
“说真话!”
[真话就是此物得到推广种植后,所有因错误食用导致中毒死亡的人,不论汉人、匈奴人、滇人……死后魂魄归我!]
“我接受。”
李令月不假思索地说道。
毕竟,对游离生死边缘的百姓而言,和亲人一起在绝望中慢慢死亡可能比吃下有毒的东西导致死后不得安宁更可怕。
何况,她可以编造鬼怪之言吓唬百姓,让他们相信此物来自天赐,只能吃果实和没有发芽的块根,食用已发芽的块根和茎叶会遭天谴,中毒死亡,死后不得安宁。
[成交!]
系统迫不及待地宣布。
随后,一个装满沉甸甸的表面坑坑洼洼的圆形作物的布口袋落在李令月脚边。
[此物名叫马铃薯,当然,它还有个更通俗的名字,土豆。]
“土豆?”
[它的繁殖能力很强,可以种子繁殖也可以将块根——就是我给你的这些东西——切块埋入土中繁殖,果实和块根都可作为食物食用,尤其难得的是,它的基因多样性很充沛——好吧,这段话你是听不懂的。总之,推广种植土豆吧,它可以解决很多问题。]
“真的可以吗?”
[东西已经交到你手上,用不用由你自己决定。]
系统对土豆的作物价值非常自信,扔下这句话外加土豆的种植手册,随即消失。
李令月看了眼脚边的整袋土豆,又看了看手中薄薄一本《土豆种植手册》,决定派人在上林苑寻一块空地尝试种植。
如果此物真如系统所言可以在大部分的土壤环境中种植并且产量惊人足以缓解饥荒,就算它有食用不当可能导致中毒死亡的弊端又如何?
中毒死亡的终究是少数,饿殍千里的悲剧却随时都在上演。
“显君——”
“殿下有何吩咐?”
正在苑内空地练习武艺的李显君听到召唤赶紧跑来。
李令月指了指脚边的整袋土豆,对李显君道:“明日带这些东西去上林苑一趟,让雷被在上林苑开一块地试着种植。”
“喏。”
李显君虽是女子却强壮不输同龄男子,轻轻松松就将足有五十斤重的土豆连布袋提起。
“这是种植的注意事项,”李令月将《土豆种植手册》也交给李显君,“此物名叫土豆,来自漠北以北,传言能在极恶劣的环境下生长,产量颇为可观。若此言当真,可交边关推广种植。”
“显君明白。”
李显君小时候随父母在边关生活过,父亲去世后也常听母亲回忆边关生活的艰辛,如果四公主派人从漠北以北处弄来的名为土豆的作物真的能够适应恶劣环境,甚至可以在边关这种严寒缺水的地方种植并且有不错的产量——
她不敢想象这将给边关将士和百姓的生活带来何等便利。
第58章 逆贼的供词
此番谋逆, 参与者众多,并对长安多处进行了渗透策反, 即便有张汤提供大量的调查证据,再加上刘遗爱的绝命陈情,卫青与霍去病也花了一整夜的时间才把数以百计的目标抓捕归案。
这些人被全数交给张汤处理。
“陛下有旨,此事不能牵扯胶东康王,还有,刘遗爱已经自杀明志,让他入土为安吧。”
与张汤分别时,卫青反复叮嘱张汤。
霍去病也道:“此事必须一查到底,但不要牵连过度。”
“喏。”
张汤接受卫青、霍去病的劝告, 目送他们离去。
……
回府邸休息的路上, 卫青主动问霍去病:“婚姻之事,还是没有想法吗?”
“舅舅自己都没有娶妻, 为什么总关心我的婚姻之事?”
霍去病拒绝正面回答。
“我已经有后,是否有妻并不重要,反倒是你——”
卫青直言:“身为长辈难免期待晚辈早日成婚,生下一男半女。另外, 如果是你的孩子的话,应该能抵消太子平庸带给陛下的诸多失望。”
“我不这样认为。”霍去病道,“陛下对太子不满意,一方面因为太子表现平庸,另一方面则因为太子是储君。”
“……我明白你的意思。”
卫青苦笑。
如果刘据不是太子而是个普通皇子,他即便日常表现比现在平庸一百倍,刘彻也不会对他有强烈的不满。
可他是太子啊!
身为国家的储君, 刘据不能平庸,也不可以平庸。
“陛下和太子的矛盾, 除了另立太子,没有任何化解的办法。”
霍去病直言不讳。
“可惜陛下并无另立太子之心,”卫青也实话实说,“所以他打破陈规重力培养四公主,只为挽救太子的平庸和不合格。”
“那……”
霍去病罕见地露出犹豫。
卫青:“但说无妨。”
“那我——”
霍去病深吸一口气:“太子知道四公主与他并非同母所生吗?”
“啊?”
卫青惊愕:“你……”
“此次去甘泉宫,我与陈贵人谈了四公主的事情。”
“……”
卫青沉默。
霍去病继续道:“如果太子知道真相,他是否会——”
“他大概率永远都不会知道真相,早在十年前,陛下就严令宫中所有知道真相的人都守口如瓶,而且——”
“而且什么?”
霍去病问。
卫青:“知道真相又如何?很多东西并不是知道内情就会发生改变,你要相信陛下,相信陛下对此早有准备。”
“我……”
霍去病再次犹豫。
卫青看出端倪,笑问道:“关心则乱,对不对?”
“……”
霍去病不知如何回答。
卫青:“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舅舅!”
霍去病有些恼羞成怒。
卫青却道:“四公主马上就要十一岁,虽然女子十一岁成婚太早,但是可以订婚。”
“舅舅你到底想说什么!”
“朝野上下不知道多少侯爵世家眼巴巴地盼着陛下将四公主赐婚自家,你要再不挑明,可是有可能抱憾终生的。”
汉家公主虽然大多二嫁甚至三嫁,但也不会轻易和离,除非夫家犯下触怒皇帝的大错。
卫青显然已经恨不得替霍去病上表请求赐婚了。
霍去病不言语,并在下一个岔口提前与卫青分别。
卫青:“……”
他知道霍去病终究还是介意“精气少,命不长”的谶言,即便他们都不信鬼神。
……
……
张汤非常敬业。
在卫青、霍去病的帮助下,一整夜抓到数百个谋逆嫌犯后,他回到住处后居然不休息,将府衙内所有人都叫起来,勒令他们必须立刻将嫌犯分别关押并单独审问。
如此连续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拷打审问,张汤最终获得上百份供词,装了满满一箱子,抬进未央宫。
“太子殿下,这些都是逆贼的供词,请太子殿下过目。”
“这么多?”
刘据大吃一惊。
供词记录在纸上尚且装了满满一箱,如果刻在竹简上,只怕要堆满一辆车。
“此事关系江山,臣不敢怠慢。”
张汤不卑不亢,态度强硬。
太子刘据看了眼卫青和霍去病,又看了看丞相。
卫青和霍去病都不说话。
现任丞相庄青翟本是太子少傅,吸取前几任的死亡教训,在可能与皇帝产生冲突的事情上都尽可能的保持沉默,但他和张汤素有仇怨,见张汤在抓逆贼这件事情上如此积极,心中的不满如野草疯长。
“殿下——”
“丞相请讲。”
刘据本就偏爱庄青翟不爱张汤,见庄青翟反对张汤,顿时笑容可掬。
庄青翟点头,对张汤道:“抓捕至今不过三日,竟然产生如此多供词,你敢保证其中没有人是被屈打成招?”
