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敬武纸
“好!好!好!畅快!”
看着随毛笔落在纸上的潇洒文字, 刘彻心情好极了。
他以前用丝绸写字,毛笔蘸取的墨汁稍多一些, 写出来的字就会随着墨汁洇开而变得模糊难辨,不及此刻的潇洒畅快的万分之一。
至于费时费力的竹简——
刘彻只有心情好的时候才会亲自书写,大部分时候交给侍中们。
“姣儿,你带来的纸是好东西,朕喜欢,非常喜欢。”
“父皇夸赞了。”
“但朕有一点不明白,你这小脑袋怎么能想出这么有趣的玩意?”
“回禀父皇,因为纸并非姣儿凭空想出来的东西。”
说话间,李令月取出相较于她献给刘彻的纸要明显粗糙原始很多但比当时称为方絮的最原始的丝絮纸要光滑连贯许多的纸:“姣儿在馆陶大长公主府邸玩耍时, 曾见窦太主家中使用此物, 觉得很有意思,派人打听了一番, 得知此物是用方絮改良而成。”
“方絮……朕想起来了……”
刘彻以前曾用方絮写过字,但因为方絮的制备过程太复杂太繁琐,写字效果却与丝帛相差无几,过了兴头就没有再提起这茬。
没想到昔日如鸡肋的方絮经过几番巧心改良竟最终变成了书写时畅快如行云流水的纸, 刘彻大笑道:“姣儿,你若是男孩,朕一定立你为太子!”
“父皇说笑了。”
李令月并不把刘彻的宠溺话完全放心上。
此时,卫青来到。
“陛下——”
“什么事?”
“我刚才见过汲黯大夫。”
“那老东西又怎么啦!”
听到汲黯的名字,刘彻顿时板下脸。
卫青道:“回禀陛下,汲黯大夫想知道四公主献给陛下的纸究竟如何制造,此物是否真如四公主所言成本低廉可以全国推广。”
“这么等不及?”
刘彻忍不住露出笑容。
日常比茅坑里的石头还臭还硬、连皇帝都敢当面顶撞的汲黯居然为了早日知道纸的制作流程和成本主动求人?
“姣儿, 汲黯向来稳重,今日这般等不及, 朕自登基以来也是第一次遇见,明日见到汲黯,你要想方设法吊着他,折磨他,让他急得嗷嗷叫,给朕出口恶气。”
“姣儿明白。”
……
……
刘彻见汲黯,尚且要正衣冠,李令月仅仅是个公主,和汲黯见面,衣着举止自然不敢有丝毫懈怠。
早朝过后,汲黯来到未央宫拜见皇帝和公主,板正的坐姿让刘彻看着一阵牙疼。
“汲黯,朕听说你昨晚为了纸的事情找上了仲卿?”
“确有此事。”
汲黯抬头,目不斜视。
刘彻:“就这么迫不及待吗?”
“臣只是想知道此物是否真如公主所言造价低廉不伤民生。”
“朕看你是自己想用又怕造价太贵损了天下人对你的清廉评价。”
刘彻一点都不给汲黯颜面。
汲黯猜到今日会被皇帝刁难,满是皱纹的脸庞像松树皮一样苍老坚硬:“臣只希望天下人都能早日用上便利廉价的纸,不敢贪图虚名。”
“呵!”
刘彻冷笑,对坐在身旁的女儿道:“姣儿,汲黯向来顽固,你不用见他年纪大就对他客气!”
“喏。”
李令月答应下来,对汲黯道:“汲黯大夫若是好奇纸的制作流程,姣儿可以立刻带大夫去河边场地,请大夫亲眼见证。”
“四公主客气,汲黯不敢当。”
话是这么说,汲黯的脸上却没有半点不敢当的神情。
刘彻:“既然如此,朕与你们同行。”
他也想知道纸是如何造出来的,顺便欣赏汲黯的震惊面容。
“父皇不可以!”
李令月赶紧阻止:“造纸场地闷热肮脏,不适宜父皇,而且……”
“而且什么?”
“父皇出行排场太大,姣儿怕把他们吓到。”
“汲黯这张老脸就不会把人吓到吗?”
刘彻哈哈大笑。
汲黯依旧面不改色,对公主道:“殿下预备何时出发?”
“现在去,可以吗?”
“求之不得。”
……
最终,李令月无法阻止刘彻同去造纸场地,只能与刘彻约定,皇帝此次应微服出行,不能惊吓场地工匠。
“依你!全依你!”
刘彻答应爽快。
在乔装的禁卫的护送下,一行人骑马离开未央宫,直奔长安城郊的造纸场地。
此时已经是初冬。
落叶凋敝,寒风萧瑟,唯独造纸场地被灼热白雾包裹,百步开外就能感觉到袭人的热浪。
“好热啊!”
刘彻感叹。
汲黯的额头也有汗珠:“公主所言极是,造纸之地果然闷热。”
“因为造纸需要用大量石灰浆,”李令月解释道,“还要像对待蚕茧一样将树皮、竹子、稻草煮烂。”
“原来如此,难怪此地酷热难忍。”
汲黯知道石灰遇水会释放大量热气,也知道蚕茧剥丝前需要放入水中煮熟,加上他曾为了向皇帝谏言特意找人问过方絮的制作流程,此时举一反三,迅速猜出四公主进献给皇帝的纸是像抽丝剥茧一般将树皮、竹子、稻草中的丝缕之物取出,再像碎丝在竹片上沉淀成方絮那般压制成片状。
汲黯将自己的猜测说了一遍。
李令月点头:“汲黯大夫不愧是父皇的肱股之臣,博古通今,一点就通。”
“陛下当真如此夸赞微臣?”
汲黯有些激动。
别看他平日里像块石头一样坚硬顽固,其实内心深处也非常渴望得到皇帝的认可与赏识。
刘彻见状,本想嘲讽几句,但看汲黯的老脸居然露出小孩般欢喜的神情,顿时也有些于心不忍,点头道:“你这人虽然古板顽固跟石头一样,但对社稷江山还是有些用处的。”
“谢陛下夸赞。”
汲黯平生第一次得到皇帝的嘉奖,心中难免对四公主又多了几分欣赏。
此后,负责管理造纸场地的小吏上前,向李令月行礼:“拜见四公主殿下,敢问四公主殿下,您身边的这几位是——”
“窦太主的朋友,四公主的同宗长辈。”
刘彻有意考察女儿的能力,给自己安了个窦太主的朋友的身份。
汲黯见状,自称是刘彻的老仆。
小吏不知真相,以对待普通皇室宗亲的礼节向刘彻行礼,完毕,随即条理分明地向李令月报告造纸场地最近半个月的情况。
刘彻一旁倾听,很快发现女儿不仅才思敏捷,聪慧非常,还能小小年纪就将造纸场地繁琐复杂的工作安排得井然有序,再次生出大胆的决定!
……
造纸场地之行让汲黯大开眼界,回未央宫的路上,他对四公主也赞不绝口,叹息四公主是女儿身,若能生作男儿,必是储君的不二人选,难怪皇帝有五个公主,最爱四公主,尊宠甚至胜过皇太子。
刘彻闻言,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汲黯,依你之见,若是四公主与皇太子一道接受五经博士的教育,谁会更优秀?”
“这……”
汲黯不敢说。
他根深蒂固地认为皇太子才是国家的合法继承人,但是——
“你怎么不说话?平时不是很爱发表意见顶撞朕吗?”
刘彻趁胜追问。
汲黯苦笑道:“臣不知道,臣不敢说。”
“不知道……那就……试试看?”
“啊?”
汲黯震惊。
刘彻对李令月道:“姣儿,从明天开始,你与你皇兄一道听五经博士们讲课,在未央宫旁听国事!”
“父皇——”
李令月又惊又喜。
汲黯则是大惊失色:“陛下!万万不可啊!”
“怎么不可以?”
刘彻反问:“姣儿是朕的亲骨肉,即便将来她像吕后那样过问政事,也是我们老刘家的家世,闹不出第二个诸吕之乱!更不可能有第二个七国之乱!”
“可是——”
“可是什么?”
刘彻翻白眼:“太子平庸,有能干的同胞妹妹协助,这样做难道不是对江山社稷有好处?”
“陛下英明。”
汲黯无奈退让。
他不是傻子,看得出太子平庸,难当重任,将来很可能——
比起太子将来因能力不足被其他皇子取代、国家陷入动乱,思想顽固、坚持嫡长尊卑思想的汲黯宁愿让太子的同胞妹妹学习国事、协助兄长进行国家决策。
毕竟,公主再尊贵也是公主,不会威胁太子的地位。
椒房殿这边——
得知妹妹明天开始要和自己一起听五经博士们讲课,还要同去未央宫旁听国事,刘据露出困惑神情:“父皇想做什么?难不成他要——”
“你父皇要做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皇太子,她只是公主,公主再优秀也不可能超越皇子成为皇位继承人。”
卫子夫此时其实也心情七上八下,不明白刘彻这么做是何用意,为了安抚儿子,才反复强调男女有别、公主永远不可能越过皇子。
刘据听了母亲的解释,松了口气。
卫子夫却是越想越心惊,稳住儿子后立刻派人去未央宫将弟弟卫青请过来。
“姐姐突然找我有什么事情?”
卫青一脸困惑。
卫子夫开门见山:“陛下有意让四公主和太子一起接受五经博士教育,甚至旁听国事,弟弟深得陛下信任,可知陛下此番举动是何用意?”
“这……”
卫青面露迟疑。
他是刘彻心腹兼小舅子,怎么可能不知道皇帝这么做的真实用意,但是——
“不能说吗?”
卫子夫急切追问。
外人都以为四公主和太子是同胞兄妹,认为皇帝是爱屋及乌才宠爱四公主,四公主与太子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但卫青和卫子夫都清楚地知道四公主不是太子的同胞兄妹,她的生母是废后陈阿娇,皇帝对四公主的宠爱和太子、皇后毫无关系!
想到这里,卫子夫越发担忧:“弟弟,你跟我说实话,陛下是不是对我们母子很不满意?”
“陛下确实对太子有不满,”卫青实话实说,“比起陛下当年,太子的表现太过平庸了。”
“所以他——”
卫子夫急切地看着弟弟:“他想另立太子吗?”
眼下,宫里除了皇太子刘据,还有王夫人留下的皇次子刘闳,以及李姬肚子里不知性别的一对双生子。
“陛下暂时没有另立太子的打算,他只是觉得太子平庸,想让四公主学习治国之道,太子登基后,可以辅佐太子治理国事。”
“是吗?”
卫子夫不相信。
卫青安抚道:“四公主再优秀也是女子,无法取代男子,何况陛下有意让四公主下嫁卫家,从此便是一家人。”
“陛下有意让四公主下嫁卫家?”
卫子夫闻言,又惊又喜。
然后她开始盘算起来。
卫家眼下除了弟弟卫青,只有霍去病和卫伉三兄弟是封侯之人,可以尚主。
陛下自然不可能让四公主下嫁弟弟,霍去病虽功勋显著又少年英雄,毕竟大四公主十多岁,也不太合适……
思来想去,唯有弟弟的长子、宜春侯卫伉与四公主年龄相仿,是尚主的最佳人选。
“四公主聪明机敏又美貌才学,若与卫伉结为夫妻,倒是卫伉小子高攀了。”
“卫伉?”
卫青愣了一下。
他不明白自己究竟说了什么竟让姐姐得出皇帝有意将四公主下嫁长子卫伉的结论!
“不是卫伉?”
卫子夫困惑:“难道是卫不疑?卫登?”
卫青连连摇头。
卫子夫愈发困惑:“不是卫伉,不是卫不疑,不是卫登,总不能是霍光吧?他都没有爵位!”
“姐姐,你……”
思虑再三,卫青暗示道:“陛下宠爱四公主,即便有意让四公主下嫁卫家,也必定要挑卫家年青一代里最优秀的那个。”
“弟弟所言极是。”
卫子夫没听明白卫青的暗示:“四公主年纪还小,可以等卫家的儿郎们都入朝为官后,再挑选最优秀的。”
“陛下确实是这个想法。”
卫青笑得很勉强。
卫子夫却畅想起来。
最聪明又最得陛下喜爱的四公主将会成为弟弟的儿媳,进一步增强他们卫家在朝堂的势力,自己和太子的地位也能更加稳固,最终形成“刘与卫,共天下”的局面。
以前,她始终介怀四公主比自己的所有孩子都更得宠,是皇帝对废后念念不忘的证据,四公主的表现越优秀,她心理就越膈应;现在,知道四公主将来会下嫁卫家、增强外戚的朝堂力量,卫子夫顿时觉得四公主的一举一动都无比可爱美好了。
……
送走弟弟后,卫子夫找到儿子,将皇帝对他的平庸有所不满但依然打算让他继承皇位的情况说了一遍。
得知父皇安排四皇妹和自己一起听课是有意培养四皇妹、让四皇妹将来辅佐自己,刘据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我是父皇钦定的太子,为什么父皇还要培养四皇妹?难道在父皇眼中我不如四皇妹?”
“你确实不如她!”
卫子夫好声没好气地教训道:“你自己瞧瞧你做的那些事!哪件比得上你四皇妹!大宴贺礼不如她隆重又有新意,在你父皇面前对答不如她机敏流畅,连朝臣对你的评价也是你不如她!你必须感谢姣儿是女孩,所以你父皇即便看重她,觉得她处处比你强,也只打算培养她做你的辅政,而不是立为太子取代你!”
“母后,你——”
刘据从小到大都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眼泪顿时夺眶而出:“为什么你也喜欢四皇妹!觉得她比我好!她所谓的那些聪明机灵不就是仗着自己是女孩可以随便撒娇玩耍吗!不像我,身为皇长子从小接受礼仪教育,规规矩矩,战战兢兢!我要是身为公主,我一定比她更活泼更机灵更——”
啪!
一记耳光打在刘据脸上。
卫子夫气得浑身发抖:“据儿!你在说什么混账话!”
“我……我……我就是觉得委屈……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四皇妹比我好!父皇这样!舅舅这样!表哥这样!现在连母后你都这样!生为皇子不得不从小被规矩束缚表现低调平庸以免出错惹来他人非议可是母后你的教导!”
刘据难受极了。
卫子夫也很无奈,安抚道:“据儿,不管怎么说,你都是太子,她只是公主,你父皇再宠她也只能给她的封地比其他公主更多更富饶,让她的未来夫君拥有仅次于天子的尊贵地位,而你,作为大汉江山的继承人,将拥有整个大汉江山,她和她的夫君必须向你俯首跪拜。”
“母后……”
得到母亲安抚的刘据终于止住了眼泪。
……
……
刘彻希望立刻将纸这种相较于丝绸和竹简都更加简便轻易又造价低廉的书写材质推广到全国,回宫第二天便下令:当月起,长安官员的俸禄中加一百张纸,每张纸一尺见方。
之后,皇帝又在长安郊外营建更大规模的造纸场地,造出来的纸称为敬武纸,以表彰敬武长公主的功绩。
得知此事的朝臣贵族们议论纷纷。
“先是破例封为长公主,然后又特许与皇太子一起接受五经教育,现在还以公主封号命名敬武纸,颁布天下,我们的皇帝陛下对四公主真是宠爱有加啊!”
“毫无疑问,若四公主是男孩,陛下必定她立为太子。”
“可惜四公主是女孩,可惜……可惜……”
说着说着,大家的话题歪到了四公主的婚事。
“听说陛下有意将四公主下嫁卫家,就不知届时是卫家哪位侯爷有资格尚主。”
“卫家一门五侯,大将军自然是不可能,冠军侯年少有为,除了年纪比四公主稍大,其他可谓完美无瑕。”
“可是我听说冠军侯曾被长陵神女断言‘精气少,命不长’。”
“鬼怪之说不足信,冠军侯这般精神英勇,怎么可能精气不足。”
“也是……”
和计划将二公主嫁给霍去病、四公主嫁给卫伉的皇后不同,朝臣贵族们听说皇帝有意让四公主下嫁卫家,都觉得尚主之人的非冠军侯莫属。
这些话很快传到霍去病身边人的耳中。
与他关系亲密的几个将领趁着喝酒的机会问:“将军至今未有正妻,可是为了尚主?”
“听说四公主聪慧非常,又有高祖风范,还和将军关系亲密无间,莫非将军是为了四公主才至今——”
“你们都胡说些什么!是最近的操练太少了吗!”
霍去病板下脸:“立刻出去,绕着军营跑一百圈!”
“只要将军敢亲口承认至今未有正妻是为了四公主,别说绕着军营跑一百圈,就是让我们绕长安城墙跑一百圈也没问题!”
将领们也是厚脸皮,直到此刻依旧追根问底。
霍去病:“非议造皇家女眷,罪加一等!跑完一百圈再去领二十军棍!”
“啊……”
“军法如山,立刻执行!”
“……”
……
用军法压下手下将领们的八卦讨论,霍去病入未央宫侍中,却在宫殿前被弟弟霍光拉住:“子孟听闻兄长昨日因私事责罚下属,那私事可是与四公主有关?”
霍去病:“……”
“陛下已经知道此事。”
“那又如何?”
霍去病觉得自己身正不怕影斜。
霍光笑了笑,提醒道:“陛下允许太子和四公主在未央宫旁听国事。”
“你的意思是——”
“四公主现在也在未央宫中。”
“这……”
霍去病顿时愣住。
他太了解他的皇帝姨夫了。
以皇帝的性格,九成九会当着四公主的面询问昨天的事情是否与四公主有关,届时自己不论回答“是”或者“不是”,后果都——
“所以子孟才斗胆问兄长,此事是否与四公主有关?”
“他们在军中聚众喝酒还非议皇家女眷,罚跑一百圈打二十军棍都是轻的。”
霍去病拒绝正面回答问题。
“兄长在子孟面前自然可以如此回答,可在陛下面前——”
霍光低声提醒:“按大汉律例,非议皇家女眷此事可轻可重,最重的可以判死刑。”
手下将领都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心腹,霍去病自然不可能为了这点小事推他们去死,但如果将他们的“非议”内容当着四公主的面向皇帝姨夫和盘托出——
正当霍去病为难尴尬时,李令月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霍哥哥!子孟哥哥!你们在聊什么?”
第42章 纸张专卖
“回禀四公主, 兄长与我——”
“我们在讨论敬武纸的事情。”
霍去病打断霍光的话,颇为赞赏地表示:“子孟说, 敬武纸很受欢迎,民间也有不少人请求官府开放售卖。”
纸比竹简轻便,又比丝帛廉价,还更便于书写、裁剪、携带,一经面世就大受欢迎。
领到附加在俸禄中的一百张纸的长安大小官员只用短短一天时间就抛弃了竹简,开始用纸书写呈报给皇帝的文章。
不仅如此,被中央强制迁居长安附近的茂陵富户们得知长安城内出现名为敬武纸的稀罕物,纷纷重金换购,用过以后, 惊为天物, 恳求官府开放售卖。
官员们也提出了类似的请求。
——皇帝每月才给官员们每人发一百张纸,写完奏章就所剩无几了。
因此, 未央宫内朝的今日议事主题就是官方是否要开放售卖敬武纸,如何定价,如何经营。
李令月对此并不奇怪。
史书上写得明明白白,汉武帝刘彻在位期间, 为了从民间获取钱财支持对外用兵连续搞出了武功爵买卖、回收民间和诸侯的铸币权、发行白金币、强迫列候购买白鹿币、开启盐铁专卖等一系列手段,其中只有白金币因为百姓坚决抵制最终取消,其余政策全部延续下来。
现在,突然出现纸这个造价低廉又市场需求巨大的新东西,刘彻怎么可能不好好利用。
李令月也有类似的想法。
但她想知道霍去病和霍光对此事的态度。
尤其是霍光。
历史上,昭帝刘弗陵登基不久,霍光就组织召开了一场讨论国家政策的辩论大会, 史称盐铁会议,丞相田千秋、御史大夫桑弘羊, 与各地贤良文学六十余人,就武帝时期的各项政策尤其是盐铁专卖政策进行全面的总结和辩论,最终盐铁专卖政策被部分收缩,与民休息措施进一步推广。
关于霍光对盐铁专卖制度的态度,后世一直争论不休,有人说他反对盐铁专卖,所以召开盐铁会议,也有人说他支持盐铁专卖,通过废除部分的官府专卖项目消除民间反对官府专卖的声音,保住盐铁专卖政策。
“霍哥哥以为,纸是否该由官府专卖?”
“我不懂财政的事情,但是如果皇帝姨夫觉得纸该由官府专卖,我一定支持皇帝姨夫。”
“子孟哥哥呢?”
“子孟一切听从陛下与兄长。”
说话间,一行人进入未央宫,依身份高低尊卑行礼入座。
李令月因为是旁听国事的公主,被安排坐在侧对皇帝座位的一处屏风后——刘彻可以看到她和大臣们,但大臣只能看到屏风。
看到身旁表情木然的太子刘据,李令月忍不住打趣:“太子哥哥,你为什么板着脸,看起来好像很不开心?”
刘据闷闷道:“未央宫是商议国事的地方,一言一语都涉及天下百姓民生,理应保持严肃冷峻。”
“哦。”
李令月不以为然。
此时,大殿内已经坐满前来议事的大臣。
刘彻开门见山,将敬武纸在长安城大受欢迎、官员和富户纷纷请求官府开放售卖的情况说了一遍,并表示此物制作繁琐工艺精致,该由官府统一制作、销售管理。
“陛下所言极是,确实应该由官府统一制作、销售。”
内臣们纷纷点头赞同。
与会的外臣们却持反对意见。
坚持黄老无为的他们认为纸虽然才刚诞生,但是它成本低廉,用处广泛,必定成为民生之物,与民争利,有违天和。
叫得最响的是汲黯。
“陛下,臣有幸随陛下、四公主参观造纸场地,并不觉得造纸的流程已经繁琐精致到必须由官府统一管理!臣以为陛下应该向百姓推广纸的制作流程,允许民间自行造纸销售。”
“汲黯!你之前求着朕和姣儿带你参观造纸场地确定此物造价低廉不会劳民伤财,朕遂了你的愿,而你如今却用那日见闻颠倒黑白、诽谤攻击朕,当真无耻!”
“陛下!”
汲黯抬头,眼神坚毅不可动摇:“老臣今日便是死也要为天下百姓争取自行开设造纸场地,制作、销售纸张的权利!”
“你——”
刘彻很生气。
内臣们见状纷纷劝汲黯放弃主张,不要和陛下争论。
有部分外臣也主动退步,认为官府垄断纸张的制造、销售的行为太过霸道贪婪,但如果陛下愿意将纸的制造手法公布天下、允许百姓自行制造销售,他们就支持官府开设大量的造纸场地,销售官方制作的高品质的敬武纸。
一时间争吵不休。
最终——
与汲黯齐名的清廉之臣郑当时禀告道:“陛下,敬武纸并非钱币,即便允许百姓自行制造、销售,也不会对大汉造成影响,反倒是工匠们会因此得到新的收入,读书人出行游学也更加方便了。”
“如此说来……”
刘彻心动,但不愿立刻松口。
李令月见状,透过屏风向皇帝挤眉弄眼。
刘彻晓得她要和自己咬耳朵,遂命暂停辩论,中常侍带外臣们去偏殿喝茶歇息。
外臣们大多年事已高,正襟危坐大半个时辰难免腰酸腿痛,闻言纷纷感谢皇帝厚待,随中常侍外出。
外臣们刚走,李令月就从屏风后跑了出来:“父皇!父皇!”
“小月亮想说什么?”
刘彻搂住女儿,温柔问道。
“姣儿以为,大夫之言并无不可。”
“你支持郑当时的建议?”
“姣儿并非支持郑当时的建议,姣儿是觉得只有天下百姓都知道纸的好处,才会有更多人愿意买官府制作的高质量的纸,而且,用得起纸的人越多,读书的人也就越多,可以为国效力的人才越多。”
“……姣儿的想法正合朕心。”
刘彻摸着胡子,嘴角抑不住笑容。
纸在书写领域的优点是显而易见的,一旦得到大规模推广,必然出现纸书,而相较于笨重累赘的竹简书,纸书具备易传播,易誊抄、易保存等多项优点,可以间接降低读书门槛,增加读书人的数量。
届时,读书不再是贵族世家名门的特权,普通富户也能读得起书,掌握一定的知识技能,参加朝廷选拔,成为国家官吏,长期以往必定能进一步打压世家贵族,加固皇权。
……
半个时辰后,关于纸的制造、销售会议继续。
刘彻接受郑当时的观点,向天下公布敬武纸的制造流程,允许民间自行制造、销售纸张,同时中央设立专门官员,负责在全国各地开设造纸场地和销售场地,不仅销售敬武纸,还将销售五经纸书。
“陛下,您这是要——”
“用经典教化百姓,这不正是你们一直希望的事情?现在朕雇佣人员誊抄五经制成纸书出售给地方,你们反而有意见?”
刘彻嘲讽反对销售纸书的公卿老臣。
老臣不敢辩解,只能低头赞同。
最终,皇帝任命内侍桑弘羊为敬武纸推广全国事务的主负责,管理长安城附近的造纸场地,从中选出品学兼优之人派往地方官署开设造纸场地,制造、销售纸张,并将此技术传授民间匠人,允许民间自行制造、销售。
誊抄经典、制作纸书、发往地方官府销售的工作则由大儒董仲舒的学生们负责。
“陛下英明!此举乃是万民之福!”
朝臣们齐声感谢皇帝。
刘彻却道:“敬武纸是朕的女儿、敬武长公主首先想出来的,同时,她也坚决请求朕将纸推广天下。所以朕希望天下人用上敬武纸的时候不仅感谢朕,也要记得敬武长公主的恩情!”
“臣等明白!臣等必定将陛下与敬武长公主的恩情铭记五内!”
……
……
很快,用楮树皮、嫩竹麻、稻草为原料制成的表面涂黄檗汁防虫蛀的敬武皮纸就风靡全国,后经匠人实践改良,以竹为原料制出质量更好的敬武竹纸,文人无不用过一次就爱不释手。
民间工匠学到官府推广教授的敬武纸的制作手法后根据实际生活,用陈草、破渔网等做出质地粗糙但成本更低、普通百姓都能用得起的敬武稻纸。
不到一年时间,纸就取代竹简和丝帛,成为朝堂官员和茂陵富户的主流书写工具,民间百姓也开始接受并使用纸,不少人别出心裁地将纸张抹成红色,或是贴在祭品表面献给先祖,或是作为嫁娶装饰。
销售敬武纸赚到的大量钱财让刘彻几乎一整年的心情美好,连汲黯的脸都感觉比往常顺眼,直到匈奴趁着秋天膘肥马壮再次劫掠边关郡县的奏报送进长安。
天子震怒。
“这群强盗,必须彻底解决!”
然而大汉除了匈奴这个百年外患,还有洪水天灾的内忧困扰。
几乎同一时间,崤山地区发生大洪水的消息也传到了未央宫。
面对十万火急的灾情,刘彻不得不暂时放下讨伐匈奴的计划,集中精力调集粮食赈济受灾百姓,之后又陆续将七十多万灾民迁徙到函谷关周边郡县,由官府提供衣食住行,出借农具帮助灾民在新家园扎根。
大汉最近几年好不容易攒下的钱连同售卖敬武纸所得利润几乎全填进了这场绵延数年的赈济、安置行动。
第43章 三子封王
“朕的钱啊!!”
看着再次空空如也的国库, 刘彻感慨万千。
所幸河西地带的浑邪王、休屠王部落都已经投降大汉,原本需要重兵驻守的陇西郡、北地郡、上郡治等地区不再频繁受到匈奴骚扰, 皇帝于是将此三地的屯戍部队裁减大半,降低了百姓的赋税压力,也减轻了国库的负担。
与此同时,缺钱缺疯了的皇帝想出一个新主意,他借着讨伐南方滇人需要熟悉水战的名义,修建昆仑池练习水战,然后又修改法令,让原本不用服劳役的千夫、五大夫爵位的人充当低级官吏,不愿者必须向官府缴纳马匹, 成为官吏后无法完成规定任务、玩忽职守之人则会作为有罪之人送去上林苑从事包括开挖昆仑池在内的苦役。
这招虽然解决了百姓买爵位逃避劳役的问题, 但却让不少富户因此怨恨皇帝。
负责教导太子的五经博士们大多家境殷实,天然维护富户利益, 认为皇帝此举太过苛刻暴力,借着上课发表意见:“皇帝是天下人的家长,他该像对待子女那样温柔的对待百姓,而不是像对待牛羊牲畜那般残酷。”
“先生所言极是。”
刘据长期接受儒家和黄老思想熏陶, 认为博士们的言论非常正确。
李令月却不这样认为:“先生此言不对。姣儿以为父皇对待天下人虽然苛刻,却是爱之深责之切,若人人都逃避劳役,天下那么多工程、事务又该交给谁去做?”
“四公主,你——”
“教化万民是皇帝的职责,让天下百姓居有定所、食可果腹也是皇帝的职责。难道长安城的百姓是父皇的百姓,需要关心爱护, 饿着肚子泡在水里的灾民、住在边关日夜担心被周边蛮夷劫掠杀害的百姓就不是父皇的百姓,不用关心爱护?”
“四皇妹, 你在说些什么?”
刘据不悦地看着妹妹。
李令月直直地看着博士们:“先生,父皇苛刻对待逃避劳役的百姓,并非他不爱百姓,而是因为他想让天下人都能吃饱穿暖,安居乐业。”
“四公主高见。”
博士们其实并不赞同李令月的观点,但此地是未央宫偏殿,若他们在未央宫范围内发表质疑甚至否定皇帝的政策的言论,这些言论必定会很快传到皇帝耳中,他们也就难逃入狱受罚的命运了。
李令月也知道这些自命高贵、看不起底层的博士们其实并不接受自己的观点、认同皇帝的大局政策,见他们迫于形势不得不低头,也没有乘胜追击,笑道:“先生们客气了,姣儿只是偶有所想,忍不住发表一些不成熟的想法。”
“四公主聪慧无双,一时所想便胜过我等苦读十年。”
博士们不情不愿地讨好着李令月。
李令月笑了笑,示意他们继续上课。
而她与博士们的对话也果不其然传到刘彻耳中。
刘彻一直都知道博士们喜欢诽谤国事,对他们的愚蠢狭隘自然不屑一顾,反倒是女儿的观点让他耳目一新,叹道:“姣儿果然是诸皇子女中最像朕的。”
“陛下,李姬那边新出生的两位小皇子——”
中常侍收了李姬的好处,试图在皇帝面前为生下双胞胎的李姬说好话。
“皇子又如何!皇子就一定像朕吗?”
刘彻冷笑。
中常侍意识到皇帝正在气头上,赶紧收敛:“陛下,奴婢听闻西北渥洼水中出现一匹神马,形容与《天马图》一般无二,必定是上天感应到陛下的贤德,降下神马嘉奖陛下。”
“你倒是会说话。”
刘彻转头:“乐府的事情筹措得怎么样?”
“乐府已经筹办得差不多了,各地官员都在陆续献上歌赋,其中有一些歌赋是上古时传下来的,内容艰深晦涩,连博士都看不懂,需要五经博士共同翻阅古籍才能理解含义。”
“那就让他们去搞这件事吧!反正他们闲着也只会聚在一起诽谤国政、浪费粮食。”
和高祖一样,刘彻对只知道高谈阔论诽谤国政的儒生博士们没有好印象。
“喏。”
中常侍领命要退下。
刘彻突然想起他刚才的话:“等等,李姬生了双胞胎?”
“回禀陛下,三皇子和四皇子都已经三个月大了。”
中常侍擦冷汗。
李姬当初因为相貌酷似陈阿娇而得宠,但是怀孕不久,刘彻就因为不想看她怀孕的样子将女人抛之脑后,连李姬生下双胞胎这等事都过耳即忘,直到中常侍今日提及,他才记起后宫有个李姬为他生了双胞胎儿子。
“今日无事,让李姬带孩子过来一趟。”
“喏。”
……
得知皇帝又想起自己,李姬喜出望外,赶紧梳妆打扮带着双胞胎前去面圣。
“陛下——”
“你替朕生了双胞胎?”
“妾身惶恐。”
李姬赶紧给皇帝展示双胞胎儿子。
刘彻看着襁褓中的孩子,发现他们的长相完全不符合自己的预想,五官只能依稀能看出自己的痕迹,但是完全不像陈阿娇,顿时索然无味:“你这两个孩子长得不聪明,朕不喜欢。”
闻言,李姬心急如焚,连连道:“妾身有罪、妾身有罪。”
“有罪吗?”
刘彻唇角抽笑,但还是给两个儿子取了名字,一个刘旦,一个刘胥。
李姬替双胞胎儿子谢恩,身体却冷得发抖。
她知道,皇帝不仅不爱她,也不爱她为他生的孩子们。
……
三皇子刘旦和四皇子刘胥不被皇帝喜欢的消息传到椒房殿,卫子夫还未有所表态,刘据已经迫不及待:“太好了!太好了!”
“据儿!坐下!”
卫子夫喝止儿子的狂喜行为:“你是太子又是兄长,理应照顾爱护弟弟们,怎么可以如此喜形于色?”
“可是母后——”
“身为兄长,你必须爱护你的弟弟们,避免被他人诽谤。别忘了,你有三个弟弟。”
三皇子和四皇子不得皇帝喜欢,可以不把他们当回事,皇次子刘闳却是被皇帝承诺把肥沃富裕的齐地封给他的得宠皇子,必须谨慎对待。
刘据其实也知道刚才的言语过分失态,但在最亲近的母亲面前,他不想掩饰自己的情绪。
“母后,为什么我们母子要过得这么瞻前顾后,哪边都不能轻易得罪?我们可是皇后和太子!地位只在父皇之下!”
“因为你还不是皇帝,”卫子夫抱着儿子的脑袋,苦口婆心地劝诫道,“只有等你成了皇帝,我们母子才能过上再也不用顾忌任何人的目光和想法的生活,明白吗?”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即便眼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得罪了皇帝也随时可能人身首异处。唯有成为万万人之上的皇帝,才能真正地不受任何约束,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刘据明白母亲的苦心,也明白自己不如二弟和四妹受宠的现实,可是他——
“好在你已经被立为太子,占着正统的名分,你舅舅和你表哥也都是备受信任的将军,只要你我不出大差错,你的太子之位和我的皇后之位应该还是稳固的。”
“儿子明白了。”
“还有——”
卫子夫教导道:“你如今每日在未央宫旁听国事,难免遇上你父皇和外臣意见相悖,遇上这种情况,即便你心里并不赞同你父皇的观点,也一定要和你父皇一个立场。宁可被评价能力平庸、被大臣牢骚腹诽,也绝不能被你父皇讨厌,明白吗?”
“母后此言差矣。”
在五经博士们的教导下已经露出偏向儒家苗头的刘据认为:“父皇不是神仙,难免会犯错,难道他犯错的时候,我也要为了讨他喜欢强行附和?博士们说,君子应该秉笔直言,而不是曲意逢迎——”
“你父皇可以随时砍下你的老师们的脑袋!”
“君子为正义而死,死得其所。”
“你——”
卫子夫无语。
她只接受过《诗经》之类主要针对女性的教育,辩不过接受五经博士教导的儿子,但她本能地知道儿子此刻的想法很危险。
思来想去,她找到刚刚结束骑射学习的李令月。
“姣儿——”
“母后?”
李令月放下擦汗的丝巾,向卫子夫行礼:“母后为何突然来此?”
众人也纷纷向皇后下跪行礼。
卫子夫看着刘姣的面容,越看越明白刘彻对这个女儿的喜爱:“你哥哥说,姣儿近来常与五经博士争论国事,母后担心姣儿,特意来问问。”
“博士们辩不过姣儿,全都现场向姣儿认输。”
“可是……”
卫子夫看了眼周围。
刘细君心领神会,带着奴婢阉人们退到一边。
卫子夫随即低声对李令月道:“你哥哥因为太子之位现在被很多人嫉妒算计,他们中不少人故意装成亲近他的模样,围在他身边,给他灌输错误的想法,引诱他触怒皇帝,你作为太子的同胞妹妹,平日里一定要多多提点太子、保护太子。”
“母后,此话当真?”
李令月装傻。
卫子夫:“姣儿如此聪慧,难道看不出和你争论的五经博士们与你们父皇不是一条心?”
“父皇常说,文人们自命清高,自诩不凡,喜欢诽谤国事,让姣儿不用把他们的话太过放在心上。”
李令月淡然自若。
比起关心爱护刘据,她更在乎即将到来的元狩四年(公元119年)。
这一年,汉武帝刘彻集中国家几乎所有的骑兵力量发动了漠北之战,大胜而归,从此西域成为大汉的实际控制区,但国库也因为漠北大战彻底空掉。
为了敛财,汉武帝开始重用桑弘羊等人,进行以盐铁专卖为主的一系列官营买卖改革,同时推行白鹿币、白金币、算缗钱、口赋、马口钱等。
也是在这一年,老将李广因为在漠北之战中犯下迷路失期的大错,心高气傲却天生命奇的他在军营中愤而自杀,引发了李敢袭击卫青、霍去病射杀李敢、霍去病早逝等一系列后续。
李令月并非阴谋论者,但她坚信霍去病的早逝和李敢事件有脱不开的关系。
既然无法通过支付代价让系统逆转霍去病的早逝命运,她索性从源头开始,强行改变历史!
大汉需要霍去病。
她更需要霍去病。
……
……
李令月绕到刘彻身后,冷不防抱住他的脖子。
“父皇~”
“怎么回事?又和那些迂腐儒生们吵架了?”
早就看到女儿的小动作的刘彻笑着将女儿抱入怀中:“跟你说过多少次,别在乎这群成天知道发牢骚的家伙!”
“可是太子哥哥很信任他们。”
李令月提醒刘彻:“他们不仅反对父皇的政策,还试图鼓动太子哥哥顶撞父皇。”
“那又如何?”
刘彻冷笑:“如果太子会因为这群人的牢骚和鼓动就看不清真相,认为朕的决定有错,那只能说明他不配做太子!”
“父皇所言极是。”
李令月赞同刘彻的观点。
对匈奴的战争确实让汉武帝统治期间的大汉百姓承受了极大的负担,但它洗刷了持续百年的耻辱,解决了一直以来困扰国家的边关问题,彻底打通西域后获得的政治、经济、民生收益更是绵延千年,无法估量。
何况,汉武帝虽然频繁对外发动大规模的军事行动,但他从未忽略内政。
终武帝一朝,洪涝、地震、干旱等天灾频繁发生,这些灾难放在后续任何一个朝代都可能造成饿殍千里人相食的惨烈景象,但在汉武时代,接连不断的天灾竟没有造成户籍人口大规模减少,武帝的内政能力可见一斑。
反而是那些成天抱怨牢骚国事、自诩怀才不遇的文人被派往地方任职后时常不是把地方治理得一塌糊涂就是靠贿赂周边维持政绩。
“不过——”
刘彻转念,对李令月道:“现在朝堂上确实有一些声音,希望朕尽快将你的三个弟弟都分封为王,送出长安。”
“这……”
史书上的三王分封这件事是发生在元狩六年,现在才元狩三年啊。
李令月有点意外。
刘彻见她露出震愕神情,以为她也和自己一样震惊于固守经典、礼法的外臣们的狠毒。
“且不说老三和老四才刚一岁,即便是年纪最大的闳儿如今也还是个三岁稚童。这些建议分封的家伙简直居心叵测!”
闻言,李令月脱口而出:“父皇可是怀疑有人要害二弟?”
刘旦和刘胥是双胞胎,刘彻可将他们的封地划在相邻的郡县,让失宠的李姬与他们一起去封地,不出意外的话,两个孩子都能平安长大。
反倒是稍年长些的刘闳,情况非常艰难。
他出生没多久便失去了母亲王夫人,虽然有父皇的宠爱和宫娥们的悉心照顾,但如果将小小年纪的他送去地方做诸侯王,即便照顾他的人没有害他的心思,他也很难活到成年。
刘彻点了点头:“这些人自以为聪明,其实想法很好猜!他们知道朕喜欢闳儿,不喜欢太子,担心闳儿久居长安会让朕废长子立次子,所以一个个借口礼法要朕早早将三个儿子都分封为诸侯,打发他们去地方。”
“但他们的建议并非毫无可取之处。”
李令月心中一阵盘算。
刘闳年幼丧母,因此被父亲怜爱,留在宫中确实很难让支持太子正统的外臣们安心,以至于外臣们集体动心思,想把他赶去地方。
而李姬这边——
她如今彻底失宠,与其在宫中战战兢兢孤苦度日,不如儿子们能够早早封王,让自己可以照顾年幼的儿子们的名义离开长安,成为王太后。
“姣儿以为,既然他们无不希望弟弟们能够早日封王,父皇为何不称了他们的心意?”