“所有人都证据确凿,证词相互印证,并无屈打成招。”
“哦?”
庄青翟看了眼刘据,得到后者的眼神暗示后,再度发难:“若是我在证词中找到纰漏,你就辞官,如何?”
“丞相,张汤可以接受这个赌约,但要丞相答应——如果丞相在证词中找不到纰漏,就向陛下请求辞官让位张汤!”
张汤与庄青翟结怨源于丞相之位,如今庄青翟当面刁难逼迫张汤,张汤也索性把话挑明,让庄青翟掂量着办。
庄青翟不敢用丞相之位与张汤打赌,讪讪一笑,道:“御史大夫认真了,我是怕你急于求功,做出屈打成招的事情,有辱陛下声誉。”
“丞相言重。”
张汤并不退让,甚至更加强势:“箱中所有证供均是证据确凿,请太子殿下与两位大司马过目。”
“舅舅,我——”
刘据看向卫青。
卫青看出庄青翟对张汤的刁难来自刘据的授意,此刻刘据主动询问自己,分明希望自己把他从庄青翟和张汤的冲突中摘出,但他虽是皇帝的大司马大将军却也是太子的娘家舅舅,即便知道太子针对张汤的行为颇为不妥,也只能——
“张汤,你带来的供词太多,一份份看过去要花费大量时间,不如将供词整理出一份总结再呈交太子。”
“大将军希望的供词总结,张汤早就准备好了。”
张汤从袖中取出供词总结,双手奉上:“太子,请——”
“你……”
刘据一时语塞,不情不愿地接过张汤的证词总结,皱紧眉头慢慢看。
张汤知道交上去的证词总结内容繁琐,太子又年纪小,等他看完证词还要再交辅助监国的两位大司马和丞相阅读,不知等到什么时候才能讨论证词内容和逆贼处理,于是在刘据阅读证词总结的同时,竟一字不差地将证词总结内容对在场所有大臣复述了一遍。
“此次抓获的叛贼,虽然自称淮南王逆党余孽,其实大部分人都从未见过淮南王或是与淮南王有关联,他们参与谋逆,因为他们不满陛下,认为陛下自继位以来一心对外发动战争,逼迫百姓,致使百姓生活困苦艰难,非仁德君主所为,他们希望陛下罢免大司马大将军和大司马骠骑将军,废除大司马,恢复旧制,停止兵戈,放弃在河西一带的土地,与匈奴世代和亲相处……”
刘据:“……”
他斜眼看卫青和霍去病,想知道他们对这部分供词内容是什么态度。
结果——
“还好你没把这份供词直接送到陛下面前。”卫青平静地说道,“以陛下的性情,看到这等大逆不道的言论,必定——”
怒!发!冲!冠!
……
……
“反了!反了!”
未央宫加急送来的供词总结只看了个开头,刘彻便勃然大怒:“一群自以为是的废物,也敢对朕指手画脚!”
“陛下息怒。”
中常侍们战战兢兢。
刘彻:“传话给张汤,这些大逆不道的家伙,全部杀掉!一个不留!”
“喏。”
“对了,皇后和太子这几日在未央宫监国主政表现如何?”
“这……”
快马送供词的侍中露出迟疑神情。
“朕赦你无罪。”
“谢陛下。”
侍中抬头,将皇后推辞不受、太子在未央宫监国主政对前太子太傅现丞相庄青翟多有偏袒等事实一一禀告。
得知卫子夫以识字不多、看不懂奏章内容为由拒绝监国主政时,刘彻露出“原该如此”的笑容,听说太子监国对丞相庄青翟为代表的外臣多有偏袒、言语间时常隐约针对卫青、霍去病代表的内臣时,刘彻的笑容逐渐凝滞。
“张汤呢?张汤把逆贼的供词送进未央宫后,他是什么反应?”
“臣不敢说。”
侍中再次伏地。
“为什么不敢说?可是太子又——”
“太子无错,只是一言不发。”
侍中小声禀告道。
得知儿子对逆贼攻击自己的大逆不道言论的反应竟是一言不发,刘彻的脸色顿时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你说说看,他为什么一言不发!是不是他心里觉得这些狗屁不通的话有道理?碍于太子身份不敢公开赞成?!”
“臣不敢揣测太子心意。”
侍中的脑袋压得更低了。
看到侍中这等反应,刘彻心中顿时明了,命侍中即刻回长安,将对逆贼的处置送到张汤手中,又问霍光:“之前吩咐的雕版一事,办得怎么样?”
“回禀陛下,《周髀算经》和《九章算术》的雕版已基本完成,随时可以投入印书,其余几本的雕版还在制作中。”
“你小小年纪就能做事条例分明,朕很满意。”
“臣只是做了分内该做的事情。”
霍光清楚,自己虽然因为兄长受宠得到皇帝器重,但想获得更高的地位,必须自身表现也足够优秀,让皇帝满意。
刘彻这边——
他本就有重用霍光的心思,见霍光在自己突然病倒昏迷不醒的情况下还能恪尽职守监督跟进制作算术雕版的工作,同时也没有延误侍中的其他工作,由此更加确定霍光是可造之材。
“你兄长霍去病在带兵打仗方面是奇才,而你居然天生擅长内政,一武一文,互相搭配,可见上天始终是站在朕这一边的。”
“陛下谬赞,臣才疏学浅,不敢与兄长比较。”
“不,不,不,你擅长的领域恰好是霍去病缺乏的,可见将来你们兄弟联手合作,朕的朝堂必定接下来至少二十年都安稳平顺。”
刘彻对霍光的评价非常高。
而霍光得到刘彻如此高的评价,内心却只有忐忑不安。
……
……
收到甘泉宫送来的皇帝亲笔批复,张汤顿时腰杆挺直,不再纠结太子和丞相的模棱两可态度,径直处置逆贼。
另一边,得知张汤奉皇帝命令对逆贼施以极刑,丞相庄青翟脸色大变,将相府三位长吏朱买臣、王朝、边通叫到跟前,直言道:“张汤对我欺人太甚!”
“丞相何出此言?”
“呵!”
庄青翟冷笑,道:“张汤本就与我有怨,昨天在未央宫中,他竟然因为太子露出偏袒我的意思,在太子阅读供词总结时故意对在场所有人陈述供词总结内容,完全不给太子颜面!更可恶的是,他竟然还事前不知会我就将供词总结送去甘泉宫,现在正拿到陛下的批复将逆贼们处以极刑!”
“丞相可是担心——”
“不错。”
庄青翟直言不讳:“此次逆贼事件牵扯重大,素来睚眦必报的他如此争功表现,难保不存着得到陛下授意全权处理此事后将与他有仇怨之人也列入逆贼名单的心思!”
“丞相言之有理。”
三位长吏都赞同庄青翟对张汤的揣测,询问道:“我等当如何自处?”
“为今之计,先下手为强!”