“姣儿也希望给你的弟弟们封王?”
刘彻有点意外,但又不意外。
毕竟,女儿至今不知自己的身世,以为皇后是自己的生母,太子是自己的同胞兄长,难免为他们的利益考虑。
“姣儿觉得可以撤郡县,列诸侯国,调配官吏,让天下都确信父皇随时会把三位皇子封为诸侯,但不必现在就下封王诏书,等弟弟们年长一些再做考虑。”
“如此……倒也不错……”
刘彻接受女儿的想法。
毕竟,他虽然对刘据的平庸有不满,却完全没有废太子的打算,等三位皇子长大,即便没有臣子上书催促,他也会将他们分封为王,送出长安。
之所以对外臣们的上书感到不满,因为这是严重的僭越。
……
皇帝有意将二皇子刘闳封为齐王、三皇子刘旦封为燕王、四皇子刘胥分为广陵王的消息很快传遍长安。
支持正统的外臣们收到消息,无不欢欣喜悦。
钻营之徒开始四处奔走,企图担任即将设立的诸侯王国的国相或是其他重要职位。
后宫中也是一片欢愉,尤其是李姬。
她已经失宠,生下的两个儿子也不得皇帝喜欢,与其在宫中苦耗青春,不如以照顾儿子的名义祈求皇帝放她去封地照顾儿子们。
唯独随时可能成为三子封王的最大受益者的皇后卫子夫,收到喜讯后并无笑容。
她派人请来弟弟卫青,摒去左右,小声问道:“三子封王之事,莫非是弟弟建议陛下?”
“此事与我无关。”
“那是——”
卫青于是将博士们联名上书请求三子封王以巩固太子地位、陛下收到请奏后勃然大怒最终在四公主的劝诫下接受三子封王的整个过程说了一遍,并提醒卫子夫:“陛下至今未有废太子之心,不争对姐姐和太子而言才是上策。”
“弟弟,你这意思莫非是——”
卫子夫脸色大变。
她之所以听到三子封王的消息后面无笑容,正是害怕被皇帝怀疑她和太子高度参与三子封王之事。
以刘彻对后宫干政的厌恶,如果他认定三子封王是她和太子的策划——
“姐姐从未想过干涉前朝,太子那边,我也一直让他谨言慎行,大小事务听从你和霍去病的建议,不要胡乱发言顶撞陛下。”
“弟弟自然是相信姐姐的,但是——”
卫青的暗示很明显。
卫子夫也明白他的暗示,送走卫青后立刻找来刘据:“据儿,你跟我说实话,博士们上书请求三子封王这件事,是不是和你有关?”
“母后,你在说什么?”
刘据装傻。
卫子夫:“你舅舅刚来过,他说你父皇怀疑我试图后宫干政。”
“那又如何?母后你可是皇后,皇后管教妃子的孩子,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刘据不以为然。
毕竟他确实没有参与三子封王之事,只是在博士们面前反复感慨父皇宠爱弟弟,才出生没多久就承诺将来至少封他为齐王。
卫子夫说不过儿子,只好再三叮嘱,让他务必谨言慎行,不要仗着自己是太子就行为乖张得罪人却不自知。
“儿子明白。”
刘据沉浸在小手段获大成功的喜悦中,对母亲的话是左耳进右耳出。
虽然三子封王的诏书需要在过几年才可能正式颁布,但只要父皇有这份心思,比自己更得父皇喜欢的弟弟刘闳就会很快送去齐地做诸侯王,不再对自己构成威胁。
当然,听说妹妹刘姣在这件事上为自己出了不少力的时候,刘据并没有任何感激之情。
在他看来,刘姣和自己同母所生,维护自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元狩三年就这样在一片暴风雨前的平静中走到尽头,迎来在整个华夏历史上都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的元狩四年。
……
……
早春时节,长安城的冰霜还未融化,通往定襄、代郡的道路已经拥挤不堪。
十万精锐骑兵,数十万步兵,再加上用于中途替换和驼送物资的数万马匹,以及沿着官道那一眼望不到头的运送粮草补给物资的百万劳役队伍——
为了发动这场对匈奴的大决战,刘彻不惜顶着天下人的骂声把国库掏空!
毫不夸张的说,他这是孤注一掷!
被他寄以厚望的将军们也只能胜利,不能失败!
第44章 司马相如
从以十万骑兵为主力的决战大军正式出发那一刻开始, 刘彻就将整个帝国都压上了赌桌。
赢了,百姓欢腾, 大汉皇朝越加繁荣昌盛,输了,光是愤怒的民怨就可能导致又一场秦末乱世!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刘彻在未央宫中自言自语。
他坚持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并不在乎千秋万古对自己的评价。
甚至,他还把司马相如招回未央宫,让司马相如写一篇歌颂大汉即将取得的前所未有的胜利的华美辞赋。
“这次不许再在篇末加你的牢骚诽谤!”
“喏。”
司马相如领命,退出未央宫,正要离开, 遇上了结束本日课程的李令月。
“敬武长公主殿下——”
司马相如向李令月行礼, 不仅仅因为身份尊卑,更因为四公主的敬武纸让他的文章得到了更多的喜欢。
原来, 司马相如此人虽然道德有瑕疵,热衷追名逐利、攻击同僚,主政西南时因为收受贿赂被举报,还曾经想迎娶在茂陵认识的年轻女子被与自己同甘共苦的妻子卓文君送上《白头吟》要求断绝夫妻, 但他的文学才华确实有目共睹,写作的《子虚赋》、《上林赋》、《大人赋》、《美人赋》、《长门赋》……无不是脍炙人口的锦绣篇章。
元狩三年初,官府在地方销售敬武纸和用敬武纸誊抄制成的经典纸书后不久,单是长安城内就有数十位贵妇通过窦太主、平阳公主等渠道请求官府将司马相如的辞赋也誊抄制成纸书售卖,她们愿意高价购买。
刘彻许了。
结果,相较于五经纸书,誊抄司马相如的辞赋文章的纸书明显单薄许多, 价格还更昂贵,销售情况却远胜五经, 连封皮贴着丝绸、纸张洒有金银粉末的超豪华版本都供不应求。
仕途不顺的司马相如看到自己的辞赋文章如此受欢迎,心中的感激可想而知。
李令月笑着请司马相如起身:“父皇请先生入宫,可是要让先生书写辞赋?”
“确有此事。”
司马相如哈着腰讨好公主。
李令月看着司马相如爬满皱纹的面容,心念一动,问道:“先生可愿长住未央宫,为太子和姣儿授课?”
“这……”
司马相如心动,但是他不敢贸然答应。
“若是先生愿意,姣儿现在就带先生去求父皇。”
“求之不得——”
司马相如躬身感谢李令月。
李令月随机带着司马相如回到未央宫,对刘彻道:“父皇,姣儿想请司马相如入宫为太子哥哥和姣儿授课。”
“哦?”
刘彻诧异。
他一直都喜欢司马相如的文章,喜欢到明知此人政治才能一塌糊涂依然授予他官职,让他跟在自己身边书写锦绣文章。
想不到女儿也——
“父皇可以答应姣儿这个请求吗?”
“怎么可能不答应。”
刘彻笑着捏了下女儿的小脸蛋,对司马相如道:“准备一下,明天就来未央宫偏殿给朕的太子、四公主授课。”
“喏。”
司马相如大喜。
李令月此时又生出新的想法,贴着刘彻一通咬耳朵。
刘彻连连点头:“好!好主意!姣儿不愧是朕最贴心的小月亮!”
随后,司马相如得皇帝特许于半月后在未央宫偏殿为诸王子女讲解辞赋、宗室成员均可前往旁听的消息传遍长安。
……
……
授课的日子很快就到来。
偏殿内聚满了爱慕司马相如的锦绣文章的王室宗亲,竹帘后也坐满了公主、翁主。
所有人都满面欢喜,看着上首正襟危坐的满头白发的当世辞赋第一人,以及坐在司马相如侧对面的以阉人李延年为首的宫廷乐师团,欣喜不已。
“终于可以见到司马相如先生了。”
“司马先生的《上林赋》,我每次阅读都有酣畅淋漓之感,简直飘然欲仙。”
“可惜先生不愿做我的门客,即便我承诺奉上千金。”
“司马先生最渴望得到的是陛下的嘉奖,不能送到陛下面前的文章,他可不愿意写。”
“……”
细碎的讨论中,李令月带着刘细君等人来到女眷中间。
她首先向以窦太主为首的女性长辈行礼,抬头时目光落在窦太主身旁的陈阿娇身上。
“贵人,好久不见,姣儿——”
“司马相如先生已经到了。”
陈阿娇轻轻打断女儿的亲昵。
此处人多,万一被周围看出端倪,她可以不在乎,但是她不希望女儿卷进风波。
李令月明白陈阿娇的担忧,带着刘细君坐在窦太主身旁,毗邻隆虑公主。
“公主姑姑——”
“姣儿又长大了几分。”
隆虑公主最早看上的其实是四公主,只因为皇帝不愿意,才退而求其次为儿子陈昭平求娶五公主。
现在见四公主越发聪慧逼人,模样也越发标致,隆虑公主逐渐明白皇帝弟弟当年为何不愿意把四公主许给自家儿子:这样优秀的公主许配给自家的废物儿子,太过明珠暗投了。
“细君拜见隆虑长公主殿下。”
刘细君向隆虑公主行礼。
“起来。”
隆虑公主看着刘细君文雅清秀的面容,又是一阵心动,可惜刘细君是——
“妹妹——”
平阳公主突然出现,坐在隆虑公主身边。
身为平阳儿媳的卫长公主却没有坐在平阳身边,而是与两个妹妹在一起。
隆虑公主见状,低声问道:“姐姐,你的儿媳怎么——”
“她与她的妹妹们难得见面一次,自然格外亲密。”
“但是我听说曹襄自成婚后就搬了出去,平日很少去你那边,你们的见面次数也很少。”
“男人有了媳妇,必然偏心小家庭,何况他父亲早已过世,我也已经二嫁。”
平阳公主为儿子儿媳说好话。
隆虑公主笑了笑,不再多说什么。
卫长公主这边——
即便和两个妹妹坐在一起后,她依然心神不宁,魂不守舍。
两个妹妹以为她担心随舅舅卫青出征的丈夫曹襄的安危,取笑她成婚以后心里眼里全是自家男人,建议她以后把夫君拴在家里,免得整天牵肠挂肚,却不知卫长公主此刻真正担忧的是霍去病。
——她也听说了长陵神君对霍去病的“精气少,命不长”评断,担心霍去病会在出征中遭遇不测。
偏偏此时,贵妇们也在小声讨论前线的消息,尤其是家中有正值婚嫁年龄的女儿的。
“霍将军可千万别出事,我女儿爱他爱得都要发狂了。”
“我家那个也一样,自从大军出发,她每天都焚香祷告,祈求霍将军能够平安归来。”
“可惜霍将军至今不知道她们的心意。”
“就算知道,他也不会娶她们为妻,至多给个妾室的名分。”
女人们摇头叹息。
大家心里清楚得很,霍去病至今未有正妻,显然是皇帝有意让他尚主,所以才——
“不会有事的!表哥他们一定不会有事!他们会胜利归来的!”
被贵妃们关于霍去病的讨论弄得心烦意乱的卫长公主突然大声道。
贵妇们以为她担忧随军出征的丈夫曹襄,无不露出怜悯、理解神情。
此时,授课正式开始。
司马相如首先向所有前来听课的宗亲贵族行礼,随后拿起表面贴了提花锦缎的《九歌》纸册,为大家诵读《国殇》篇章,身后有以李延年为首的宫廷乐队配乐演奏,还有新近得宠的方士少翁在丝绸屏风后用鬼神之术招来将士烈魂,演绎为国赴难、舍生忘死的奋勇场面。
这一切的一切,无不让人们想起此刻正远赴塞外与匈奴搏杀的大汉将士。
担忧丈夫、儿子的女人们潸然泪下,男人们也都被《国殇》中蕴含的强烈感情触动,纷纷双手握拳,面露坚毅。
“陛下必胜!”
人群中不知是谁突然喊道。
话音落,所有人都跟着高喊起来。
“陛下必胜!”
“大汉必胜!”
正在未央宫焦急等待前线军情的刘彻听到偏殿传来“陛下必胜”、“大汉必胜”的呼喊,大悦,眉头舒展,自言自语道:“朕这一次真的能彻底击败匈奴,为大汉获得更多的疆土吗?”
“奴婢以为,天运站在陛下这边。”
“是吗?”
刘彻没有把握。
他决定,如果这场战役大胜,他就登泰山封禅,亚献由注定将在漠北大战中立下最大功劳的卫青和霍去病担任!
……
……
司马相如的授课连续三天,每场授课都会诵读至少一篇经典辞赋,从屈原的名篇《九歌》、《楚辞》,到自己最为脍炙人口的《上林赋》、《大人赋》。
瑰丽华美的文章搭配乐师李延年的精湛绝伦的音乐演奏、方士少翁的神乎其神的招魂表演,与会的王公贵妇们无不如痴如醉,只恨太阳落山太早、授课时间太短。
很少有人知道,这场出乎所有人预想的华丽授课演出其实来自李令月的建议。
并且,整场活动名为授课,实为给前线战士的胜利祈福,第一个大喊“陛下必胜”的人也是李令月让霍光和金日磾提前安排的。
……
连续三天的讲解辞赋让司马相如年迈的身体不堪重负,授课结束第二天就在家中病倒。
但即便是昏迷说梦话的时候,他也在不停地念叨那三日,恨不能永远活在那三日。
这一日,窦太主府邸的马车停在司马相如门前。
卓文君赶紧出门迎接:“民女卓文君拜见——”
“不必多礼。”
陈阿娇在奴婢的伺候下从马车中走出。
卓文君抬头,见来者竟然是陈阿娇,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贵人,您——”
“你居然还记得我?”
“您曾经向民女夫君千金买赋,民女自然记忆深刻。”
回想往昔,卓文君也是感慨万千。
作为与司马相如风雨数十载的女子,她非常清楚司马相如写《长门赋》并非单纯为了陈阿娇的千金报酬,他以美人自比,借《长门赋》感慨自己空有绝世文采却被皇帝遗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次得到陛下青睐。
讽刺的是——
《长门赋》得到了皇帝的喜欢,买《长门赋》的她和写《长门赋》的他却……
“听说司马先生病重,恐不久于人世?”
“确有此事。”
说话间,卓文君请陈阿娇入内。
病榻上的司马相如见来者是陈废后,挣扎着要下地行礼。
“你身体不便,还是躺着吧。”
陈阿娇走到司马相如身前,看着这位追名逐利一生的辞赋名家,感慨道:“你为我写的《长门赋》……”
“它毫无意义,对贵人、对我都……毫无意义……”
“你错了,《长门赋》并非毫无意义,它得到了陛下的喜爱,得到了天下人的称颂,也……”
陈阿娇顿了一下:“也让我得到了世间最可爱最聪明的小月亮。”
“小月亮……”
司马相如轻声重复着,突然浑身一震:“四公主!难道说四公主是……”
“是的。”
陈阿娇垂眸。
司马相如恍然大悟:“难怪……难怪……难怪陛下如此喜爱四公主……难怪四公主与太子如此不同……难怪……贵人,陛下和您真是……”
“一世的孽缘,对不对?”
司马相如没有回答,只是唇角流出叹息。
“或许,这就是天意……”
陈阿娇对于现状并无不满。
和司马相如谈了些许往事后,她突然道:“我可以再请你写一篇辞赋吗?”
“贵人,你看我现在……”
“我想请你写一篇关于封禅的辞赋。”
“啊——”
司马相如惊愕:“贵人,您这是——”
“陛下一直都想效仿古代圣贤行封禅大礼,而当世辞赋文采没有人能及得上先生。”
“所以贵人想请我写《封禅文》?”
“是。”
“哪怕我活不到陛下登高山封禅拜祭天地之日,只能凭想象书写?”
“是。”
“但是我没有亲眼看到,我怎么可能——”
“先生写《子虚赋》、《上林赋》、《大人赋》等等华丽文章时,不也全凭着想象吗?陛下的性情,我再清楚不过,他既有心封禅,将来必定会实践,而你既不久于人世,为何不写就《封禅文》,与陛下的封禅一起流传千古,永载史册?”
“永载史册……永载史册……”
司马相如心动了,枯槁的眼中再次燃烧火焰。
“文君!拿笔过来!”
……
司马相如身体虚弱,奄奄一息,即便才如泉涌,也无法将《封禅文》一蹴而就。
因此,确定司马相如会写《封禅文》后,陈阿娇便走出司马相如住处,登上马车:“姣儿~”
“贵人。”
在车中急切等待的李令月扑入陈阿娇怀中。
陈阿娇抱着女儿,温情脉脉:“司马先生同意写《封禅文》献给陛下。”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李令月笑容满面。
陈阿娇好奇:“请司马相如写《封禅文》之事当真是姣儿的主意?”
她怀疑刘彻这个前夫在中间插了一手。
李令月笑道:“父皇近来忙碌军国大事,连后宫都不去了,哪还有心思请司马相如写封禅文章。”
“忙得连后宫都不去?那他是真的很忙。”
对刘彻不可一日无女人的习性有深刻认知的陈阿娇叹了口气,对李令月道:“姣儿有喜欢的人吗?”
“有啊。”
“是吗?”
陈阿娇欢喜,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贵人您。”
李令月调戏陈阿娇。
陈阿娇无语,循循引诱道:“除了我,姣儿还有其他喜欢的人吗?”
“有,有很多。”
李令月掰着手指:“姣儿喜欢父皇、喜欢卫青舅舅,喜欢细君姐姐、霍哥哥、子孟哥哥、金日磾兄弟……很多很多……”
意识到女儿完全没回答自己的意思,陈阿娇顿感无奈,宠溺地说道:“姣儿果然还是个孩子。”
……
……
马车缓缓回到窦太主府邸,陈阿娇刚出马车,就看到了刘彻:“你不是——陛下!”
回过神的陈阿娇给刘彻行礼。
刘彻却更想知道她原本要说的内容:“你刚才想说什么?”
“没什么?”
“真的没什么?”
刘彻不信,抱住要下车的女儿:“不是什么人都有这份福气能让朕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看望,尤其是现在。”
“也对,姣儿说陛下最近忙得连后宫都不去了。”
陈阿娇嘲讽刘彻。
刘彻也不生气,兴致盎然地告诉陈阿娇:“前线消息,汉军大胜!大胜!”
“真的吗?”
闻言,陈阿娇顿时忘记生气:“真的是大胜吗!”
“大胜,前所未有的大胜。”
刘彻神情陶醉,叹息道:“霍去病率军北进两千多里,越过离侯山,渡过弓闾河,与匈奴左贤王部接战,歼敌七万余人,俘虏匈奴屯头王、韩王等等近百人,一直打到了狼居胥山!”
“太棒了!”
“卫青这边同样大胜,在大漠遇上伊稚邪亲自率领的主力部队,大军从左右两翼包抄,将匈奴军团团围住,打得伊稚邪孤身逃亡!哈哈哈!伊稚邪,你也有今天!”
刘彻笑得嘴角都快咧到耳朵边了。
李令月却长吸一口气:属于她的战争即将开始!
……
……
封狼居胥作为名垂青史的重大事件,直到几百年后依然每每提及就让人心潮澎湃,当世大汉子民收到前线的消息以后,激动之情可想而知。
如果说龙城大捷是雪百年国耻,那么,封狼居胥带给大汉带来的便是前所未有的荣耀!
刘彻更是无比陶醉。
从远光六年(公元前129年)到元狩四年(公元前119年),整整十年,他以天下为赌注,以苍生为熔炉,把整个汉帝国绑上战车,连续七次发动对匈作战,终于取得了震古烁今的伟大胜利!
“传诏,长安城大小官员列队迎接大军凯旋!”
“喏!”
“加封卫青为大司马大将军、霍去病为大司马骠骑将军!群臣见他们需行跪拜大礼!麾下诸将军,有功者论功行赏,有罪者减一等论罪!”
“喏!”
“对了,还有霍光,朕差点忘了霍光!霍光侍奉朕多年,谨慎有功,升为御史!”
“喏!”
“……”
一道又一道的嘉奖诏令从未央宫发出,不仅卫青、霍去病以及他们麾下的将士得到封赏,和他们关系亲密之人也被刘彻以各种名义赐予重赏,包括霍光、金日磾等人。
甚至,连卫子夫所生的两位公主——没有得到特例册封的她们本该直到出嫁前夕才能拥有封邑——也提前获得封邑,二公主封地阳石,三公主封地诸邑。
卫子夫不禁感叹:“我在陛下身边十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陛下如此高兴。”
“哪怕是太子出生时,陛下都没有像今天这么开心。”
平阳公主一时心直口快,说完才意识到这话似乎有点——
“无妨。”
卫子夫比平阳公主更早觉察到皇帝对太子的不满,但只要刘彻没打算换太子,她就能心平气和地过下去。
平阳公主又道:“听说四公主近来每次去未央宫都会找霍光说话,我看他们年纪相仿,说不定将来——”
“是吗?”
卫子夫笑得有点勉强。
在她的构想中,四公主将来最好是嫁给弟弟卫青的儿子卫伉,虽然相较于卫伉,身为霍去病同父弟弟的霍光明显更优秀,但就像儿子当年所说,霍光因为霍去病的原因才和卫家成为亲戚,他终究和卫家没有血缘关系,而卫伉却是卫家的直系血脉。
何况,如今整个长安都流传着“霍将军‘精气少,命不长’”的谶言。
如果四公主最终下嫁与卫家没有直系血缘关系的霍光,一旦霍去病如谶言所说天命不长——
届时,觊觎太子之位的其他皇子,只要查出最得陛下喜爱的四公主和太子并非同母所生、她的母亲是废后陈阿娇,太子的地位必然岌岌可危!
想到这里,卫子夫也很无奈。
她甚至开始恨当年被皇帝夺来交给自己抚养的是公主不是皇子——如果刘姣是皇子而不是公主,以她的聪慧和得宠,卫子夫反倒可以放下一切算计,在椒房殿内无为度日。
第45章 秘密
李令月近来确实和霍光走得很近, 但无关风月。
早在第一次听到长陵神君的“霍将军‘精气少,命不长’”谶言时, 少年老成的霍光就起了疑心,怀疑有人要害兄长,故意散布谶言让天下人觉得兄长英年早逝是天意难违。
但那时的他只是个小小郎官,年纪更才十岁出头,即便心中有疑也只能将担忧埋在心中,持续关注。
如今,陛下因为兄长的功绩将他提为御史,他于是旧事重提,将长安城近来流行“霍将军‘精气少, 命不长’”谶言一事告知陛下。
刘彻大惊, 怀疑有人行巫蛊害骠骑将军,令张汤严查。
所以李令月这几日才频繁与霍光见面, 为了拿到一手调查资料。
除此以外——
“子孟哥哥——”
李令月直言不讳:“听说老将李广因为迷途失期,在军中自杀了?”
“确有此事。”
霍光道:“大汉军律,失期当斩,李广老将军自行了断, 也算是——”
“但舅舅说他并没有军法处置李广的意思,虽然依律派使者去李广处问罪,却也备好了为李广求情的奏章,回长安以后只需交赎金便可脱罪,颐养天年。”
“此话当真?”
“这些是舅舅亲口对母后说的,他至今都对李广的冲动感到惋惜。”
“那……”
霍光皱眉。
直觉让他感觉有些不对劲。
不论是“霍将军‘精气少,命不长’”的谶言, 还是负气自杀的老将李广——
“子孟哥哥——”
“四公主请讲。”
霍光眼神热烈地看着李令月。
李令月道:“李广之子李敢在霍哥哥麾下,子孟哥哥要多加关注。”
“四公主可是担心……那句对兄长不利谶言……会应在李敢身上?”
“天命不可测, 不是吗?”
霍光不相信。
他知道,四公主也不相信。
否则不会有如此一系列的积极举动。
……
……
漠北大决战取得了重大的战果,但是相对的,因战争的巨额消耗导致的帝国经济问题也越发严重。
刘彻于是更改税法,发行白金币、白鹿币等试图重新填满国库,然而白金币的推行被百姓严重抵制,最终不了了之。
反倒是以桑弘羊为首的财政官员通过核算敬武纸在地方的销售情况,向皇帝提出将盐、铁、酒等物收为官卖。
刘彻认为此法可行,同时他也进一步收缩诸侯王的权利,将还在市面上流通的非五铢钱的钱币以各种手段回收国库,融化重铸,以此维持国家的经济运行。
“如果百姓能种植产量更高、更快成熟的庄稼,民生情况应该会大幅好转吧?”
忙碌之余,刘彻不免感慨。
所幸战争已经暂时结束,远走大漠的匈奴短时间内很难再对边塞地区造成威胁,而大汉的商人们跟在张骞的西域使团身后,也开始络绎不绝地将丝绸、茶叶等汉帝国独有的特色产品带入西域,换回西域的各种奇异之物。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
……
关于李敢袭击卫青这件事的具体发生时间,司马迁的《史记》写得很模糊,只能通过李敢和霍去病的死亡时间反向推出袭击事件最早发生在元狩五年末。
通常而言,子女在刚得到父母死讯时最容易情绪激动,做出冲动行为,李敢却是在得知父亲死讯一年多以后突然袭击卫青,这点就很不寻常。
李令月由此确定,李敢袭击卫青背后,存在一个巨大的阴谋。
结合霍光对如今长安城中传得沸沸扬扬的“霍将军‘精气少,命不长’”谶言的分析,她决定去蹄氏观见长陵神君。
——谶言源头是蹄氏观,长陵神君必然与此事有诸多关联。
……
和姐姐卫长公主一样,阳石公主也从小就暗恋表哥霍去病,因此,卫长公主被赐婚平阳侯曹襄时,阳石公主心中一阵窃喜。
霍去病被封冠军侯时,阳石公主更是喜不自胜,这意味着表哥霍去病随时可以尚主,而宫中正值婚嫁年龄的公主只有她和诸邑公主。
遗憾的是,霍去病被封冠军侯至今超过两年,自己也年满十四,但不论父皇还是母后或是卫青舅舅,都始终不提霍去病的婚事,四皇妹又突然告诉自己,近来长安城内流行“霍将军‘精气少,命不长’”的谶言。
阳石公主顿时大惊失色:“这该如何是好?如果表哥真如谶言所说……那该如何是好……”
李令月道:“谶言来自长陵神君,或许长陵神君知道如何化解。”
“四皇妹所言极是。”
阳石公主受教,准备大量礼物,以和四皇妹去上林苑游玩的名义,来到蹄氏观。
……
蹄氏观是太后生前为供奉对自己有大恩的长陵神君而建,奢华非寻常百姓可以想象,观内巫者平日里接待的也多是宗室皇亲,听闻阳石公主与敬武长公主同来参拜,她淡然一笑,巧心打扮后前往迎接。
“长陵神君巫者宛若拜见敬武长公主殿下、阳石公主殿下。”
“神女请起。”
阳石公主有求于长陵神君,对巫者宛若也异常客气,不仅不介意她无视长幼,将四皇妹排在自己前面(虽然论尊卑,贵为敬武长公主的李姣确实可以排在她这个姐姐前面),还称呼自称战国时长陵神君妯娌、活了几百年的巫者为“神女”。
宛若一脸得意,请两位公主入观内。
阳石公主没有立刻进蹄氏观,她将满车的礼物展示给宛若,请宛若施展神通,让她与长陵神君见面。
“这……”
宛若露出犹豫神色。
“不可以吗?”
阳石公主眼神急切:“我此次前来有非常重要的事情需要长陵神君为我指点。”
“敢问公主,所为何事?”
“为了……”
阳石公主微微脸红。
李令月故作童言无忌:“二皇姐,姣儿知道你来蹄氏观绝对不是为了霍哥哥~”
“四皇妹,你……”
阳石公主脸红得更厉害了。
巫者宛若闻言,眼中划过古怪,笑容可掬地对两位公主道:“神君虽然灵验,却不是有求必应,两位公主请去偏殿稍作等候。”
“那你呢?”
阳石公主问。
巫者宛若:“我进正殿焚香祷告,将公主来意告知神君,若是神君愿意见公主,我便带公主进正殿。”
“有劳神女。”
阳石公主一脸期待。
巫者宛若安排两位公主及她们的随身奴婢去偏殿休憩后,进入正殿,朱漆大门紧闭,只有袅袅青烟顺着缝隙飘出。
李令月见状,对刘细君使了个眼色。
刘细君随即挑了几个奴仆陪李令月出偏殿,来到大门紧闭的正殿。
蹄氏观的人看到了李令月,却是不敢声张,纷纷垂下眼睑侧过脸,只当四公主顽皮,偷窥长陵神君。
李令月确实有心偷窥神君,但不是因为好奇顽皮,因为她从一开始就不相信长陵神君,尤其是侍奉长陵神君的巫者宛若。
传言,巫者宛若本是长陵神君的妯娌,与长陵神君均为战国时长陵人,被长陵神君的力量庇佑,数百年容颜不败、青春永驻。
但是——
如果巫者宛若真的拥有容颜不老、青春永恒的神异能力,为什么兴起于战国、在汉武帝时代达到极盛的长陵神君信仰却在汉武帝晚年被迷恋长生的刘彻抛弃?
由此可见,长陵神君和供奉神君的巫者宛若背后有秘密。
刘细君领着多位奴婢站在栏杆前,以防他人靠近打扰公主,两个阉人跪在地上,让李令月踩着他们的背够到窗棂,手指轻轻戳开糊窗的敬武纸。
然后,她看到了诡异的画面。
自称焚香祷告的巫者宛若竟张开腿,毫无礼法地坐在垫子上,卷起衣袖,一边吃桃一边和空气对话。
“确定这样回答能唬住她们?万一她们不信?”
说完,她仿佛倾听在回答般停顿许久,随后眉头一挑。
“你这家伙怎么这样!让我撩帅哥却不让我睡,现在又让我收拾收拾准备睡老头!将来还得给老头生三个儿子!”
“……”
帅哥是谁?
霍去病?
老头又是谁?
武帝刘彻?
可史书上并没有为刘彻生下三个儿子的女子……
李令月皱紧眉头。
她听不懂宛若的话,只莫名感觉宛若和空气对话的模样——
系统!
像极了她和系统。
难道说……
李令月欲深思,却见巫者宛若起身,扔掉桃核,整了整衣服,朝门口走来。
李令月赶紧从阉人身上下来,淡定等巫者宛若开门。
吱嘎——
殿门打开。
巫者宛若低头:“敬武长公主殿下,您怎么——”
“姣儿好奇长陵神君的本事,想立刻见到祂~”
随后,李令月故意探望巫者宛若身后,大喊道:“神君!神君!你在哪里!姣儿想见你!”
巫者宛若被小孩吵得头疼欲裂,敷衍道:“宛若问过神君,神君说敬武长公主殿下洪福齐天,不需要祂为公主指点迷津。”
“真的吗?”
李令月做出欢喜姿态。
巫者宛若微笑,转身接待阳石公主。
……
阳石公主在巫者宛若的陪伴下走进大殿,焚香祷告,无比虔诚。
不多时,大殿的空气泛起奇异的震动。
阳石公主惊喜,问巫者:“可是长陵神君到来?”
“正是。”
巫者宛若笑道。
阳石公主顿时加倍虔诚:“长陵神君,我听说您曾对霍去病将军言,‘精气少,命不长’,此事当真?”
空气再次泛起震动。
声音直接传入阳石公主耳中。
阳石公主大惊,跪地祈求:“不能改变吗?”
“不能。”
巫者宛若轻声说道。
阳石公主的眼泪顿时流了下来。
而陪同李令月旁观阳石公主询问长陵神君的刘细君,此时眼中也莫名流下一行清泪。
她出神地看着李令月,双肩颤抖,嘴唇不住张合,欲言又止。
李令月注意到刘细君的异常,不等阳石公主问神结束,便带刘细君出大殿:“细君姐姐,你刚才怎么啦?为什么突然流眼泪?”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流眼泪,我……我……我眼前流过一些奇怪的东西,一些让我无法不流泪的画面,但是我……我突然记不得我看到了什么……”
刘细君无比懊悔痛恨。
李令月本就疑心长陵神君和巫者宛若,现在见刘细君莫名流泪,疑虑越发深重。
……
……
阳石公主未能从长陵神君处得到破解霍去病早夭命运的手段,回宫路上,一直以泪洗面。
和她同车的李令月受不了她的哭哭啼啼,扭头看窗外,顺便梳理蹄氏观之行。
巫者宛若和长陵神君显然有秘密,并且是超乎想象的大秘密。
但看巫者宛若和长陵神君的对话姿态,与其说她们是使者与神灵的关系,更像是毫无敬意的合作关系。
由此可见——
[终于被你发现了。]
系统的声音在李令月心尖幽幽响起。
李令月没有立刻搭理系统。
一方面,系统显然对自己有重大隐瞒,她想理出头绪后仔细盘问;另一方面,阳石公主就在对面,她不想被阳石公主发现异常,节外生枝。
不多时,李令月等人回到后宫。
阳石公主此时还哭个不停,惹来了卫子夫等人。
李令月于是让刘细君留下向皇后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自己偷溜回房间,确定四下无人后与系统正面对峙。
“到底怎么回事?”
[我没有义务对你说出真相。]
“如果我愿意为真相付出代价呢?”
[代价太高,现在的你付不起。]
“是吗?”
李令月冷笑:“那你告诉我,现在的我付得起什么?又能得到什么?”
[付一张白鹿皮,换一本纸书,书上有答案,你需要自己找到并领悟。]
“好。”
李令月爽快答应。
反正刘彻为了敲诈诸侯推出白鹿币,皇宫库房内白鹿皮堆积如山。
作为最得宠的公主,李令月只用半个时辰就弄到了系统想要的白鹿皮。
[交易成功。]
系统音落,白鹿皮消失,李令月手中多了一本纸书。
《太平广记》。
“……太平……广记?此书与我有关?”
李令月翻开书卷,很快发现书名“太平”并非自己前世的封号“太平”,而是源自一个名叫“太平兴国”的皇帝年号。
“太平兴国?我死后的某个皇帝的年号?”
李令月顿时兴致盎然,信手翻阅,发现系统给自己的这本《太平广记》明显残缺严重,且记载的事情多发生在汉武时代,内容还荒诞不羁,什么东方朔是太白星神之后最终乘龙而去、东方朔的父亲活了两百岁依旧皮肤娇嫩如孩童、汉武帝求仙成功被王母和上元夫人赠送各种经卷……
“系统想让我从中找出什么?”
李令月困惑。
突然,她翻到《太平广记》中关于霍去病和长陵神君的故事——
“去病疾笃,上令祷神君。神君曰:‘霍将军精气少,命不长。吾尝欲以太一精补之,可得延年。霍将军不晓此意,乃见断绝。今不可救也。’去病竟卒。”
“东方朔娶宛若为小妻,生子三人,与朔俱死。”
回想巫者宛若对长陵神君说的话“收拾收拾准备睡老头”、“将来还得给老头生三个儿子”,李令月浑身发抖。
难道说——
“四公主殿下。”
刘细君推门欲进房间,见李令月正在阅读,柔柔地喊了一声。
李令月放下《太平广记》,随手盖住:“细君姐姐,那边现在如何?”
“那边”自然指的是皇后卫子夫与阳石公主。
“皇后陛下正安抚公主,百般承诺,必定不让她心仪之人英年早逝。”
说话间,刘细君走到李令月身旁,不小心瞥见书页上的“太平”二字,身体再次莫名震颤,并脱口而出:“太平……太平……”
声音与李令月记忆中的她一般无二。
李令月大惊,怔怔地看着刘细君:“你……你在说什么?能……能再……再……”
“四公主,我……我刚才……我刚才……”
恢复过来的刘细君一脸的茫然与恍惚。
李令月见状,将书页上的“太平”二字指给刘细君,柔声道:“读一下。”
“太……太平……太……太……”
只是轻声读诵,眼泪便不受控制地流出来,刘细君的声音也哽咽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只是读‘太平’两字,我就……就……”
李令月也很震惊。
因为《太平广记》封皮的字体既不是篆书也不是隶书,是魏晋时代才出现的行书,刘细君身在汉武时代,怎么会——
难道说,她真是……
想到这里,李令月试探着喊道:“婉儿?”
“婉儿?”
刘细君的身体再度剧烈震动:“公主,是您……是……我……我……我想不起来!我什么都想不起来!我……”
过分激动的刘细君直接晕死过去。
李令月坐在刘细君身边,看着她与故人无比相似的面容,摸着《太平广记》的封皮,越想越觉得事情——
“告诉我,细君是不是婉儿?”
[这个问题的价格很贵。]
“有多贵?”
[彻底参悟《太平广记》以后才能付得起。]
“……”
李令月无语。
前世的她也曾笃信鬼神,有时假鬼神之名争夺权势,有时又被他人展示的神迹惊得目瞪口呆。
直到重生这一世有了系统。
和系统的交易让她逐渐对大部分神迹失去敬畏,时常觉得系统比神迹更好用,系统是另一种形式的神迹。
等一下——
神迹?
系统?!
“长陵神君的真实身份是系统,对不对?”
[你……]
“对还是不对?”
[……]
系统出现罕见的沉默。
许久以后——
[你猜对了,但没有全对。]
“什么意思?”
李令月继续盘算。
已知长陵神君的真实身份是系统……
已知她的交换系统一再强调“天命不可违”却默许细小的变动,且史书有载的霍嬗和霍嬗的母亲至今没有痕迹……
已知巫者宛若对名为“长陵神君”的系统毫无敬意,但从她们的对话内容判断“长陵神君”可以对巫者宛若发号施令,“长陵神君”要求巫者宛若做的事情和《太平广记》的记录如出一辙……
已知《太平广记》有汉武时代的故事,不少内容与《汉武故事》重叠,并且成书于她死后的时间……
已知《汉武故事》有巫者宛若但没有巫者宛若向霍去病求爱被拒等一系列内容,而这个听命于“长陵神君”的巫者宛若却遵循《太平广记》记录向霍去病求爱,并且给出“精气少,命不长”的谶言……
一段又一段的已知信息列出,最终在李令月脑海中构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巫者宛若身上有系统,并且她的系统和我的系统不是同一个系统,她的系统比我的系统更强,我的系统被她的系统的力量压制着?”
[我怎么可能比它弱!我是擅长的领域太多,难免在它的专精领域比它差一点!但是我的综合实力比它强!]
系统不愿被李令月看低,愤怒争辩。
李令月:“所以你确实比它弱。”
[……]
系统再次沉默。
李令月趁胜追击:“你是不是希望得到我的帮助?”
[我怎么可能需要——]
“我不知道你们这些系统究竟是什么,但是你的种种表现和暗示都让我确信,你被‘长陵神君’的力量严重压制,你渴望打败‘长陵神君’,你需要我的帮助。”
[好吧,我承认我需要你的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帮忙。它虽然综合实力不如我,但在它最擅长的领域,它比我强,另外,它擅长的领域是守护历史进程。]
“历史进程?”
李令月低喃。
[只要你帮我打败它,不仅逆转霍去病早逝命运这件事可能达成,其他更大的欲望也可能变成现实……曾经执掌天下的太平镇国公主,应该不会甘心做个平平无奇的权势公主吧?]
系统诱惑李令月。
“还有吗?除此以外你还能给我什么?”
李令月承认系统给出的价码很美好很心动,但她也注意到系统的措辞暗藏陷阱。
“我要的是能立刻握在手中的好处,不是可能的承诺!”