庄青翟做了个“杀人”的暗示。
三长吏本就与张汤有私怨,得丞相明示,顿时神色晦暗,笑容阴狠:“丞相放心,我等绝不辜负丞相厚爱。”
“辛苦你们了。”
随后,庄青翟又进宫见太子。
他接替李蔡成为丞相以前是太子太傅,与太子刘据感情甚笃,进宫见太子自然一路畅通无阻。
太子刘据见了他,也依然满口“太傅”以示亲昵。
庄青翟却是忧心忡忡。
他告诉太子,张汤是因为无视太子才故意在太子阅读供词总结时将供词内容陈述给在场所有人。
刘据心中本就有这样的怀疑,听了庄青翟的告状,脸色有点难看。
庄青翟见状,又将张汤不事前告知太子等人、越过丞相直接把供词总结送去甘泉宫请求皇帝批复的事情告诉刘据,强调道:“陛下特许太子监国处理政务,张汤却如此肆意妄为,可见他心中只有陛下没有太子,将来一定会成为太子的敌人!”
“我只是储君,他忠于父皇,难免忽略我。”
刘据一脸怨怼地说道。
庄青翟道:“太子宽宏,但你可知此次被抓的逆党中有不少人曾经是太子身边的五经博士?”
“什么?”
刘据惊讶:“他们怎么可能——”
“他们渴望为国效力,被陛下罢免后,大多没有返回家乡,而是在长安附近游荡,渴望再次得到重用,”庄青翟故作沉痛,“但只要是人就难免有情绪,何况他们长期不得志?”
“他们——”
“他们时常聚在一起评论朝廷得失,而张汤一直都知道此事。”
“当真?”
刘据大惊。
“千真万确,”庄青翟煽动道,“此次抓捕逆党,虽有部分人确实罪有应得,但更多的人是遭遇张汤公报私仇,就像他以前做过的每一桩大案!”
“张汤居然一直都……父皇不管吗?”
“张汤虽然每次办案都会趁机公报私仇,但他同时也擅长把握尺度,常常在供词上玩弄文字游戏谄媚陛下,让陛下允许他将无罪之人一并处死。”
庄青翟一个劲地煽风点火。
刘据本就对张汤有诸多不满,对父皇的行为也颇有微词,如今听了庄青翟的话,怒气顿时水涨船高:“他是不是完全不把我这个太子放在眼里!”
“臣不敢。”
庄青翟做出谨慎退让姿态。
刘据见状,对张汤的恨意更强烈了。
庄青翟走后,他走到正在庭院空地打拳的李禹身前,道:“李禹,如果有人无缘无故就是看不起你,你会生气吗?”
“会很生气。”
李禹单纯地说道。
刘据:“有多生气?”
“直接打他,打到解气为止!”
“还有吗?”
“还有?”
李禹一脸迷茫。
刘据:“有人看不起本太子。”
“谁?谁看不起太子哥哥!禹儿这就骑在他身上揍死他!”
“你有这份心我很高兴,可惜你不是他的对手,连本太子也不是他的对手!可恶!”
刘据越说越上火。
“太子哥哥……”
李禹试图安抚刘据。
这时,宫人来报,说是李禹的堂姐李显君请求与堂弟见面,正在偏殿等候。
刘据闻言,脸上顿时露出笑容。
原来,李显君上次来太子处见堂弟,带了整整一盒吃食,其中美味连刘据都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吃过以后赞不绝口。
碍于太子身份,他不愿向母后或四皇妹开口索要,只能让李禹转告李显君,下次来太子处可以再多带些吃食。
“李禹,你赶紧去偏殿见你堂姐。”
“喏。”
李禹一路小跑来到偏殿:“堂姐!堂姐!你这次又带了什么好吃的!”
“第一层是枣泥胡桃米糕,第二层是芝麻酥饼,下面两层全是太子点名下次来时多带些的莱菔(萝卜)糕。”
李显君打开四层的红漆食盒,将吃食依次摆在桌案上:“莱菔糕要吃热的,你先让他们把东西送去厨房。”
“嗯嗯。”
李禹将满满两盒莱菔糕交给宫人。
宫人们捧着莱菔糕轻快离去,刘据看到李显君带来的四盒吃食有两盒都是他喜欢的莱菔糕,感慨道:“如果四皇妹和二皇弟一般年纪,无法作为本太子的同龄人处处显得比我优秀,单凭这些奇思妙想的吃食,我都会和父皇一样喜欢她。”
另一边,李显君将吃食交给李禹后,低声问堂弟:“太子对你可还好?”
“太子哥哥对我好极了。”
李禹天真地说着。
为了证明太子对自己是极好,不等李显君询问,他便主动把刚才看到的事情告诉李显君:“堂姐,方才丞相来找太子哥哥说事情,也不知说了些什么,让太子哥哥非常生气,但是他看见我就不生气了,听说堂姐过来还眉开眼笑。”
“丞相经常来找太子?”
“比堂姐来太子这边看我的次数多得多。”
李禹掰着手指数数:“今天来过,昨天来过,前天来过……”
一番掰扯下来,竟是丞相几乎每天都来,偶尔两天来一次。
李显君默默记下李禹的话,又问了些生活的冷暖问题,确定堂弟在太子处过得不错后,告辞离开。
自从上次吃过莱菔糕,刘据便对李显君来访时可能带的美食充满期待,碍于太子颜面,不好公然承认,现在见李显君终于离开,也眉开眼笑地走进偏殿。
“李禹,除了莱菔糕,你堂姐还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
“都在这里,这个是枣泥胡桃糕,这个是芝麻酥饼。”
李禹请刘据品尝。
刘据求之不得。
……
另一边,李显君离开太子处,回到李令月身边,将丞相庄青翟几乎每天都要入宫探望太子的情况告诉四公主。
“堂弟说,丞相以前是太子太傅,太子每次遇上大事都会和太傅商量,后来太傅升任丞相,太子却没有改变习性,丞相也愿意频繁进宫为太子答疑解惑。”
“丞相是外臣之首,自然要和太子打好交道。”
李令月唇角冷笑。
自刘彻登基以来,他一直没有停止扶持内朝打压以丞相为首的外朝,以致如今,曾经贵为帝国第二人的丞相已经从朝堂的中流砥柱沦为皇帝的应声虫。
庄青翟显然对这种现状非常不满,所以才会升任丞相后依然频繁联系太子,妄图通过对年幼的太子施加影响,让太子登基成为皇帝重新重视外朝重视丞相。
毕竟,文帝活了四十六岁,景帝活到四十八岁,武帝如今年近四十,前些日子在甘泉宫突然病重昏迷,至今没有回长安,特让太子监国、与内朝外朝共同打理国政,难免让人怀疑他命不久矣!