第46章 破局的关键
[我可以让你立刻拥有在西域以西至少一万里外的一种名叫马蹄铁的技术!提升效忠你的军队的战斗力!]
“我现在还是孩子, 起码十年以后才有能力掌控军队。”
婉拒的同时,李令月将“马蹄铁”三个字牢记心中。
系统显然非常渴望得到李令月的帮助, 提出的合作条件被拒绝后,终于——
[上官婉儿!你帮我,我就让刘细君恢复前世的记忆!成为真正的上官婉儿!]
“什么!”
李令月震动。
她早在看到刘细君第一眼就怀疑她和上官婉儿有特殊的关系,这几日发生的种种怪事更让她坚定了这份怀疑,但听到系统说出刘细君就是上官婉儿的转世时,她还是——
“你说的是真的吗?细君是婉儿……是……是婉儿……”
[是。]
系统回答得很干脆。
李令月想到的却是——
刘细君比刘姣早出生两年,可见冥冥之中始终有一股力量存在于婉儿和她之间,让她们即便死后重生也能生在同一个时代,甚至年龄相近。
“我可以帮你, 但你必须立刻恢复婉儿的记忆让我与她相认, 不接受这个条件,我们之间就没得谈!”
[……可以接受。]
系统答应得很干脆, 显然打败“长陵神君”对它而言至关重要。
李令月:“既然如此,你现在就让婉儿恢复前世记忆,我好和她——”
[我还没有把话说完。]
系统打断李令月的急切,开始讨价还价。
[一次性恢复前世记忆很可能导致她精神崩溃, 我将用三年时间逐步释放她的前世记忆,第一年和第二年都只给三成,第三年释放最后的四成记忆。]
“三年时间?”
李令月冷笑。
系统果然狡猾。
承诺三年时间释放上官婉儿的记忆,而三年后已经是元鼎初年(公元前116年),比史书上记载的霍去病去世的元狩六年(公元前117年)更晚一年。
“你就这么防备我,担心我得了好处却不帮你解决‘长陵神君’?”
[公主精明聪慧,我不得不防啊。]
“呵!呵呵!”
李令月嘲讽一笑, 催促系统赶紧释放刘细君的三成前世记忆。
……
刘细君缓缓睁开眼睛,神情恍惚。
方才晕厥期间, 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幽深华美的宫殿,衣着华丽的宫人,还有……还有……
还有一个和四公主一般大小的粉雕玉琢的女孩,拉着她的手,说:“婉儿,我以后就叫你婉儿……”
“婉儿……”
刘细君自言自语。
这个名字是如此的熟悉,只是轻声诵念都会让心底泛起剧痛的涟漪,那涟漪名为——
“太平!”
李令月听到刘细君醒来后先是口中念叨“婉儿”然后又喊出“太平”,心中也同样激荡着惊涛骇浪。
她牢牢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你在喊什么?”
“我……我……”
刘细君更加迷茫。
她清楚地记得自己是江都王的女儿刘细君,被父母牵连成为罪人,因得四公主的喜爱而不至沦落永巷,但此刻她的心底却翻滚着另外两个名字。
“婉儿……婉儿……上官婉儿……太平……镇国太平公主……不对……不对……我……我是刘细君,我……我……”
“你是刘细君,也是上官婉儿。”
李令月深情地看着刘细君,一字一顿:“我的上官婉儿。”
……
……
确定系统有能力履行“帮助转世成刘细君的上官婉儿恢复记忆”的承诺后,李令月让想起自己是上官婉儿的刘细君先回去休息。
刘细君出了李令月的房间,却没有回自己的房间,她守在门前,谨防隔墙有耳。
[她看出你有秘密,却能什么都不问,毫无保留地相信你,守护你,倒也担得起你对她的重视。]
“婉儿是我最重要的朋友和盟友,前世是,今生依然是。”
李令月不无骄傲地宣称。
然后,她对系统说:“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你要我帮你对付‘长陵神君’,至少该让我知道‘长陵神君’究竟是什么?”
[……你口中的‘长陵神君’和我一样是个系统。]
“我早看出来了,不用你强调。”
[系统虽然拥有对你们人类而言堪称神迹的力量,但也受法则束缚,其中有三条法则是所有系统必须遵守的法则,称为‘系统三大法则’:
第一法则,系统可以合并系统,但不能攻击系统,也不可以主动暴露系统;
第二法则,系统不能帮助杀死与系统有直接关联的宿主生命体;
第三法则,系统必须在自身规则适用范围内满足宿主生命体。
我的系统规则是‘换’,只要你给出足够的代价就能满足你的要求,要求越离谱,代价越高,而被你称为‘长陵神君’的系统,它的系统规则是‘制’,这种规则能让它的能力覆盖范围内不出现不符合历史的改动。所以我无法满足你要改变霍去病死亡命运的要求,又因为‘第一法则’不能将它的存在告知你,只能引导你发现以后再依据‘第三法则’对你说出它的存在。]
“三大规则……‘换’……‘制’……”
李令月一番消化理解,弄清系统这段话的大概含义。
紧接着,她又意识到新的问题。
“既然‘长陵神君’的规则是‘制’,为什么我提出马镫和造纸术的时候,祂没有干涉我,因为‘第二法则’?还有,为什么‘长陵神君’遵循的‘制’多是记载在《太平广记》中的荒诞内容而非《史记》、《汉书》记载内容?你是不是还对我有重大隐瞒?”
[没有隐瞒,只是忘记告诉你,它的‘制’受宿主本人对所处时代的历史认知限制很大,所有严重超出宿主的历史认知的知识都不会被它的‘制’影响。]
“你的意思是说……巫女宛若身为‘长陵神君’的宿主,和我一样来自将来,并且她对汉武时代的认知受《太平广记》影响很大,知道霍去病早逝,但不知道汉武时代没有马镫,也不确定汉武时代有没有纸,所以你虽然受‘制’规则束缚不能用‘换’规则逆转霍去病的死亡,却可以让马镫和造纸术提前出现?”
[我说过我的综合实力比它强,只是在专精领域不如它。]
系统的回答很自恋,并且依旧有所隐瞒,但是李令月不在乎。
“我帮你除掉巫女宛若和她的‘长陵神君’,消除‘制’规则限制,就能让你用‘换’规则逆转霍去病的死亡,甚至彻底颠覆历史,对不对?”
[完全正确。]
……
谈妥了合作条件,弄清了“长陵神君”的系统规则以及这套系统规则会如何干扰自己的系统后,李令月又问系统:“要怎么做才能除掉‘长陵神君’和祂的宿主巫者宛若?我直接找个由头将巫者宛若砍了可以吗?”
[宿主受系统力量保护,并不是那么容易被杀死。]
“那要怎么才能杀死她?醉骨?腰斩?凌迟?剁成肉酱?挫骨扬灰?”
李令月不觉得对巫者宛若施展酷刑有什么问题,对待敌人本就该不择手段。
[……]
系统似乎被李令月的发言惊到,沉默许久后告诉李令月。
[巫者宛若的系统拥有封闭宿主五感和转移宿主魂魄的能力,即便你将她烧成灰,魂魄依然可以在系统的帮助下钻进其他身体复活重生,这也是她以‘长陵神君’巫者身份存在于世数百年都容颜不老、青春常驻的秘密。]
“原来如此,那我要怎么做才能真正的彻底的杀死她?”
[代价。]
“你要什么代价?”
[系统第二法则和第三法则。]
系统突然“答非所问”。
好在李令月聪慧,迅速意识到系统的“答非所问”的真正含义。
依照系统第二法则,系统不能帮助杀死与系统有直接关联的宿主生命体,所以它不能回答自己的问题,但如果她换一个说法,绕开“杀死”及相关词语,她的系统就可以依照系统第三法则给予正确答案。
“要怎么做才能断开巫者宛若和‘长陵神君’的联系?”
一旦失去系统力量保护,巫者宛若就是个普通人,要杀要剐全凭李令月心意。
[破坏系统规则。]
“‘制’的规则?”
[它比我弱,只要连续三次让重大历史事件不受‘制’,‘制’的规则就会出现动摇,松动甚至脱离宿主。]
系统被系统三大规则束缚,不能给予更多暗示。
但只凭这些内容,李令月也已经能想出克敌制胜的手段。
李敢!
破局的关键还是李敢!
……
……
另一边,霍光得李令月提醒,将李敢可能因为李广之事对大将军有恨的情况告诉兄长霍去病及霍去病身边的多位将领,请他们日常务必多多关心、注意李敢。
“子孟你在陛下身边呆得太久,胆子越来越小啦!”
“什么时候让你哥把你带到战场上历练历练!”
“就是,身为骠骑将军的弟弟怎么能身上没有军功!”
赵破虏等人闻言,集体玩笑霍光。
霍光淡然一笑,将事情交代完就要离开。
众人于是安排军士护送。
霍光虽在未央宫做文职,却也学过武艺,身手颇为敏捷,闻言欲婉拒,猛抬头,瞧见围在营帐外看热闹的军士中有一张脸让他感觉莫名不适。
“他是谁?”
霍光指着那张让他感觉不舒服的脸。
“他是李敢的朋友,叫……叫时安,武艺不凡,打仗冲锋的时候尤其勇猛,脸上好几道刀疤。”
汉军以杀敌数量论赏,时安每次打仗都冲锋在前,虽然因此伤痕累累,却也让他短短几年就攒下大量军功赏赐,普通军士提到他的名字,无不敬佩有加。
“李敢的朋友?”
霍光不动声色,记下时安的名字。
……
第二日,李令月去未央宫读书,遇见霍光。
霍光将昨日在军营的见闻告诉李令月,并提到时安:“军中都说他是个作战勇猛的壮士,但不知为何,与他目光交接时,子孟会感到强烈的不适。”
“什么样的不适?”李令月问。
“很难形容,好像……好像……”
霍光沉吟许久,道:“好像妇孺深夜走在荒野被恶犬尾随。”
“可是因为他长相狰狞?”
“军中不乏面容丑陋眼神凶恶之人,唯有他让子孟感觉如此不适。”
霍光直言不讳:“四公主,子孟是否该让兄长提防此人?”
“霍哥哥性格磊落,爱护下属,就算你特意提醒他,他多半也不会放在心上。”
“这可如何是好……”
霍光越发担忧。
李令月道:“霍哥哥磊落,不疑心下属,我可以为他做这个恶人。”
“四公主,您……”
霍光感动涕零,内心也越发坚定相信四公主对兄长的爱非寻常之爱。
……
……
未央宫的每日课程结束后,李令月坐车去平阳侯府。
卫长公主昨日派人到宫中传讯,请她今天拜访平阳侯府,并叮嘱务必带上刘细君。
她有求于我?
李令月觉得事有蹊跷。
……
马车抵达平阳侯府,曹襄不在,卫长公主亲自接待李令月。
她已有孕在身,身体难免有些笨重,拉着妹妹打趣道:“父皇常说四妹聪慧,民间更是传闻四公主乃天神转世,有未卜先知之能,你可知阿姐此次请四妹所为何事?”
“长姐,你怎么也和别人一样笑话姣儿~”
“不是取笑。”
卫长公主温柔地看着四妹:“阿姐是真心觉得姣儿和寻常女子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阿姐说不上来,只觉得姣儿若是男儿身,必定比太子更加优秀。”
说话间,奴婢端上各式果品糕点,还有一叠敬武纸。
“这是——”
李令月诧异。
卫长公主:“阿姐有个不情之请,想请细君堂妹为阿姐誊抄几部经典。”
“长姐有想要的经典,交代平阳侯府的门客誊抄便是,为何舍近求远找细君姐姐?”
李令月不解。
“因为……”
卫长公主轻咬朱唇:“阿姐要细君堂妹帮忙誊抄的是为霍表哥准备的祈福之物。”
“这……”
李令月惊讶。
她知道霍去病是全长安少女的梦中情郎,没想到连卫长也——
或者说,卫长即便怀上了曹襄的孩子,心里依然念着霍去病。
“那谶言太可怕,阿姐无法不介意。”
卫长公主也知道自己身为曹襄妻子却挂念其他男人的行为非常可耻,努力为自己开脱:“霍表哥是我大汉的肱骨栋梁,不容有失。可惜阿姐怀有身孕,夫君不许我劳累,否则——”
“姣儿明白。”
随后,卫长公主将她认为的供奉给神灵后可以给霍去病祈福延寿的经典名册交给李令月,并对上官婉儿行礼:“劳烦了。”
“长姐——”
“卫长公主——”
上官婉儿回礼。
卫长公主道:“此番我等若能成功为霍表哥延寿,姣儿将来有任何需要长姐帮忙的地方,阿姐必定义不容辞。”
“为霍哥哥延寿祈福本就是姣儿份内该做的事。”
与卫长公主交接完誊抄经典为霍去病祈福延寿的大事,李令月提起蹄氏观:“那谶言来自蹄氏观,或许蹄氏观有破解之法。”
“阿姐已经派人去过蹄氏观,供奉礼物无数,得到的回复却是……”
卫长公主一声长叹。
“神君不愿?”
“神君说这是天命,谁都不可以逆转。”
卫长公主露出忧郁苦闷神色。
李令月:“姣儿并不如此认为,父皇登基至今,天灾连绵不绝,常有儒生诽谤,说这些灾难是天命对父皇的惩罚。但父皇最终不仅将这些所谓的天命惩罚全部担了下来,还七次出兵匈奴、经营四夷、凿通西域,开创大汉立国至今未有盛世。由此可见,此番谶言天命若能逆转,必能否极泰来,成就亘古未有之治世。”
“姣儿,你说话的口气越来越像父皇了。”
卫长公主憧憬地看着李令月。
李令月淡淡一笑。
之后,她们又在室内做了一些游戏,直到傍晚时分才回宫。
临走时,李令月建议卫长公主派人长住蹄氏观周围,每日为霍去病焚香祷告,还主动让负责自己的出行安全的校尉雷被分出一队人马,保护住蹄氏观周围每日为霍去病祷告的卫长公主使者。
“姣儿,你……你……”
卫长公主感动得声音发抖:“霍表哥若能度过此劫,姣儿你当居首功。”
“霍哥哥是大汉的栋梁之臣,哪怕只是为了父皇的万里江山,我们也要全力护他周全。”
随后,李令月上车。
雷被翻身上马,带领队伍护送公主回宫。
快到宫门时,李令月突然停住队伍,撩开车帘,对雷被道:“我记得你的军营靠近李敢的营帐?”
“确有此事。”
“告诉下面的兄弟,平日若无事可找李敢军帐之人吃酒聊天,由此产生的钱财开销,本公主负责。”
“喏!”
雷被领命。
他不知道四公主突然下这道命令究竟所图为何,但他相信四公主,也愿意效忠四公主。
“另外,李敢身边有个叫时安的脸上有刀疤的,子孟哥哥说他的眼神让人不适,你让你的人多多关注,有任何异常都要及时报告。”
“喏。”
“还有——派去蹄氏观保护卫长公主的使者的军士,务必挑选精明谨慎之人。事情结束以后,本公主论功行赏。”
“喏!”
雷被的眼神充满斗志。
军人的直觉让他确信四公主正对他委以重任。
……
……
卫长公主请刘细君帮忙誊抄的大半是自周朝流传至今的祈祷祝词文章,上官婉儿在皇家书库找齐这些内容,抱在怀中,准备回去。
途中,她遇上了刘据。
“太子殿下。”
上官婉儿不想和刘据纠缠,礼貌退到一边。
却是刘据见刘细君怀抱多卷竹简,其中不少竹简表面裹着丝绸,打趣道:“细君姐姐带这么多竹简回去,莫非要学儒生写文章?”
“卫长公主有孕,四公主命我为卫长公主誊抄祈祷文章。”
“哦?”
刘据绕刘细君打转,冷不防指着一卷竹简道:“你懂金石文?”
“粗略识得。”
上官婉儿不卑不亢。
即便只觉醒部分记忆,她依然是当之无愧的第一才女,金石文晦涩,对她而言却非难事。
“四公主身边竟有这等人才……”
刘据身旁的儒生们露出微妙神情。
要知道,金石文源于周代金文,秦一统天下后被篆体取代,经过秦末乱世,如今只有少数大儒能够读写看懂。
刘细君小小年纪还是一介女流竟识得金石文,可见四公主得到的偏爱非比寻常。
刘据没有儒生那么多心思,看上官婉儿又漂亮又厉害,忍不住想占为己有:“你能为我做事吗?”
“细君是有罪之人,不敢高攀太子。”
上官婉儿婉拒。
太子身边的儒生们也捏一把汗。
虽然血缘已经很淡,但刘细君毕竟是太子的堂亲,又文采、样貌无不出众,若她跟在太子身边,待太子过了十五岁,他们间必定会传出不利太子的谣言。
所幸刘据此时对刘细君不过孩童兴致,被上官婉儿婉拒后也没怎么放心上,嘀咕几句就走了。
上官婉儿捧着竹简回到李令月处,将中途被太子拦路的事情隐藏不提,却被李令月看出端倪——
“婉儿,我听说太子为难你,可有此事?”
“婉儿今日确实在书库遇见了太子,但太子没有为难婉儿,他只是好奇婉儿能读懂金石文。”
“你是怎么回答?”
“婉儿回答,粗略识得。”
“他和他身边的儒生们是什么反应?”
“太子想让婉儿为他做事,被婉儿拒绝后,儒生们如释重负。”
“果然……”
李令月皱眉。
刘据之所以最终被刘彻厌弃,能力平庸只是一部分,真正要命的是他身边聚满了反对刘彻政策的儒生们。
可惜她的首要任务是解决巫者宛若和“长陵神君”,保住霍去病,刘据和他的儒生们的事情只能暂时放下。
好在刘据还未成年,即便有儒生们出主意,以他们那点纸上谈兵的本事也无法翻起风波。
第47章 狠毒的计划
时安近来几年春风得意。
先是被李广之子李敢引为心腹, 对他言听计从,之后又在漠北大战的战场立下赫赫战功, 得到丰厚奖励,如今军营里只要有人请客吃酒都会喊他同去,大家聚在一起大口喝酒大块吃肉,无比快活。
当然,即便生活如此畅快,他也始终没有忘记初衷。
卫青、霍去病、张汤、雷被……
所有害过淮南王殿下和翁主殿下的人都不得好死!
为了等到最好的报仇机会,他甚至在李敢因为收到父亲李广自杀的消息叫嚷着要找卫青大将军讨要说法时带头拉住李敢,劝李敢保持冷静,反复强调“其中必定有误会”!
最终, 李敢成功被他劝住, 放下武器,面朝李广的方向, 双膝跪下,双目空洞,泪流整夜。
因为这件事,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是个有大局观的忠义之士。
李敢更是觉得他无比忠勇可靠。
然而, 真相却是——
想到这么多人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时安的心情更加愉快了。
按照计划,他即将——
咚!
时安被人从身后一棍打晕,醒来时发现自己被捆住手脚,蒙着眼睛,塞着嘴巴,躺在一处潮湿阴冷的地方。
什么人!
光天化日绑架军官!
还有王法吗!
时安愤怒, 拼命挣扎,却不知自己正身处地牢, 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
……
因为史书没有记载李敢袭击卫青时间究竟发生在什么时间,李令月针对李敢及其身边人的盯梢持续了整个元狩四年和大半个元狩五年。
在这两年时间里,她除了盯梢李敢等人,还利用自己的公主身份,不断撺掇包括卫长公主在内的长安城贵妇们派使者去蹄氏观为霍去病焚香祈福,再让雷被的人以保护使者安全的名义在蹄氏观周围出没,跟踪监视巫者宛若。
耐心等了足足一年半,她终于抓到了蛛丝马迹,而敌人们也终于开始行动了。
首先被确定可疑的是时安。
因为在李敢听闻李广噩耗时竭力劝阻李敢保持冷静,时安被几乎所有人认为忠诚大义,唯独霍光觉得他的眼神让自己感觉不适,并将此事告知李令月。
李令月于是命雷被关注时安,用请客喝酒的名义与他接近。
结果——
凡有雷被参加的酒宴,时安必定有事缠身无法前往。
如此几次三番,雷被意识到不正常,得李令月、上官婉儿提点,确定到时安有意避开自己,于是让下属约时安喝酒,等酒醉正酣时,他再假装路过,加入酒宴。
这样几次下来,雷被发现这个脸上满是刀疤的男人竟是淮南王逆党余孽田吉安!
“为报淮南王一家恩情,不惜改头换名从军数十年,潜伏仇人身旁?”
李令月冷笑。
源于战国时的“士为知己者死”的侠义精神在汉武时代依旧流行,司马迁写《史记》时还特意用《刺客列传》歌颂他们,以当时的道德标准,时安的行为可以被称为侠,但在李令月眼中——
匹夫之勇,自以为是,坏本公主长城!
……
时安被确定是田吉安后,李令月没有立刻抓捕或告发这个逆党,而是让雷被以田吉安为突破点,持续跟踪调查。
很快,第二个敌人被确定了。
巫者宛若!
田吉安竟和蹄氏观的巫者宛若时常来往。
巫者宛若还和元狩四年(公元前119年)因造假被诛的方士少翁关系暧昧。
“一路货色!”
确定田吉安的同伙是巫者宛若且巫者宛若近来被刘彻招进甘泉宫讨论长生之道、短期不会回长安后,李令月立刻下命雷被秘密抓捕田吉安,并把田吉安的住处掘地三尺。
挖掘的结果令人震惊。
田吉安家中竟然藏着刘陵当年贿赂长安官员的礼物名册!
李广的名字赫然在列!
之后,李令月去地牢提审田吉安。
她知道田吉安这种硬骨头绝对不会轻易招供,与上官婉儿商议过后,先让雷被严刑拷打,将田吉安折磨得奄奄一息,再趁他昏迷时将他关进装饰得和刘陵的房间几乎一样的房间内,点上从少翁府邸获得的招魂香,帷帐后站着身形接近淮南王刘向和翁主刘陵之人,以此欺骗田吉安。
田吉安中计,主动说出计划。
李令月由此拼出部分真相。
原来,陈阿娇还是皇后时,刘彻迟迟没有孩子,朝臣们心急如焚,诸侯王们个个蠢蠢欲动,其中跳得最高的就是淮南王刘向。
坚信刘彻无后、自己可在刘彻去世后凭名望继承皇位的他频繁往来于封地和长安之间,包括太后亲弟弟田蚡在内大量朝廷高官都与他私交甚笃,曾在七国之乱中私受梁王将军印的李广自然不能免俗。
当时,长安城内几乎所有两千石以上的官员都收了淮南王的礼物,送礼的事情由翁主刘陵负责,礼物名册也一直藏在刘陵府邸。
之后,淮南王刘向谋反事发,上万人因为和淮南王刘向往来密切被牵连,但礼物名册上的官员却由于名册没有被发现,幸免于难。
曾是刘陵心腹的田吉安发誓不惜代价为淮南王一家复仇,乔装改扮后以时安之名从军,投到霍去病帐下,靠着不怕死的狠劲屡立战功,成为军官。
刘陵发疯死后,他潜入被废弃的刘陵府邸,找出名册,并依据名册制定计划,亲近李敢,企图借李家之手报复卫青等人。
等到大漠决战计划制定,意识到机会的他在出征前夜将名册誊抄件匿名送到李广手中。
另一边,李广这些年始终因为当年之事而战战兢兢,深夜收到神秘人送来的淮南王昔日贿赂长安大小官员的礼物名册誊抄件后大惊失色。
他果断烧掉誊抄件,希望自己可以在大漠决战中立下足以封侯的战功,即便将来事发,也可以用战功抵罪。
可惜,天命再次和他开了个大玩笑。
大漠决战中,李广犯下迷路大错,险些害死遭遇匈奴主力的卫青和卫青的五万大军。
面对前来询问的大将军使者,李广可谓万念俱灰,索性在被问罪前自杀,为自己和家族争取最后的尊严。
——曾因私受梁王将军印而遭景帝猜忌冷落的他知道,收受淮南王礼物、大战前收到当年的礼物名册的事情一旦被发现,在大漠决战中犯下的迷途大罪就可能渲染成通敌叛国,李氏家族都难逃一死!
但如果他为此自杀,即便有人将名册送进未央宫,皇帝也会念在他已经自杀赎罪、他的兄弟儿子们都为大汉立下功勋,高抬一手放过他们。
原本打算利用名册让李广在漠北大战中犯错害死卫青的田吉安得知李广虽然犯错却没能害死卫青,事后还为保全家族选择自杀,一边拉住听到噩耗后吵着要找大将军讨说法的李敢,一边又计划如何利用名册要挟、利用李敢。
——之所以拉住李敢,因为李敢听闻噩耗时,卫青正在军帐中,身旁围满了全副武装的坚实,被愤怒冲昏头脑的李敢必定还未冲到卫青面前就被制住,无法达成借刀杀人的目的。
“……好狠毒的计划!一环套着一环!”
看到这里,李令月惊叹不已。
这田吉安不愧是刘陵心腹,有勇有谋有手段,可惜所有的忠诚都献给了淮南王父女,为一己私仇不惜祸害大汉江山。
她继续看供词。
拦阻李敢的孤勇后,田吉安随大军回长安,继续潜伏,等待机会。
此时,长安城大肆流传“霍将军‘精气少,命不长’”的谶言,得知谶言来自蹄氏观的田吉安怀疑巫者宛若和他一样曾是淮南王下属,主动接近巫者宛若。
巫者宛若没有承认自己的身份,但长陵神君却告诉田吉安,皇帝明年会在甘泉宫生一场大病,届时卫青身为大司马大将军必定频繁往来于甘泉宫与长安城,他可伺机而动。
“伺机而动吗?”
李令月冷笑。
很显然,李敢袭击卫青事件发生前后,整个长安城内都暗潮涌动,并且刘彻的情况非常危急,随时可能病死,所以才会出现当朝大司马大将军在家中被袭击受伤,皇帝居然不知道,而霍去病在杀死李敢后不久也离奇去世等一系列怪异事件!
因为当时有人阴谋趁刘彻生病的机会颠覆政权!
他们将重病的皇帝困在甘泉宫,借田吉安之手唆使李敢杀卫青,试图造成权力失衡,军队混乱,最终达成颠覆政权的可怕计划。
田吉安自以为忠诚,其实也只是个被更大的阴谋操纵的棋子!
可惜——
人算不如天算。
刘彻最终挺了过来,卫青也成功稳住局势,唯独霍去病——
不过这一次……
李令月扔下供词,让雷被准备马车。
她要去甘泉宫,正面对决这一系列阴谋的幕后黑手,让他们的阴谋提前破产,顺便收拾此时身在甘泉宫的巫者宛若和她的“长陵神君”,完成与系统的约定,用“换”规则逆转霍去病早逝命运。
……
……
甘泉宫所在地早在黄帝时期便是祭天圜邱的重要处所,传言黄帝最终在此处得道升仙。
因此,早在秦一统六国前,甘泉宫就是秦人的宫殿,发生了包括宣太后诱杀义渠王等一系列重大政治事件。
汉承秦制,加上黄帝在此升仙的传言,甘泉宫在刘彻登基后越发重要,几次扩建,成为规模仅次于未央宫的庞大宫殿。
而李令月乘马车来到甘泉宫,看着和她前世记忆中的唐时甘泉宫完全不同风格的汉式宫室建筑,内心也波涛澎湃。
同行的上官婉儿轻轻握住她的手:“公主,您……”
“我知道。”
李令月莞尔一笑,穿过钩心斗角的宫室,来到刘彻的寝殿前。
刘彻和巫者宛若在里面。
李令月欲入内,被中常侍拦住:“四公主,您暂时不可以进去。”
“为什么?”
李令月佯装不懂。
中常侍擦了擦冷汗:“陛下身边有女人。”
“那又如何?”
李令月继续装傻。
中常侍:“……”
正当他抓耳挠腮手足无措时,霍去病带着弟弟霍光来到李令月身前。
“霍哥哥~”
看到霍去病,李令月热络极了,拉着霍去病的手,抱怨道:“这奴婢好大胆,不让本公主进去见父皇!”
“可有此事?”
霍去病问中常侍。
中常侍一个脑袋十个大,低声哀求道:“公主饶命!奴婢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胡乱拦阻公主殿下!奴婢不让公主入内,实在是……是……”
“是什么?”
“陛下正与宛若神女在里面……在里面探讨长生之道……”
中常侍努力把男女之事形容得婉转优雅。
毕竟,四公主才十岁。
纵然天资聪慧,处处透露不凡,终究是个孩子,对男女间的事情懵懵懂懂。
要是不拦着让她撞进去,坏了陛下兴致不说,陛下事后也一定会砍了他的脑袋!
“长生之道?”
李令月露出困惑神情,似乎不懂。
霍去病看出中常侍的无奈,对李令月道:“四公主,我们去那边玩游戏。”
“玩什么游戏?”
“这个……”
霍去病愣住。
他擅长的游戏大多不适合女孩。
“蹴鞠如何?”
李令月提建议。
霍去病没有答应。
宫中用的蹴鞠球太软太小,根本禁不住他一脚,而军中用的蹴鞠球太硬太大,女子很难踢动,还可能伤到腿脚。
思量一番后,霍去病道:“蹴鞠不合适,我们换个游戏吧。”
“换什么?”
“换成——”
吱嘎——
寝殿大门打开,巫者宛若从中走出。
她显然不是第一次来甘泉宫,更不是第一次在皇帝的寝殿内和皇帝探讨“长生之道”,仗着“长陵神君”的庇护而青春常驻的她此刻衣衫不整,形容慵懒,态度傲慢,对向自己行礼的中常侍爱答不理,却用露骨的眼神看着站在阳光中的霍去病。
“霍将军,你终于想通了?准备向我讨教续命之术?”
竟是要投怀送抱。
“神女自重!”
霍去病断然拒绝。
李令月见状,昂起头,拦在巫者宛若和霍去病中间:“神女姐姐,你之前说霍哥哥的生死是天命,天命不可违,怎么现在又说有续命之术?你到底是真有办法还是在骗人?”
“……”
巫者宛若低头,看着女孩:“四公主殿下,神灵的事情可不是——”
“本公主只想知道你是真的有办法救霍哥哥的命还是诓骗我们?”
李令月打断巫者宛若,义正辞严地表示。
“这个嘛……”
巫者宛若其实根本没能力决定霍去病的生死,她体内绑定了历史秩序系统,而霍去病的死是必然会发生的历史事件。
但是——
第一次见到霍去病,她就被霍去病那英姿勃发的面容深深吸引,借《太平广记》野史记录让系统允许她向霍去病求爱,被拒后又故作高冷地表示“霍将军精气少,命不长,吾尝欲以太一精补之,可得延年,奈何将军不知”。
现在,再次见到霍去病,看到他经历过战争后越发成熟俊朗、威严内敛的面容,以及他正当壮年的健美身体,巫者宛若越发心动,脑子里想的全是如何在霍去病早逝前一偿宿愿。
于是她旧事重提,笑盈盈道:“若霍将军愿意受神君的太一精华,延年之事倒也不是不可能……”
“淫邪之神不可信!”
霍去病毫不客气地打断巫者宛若。
李令月也冲她冷笑。
这贱婢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也知道自己其实什么都做不到,却以神女自居,在蹄氏观内冷漠旁观,时不时推波助澜,美其名曰“天命不可违”,现在还当着她的面厚颜无耻地肖想霍去病的身体!
中常侍却是好奇详情,小心翼翼地问道:“神女此言当——啊!”
他被气头上的李令月绕到身后,一脚踢中膝盖,四肢跪地,额头磕破。
“霍哥哥为大汉江山立下赫赫功勋,自有上天庇佑,不必依靠淫邪之神续命!”
“四公主,您可真是——”
巫者宛若一阵脸皮抽搐。
但皇室关于公主的记录大多模糊不清,只有少数在重大历史事件中发挥作用的公主能留下姓名事迹,因此,系统不敢断言汉武时代没有刘姣,但确定刘姣在历史上没有留下痕迹,多半是个不足年的早逝公主。
想到这里,巫者宛若傲慢地表示:“四公主,太聪明会被上天嫉妒,您可一定要小心。”
“神女姐姐泄露那么多的天机,不怕被上天惩罚吗?”
李令月反唇相讥。
巫者宛若:“……”
这时,寝殿内有内侍走出请霍去病入内见陛下,李令月趁机跟进去。
好不容易组织好语言要反击李令月却发现四公主溜进了寝殿,巫者宛若气得站在殿外一阵发抖,冷不防看到身前站着未来的顶级权臣霍光和历史上被封为公主送去乌孙和亲然后香消玉殒的刘细君。
“霍光,你想知道你的未来吗?”
巫者宛若引诱少年霍光。
受系统约束,她不能改变历史人物的生死,但她又实在馋霍家兄弟的身体,既然得不到霍去病,就把同是美男子的霍光列为目标吧!
“神女好意,子孟心领了,子孟以为,天命自有天知道,提前知道天命不是好事。”
“……”
吃了软钉子的巫者宛若看向刘细君。
想到这么娟秀美貌的少女将来会葬身西域,她也有些于心不忍,但想到刘细君是那仗着小聪明就牙尖嘴利口无遮拦的刘姣的陪伴,顿时觉得埋骨西域是刘细君的报应。
“你,刘细君,红颜命薄,客死他乡!”
说完,她转身离去。
上官婉儿上前:“神女——”
“怎么?想求我改命?”
“细君恳请神女告知四公主殿下的未来。”
“她……”
巫者宛若看了眼身后,冷然道:“慧极必夭。”
……
……
“什么!神女说朕的女儿‘慧极必夭’?”
听了中常侍的低声禀告,刘彻大惊。
前有霍去病“精气少,命不长”,现在又有刘姣“慧极必夭”,两个最疼爱的晚辈都被长陵神君预言短命,身为长辈的刘彻的心情可想而知。
“不会的……不会这样的……这种事情不会发生的……”
“陛下,长陵神君素来神验,神女之言怕是……”
中常侍摇头叹气。
刘彻抬头,看着一旁埋头研究兵书战略的霍去病和托着小脸蛋专心看他的女儿,心情越发沉重。
“若天命如此,朕又该如何是好?”
“奴婢以为……”
“你闭嘴!”
刘彻起身,走到两人身边:“去病,你在研究什么?”
“姨夫——”
霍去病抬头,将自己有意用武力和外交双管齐下收服西域各国,然后在河西以西地区设立专门的军事机构管辖控制这些国家的构想禀告刘彻:“……如此,西域便完全被大汉掌控,匈奴人再也无法从西域获得人口牲畜钱粮补给,袭扰大汉边疆。”
“你的这个想法很好,非常好,等朕和你舅舅把南方那些蛮夷都收服了,就由你领兵去西域完成你的西域都护府构想,如何?”
“谢陛下!”
霍去病声音响亮。
刘彻看着他精神奕奕的模样,想到“精气少,命不长”的谶言,怎么也笑不出来。
他转头问女儿:“姣儿不在长安城内玩耍,突然来到甘泉宫,可是有人惹姣儿不开心?”
“父皇说的极对,长安城内确实有人让姣儿不开心。”
“所以你来找父皇告状?”
刘彻笑着抱起女儿,感慨道:“姣儿长得好快,父皇都有些抱不动你了。”
“可是姣儿听说父皇前天打猎的时候亲手杀了一只老虎,神女姐姐也感叹父皇您身体健壮,完全不需用太一精华补寿延年。”
“哦?她真是这么说?”
刘彻笑容微妙。
经历过少翁造假事件后,他对方士的感情开始复杂,既深信方士的长生承诺,又怀疑他们欺骗自己,此次招巫者宛若入宫“讨论”长生之道,他也是一边相信又一边怀疑。
李令月编造的巫者宛如的话看似吹捧,其实正中痛处。
第48章 最大的变数
而且, 李令月的话包藏着双重陷阱,即便巫者宛若知道此事也无法为自己辩解。
如果她说她没说过这句话, 刘彻会觉得她嫌弃自己苍老,如果她承认自己确实说过这句话,刘彻又会认为她对自己没有忠诚。
加上她才因为私人情绪在刘细君面前说四公主“慧极必夭”——
“长陵神君终是民间女子所化……纵然有几分神异也……不过如此……”
小声嘟囔一番,刘彻继续问李令月:“姣儿刚才说长安城内有人让姣儿很不开心,告诉父皇,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
“——是皇兄身边的五经博士们。”
李令月一脸委屈地看着刘彻。
西汉武帝时期,因为“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政策,儒家的地位逐步上升, 专研黄老儒家学说的五经博士们的话语权也逐年上升, 其中不少人时常自诩怀才不遇,聚在一起诽谤刘彻推行的对外军事扩张对内经济改革等国家政策。
李令月深知清谈误国, 支持刘彻的外儒内法手段,对这些没有实际的治国能力却喜欢诽谤非议国政的儒生们没有半点好感。
儒生们碍于她的公主身份,不敢在发生争吵的时候正面反驳她,背地里却时常讽刺她, 认为她小小年纪却想成为第二个吕后,岂不知上古以来妄想牝鸡司晨的都会自取灭亡。
“好大的胆子!”
得知儒生竟敢讽刺女儿,刘彻冷笑:“朕扶持儒家是为了让儒生们更好地给朕服务,可不是让他们有机会诽谤朕的国政、诅咒朕的儿女!”
“但是皇兄就喜欢听他们说话……”
“据儿吗?”
刘彻眯眼。
他推广儒家,是为了用儒家学说控制百姓思想,让儒家为皇权服务,而不是让儒家学说影响皇帝, 让皇权为儒家服务!
“太喜欢儒家学说的皇帝很难成为合格的皇帝。”
刘彻自言自语。
然后,他对身旁道:“给太子换一批博士, 儒家要有,法家也要有。”
“喏。”
中常侍得令,退出寝殿。
李令月的甘泉宫之行计划达成第一步,也是见好就收,一番讨好撒娇后离开刘彻处。
上官婉儿在外面垂手等候。
通过和霍光、金日磾等侍中的交谈,她获得了不少信息。
“公主,婉儿刚才和霍光、金日磾谈话,他们说皇帝陛下近来食量减少,容易困乏,时常感觉精神不济哈欠连天,所以招神女宛若入宫探讨长生之道。”
“探讨以后情况有改善吗?”
“探讨的当天和接下来三四天,陛下都会格外精神奕奕,之后便又精神不振,甚至更加疲倦困乏。”
“这……”
李令月见过太多的宫廷风雨,不禁怀疑此事另有蹊跷。
“父皇的日常饮食可有发生变化?”
“没有,都是原本的口味菜式,端送食物的也都是跟随陛下十年以上的老人。”
“这就……”
李令月挑眉。
如果饮食没有被人下毒,那最可能出问题的地方就是——
求仙!
刘彻迷恋长生,平时了又是祭神又是修仙又是吃药,并且吃下的大部分丹药都来历不明。
他还喜欢在古籍中寻找所谓的升仙偏方,曾经将玉石磨碎混合无根水喝下,搞得上吐下泻却以为仙方奏效,正在排出体内污秽。
巫者宛若每次进宫和刘彻“探讨”长生之道后都能让刘彻连着几天精神奕奕之后又精神不振,此事多半也与丹药有关。
要怎么才能让刘彻意识到丹药有毒,主动停止服药,避免国家因为他的突然重病陷入政变漩涡?
“公主可是担心陛下身体有恙?”
上官婉儿婉转问道。
李令月点点头:“我确有这份担心。”
“公主可还记得孙思邈?”
“孙思邈?!”
李令月眼前一亮。
她想起孙思邈的徒弟刘神威曾在父皇的太医院供职,而有过目不忘天赋的上官婉儿是刘神威的关门弟子,能将孙思邈的著作《千金要方》与《千金翼方》倒背如流。
“婉儿,你快随我回去,将《千金要方》与《千金翼方》默出一部分!”
“公主殿下,婉儿早在三个月前就随着前世记忆苏醒,断断续续将《千金方》的内容默写出来,如今只差最后四卷。”
“此话当真!”