第59章 历史又被改变
然而, 刘彻虽然嗑药成狂,却是两汉四百年传承中最长寿的皇帝, 活到了七十岁。
同理母皇武则天——
母皇称帝时已经六十七岁,当时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她命不久矣,皇位正统很快会回到李家人手中,谁承想,直到母皇称帝的第十五年,她依然精神矍铄身体硬朗,以至于等不下去的宰相张柬之等人发动“神龙革命”,拥立皇兄复辟,迫使母皇退位。
由此可见, 皇帝需要健康的身体, 而继承人如果实在等不下去则需要手握足以对抗皇帝的强大力量,尤其是军事力量。
“显君, 你去太子那边探望堂弟的次数不用太频繁,见面以后也尽量不要主动和你堂弟谈论朝堂的事情,免得太子多心。”
“喏。”
李显君经过这些天的学习,也知道太子对妹妹四公主存有微妙的嫉妒和竞争情绪, 对李令月的叮嘱自然铭记在心。
“给雷被的土豆——”
“都已经送过去了,”李显君道,“雷被校尉少年时曾下地种过庄稼,收到土豆和公主让我转交的《土豆种植手册》后非常开心,说他一定把公主交代的事情办得完美无瑕。”
“下次见面的时候,提醒雷被,这些土豆将来可能送去河西地带种在难以耕作的贫瘠崎岖地区, 作为黍、稷、麦等作物的替代,”李令月道, “让他带人在上林苑尝试种植时不用特意精细照顾。”
“喏。”
李显君退下。
李令月继续盘算。
迄今为止,她给汉武时代带来了马镫、造纸术、雕版印刷、《千金方》和《九章算术》等。
其中,马镫可以提升汉军的骑兵战斗力,扩大对匈战争的战果;造纸术和雕版印刷能够加快知识的传播速度,进一步打破贵族世家对知识和权力的垄断;《千金方》和《九章算术》作为最实用的医学书籍、天文历法计算书籍,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提升百姓生活,提高官员能力。
但是,以上所有加在一起都只是对少数人的好处,要得到最底层百姓的拥护还得靠土豆——如果它真如系统所言具备贫瘠地区依然可以丰收并且口感不错的特性的话。
毕竟,对于随时可能因为天灾人祸惨死在路边的底层百姓而言,谁能让他们一生不用卷入战争、不至于灾年饿死,谁就是他们的盛世尧舜。
李令月知道,公主要在男性世界得到皇帝的权力必须建立绝对坚实、广泛的拥护基础。
她不是母皇,无法像母皇那样用将来传位给皇兄做为交换获得朝臣们的拥护——事实上,即便如此,母皇称帝的十五年时间,依旧频繁遭遇李氏宗亲反叛、军队拒绝听从指挥、地方官员阳奉阴违等棘手问题。
所以,强大的军队、覆盖基层的忠于自己的官吏团队以及底层百姓的拥护都缺一不可。
“称帝真难啊。”
李令月由衷叹息。
……
……
经过半个月时间的静养,刘彻逐渐恢复健康,计划回未央宫。
此时,又有人从长安来到甘泉宫,向刘彻禀告:“陛下,丞相庄青翟和太子往来密切。”
“他本是太子太傅,和太子密切也很正常。”
刘彻不以为然。
禀告者道:“但是丞相几乎每天在未央宫议事完毕都会再去太子处一趟。”
“哦?”
“除此以外,丞相对御史大夫颇有怨恨。”
“当年李蔡畏罪自杀,张汤想做丞相,朕把丞相之位给了庄青翟,他们之间本来就有仇怨,发展至今彼此针对也不足为奇。”
“但是丞相近来尤其怨恨御史大夫,常对相府长吏言,他不杀御史大夫,必被御史大夫杀。”
“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禀告者又小声道:“御史大夫调查长陵大案,抓获的逆党成员中有不少人都曾经是太子府的五经博士,被陛下罢免后滞留长安,时常聚在一起埋怨诽谤陛下,而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曾经收过丞相的钱财救济。”
“也就是说——”
刘彻眯起眼睛。
他将太子太傅庄青翟提拔为丞相,本意是考验张汤顺便让朝野内外都更确信太子的地位稳如磐石,反正经过这些年的削弱,丞相早已变成可有可无的百官象征,谁承想——
一个没有实权的丞相竟然还能在背地里搞出这么多事!
“让庄青翟明天来甘泉宫见朕!”
“喏!”
……
得知皇帝将在甘泉宫召见自己,庄青翟心中又惊又喜,不知道此去究竟是福是祸。
“陛下在甘泉宫中生死不知,突然召见丞相,多半是要托孤。”
长吏朱买臣为了讨好庄青翟,迎合他的心思:“如今朝堂,最尊贵的大司马大将军和大司马骠骑将军都是皇后的娘家亲戚,若陛下有不测,无须言语叮嘱,他们自会拥护皇后和太子,唯有丞相您身为百官之首——”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庄青翟被朱买臣的马屁哄得很开心。
谨慎起见,启程去甘泉宫之前,他再次进宫见太子,将皇帝要在甘泉宫召见自己的事情告诉太子。
“太傅,父皇此举何意?”
“老臣不知,也许是有意托孤吧。”
庄青翟故意做出沉重悲伤模样。
太子刘据得知父皇可能不测,情绪既有悲伤失落又难掩欣喜:“父皇有天命庇佑,一定可以逢凶化吉,万岁无疆。”
“但愿如此。”
庄青翟擦了擦根本不存在的眼泪:“太子将来有大司马大将军、大司马骠骑将军作为依靠,倒也不用老臣多多操心。”
“太傅!你这是什么话!我还是个孩子,我不能没有太傅的教导!”
太子刘据被庄青翟的话触动,对庄青翟陈恳表白。
庄青翟看出太子已完全偏向自己,不由露出欣慰笑容。
……
第二日清早,庄青翟乘车来到甘泉宫,弓着腰走进大殿:“陛下——”
“朕听说你近来非常忙碌,上午去未央宫议事,下午还要找太子谈事情?”
“啊?”
庄青翟愣住。
因为皇帝的言语内容,更因为上方传来的皇帝说话的声音中气十足,根本不是他所想的命悬一线的病人!
过度惊愕的他抬起头,看着盛怒的面容:“臣罪该万死——”
“罪该万死?你知道你自己犯下什么错吗?动不动就罪该万死?”
“臣——”
“你明知道朕希望你和张汤和平相处,却一再挑起事端,你也知道朕不喜欢空谈误国的废物儒生,还给他们送钱财救济!至于这次犯下的错,朕不说你也知道!身为太子太傅关心太子是分内之事,但身为丞相,你理应和太子保持距离!明白吗!”
“臣明白,臣惶恐,臣——”
“那些儒生到底怎么回事?你可知道他们时常聚在一起诽谤朕?”
“臣……”
庄青翟不知如何回答。
回答不知道,意味着他身为丞相是个无能之人,回答知道,则意味着他同样对皇帝存在不满情绪。
“不知道怎么回答吗?”
“臣……”
“你这么吞吞吐吐,正说明你心里清楚朕此刻为什么生气,想用一个万全的回答忽悠朕!欺骗朕!既然如此,你回家吧!不必再做什么丞相了!”
“臣……谢陛下恩典!”
庄青翟匍匐跪地,抖如筛糠。
前几代丞相的惨烈结局在他脑海中轮番滚过,或许,能够罢免归家养老已经是——
“等等!”
刘彻突然改变主意:“你还不能回老家!必须留在长安!协助调查!”
“陛下——”
庄青翟倒吸一口凉气。
罢了他的丞相职务却要他留在长安,这分明是——
“怎么,有想法?”
“臣……臣……”
“你终究还是辜负了朕的期待。”
言罢,刘彻命人将庄青翟拖出甘泉宫,送回长安。
“陛下——”
庄青翟不甘心,但也无可奈何。
狼狈回到长安的他甚至没来得及向引为心腹的三长吏说明此次去甘泉宫觐见发生了什么,就被张汤带来的人团团围住!
“张汤!你要做什么!这里可是相府!”
三长吏大怒,呵斥张汤肆意妄为。
张汤放声大笑:“这里确实是相府,但是你们维护的这个人已经不是丞相!”
“什么?”
相府众人震惊,纷纷看向庄青翟。
庄青翟苦笑:“陛下刚才罢了我的丞相职务,我现在已经不再是——但是……但是……”
突然想通的他怒目张汤:“是你!是你派人去甘泉宫在陛下面前搬弄是非!让陛下罢了我的丞相职务!对不对!”
“庄青翟果然很聪明,这么快就想通关键,可惜——”
张汤挥袖:“把他们全部作为逆贼同党拿下!”
“张汤!你不能这样对我!我虽然不再是丞相,但我还是——”
“不好意思,陛下早有手谕,允许我便宜行事。”
张汤亮出手谕。
庄青翟见到皇帝手谕,顿时放弃了挣扎。
他理了理衣领,义正词严道:“我自己会走!不劳你们押送!”
……
听说庄青翟去甘泉宫一趟先是被父皇罢免丞相职务然后又被张汤以逆贼同党的名义抓捕,太子刘据大惊失色,赶紧找到卫子夫:“母后——”
“什么事?”
卫子夫此时正在上官婉儿的教导下抄写《千字文》并理解文字含义,突然被刘据打断,心情颇有不悦。
“太子殿下——”
上官婉儿向刘据行礼。
刘据心烦,挥手让上官婉儿离开。
上官婉儿起身,退出内殿。
卫子夫放下毛笔,不悦地看着儿子:“发生什么事情?为什么不让细君留下来?”
“母后,你什么时候和刘细君的关系……”
“她才学好,又耐心,我为什么不能喜欢她?”
卫子夫无法理解儿子对刘细君的对抗情绪。
难道只是因为刘细君是四公主身边人?
“母后……”
刘据急得都快哭出来:“父皇……父皇刚刚罢免了丞相……”
“那又如何?你父皇自登基以来,不知道罢了多少丞相,直接下狱的都不在少数。”
卫子夫认为儿子反应过激。
刘据:“庄青翟不一样!他以前是儿子的太傅!他——”
“太子太傅又如何?魏婴是太皇太后的亲戚、田蚡是太后的亲弟弟,陛下罢免他们的时候不也一样没有顾及太皇太后、太后半点颜面?”
“这次的事情真的不一样!庄青翟才被罢免,张汤就去相府把他抓进了大牢!”
刘据急得牙齿差点咬到舌头。
卫子夫抬头,看着一脸急切的儿子:“比今天更过分的事情以前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只不过这次恰好发生在曾经担任你的太傅的庄青翟身上。”
“母后!”
刘据被卫子夫的淡定态度惹怒:“你为什么一点都不生气!庄青翟可是我的人!父皇将庄青翟罢免下狱分明是——”
“你担心这些干什么!”
卫子夫不耐烦地打断儿子:“只要你还是太子,自然会有无数比庄青翟更有能力有才学的人主动投奔你!”
“可是——”
“你父皇这么做必定有他的道理,不要凡事都试图违逆他。”
“我……”
刘据低下头。
卫子夫对女官道:“送太子回去。”
“喏。”
女官上前,请太子离开。
刘据不满地看着母亲:“母后,我感觉你变了。”
“据儿,你想多了。”
卫子夫抬手,催促女官带走太子。
刘据于是不情不愿地走出了椒房殿。
奉命送太子的女官向皇后复命:“殿下,太子已经——”
“你是不是也很奇怪我对待太子的方式突然改变?”
卫子夫打断女官的话。
女官低头:“奴婢不敢。”
卫子夫:“因为他是太子,即便年龄还是个孩子也不能被当做孩子,他必须快速成长,学会独自面对政治风浪,而不是遇上事情就找我哭诉抱怨……那样的话他永远不会长大……”
“殿下苦心,太子一定会明白。”
“我并不在意他能不能理解我的苦心,只求他将来不要怨恨我。”
卫子夫叹了一声,继续练字。
另一边——
刘据因为庄青翟下狱的事情冲进椒房殿找卫子夫的消息,很快传入李令月耳中。
“母后是什么态度?”
“皇后认为太子不该为庄青翟的事情如此失态,”从女官处得到后续情况的上官婉儿道,“她希望太子能够尽快成长,而不是每逢大事就惊慌失措,或是来椒房殿找自己。”
“她的这些话确实有道理……”
李令月对卫子夫并无强烈恶感。
毕竟,史书上的卫子夫,命运完全不受自己掌控,不论是少女时期被刘彻临幸带入后宫还是老年支持儿子起兵造反最终自尽,她都始终被人推着走。
如此没个性、人生几乎全程随波逐流的女人居然会对儿子说出这番话,可谓非常难得。
当然,比起卫子夫和刘据的母子关系变化,李令月更好奇刘彻为何突然罢免庄青翟并让张汤将他逮捕入狱。
史书记载,张汤因为丞相之位与庄青翟结怨,相互构陷,后被相府三长吏诬告下狱,最终由于刘彻派使者到监狱辱骂他,愤而自杀。
张汤死后,刘彻后悔,意识到此事有内情,于是查办朱买臣为首的相府三长吏,庄青翟也为此下狱自杀。
如今,本该发生在未来的庄青翟和三长吏下狱事件提前发生,执行人还是张汤,可见——
[你改变了卫青和李敢的命运,难免引发以他们为中心的层层历史涟漪。这种情况在未来有个专门的词语叫蝴蝶效应,不过你不用理解。]
系统突然出声。
李令月皱眉。
即便没有系统这番话,她也能感觉到她所熟知的历史正在发生变化,被司马迁记在史书中的汉武时代的历史未来会——
[你在害怕吗?害怕历史改变以后,你也会失去身为穿越者的预知历史大事件的优势?]
对于这个问题,李令月没有回答。
因为,早在她立志改变霍去病的死亡命运以前,她就已经做好改变历史导致自己失去穿越者优势的心理准备。
毕竟,以公主身份称帝本就是对历史最彻底的颠覆!