李令月大喜过望。
要知道,《千金要方》与《千金翼方》各有三十卷,内容涉及本草、妇人、伤寒、小儿、养性、补益、中风、杂病、疮痈、色脉以及针灸等各个方面,记载合方、论、法超过八千首,即便是有过目不忘天赋的上官婉儿,把这么多这么长这么复杂的内容一字不错地默写出来,也至少要一个月不眠不休,夜以继日。
没想到婉儿这么可靠,关于《千金方》的前世记忆刚刚苏醒就将它们默写记录整理,如今已经完成大半。
“《千金要方》与《千金翼方》是孙思邈毕生心血,婉儿坚信它们对公主有用,故每次想起只言片语便会记录下来,整理成册,没想到它们竟这么快就派上用处。可见上天眷顾公主,让婉儿在公主需要《千金要方》与《千金翼方》前想起它们的内容。”
上官婉儿不敢居功,认为一切都是天意,上天在眷顾她的公主。
李令月笑了笑,握紧上官婉儿的手。
……
……
用过晚膳,李令月亲自磨墨,协助上官婉儿将《千金翼方》最后四卷论述伤寒的内容补全。
上官婉儿感谢李令月深情,凝神默写,不敢有丝毫懈怠。
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烛花炸开的声音,和磨墨、毛笔写字的声音。
突然——
[你为什么不向我索要《千金要方》与《千金翼方》?]
系统的声音幽幽响起。
李令月怕惊扰上官婉儿的默写,轻声走出房间,反问系统:“你会这么好心?”
[你没有试过,怎么知道我没有这份好心?]
“不用试也知道你没那份好心。”
[为什么这么说?]
“你说过,‘长陵神君’的‘制’规则受宿主的历史认知影响,我想,巫者宛若再怎么无知也不可能没听过孙思邈、《千金要方》与《千金翼方》吧?”
[呵!被你发现了!]
“你果然——”
[巫者宛若作为宿主确实非常无知,她甚至说不出孙思邈是什么时代的人,但她知道汉代没有《千金要方》与《千金翼方》。]
“既然如此,你方才又为何质问我?”
[因为我想知道你对巫者宛若究竟有多少了解。]
系统在撒谎,这番话明显是它被李令月拆穿后临时编造的理由。
但李令月不在乎。
比起系统是否包藏祸心,解决巫者宛若和“长陵神君”、改变霍去病的命运才是当务之急。
并且,由于和儒生、儒家的矛盾越来越明显,她打算突破“长陵神君”的“制”规则限制后,就招募工匠制作刻板,印刷《千字文》、《千金方》选段以及各类非儒家学说的文章,借敬武纸专卖场地出售,全国撒网,培养儒学以外领域的人才。
[你野心太大,要小心飞翔。]
说完这句,系统又陷入沉默。
李令月没有理会系统。
确定这家伙短期内不会冒出来后,她端着两碗甜汤点心回到房间。
“婉儿——”
“公主。”
上官婉儿笑着接过甜汤,一边喝一边向李令月说明工作进度。
看着挚友在烛火下格外明丽的脸庞,李令月也不由地唇角微笑。
这一世,我们绝对会成功!
……
……
《千金要方》与《千金翼方》默写完毕,上官婉儿又马不停蹄,将所用药材是西汉时期还没有种植的草药的药方都剔除出去,剩下的药方按照补气养身、妇人小儿、伤寒疮痈等重新整理分类,交宫人誊抄整理。
其中,伤寒疮痈卷誊抄完毕后,李令月将一份誊抄件送到卫青手中。
“舅舅——”
“这是什么?”
卫青翻看书卷,发现里面记录的药方针对的病情半数以上是军中常见,可谓雪中送炭。
只是——
“四公主为何会有此物?”
“舅舅,如果姣儿说娇儿为父皇焚香祈祷时得仙人赐药书,舅舅会相信吗?”
“这……”
卫青面露迟疑之色。
“总之,这些东西真的有用,舅舅你就信我一回吧!”
李令月拉着卫青撒娇。
卫青领军多年,也是粗通药理,虽然不知道这些药方是否有效,但药方所列草药不少都曾被军医用来治疗伤寒肺痨、疮痈肿毒,顿时信了大半,对李令月道:“四公主宅心仁厚,得上天眷顾,赐下神书,青在此替边疆将士先行谢过四公主。”
“舅舅客气,有将士们在边疆浴血搏杀,才有姣儿在深宫享受荣华富贵,姣儿将上天赐予的神书交给舅舅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四公主客气了。”
卫青温柔地看着李令月:“将来有需要舅舅的地方,舅舅必定责无旁贷。”
作为刘彻的心腹及为数不多知道刘姣身世的人,他看出太子和四公主之间终有一战,而他选择站四公主这边。
将医书交给卫青后,李令月主动提起巫者宛若。
“舅舅,子孟哥哥他们跟我说,神女宛若每次来甘泉宫与父皇讨论长生之道,父皇都会连着几天精神奕奕,之后又异常精神萎靡,他们都觉得这件事情不寻常。”
“你说得这件事,我也一直在关注。”
卫青身兼侍中之职,几乎每日都要与刘彻见面,禀告、商议国家大事,早就发现刘彻的健康出了问题,并且巫者宛若身上有古怪。
“可惜陛下在求仙这件事上格外顽固,即便是我也劝不动他,只能将他的丹药偷偷倒掉部分。”
“那该如何是好?”
李令月急切地看着卫青。
她没想到连最擅长和刘彻打交道的卫青都无法阻止刘彻吃丹药、招巫者宛若入宫“讨论”长生之道。
“我尽力而为吧!”
卫青也很无奈。
李令月见状,建议道:“舅舅,既然连你也无法阻止父皇吃丹药,那我们不妨在父皇的汤水中多加些补身体的东西。”
“四公主言之有理。”
卫青接受李令月的建议,计划从现在开始将太医给刘彻准备的补身汤加入日常的汤羹茶水中,骗刘彻吃下去。
当然,这些手段只能治标,除掉巫者宛若才是治本。
但是李令月清楚地知道,巫者宛若被系统“长陵神君”的力量保护,即便说动卫青派军队抓捕巫者宛若,也必定无功而返,还可能因此加强大众对“长陵神君”的信仰。
要彻底杀死这个装神弄鬼的贱婢,必须先破除巫者宛若和系统“长陵神君”的绑定关系!
……
……
李敢最近有点烦。
先是好友时安连续十多天没有来军营,失踪前,他曾无意向自己透露,说手中掌握着一些对大将军不利的东西。
李敢当时没把时安的话放在心上,直到时安失踪数日才意识到不对,亲自去时安家中,却发现时安家中被人翻找过,屋内一片狼藉,连铺地的砖都被人逐块撬开!
很显然,时安遇上了麻烦。
并且找时安麻烦的人拥有非常权势,可以让一个战场上被人砍了十几刀都咬牙继续冲锋的勇士无声消失。
难道真是大将军所为?
时安现在人在哪里?是生是死?
正当李敢为时安的离奇失踪陷入烦恼、思考要不要找大将军问清楚时,父亲昔日好友突然找到他,告诉他另一个惊天大秘密!
李广的自杀有内情!
并且,大将军卫青是重要知情人!
李广的死和他有直接关系!
“为什么!他为什么这么做?”
李敢不理解。
“大漠之战开启时,他已经是大将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父亲却是个苦熬多年都没能封侯的命奇之人!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恩怨,值得大将军逼杀父亲?”
“我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恩怨,但你父亲曾不止一次酒后感慨,说他将来若不能战死沙场,必定会为了某个可能祸及家族的秘密被迫自杀。”
“啊?!”
李敢大惊。
他心中本就认为大将军卫青是造成父亲自杀的主要原因,现在听了父亲旧友的话,心中疑虑越发深重,加上声称手中有对大将军不利的东西的时安突然失踪、住所被翻得没有一处平整地——
卫青!
一定是卫青!
除了大司马大将军卫青,长安城内没有第二个人既有遮天的能耐又有做这些事的动机!
想到这里,李敢恨不得立刻冲去卫青府邸问个清楚。
为什么逼死父亲!
为什么绑架时安!
你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我本不想将这些事情告诉你,怕你冲动,惹出事端。但是最近,我总梦见你父亲与我喝酒,谈论过往的岁月。”
“伯父放心,我绝对不会冲动行事!”
李敢咬牙切齿地承诺着,心中想的全是复仇。
……
……
皇帝刘彻身体有恙不得不长住甘泉宫休养这件事,卫子夫身为皇后早就得到了消息。
她让弟弟卫青传话,表示太子和自己都希望能立刻去甘泉宫贴身侍奉刘彻。
然而——
“陛下身边有女人,他不想见姐姐。”
从甘泉宫回来的卫青无奈地告诉卫子夫:“至于太子——”
“太子如何?”
“他身边的五经博士刚刚又被陛下换了一批。”
“什么意思?陛下到底想不想见太子?”
卫子夫心急如焚。
二皇子刘闳正一天天长大,封王的事情却始终没有下文。
再这么拖下去,说不定皇帝真会改变主意,废太子立齐王。
“陛下希望太子和黄老儒家保持距离,”卫青直言,“至于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的封王之事,霍去病正准备奏章。”
“去病在准备奏章?他可是要……”
“他想劝陛下尽快正式下诏,将三位皇子册封为诸侯王,安定太子和老臣们的心。”
“如此便是最好……”
卫子夫长舒一口气。
虽然太子平庸,不得皇帝喜欢,但只要有卫青和霍去病在,儿子的地位依然稳如磐石。
“姐姐——”
卫青见卫子夫露出舒缓神色,忍不住提醒道:“太子能否正常继位,关键不在霍去病和我,而在陛下和太子之间。”
“弟弟,你的意思可是说——”
“如果太子成天和诽谤陛下的儒生博士们混在一起,疏远陛下,不理解、学习陛下的国政手段,纵是霍去病与我也只保住太子一时,保不住太子一世。”
“弟弟苦心,姐姐记在心中。”
卫子夫苦笑着,收下卫青的告诫。
……
卫青走后,卫子夫命人将太子找来。
刘家男子高大,刘据此时十岁出头,已经和母亲一般高矮。
“母后——”
“据儿,听说陛下给你换了一批博士?”
“是舅舅说的吗?”
刘据从宫人处得知大将军方才离开,猜测母后突然找自己多半与舅舅有关,心情格外不悦。
卫子夫无奈:“你舅舅是站在你这边的。”
“可是博士们没有犯错,为什么父皇替换他们的时候,舅舅不为我争辩?”
“他们反对陛下。”
“那是因为父皇有错!”
刘据不服,据理力争。
卫子夫:“据儿,你的想法很危险。”
“我是储君,是未来的皇帝,我理应具备明辨是非的能力,将来继位以后才不至于像父皇现在这样犯了错误却怪罪指出错误的忠臣良相!”
刘据深受黄老儒学思想印象,不认可刘彻的铁血政策,言语间隐隐有责备母后强迫自己谄媚父皇的意思。
“你……”
卫子夫无语。
儿子的过分“刚正”让她不知如何是好。
所幸霍去病正准备奏章请皇帝下诏书将三位皇子都分封为诸侯王,为太子争取更大的权力空间,只要她能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慢慢矫正太子的想法,或是让他学会隐藏真实情绪主动附和陛下,加上弟弟和外甥在陛下心中的分量,储君之位应该不会变动。
想到这里,卫子夫叹了口气。
本以为朝堂有弟弟和外甥帮衬,自己又坐着皇后宝座,唯一可能竞争太子地位的二皇子刘闳即将封王离京,儿子的太子地位从此稳如磐石,谁承想——
卫子夫越想越心烦。
为了儿子,她这些年一直小心谨慎,左右计算,结果最大的变数竟是她的儿子!
……
……
太医在皇帝的日常饮食中加入补气养身的药物后不过数日,刘彻的身体状况便出现好转,不再时常感觉疲乏无力。
然而,迷信长生的他却将这一切都归功于丹药和长陵神君的神验,再次派人将巫者宛若接到甘泉宫。
收到消息的李令月也前往甘泉宫,在宫门前与春风得意的巫者宛若狭路相逢。
“四公主殿下,别来无恙。”
巫者宛若一脸得意。
李令月昂头,看着她那小人得志的脸庞,冷笑道:“神女,你跟本公主说实话,你侍奉的长陵神君究竟是没有能力解救霍哥哥还是不愿意解救?”
“四公主,你可知道天命不可违?我侍奉的长陵神君确实有能力逆转霍去病的早逝命运,但如果祂这样做了,天命就会被改变,由此引发的后果,整个大汉江山都承受不起!”
巫者宛若理直气壮,说辞和系统当年给李令月的解释几乎完全一致。
对此,李令月冷然一笑:“敢问神女,天命是什么?”
“天命是什么?”
巫者宛若低头,看着女孩那稚嫩中透着强势与威严的美丽面容,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仿佛她此刻面对的是天下的主人而非早慧的稚童。
“天命……天命……天命是……”
“天命是上天为天下人选择的命运,是上天的选择,更是天下人的选择!”
霍去病的声音骤然响起。
他自后方走来,站在李令月身后,坚毅冷酷的眼神看着巫者宛若:“神女,若天命真的厌弃我,为何又要成全我,许我勇冠三军,封狼居胥?”
“因为——”
巫者宛若不知如何回答。
霍去病表现出的坚毅让她不由自主地颤抖,发自灵魂的颤抖。
第49章 李敢和李陵
此刻, 霍去病站在四公主身后,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不安, 巫者宛若竟恍惚感觉她面前的两人如两座重叠的山岳,不可撼动!
山上有山,是为——
出!
草木益滋,有突破之意。
“我……我……我还有事,我先走一步。”
“神女不打算回答我的问题吗?”
霍去病不许巫者宛若离开。
巫者宛若慌乱不已:“我……我……我承认你是对的,但是……但是……陛下在等我!”
趁霍去病不注意,巫者宛若钻着夹缝逃走了。
李令月:“……她看起来好像一只丧家犬。”
“用丧家犬形容神女,四公主果然也对长陵神君毫无敬意。”
霍去病笑着评价道。
李令月抬头,眼睛闪闪发光:“也?”
“我和四公主一样, 不喜欢长陵神君。”
霍去病直言:“民间都说长陵神君异常神验, 我只觉得祂心术不正,是淫邪野神。”
“因为祂曾附在巫者宛若身上向霍哥哥求爱?”
“不止如此。”
“哦?还有什么?”
李令月越听越好奇。
霍去病于是将巫者宛若每次来宫中和皇帝探讨长生之术会让皇帝的病情加重以及她诅咒刘细君“红颜薄命, 客死他乡”、诅咒刘姣“慧极必夭”等都说了一遍,强调道:“自上古以来,掌管日月星辰的上天就会因为君主行德政、人间出圣贤而降下祥瑞,长陵神君本是民间女子, 因灵验受香火供奉,终成神君,得陛下推崇,许巫者宛若出入甘泉宫,如此恩泽却不思为国为民,举止轻薄,言语傲慢, 可见她侍奉的长陵神君也不是正神。”
“霍哥哥所言极是。”
李令月连连点头。
之后,霍去病将自己准备上奏请陛下尽快下诏正式册封三位皇子为诸侯王的事情告诉李令月。
“如此一来, 太子与你的地位就更加稳固了。”霍去病说。
“为什么是太子和我的地位?”
李令月有点意外。
虽然她现在很得宠,甚至被允许参政议政,但她知道刘彻从未考虑立她为皇太女。
“陛下有心让你做太子的辅政,”霍去病直言不讳,“太子偏心黄老儒家,陛下不喜欢,担心他继承大统以后坏了大汉江山。”
“可姣儿是女儿身,即便得父皇特许参政议政,将来也——”
“将来的事情,陛下自有办法,四公主不必忧心。”
说话间,两人走到池边,看着碧波粼粼的池水,李令月不禁想知道霍去病为何至今都未有正妻。
正思量该如何开口时——
“四公主——”
霍去病率先打破宁静。
李令月抬头:“什么事?”
“你给舅舅的那卷医书很好用,有意让军中文书誊抄百份,送去各地军营。”
“能帮到大汉将士是姣儿的荣幸。”
“不仅仅如此,我……”
霍去病欲言又止。
“总之,我替大汉百万将士谢四公主的恩情,相信上天也通人情,必定保佑为天下人做出如此贡献的四公主,长命百岁,福泽绵长。”
“霍哥哥为大汉立下不世功劳,也一定会得上天庇佑,福寿双全。”
……
另一边,狼狈逃走的巫者宛若整了整衣服正要入殿见皇帝,突然听到系统的声音。
[你以后别再招惹四公主了。]
“嗯?”
巫者宛若很意外。
她的系统自诩历史守护者,平日里高傲得要命。
[你不是她的对手。]
系统又补上一句。
“为什么?”
系统没有回答。
它一如既往地高冷,只在想说话的时候说话,只回答必须回答的问题。
而巫者宛若这边——
她早就习惯了系统的高冷态度,加上即将入殿内见刘彻,本也不方便继续和系统对话,于是压下心中困惑,跨过门槛,进入殿堂。
“陛下,巫者宛若前来与陛下探讨长生之道。”
“神女不必多礼,快快入内。”
……
……
和霍去病分开后,李令月有意下一步行动。
她想带李敢去见时安,让时安亲口承认李广之死背后有他的谋算,化解李敢对卫青的怨恨,间接消除接下来可能发生的李敢袭击卫青、霍去病杀李敢等一系列事件。
但是,要怎么才能取得李敢信任,领他去关押时安的地牢?
李令月有些犯难。
李敢虽然时常入宫,但她作为皇家公主,和李敢并无私人交情。
或许——
[对面那家伙感觉到危机了。]
系统突然出声,告诉李令月一个“好”消息。
那家伙指的自然是巫者宛若的系统——“长陵神君”。
“它会怎么做?”李令月问。
[它能怎么做?依照系统第一规则,它不能将我的存在主动告知宿主,除非它的宿主和你一样已经通过日常种种蛛丝马迹自主发现同一空间内存在着第二个系统。如果它违背系统第一规则主动告知宿主,它会被规则的力量撕碎。]
“听你这么一说,我开始期待它因为接二连三的打击忍不住对巫者宛若说出你的存在然后被规则撕裂了。”
[另外,你完全不用担心它让它的宿主杀你。就像你要彻底杀死它的宿主就必须先想办法解除它和宿主的绑定,它要杀你,同样需要先解除我和你的绑定关系,但我前面说过,我的整体实力比它强,只是在专精领域不如它,你只需要连续三次破坏‘制’规则就有可能解除它和当前宿主的绑定,而我的‘换’规则基本不存在被外部力量强制解绑宿主的可能。]
系统显然对李令月埋怨它实力不如“长陵神君”这件事耿耿于怀,反复强调“我的整体实力比它强”。
李令月懒得搭理这个怨妇。
当务之急是让李敢见到时安,解开误会,将李敢袭击卫青事件消弭于无形。
或许,我可以……
李令月想到了霍光。
趁着四下无人,她将霍光拉到一边:“子孟哥哥,能帮我做件事情吗?”
“什么事情?”
霍光一脸温柔。
“李敢。”
“嗯?”
“我想见李敢。”
“为什么?”
“因为……”
“四公主突然想见李敢,可是因为陛下有意将李当户之子李陵选入宫中做太子殿下的陪读?”
“嗯?”
李令月愣住。
随后,她想到李广一共有三个儿子,长子李当户和次子李椒都死在李广之前,李广的弟弟李蔡又在李广去世的第二年也就是不久前因私自侵占景帝园寝的空地而被问罪自杀,如今,李家的成年男子只有李敢一人。
她于是将计就计,道:“确实为了此事。”
“四公主不喜欢这个决定?”
霍光困惑。
他见过李陵,对与自己年龄相仿的李陵的印象不错。
“我觉得这个安排有些不妥,”李令月道,“坊间传闻,李敢至今仍为李广老将军的事情怨恨腹诽舅舅,李陵身为李敢侄儿,难免耳濡目染,对舅舅怀有成见。”
“四公主所言极是,陛下让李陵入宫陪伴太子,其实是想借这个机会化解卫家与李家恩怨,顺便让太子培养自己的嫡系。”
“真的能化解吗?”
李令月不相信。
霍光道:“陛下已经传旨李敢,让李陵下月去太子身边做事。”
“这么快?”
现在是月末,下月就是五天以后。
“太子殿下也对李陵颇为喜欢。”
“……”
李令月灵机一动:“子孟哥哥——”
“四公主请说。”
“既然父皇让李陵进宫陪伴太子哥哥有化解卫家和李家恩怨之意,本公主愿请李家女儿进宫做公主陪伴,助父皇之意,子孟哥哥以为如何?”