……
……
刘据最终没能营救庄青翟。
庄青翟知道张汤能拿到手谕抓捕自己是因为皇帝厌弃了自己,默许张汤趁机公报私仇,为免受辱,他入狱后不久就服毒自杀了。
朱买臣三人没有自杀的勇气,试图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然而他们擅长的手段,张汤更加擅长。
随着牵扯进长陵大案的数以千计的人头落地,元狩五年也走到了尽头。
恢复健康的刘彻返回长安,肯定张汤惩办长陵大案的功绩,如他所愿将他提拔为丞相,李敢虽然抓捕逆贼有功,但他被邪祟附身伤害大司马大将军也是事实,功过相抵加上卫青求情,只需再缴纳十万罚金就能将此事揭过。
李敢本以为犯下大错的自己即便得陛下天恩保住性命也至少要丢掉官职,没想到最终只需缴纳十万罚金就可以揭过,顿时欢天喜地,连声高呼万岁。
元狩六年到来。
正月,霍去病上奏章请求三子封王,刘彻交御史大夫议论,最终下诏将次子刘闳、三子刘旦、四子刘胥封为诸侯王,其中,次子刘闳的封地在齐,毗邻齐国的夷安作为封邑赏赐给刘闳的同母姐姐,从此五公主称夷安公主,又将睢阳正式撤郡县,后续可能为诸侯国。
如此一系列大举动,长安城内顿时一片沸腾。
虽然朝臣们早看出皇帝有心将三位皇子分封为王送出长安,但谁都没想到上书请求三子封王的竟是身为皇帝心腹爱将、皇后娘家外甥的霍去病。
当然,比起三子封王,他们更关心皇帝将睢阳正式撤郡县的举动。
众所周知,睢阳是天下武库,要害之地,自先帝以来,从来没有皇子封在睢阳为王。皇帝突然打破惯例将睢阳撤掉郡县安排为诸侯国,究竟准备将它作为谁的封地?
联系皇帝去年罢免曾是太子太傅的丞相庄青翟并将他下狱逼迫他在狱中自杀的行为,朝臣们已经完全不明白皇帝对太子究竟是喜欢还是嫌恶?
或者——
两者兼有?
当然,三子封王和睢阳撤郡县的消息虽然让朝臣们普遍陷入困惑,不知皇帝究竟什么心思,却也有人纯粹因为这件事而感到高兴。
例如已经病入膏肓的隆虑公主。
昔日,王夫人还在的时候,她为了给娇纵跋扈的独子陈昭平寻一份庇护,求皇帝答应将五公主许婚给儿子,刘彻答应了,如今更将夷安作为封邑赐给五公主,可见陛下始终将当年约定记在心上。
现在,只要再向陛下讨要一份赦免手谕,确保将来儿子不管犯下什么大错都能饶恕性命,她作为母亲也能瞑目了。
同样感到高兴的还有李姬。
她已经失宠,留在宫里也见不到皇帝,还可能遭遇新晋宠妃的羞辱,如果儿子们离开长安,她或许可以作为母亲同行,从此自由自在。
想到这里,她来到椒房殿,对皇后卫子夫道:“皇后殿下,妾有不情之请。”
“你想要什么?”卫子夫问。
“妾的两个儿子都已经被正式封王,很快就会离开长安前往封地,妾身为孩子们的母亲……想……想……”
李姬战战兢兢地说着。
她不想留在皇宫过一眼看到头的无宠生活,她想出宫,想跟着儿子们一起离开。
“妾想以母亲的身份和妾的儿子们一起去封地。”
“当真?”
“殿下,求您成全我!”
李姬跪地,哀求卫子夫:“这冰冷的皇宫我是一天都不想呆了!”
“可这种事情必须得到陛下的同意。”
“妾知道,所以妾来求皇后殿下,求您可怜可怜我,在陛下面前为妾身美言,让妾身可以离开皇宫……”
李姬哭得情真意切。
可惜——
卫子夫也无可奈何。
“李姬,我帮不到你,我和你一样很难见到陛下。”
“那该怎么办?!我……我知道了!我去找四公主!四公主能见到陛下!”
意识到这点的李姬行礼退出,奔向四公主处。
第60章 献土豆
“殿下, 李姬求见。”
女官向李令月禀告李姬的到来。
李令月猜出李姬为何而来,对通传的女官道:“告诉她, 陛下不喜欢后宫干政,即便是我也不是每次都能享受例外待遇。”
“喏。”
女官退出,将四公主的回复告诉李姬。
李姬顿时泪眼婆娑:“为什么?为什么?我只是想离开皇宫,我……”
“请回吧。”
女官礼貌送李姬。
李姬不肯走,大喊大叫道:“四公主!你就不能看在你的两个弟弟的情分上帮帮我吗?他们的年纪还那么小,他们不能没有我这个母亲!”
女官无语。
碍于尊卑关系,她不能强行拉走李姬,但任李姬在门口吵闹喊叫也实在——
“您还是……”
“我知道你们不喜欢我,觉得我又蠢又粗鲁, 可是我也……我也不想生来就是这般模样……如果我生在名门贵族之家, 从小学习规矩和歌赋,我也……也……求求你们, 让我进去见一见四公主!现在只有她能帮助我!她是唯一可以帮我的人!”
李姬的态度已经接近胡搅蛮缠。
李令月无语,让上官婉儿出去应付。
上官婉儿领命,走到李姬面前,静静地看着她。
李姬被看得心里一阵发毛:“你……你……翁主你为什么这样……”
“你刚才说的话, 我都听见了。”
上官婉儿温和对李姬道:“你觉得大家不喜欢你是因为你没能生在名门世家从小学习规矩和诗词歌赋,以致如今被嫌弃又蠢又粗鲁,可是陛下喜爱的女子又有几个是名门贵族出生、从小有机会学习规矩和歌赋?”
“我……”
“自高祖以来,汉宫便常设学府,教授宫人识字、绘画、弹奏、舞蹈等等,任何宫妃,不论出生贵贱、得宠与否, 想学就可以学。”
上官婉儿没有继续说下去。
李姬此时早已无地自容:“我……我……”
“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驰, 爱驰则恩绝。”
说完,上官婉儿转身返回。
李姬怔怔站在原地,口中不断念叨:“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驰,爱弛则恩绝……以色事人者……以色事人者……”
念着念着,她跌坐在地上,面色枯槁,宛如死灰。
……
听见脚步声,李令月头也不抬,径直道:“和她说清楚了?”
“禀殿下,该说的都说了,她不懂或不愿意懂也是她自己的选择。”
“天下男女之情多是见色起意,然而再美的容色也有看腻的时候,或是随着岁月褪去光彩,唯有美德和智慧是永恒的。如果女子不能明白这个道理,在青春美貌的时候充实自己,等到色衰爱弛时,便会像秋日的凉扇被男人扔掉一边,难以再次被想起。”
李令月情不自禁地感慨。
上官婉儿深以为然。
……
……
李姬最终还是没能鼓起勇气去未央宫请求皇帝恩准她随两个儿子离开皇宫。
不想后半辈子守着冰冷孤苦度日的她回到宫苑,命宫人关上门,就此悄无声息地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因为生前没有留下特别的恩宠记录,死后也没有得到皇帝的纪念,所生的两个儿子又都是平庸甚至愚蠢之人,连史书对她的记载也异常简单,寥寥几句,概括了她从得宠、生皇子、到失宠、郁郁而终的简短人生。
……
得知李姬去世,卫子夫很平静,依惯例将此事上报刘彻:“陛下,李姬昨日走了。”
“李姬?她死了?”
刘彻此时都快忘记李姬的模样,听了卫子夫的禀告才想起后宫中曾经有过这么一个女人,鉴于李姬的两个儿子都已封王,于是允许以王太后礼节将她下葬。
“说起来,她也怪……”
“陛下——”
中常侍突然入内,声音哽咽,眼泪婆娑:“陛下!隆虑公主!隆虑公主病重!”
“什么!”
刘彻大惊:“姐姐病重?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她现在情况如何?让太医看过没有?”
“奴婢不清楚,只知道隆虑公主昨天晚上突然浑身发热、高烧难退,今日早晨甚至躺在榻上不能动弹。”
“废物!这么大的事居然拖到现在才禀告朕!”
刘彻怒骂,随即命众人准备车驾、医药和各种赏赐,随他去隆虑侯府探望。
卫子夫请求随行,刘彻却瞪了她一眼。
卫子夫低头,一言不发。
最终,刘彻没有让卫子夫同行,却让宫人带上了四公主和五公主。
……
隆虑公主从小身体就不好,和表兄隆虑侯陈蟜结婚后又因为多年不孕而时常忧虑,好不容易生下独子陈昭平,不想儿子竟小小年纪就跋扈嚣张,完全不服管束,隆虑公主本就虚弱的身体自此越发不堪重负。
等刘彻到来时,隆虑公主早已陷入昏迷,身边围满了家人——公婆窦太主、丈夫陈蟜、儿子陈昭平、大伯陈须夫妻、小姑陈阿娇、姐姐平阳公主等等。
见到刘彻,众人纷纷行礼。
刘彻让他们不必多礼,分开人群走到隆虑公主身旁,握着姐姐苍白无力的手掌:“弟弟忙于国事,竟然不能及时赶到,弟弟惭愧!惭愧啊!”
“陛下……”
窦太主轻声安慰:“她身体向来不好,会有今日也……”
“朕知道,朕知道姐姐的身体不好,朕也知道……但是朕……朕实在是……”
说到悲痛处,刘彻流下眼泪,并让宫人牵着年幼的夷安公主上前:“快!快叫母亲!”
“母亲?”
夷安公主困惑不解。
她的母亲王夫人不是早就过世了吗?
“她也是你的母亲。”刘彻道。
“她……”
“她是隆虑公主,我们的姑姑,”李令月提醒夷安公主,“也是你未来夫君陈昭平的母亲。”
“哦……”
夷安公主终于听懂,在刘彻的授意下握住隆虑公主的手:“母亲……母亲……”
不知是不是孩子的呼喊有奇效,隆虑公主竟在夷安公主稚嫩的呼唤中缓缓睁开眼睛:“……陛下!”
她试图下榻跪拜。
刘彻赶紧阻止:“姐姐好不容易醒来,不可以乱动。”
“可是——”
“在外面,朕是皇帝,在这里,朕是你的兄弟。”
“陛下……”
隆虑公主泪眼婆娑。
她看了眼围在身旁的亲人们,又看了看牵着自己的手的小女孩:“夷安公主?”
“嗯嗯!安儿是夷安公主!”
小女孩天真无邪,连连点头。
隆虑公主于是昂头,冲丈夫和儿子努了努下巴。
陈蟜赶紧把儿子陈昭平推到公主妻子面前。
陈昭平虽然夸张跋扈,到底知道皇帝面前不可造次,规规矩矩来到公主母亲身前:“陛下,母亲……”
“陛下……”
隆虑公主看向刘彻:“姐姐身体向来不好,如今又……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离开这个世界,姐姐恳请陛下能够答应姐姐一件事情……只要陛下答应这件事情,姐姐便再无牵挂,可以安心离去……”
“姐姐!”
刘彻动容,悲情地看着隆虑公主:“你要什么,朕都可以考虑。”
“我……我……”
隆虑公主看了眼此刻依然眼珠四处乱转只是假装规矩老实的儿子陈昭平,苦笑道:“我只有昭平一个儿子,太过珍贵,把他养成跋扈嚣张的性格,将来必定会……必定会惹下杀身大祸!姐姐求陛下答应姐姐,不论昭平将来犯下什么样的大错,你都要饶他一次死罪!”
“这……”
“姐姐可以提前给昭平付赎罪的金钱。”
“姐姐,你这又……”
“我只有昭平一个儿子!身为母亲,我……我……”
说着说着,隆虑公主又开始吐血。
刘彻不由大惊,连声道:“朕答应你!朕答应将来不论陈昭平犯下何等大错,都至少饶他死罪一次!”
“陛下……”
隆虑公主得到承诺,紧绷的身体终于松弛,缓缓倒在榻上。
太医上前,为公主诊治。
刘彻为首的成年人留在室内陪伴明显时日无多的隆虑公主,随行们带两位公主去外面玩耍。
陈昭平左右看了很久,最终钻过人群缝隙,溜了出去。
……
“四公主!五公主!等等我!”
仗着母亲是皇帝的姐姐又和五公主早早有了婚约,陈昭平一出房间立刻大声嚷嚷,非要两位公主停下等他。
五公主自幼丧母又年幼,怯怯地看着姐姐:“四皇姐,我们到底要不要……”
“等等他吧。”
李令月率先停下脚步。
陈昭平一路小跑追到两人,美滋滋地看着两位公主:“你们走得好快,让我追了好久。”
“你……你……”
夷安公主感到些许不适。
陈昭平看她的眼神让她很不舒服,虽然年幼的她并不知道这种不舒服意味着什么,只能求助地看向四皇姐,身体更不自觉地躲到李令月后面。
李令月感觉到夷安公主的情绪,对陈昭平道:“姑姑此刻生命垂危,你身为她的独子,为什么不留在屋内陪着她,反而跑来找我们?”
“那么多人在里面陪着,缺我一个也没什么。”
陈昭平一脸不在乎。
李令月感到很无语。
屋里躺着的可是他的母亲,病入膏肓还在皇帝面前为他讨要免死恩典的母亲!
他居然——
五公主也觉得陈昭平的行为非常不妥,拉了拉李令月的衣袖,表示不想理睬陈昭平。
李令月本就看陈昭平不顺眼,如今确定五公主态度,面色骤然严肃:“你和我年龄相仿,早就到了必须注意男女大防的年纪了。”
“你……”
陈昭平不服,但是无法反驳。
毕竟,对方是皇帝的女儿,自己只是公主的儿子。
“我……我现在就回去陪母亲……”
说完,陈昭平逃离。
夷安公主见四皇姐轻轻松松打发了陈昭平,看她的眼神顿时充满崇拜:“四皇姐——”
“什么事?”
“安儿以后可以搬去皇姐附近居住吗?”
夷安公主一脸期待又小心翼翼地问道。
“为什么?”
李令月意外。
夷安公主:“父皇说,弟弟已经封王,很快要送去齐地,安儿……安儿……以后可能要一个人住……可是……”
公主身边不缺陪伴,但夷安公主作为孩子,难免希望陪在身边的是可以一起玩耍的年龄相仿的姐妹而不是成天只会战战兢兢喊“殿下”、“殿下”的奴婢。
“安儿想搬去皇姐那边住……安儿保证很听话很听话,绝对不让皇姐生气……”
夷安公主真诚承诺。
李令月看夷安公主态度真诚恳切,想到她将来要嫁给陈昭平这等跋扈无礼之人,不免心生怜惜:“我们回宫的时候一起向父皇提这件事,好不好?”
“皇姐果然喜欢安儿~”
夷安公主乐呵呵地抱住李令月,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未来可能一片黑暗。
……
……
刘彻身为皇帝不可能长时间待在隆虑侯府看顾隆虑公主。确定隆虑公主病入膏肓、随时可能离开人世后,他给隆虑侯一家发了各种赏赐和恩宠,又看了眼窦太主身后的陈阿娇,这才恋恋不舍地带着两个女儿离开。
回宫的路上,夷安公主向刘彻请求搬到四皇姐附近居住。
“安儿为什么突然要搬家?”
刘彻不解地问道。
夷安公主闻言,小嘴一扁,眼泪随时可能掉下来。
刘彻惊讶:“莫非有宫人虐待你!”
“没有……没有……姐姐们都对安儿很好很好,但是安儿……安儿马上就要和弟弟分开,安儿怕寂寞,想和四皇姐住在一起……”
夷安公主哭哭啼啼地哀求着。
刘彻闻言,越发疼惜年幼的夷安公主,但是又觉得让五女儿搬去四女儿附近可能影响四女儿,遂看向李令月:“姣儿,这件事,你怎么看?”
“姣儿求之不得。”
“那就——这么说定了!明日将附近宫舍清理出来,作为夷安公主的住处。”
刘彻当场拍案。
夷安公主顿时破涕而笑。
……
马车返回未央宫,两位公主被宫人各自带回住处,立刻有随行人员将陈昭平无礼对待四公主和五公主的事情告诉皇帝。
刘彻本就对陈昭平竟然在母亲隆虑公主昏迷病重时偷溜出去的行为感到不悦,得知他竟然对两位公主无礼,把年幼的五公主吓得想搬到四公主附近居住,面色顿时冷落寒霜。
“难怪三皇姐向朕讨要死罪赦免,这小子根本是个祸害!早晚惹出大事!”
“那陛下——”
“朕是天子,天子一诺千金,答应的事情必须做到,但是免死只有一次,而且如果他犯下的罪行超过朕的容忍限度,朕也只能对不起皇姐了。”
刘彻平淡地表示。
给隆虑公主的承诺固然要遵守,可身为皇帝,他同样有无数种手段可以让自己不违背承诺又能杀死讨厌的人。
“陛下英明。”
……
……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刘彻为了驱散隆虑公主病重带来的忧郁情绪,决定前往上林苑游玩打猎。
李令月带着上官婉儿和李显君同行。
大群人浩浩荡荡来到上林苑。
看着在上林苑的迷林中跳跃奔跑的各种动物,刘彻的心情逐渐舒畅。
在上林苑做事的官员也是审时度势,不仅早早安排附近猎户将皇帝喜欢的猎物驱赶到皇帝面前,还找了美貌的歌姬舞女准备献给皇帝。
刘彻对官员献上的其中一名美貌女子颇有些兴趣,问道:“你叫什么?”
“妾身姓邢——”
“邢美人,过来,坐在朕身边。”
刘彻根本不关心女人的名字,得了姓便让她坐在身旁。
邢氏小心坐在皇帝身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李令月此时想到去年让雷被在上林苑开荒地种下的土豆快到收获时节,于是让李显君找雷被询问。
雷时正在殿外等候,见李显君前来,顿时毕恭毕敬:“李姑娘——”
“公主殿下让我问校尉,让校尉在上林苑种植的土豆,如今长势可好?”
“一个月前已陆陆续续开花,花朵颜色娇艳,或粉白或淡紫,颇为美丽可观。”
雷被恭敬回答。
如果不是早被告知土豆是一种作物,单看土豆花的模样,他会以为四公主种植此物是为了欣赏花朵。
“一个月前……”
李显君数了下手指。
按《土豆种植手册》的内容,土豆开花后,便进入以块茎生长为主的结薯期,茎叶生长速度日益减少,贴近地面的叶片开始转黄甚至枯落,如此大约一个月后就可以陆续挖开泥土收获地下的肥硕块茎。
“现在刚好是收获土豆的时间。”
“李姑娘说得对极了。”
雷被不好意思道:“实不相瞒,我们昨日已经按《手册》内容挖出部分土豆,只是用清水煮熟再加入少量盐粒拌匀,味道竟极其美味。”
“当真?”
“千真万确。”
雷被道:“而且土豆的收成非常可观,每颗土豆可以切成五六块用于种植,每株植株能收获至少五个土豆,长势旺盛的甚至可以挖出十几个土豆!成熟之时又是青黄不接的阳春三月,只要水煮就可以食用,此物若能得到推广,必是天下百姓福祉!”
……
李显君回到李令月身边,将雷被的回复一一告知。
刘彻与美人调情的间隙看到女儿和身边人说话,兴致盎然地问道:“你们在聊什么?这么开心?”
“回父皇,我在和显君姐姐谈一种叫土豆的作物。”
“土豆?”
听到是“豆”,刘彻下意识以为是菽类作物。
但菽类作物如黄豆、赤豆、黄豆等果实都长在杆子上,和“土”字并无关联。
刘彻的好奇心被勾起,笑问女儿:“土豆长什么样?拿过来给朕瞧瞧。”
“喏。”
李令月吩咐李显君,李显君退下,很快端上一盘洗干净的新鲜土豆,每个都有拳头大小,表皮黄里泛白,有隐约的斑点。
“这就是土豆?看起来一点都不像菽类。”
刘彻皱眉,困惑不解。
李显君看向李令月。
李令月上前,指着和土豆同处一盘的黄色的肾脏形状的种子,道:“父皇,这些才是土豆的种子。”
“模样倒确实和菽有些相似。”
刘彻茅塞顿开,随后又指着放在土豆种子旁的土豆块茎道:“既然这些才是种子,那这些又是什么?”
“回父皇,土豆之所以称为土豆,因为它在地上的部分能够结出和菽类相似的种子,埋在泥土下面的根又会结出另一种果,并且和种子一样都可以食用。”
“可以结两种果子,两种果子都可以食用?”
刘彻“蹭”地站起身:“这是哪里弄来的好东西!快点给朕瞧瞧!”
“喏。”
李令月起身,带着刘彻为首一行人来到自己让雷被在上林苑私下开垦的种植土豆的田地,指着已经明显进入结果期的植株,道:“父皇,这一片地种的全是土豆。”
“开挖!”
“喏!”
随从拿起小锄,将泥土挖开,露出一颗颗的新鲜土豆。
刘彻看得眼睛都直了。
同行的以桑弘羊为首的主管国家财政税收、农业种植的官员更是呼吸急促:“现在是三月,青黄不接的时候,此物却已经成熟能够开挖食用,产量还颇为可观,若是推广民间……”
“不错!这种作物可以推广民间,作为五谷补充!”
刘彻深以为然。
雷被在旁,向刘彻禀告土豆可以种在贫瘠寒冷地带、对水的需求远低于常见的麦稻菽,并且此物产量颇高,味道也不错,种植简单,无须精耕细作。
本来只是觉得土豆三月结果且产量颇丰能拿来解决春季青黄不接的民生问题,得知它还具备在寒冷贫瘠地区种植、口感不错、灌溉用水少等优点,刘彻欣喜,当即命御厨以土豆为材料研究制作食物,他要拿此物设宴,款待众臣。
“如果土豆真在极寒地区种植依然有不错的收获,那是上天庇佑大汉!”
刘彻意得志满地说道,下令将上林苑收获的土豆分出满满四袋与种植手册誊抄件一道送去新设立的河西四郡,让地方官员在辖区内尝试种植。
“这是关系民生的大事,任何人不得延误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