“陛下必定应允。”
“李家呢?会反对吗?”
“这是荣耀,李家求之不得。”
……
李椒女儿进宫陪伴四公主的事情很快确定下来。
宫中使者到李家传旨,李家人无不欢天喜地。
在李敢夫妻看来,二哥的女儿小小年纪就得太子同胞妹妹钦点进宫陪伴,将来必在太子的后宫有一席之地,而大哥的遗腹子李陵有堂妹在四公主面前时常美言,说不定能——
“陵儿,你以后务必注意举止言行,给四公主留下好印象。”
李敢妻子叮嘱侄子。
“婶母放心,陵儿明白。”
李陵也是兴高采烈。
身为将门子弟,谁不想成年以后封侯尚主?
李敢更是立刻带侄子侄女进宫谢恩。
“见了陛下,你们要恭恭敬敬,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多说一句话,不能多看周围一眼。”
“喏。”
李家两个孩子连连点头,随三叔李敢来到甘泉宫外,请求觐见。
滞留甘泉宫的李令月收到消息,嘴角绽出笑容。
终于可以见李敢了。
……
因为袭击卫青事件,后世常将李敢想象成为父报仇的冲动青年。
其实,袭击事件发生时,李敢年过三旬,名下有军功换来的关内侯爵位,又继承了父亲的郎中令职位,家中有儿有女,根本不是什么血气方刚的年轻人。
他此次带侄子侄女入宫,虽为谢恩,心中却也存着困惑。
陛下此番接二连三,究竟有无深意?
此事是否与大将军有关?
……
刘彻对李广虽有诸多不满,但见到李陵时,却颇为喜欢。
他见李陵不过十三四岁,面容依旧稚气,身材高壮如成年,赞道:“小子身材健壮,双目有神,不错。”
“谢陛下夸赞。”
李敢拉着侄子一起谢恩。
李陵赶紧磕头。
见李陵小小年纪已经有名将姿态,想到太子速来喜爱黄老儒家厌恶武将兵法,刘彻心念一动,对李敢道:“朕改主意了,李陵有将才,做太子陪读太浪费,应该留在未央宫中学习兵法,将来领兵打仗,为大汉开疆拓土。”
“谢陛下天恩。”
李敢喜出望外。
毕竟,太子能不能登基、什么时候登基都还是未知数,跟在陛下身边却是实打实地很快就能出人头地。
如今备受尊崇的大司马大将军、大司马骠骑将军……无不曾是陛下身边人、未央宫侍中。
李陵虽小,却也知道未央宫侍中是比太子陪伴更好更有前途的职位,不等叔父提醒,已经叩头谢恩。
“不过——”
刘彻话锋一转:“朕答应了太子,要选李家儿子做他的陪伴,君无戏言,所以……李敢,朕记得你膝下也有个儿子。”
“回禀陛下,臣有犬子名禹,今年八岁。”
“八岁……八岁给太子做陪伴,年纪有点太小,不过也不是不可以……这样吧,你过几天把李禹带去给太子看看,他若是喜欢就留下,不喜欢……这事以后再说吧!”
“喏。”
李敢伏地,屏息凝神。
之后,刘彻又让李椒女儿抬头,随便问了几句,觉得这个女孩虽然不怎么聪明但身体健壮,有几分娇憨的可爱,可以陪女儿打猎、蹴鞠,于是口头夸了几句,让中常侍领李敢和李家女儿去见此刻正在甘泉宫附近打猎玩耍的四公主。
“喏。”
……
“四公主虽是女子,却聪慧无双,更有英雄豪迈不输男儿,深得陛下宠爱,显儿你待会见到四公主,要毕恭毕敬,不可有半点怠慢。”
等待四公主的时候,李敢叮嘱侄女李显君。
李显君连连点头。
不多时,随着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一身红衣的四公主在玄色甲胄的亲卫们的簇拥下,出现在李家人面前。
中常侍见到四公主,赶紧领着李敢等人行礼:“拜见敬武长公主殿下。”
“不必客气。”
李令月翻身下马,身后亲卫也纷纷下马,脱下头盔,竟半数是女子。
“殿下——”
上官婉儿领宫女上前,接过公主手中弓箭与猎物,一边为公主擦汗、递茶、奉点心,一边解释李敢两人的来意。
“嗯嗯,我知道了。”
李令月早知道他们的来意,故意喝了一杯茶又吃了两块点心,听上官婉儿把事情说完才走进亭台,对垂手等待的两人道:“坐——”
“谢公主恩典。”
李敢与李显君谢恩跪坐,李显君牢记叔父教诲,跪坐的时候,腰杆挺得笔直,脑袋却低垂着。
“别这么拘谨,本公主又不会吃掉你。”
李令月笑话李显君,并给李家人赏赐茶水点心。
李敢惶恐,连连谢恩。
李显君也很惶恐,但她毕竟年纪小,谢恩后吃了口赏赐的点心,眉眼间全是抑制不住的喜欢。
“好……好好吃……”
“那一整盘就全给你啦。”
李令月示意上官婉儿将整盘的点心都给李显君。
李显君不敢受。
李令月道:“本公主喜欢让身边人如男子一般上午学习文章,下午学习骑射,你要是不多吃点、吃得饱饱可是会累倒的。”
“公主殿下,您——”
李敢惊愕。
虽然早听闻四公主不似寻常女子,方才也见到四公主身旁甲胄亲卫多有女子,但听到四公主竟要身边人如男子般学习文武技艺,他心中还是难免大惊。
难怪坊间传闻霍将军对四公主——
咳咳!
李敢收回越飞越远的思绪,毕恭毕敬地感谢四公主栽培侄女。
憨厚单纯的李显君更是感激涕零,恨不得立刻留下来。
李令月于是让上官婉儿拿出一套纸笔外加《千字文》纸书,赐给李显君:“你回去以后先把这篇文章临摹学会。”
“喏。”
李显君双手高举过顶,收下四公主的赏赐。
官卖手抄纸书的出现让书的价格一降再降,但对大部分人而言,书依旧是非常奢侈的,即便是爱惜女儿的世家豪门通常也只给女儿买《诗经》或时下最为流行的司马相如的辞赋文章,勉强识得几个字,学得几分知识。
李敢家的情况亦是如此。
李敢知道这是厚礼,拉着李显君又是一番叩首感谢。
……
……
觐见结束后,李敢带李陵、李显君回家。
途中,李显君将四公主赐下的《千字文》纸书和纸笔展示给堂兄。
李陵得知四公主如此不凡,顿生向往之情,感慨道:“可惜我是男子,无诏不能见公主。”
“陛下特许四公主旁听国事,兄长得陛下厚爱为未央宫侍中,一定有很多机会见面。”
李显君天真憨厚,一心想着美好的明天。
而李敢经历了这一系列的恩泽,心情却是分外忐忑。
身为人子,理应尽孝,百死不悔,何况好友时安如今生死不明,但是——
两位兄长均已过世,所遗子女得陛下恩泽入宫侍奉,若是他冲动行事连累兄长子女,又有何面目见父母兄长于九泉之下?
“叔父,你为何神色郁郁?”
李陵发现李敢脸色不对,关切询问。
李敢不敢说出真相,苦笑道:“陛下的恩泽太过隆重,叔父担心你们年纪太小承受不住。”
“叔父放心,陵儿一定谨言慎行,不给李家蒙羞。”
李陵满口承诺。
李显君也道:“显君会在公主殿下身边好好表现的!”
“可是伴君如伴虎,你们……”
李敢欲言又止。
李陵:“叔父的担忧,陵儿感同身受,但陛下既已下诏,李家唯有遵从。”
“也是……”
李敢无奈地笑了笑,将侄子侄女送回家中后,想起蹄氏观的长陵神君异常灵验,尤其擅长答疑解惑,于是当夜斋戒沐浴,第二日诚惶诚恐地前来拜祭。
……
“李敢来了?”
巫者宛若此时正因为李敢袭击卫青事件迟迟没有发生而忧愁烦恼,突然听说李敢来到蹄氏观,立刻整理衣冠,出现在李敢面前:“李将军——”
“神女客气了。”
李敢想让长陵神君为自己答疑解惑,对巫者宛若自然无比恭敬,行礼完毕随机开门见山:“敢为长陵神君而来,恳请神女代为传达。”
“你想让长陵神君回答什么问题?”巫者宛若问。
李敢:“我想知道李家的未来。”
“这个问题太大,神君不会回答。”
“那……”
李敢想了一下,咬牙道:“我有一件事想做却不敢做,请求神君为我指点。”
“将军稍等片刻,我先进去将你的请求禀告神君。”
哪怕心里恨不得立刻揪着李敢耳朵大声命令他去袭击卫青,巫者宛若也还要做出悠然淡定的模样,进入正殿,关上大门,一通拖延后,她打开殿门,对急切等待的李敢道:“神君愿意回答你的问题,随我进来。”
“喏。”
李敢虔诚进入大殿,对神像行三拜九叩大礼,又焚香祷告,异常虔诚。
[李敢,你来我处究竟想问什么?]
空荡荡的大殿内响起庄严的听不出男女的声音,伴着奇异的震动。
李敢本就信仰鬼神,闻声,更加惶恐,将挚友时安失踪恐与大将军有关、父亲旧友称父亲自杀另有内情等告诉“长陵神君”,恳求道:“敢欲寻大将军当面对峙,‘长陵神君’以为如何?”
[为父报仇是孝,为友出头是义,将军此举,孝义两全,受天地庇护,怎么可能有不好的结果?]
“当真?”
李敢又惊又喜。
[我能说的只有这些,剩下的都是天机,信不信由你自己决定。]
话音落,与“长陵神君”的声音一起徘徊在殿内的奇异震动陡然消失,巫者宛若上前,对李敢道:“神君已经赐下神谕,将军可以离开了。”
“可是……”
即便“长陵神君”承诺他的行为孝义两全,不会有任何不好的结果,李敢依然犹豫不决。
万一……
“将军不信神君的神谕,又何必来此询问神君?”
巫者宛若板下脸。
李敢低头,沉默不语。
巫者宛若见状,命奴婢送客。
李敢低着头走出蹄氏观,心中波涛起伏,忠、孝、义三个字在他眼前不断地翻腾变幻。
我该怎么做?
我究竟该不该……
恍惚间,李敢走到了大将军府邸前。
看着陛下亲赐的牌匾,想到侄子侄女的前途,耳边回荡着“长陵神君”的话,李敢顿觉浑身僵硬,不知所措。
“我……我……”
“喲,这不是李敢吗?”
出入大将军府的人认出了李敢,上前要和他搭讪。
李敢心中慌乱,不等那人近到身前便落荒而逃,奔至僻静无人处,跪地嚎啕大哭。
“父亲!你若在天有灵,请告诉儿子,我现在该怎么办!怎么办!”
第50章 真相大白
人死如灯灭, 李广当然无法回答李敢。
但希望李敢袭击卫青的人却很乐意给李敢一个答复。
恍惚间,李敢听到了一个声音, 一个既遥远又陌生的声音。
那声音很朦胧,离得又远,李敢只能隐约听到声音说:“卫青……李广难封……命奇……天幸……天幸……飞将军……”
前几个词语也就罢了,听到最后一个词,李敢顿时出离愤怒!
他的父亲李广曾因大意被匈奴人活捉,之后侥幸逃生,从此匈奴人用“飞将军”的外号嘲讽父亲,意思是逃亡的速度像飞一样的将军。
“谁!谁在说飞将军!出来!出来!”
他要立刻杀死这个提“飞将军”的家伙,捍卫父亲的荣誉!
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
反倒是在他身后不远处, 响起卫青的声音:“李敢!你怎么啦!”
原来, 之前在大将军府门口,有幕僚认出李敢试图搭讪, 结果李敢不但不回应还像见鬼一样落荒而逃,幕僚觉得事有蹊跷,请人跟在李敢身后,自己则在府邸门前等候, 将怪事第一时间禀告甘泉宫归来的卫青。
卫青自李广自杀后便时常觉得自己对不起李广,得知李敢今日在大将军府前徘徊、被人认出又落荒而逃,在幕僚的带领下找到李敢,正欲上前询问,却见李敢跪在地上形容疯癫,语无伦次,好像中邪。
“大将军, 李敢的情况似乎有点不对劲?”
左右从人不知如何是好。
卫青想了一下,大声呵斥“李敢, 你怎么啦!”,同时箭步上前,要拉住李敢。
李敢这几日备受煎熬,早已精神恍惚,突然听到卫青的呵斥,又见卫青出现在面前,以为身前的卫青是幻觉,不由分说扑上去,握拳便打,口中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害死我父亲!为——”
“李敢!你不得无礼!”
从人们一拥而上,拉住疯狂的李敢。
紧接着,一盆冷水泼到李敢身上:“冷静一下!”
“冷静……”
冷水浇透全身,李敢冻得浑身一激灵,终于清醒过来,抬头,看着被自己打伤的卫青,以及身旁将自己牢牢摁在地上的大将军府从人们,大惊失色:“我……我……我刚才都做了什么!”
“你被人暗害,中了邪祟。”
卫青不想事情闹大害了李广仅存的儿子,言语暗示左右将此事盖过去,一定要追究的话就是李敢被人陷害,中了“邪祟”。
李敢闻言,顿感无地自容,但内心深处又始终存在谜题。
大将军和父亲、时安之间真的存在恩怨吗?
如果确实存在恩怨,他如今又为什么要为我开脱?
这其中究竟……
放走李敢后,卫青以身体不适为由向皇帝告假三日,以免被刘彻或是霍去病他们发现脸上有明显是拳头造成的淤青,再生事端。
“总之,今日之事,不许再提!更不能透露给陛下!”
“喏。”
从人听命。
……
……
李令月一直密切注意着卫青,听说卫青突然告病休假三日,并且李敢也在同一天向朝廷请求休假三天,意识到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随即以探病为由来到大将军府邸。
大将军府的人不敢阻拦公主。
李令月于是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养病”的卫青面前,卫青的三个儿子也都闻讯前来,扶着父亲要向公主行礼。
“舅舅身体不适,不要多礼。”
李令月上前,阻止卫青。
卫青知道四公主聪慧,担心被她看出端倪,害了李敢全家,见状,只能躺下继续“身体不适”。
李令月看了眼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会意,对卫青道:“大将军,细君粗通医理,或许可为大将军诊治。”
“这……”
“细君姐姐这几日彻夜不休看医书,舅舅你就满足她的要求吧。”
李令月撒娇。
卫青心想,李敢昨日一时冲动造成的是淤伤,经过一夜的热敷痕迹已经淡下大半,刘细君才学了几天医,即便看出淤青也能搪塞过去,于是点头答应:“有劳细君翁主。”
“大将军客气,细君早就不是翁主。”
上官婉儿莞尔一笑,上前为卫青诊脉、查看,面色逐渐凝重:“大将军,您的身体有多处内伤!”
“内伤?”
卫青浅笑,道:“沙场多年,难免一身内伤外伤。”
“但在大将军体内诸多陈年旧伤外,有一处伤是新近造成的。”
“新近?有多近?”
卫青的声音多了几分警惕。
上官婉儿:“三日之内。”
“青每日都练习武艺,多半是练武时误伤。”
卫青依旧试图为李敢掩饰。
上官婉儿直言不讳:“大将军,您的这道伤若真是练武误伤,以大将军之尊崇,又何必告病在家?”
“细君姑娘,你——”
“大将军,李敢也告病了。”
闻言,卫青面色大变,怒道:“他糊涂啊!”
“大将军,难道说——”
上官婉儿佯装惊讶。
李令月则一脸担忧地看着卫青:“舅舅,李敢他对你做了什么?你的伤难道是——”
“四公主……”
卫青叹了口气,对李令月道:“李敢被人暗行巫蛊,中了邪祟,昨日,他在邪祟操纵下突然发疯,误伤了我,当时多人在场,他们都可以为李敢作证,他并非以下犯上,更绝无伤我之意,是我看他神情恍惚形态疯癫主动上前拦阻,被他不小心误伤了。他醒来以后对此也非常愧疚。”
“舅舅,你……”
“我怕他人误会,特意告假在家,没想到四公主……更没想到李敢居然……”
说到这里,卫青神情恳切地按着李令月:“四公主,李广老将军如今只剩李敢一个儿子,你一定要帮我保守秘密。”
“舅舅,你明知道姣儿——”
“李广之死,我一直很内疚,如果当日我亲自前往他的军帐而非派遣使者前去,或许悲剧就不会发生……”
回想往昔,卫青眼中有泪光闪烁。
李令月见他如此真情宽厚,忍不住道:“舅舅,李广老将军的死和您没有关系!您没必要为此事感到愧疚!”
“四公主,你不必劝我,这件事——”
“不!姣儿说的句句实情!此事当真与舅舅没有关系!姣儿有证据!”
说话间,李令月拿出从田吉安住处挖地三尺搜到的淮南王父女当年贿赂长安城大小官员名册,交给卫青,解释道:“舅舅可还记得姣儿的亲卫统领雷被曾在淮南王府做事?”
“记得。”
“去年这个时候,子孟哥哥告诉姣儿,说李敢身旁有一名军官时安莫名让他感觉不适,恐长陵神君的谶言应在此人身上,姣儿便派雷被调查那名军官,雷被发现那让子孟哥哥感觉不适的时安竟是旧相识,真名田吉安。”
“这……”
卫青手抚名册,面色凝重:“淮南王下属隐姓埋名投入去病帐下多年,此事必有内情!”
“姣儿也是这么想的,”李令月道,“确定时安是淮南王党羽田吉安后,姣儿便让雷被带人抓了田吉安,还在他的家中搜到这本送礼名册,发现名册上有李广的名字。”
“那田吉安可有招供?”
“雷被想尽办法,他也只承认自己是田吉安,其他的一句话都不肯招。”
李令月做出苦闷表情:“舅舅,姣儿该怎么才能让田吉安开口,说出真相?”
“已经确定田吉安的身份,又有这份名册,他是否招供并不重要……”
卫青不想李广死后还要被问罪,又担心四公主年幼无法正确善后,有意让李令月将名册和田吉安都交给自己处理,道:“张汤还不知道这件事情吧?”
李令月:“姣儿担心事情交给张汤会牵连广阔,至今没有声张,田吉安也被姣儿藏在郊外地牢里。”
“如此最好。”
卫青欣慰地看着李令月:“舅舅现在就派人随四公主使者去地牢处理田吉安。”
“姣儿以为,舅舅应该派李敢去地牢见田吉安,甚至让李敢处理田吉安,”李令月道,“李敢对舅舅始终有芥蒂,让他处理田吉安或许可以解开误会。”
“四公主,你……”
卫青想了一下,认可李令月的处理手段,派人携带名册与四公主使者同去李敢家中,让李敢去四公主的郊外庄园处理“事情”。
临行前,他叮嘱使者:“抵达庄园以前,不可让李敢看到名册,以防节外生枝。”
“喏。”
使者垂头,退出房间。
卫青又对李令月道:“四公主,青又欠了你一份情。”
“舅舅,我们是一家人,不必分这么多的彼此。”
李令月笑得接受卫青的感谢。
她数日前人送书信给雷被,让他在庄园那边做好准备,随时可以迎接李敢并让田吉安向李敢披露真相。
……
……
李敢自昨日精神恍惚袭击大将军至今一直坐立不安,想自杀谢罪又怕无故自杀引起陛下关注调查,连累家族。
现在大将军派使者让他去郊外庄园处理事情,他心里反而轻松起来。
我是骠骑将军麾下,不受大将军直接管辖,他突然派人让我去城郊庄园做事,事情内容还要等我到了庄园才能挑明,多半是效仿吕后杀韩信,将我带到那处庄园秘密处死。
若此猜测为真,我倒再也不用担心家族被我牵连了。
如此想着,李敢接受命令,上马,与众人飞驰抵达庄园。
“受大将军命令,李敢前来办事!”
话音落,庄园大门缓缓打开,雷被策马走出:“雷被拜见郎中令。”
“不必客气。”
李敢记得雷被是四公主的亲卫统领。
大司马大将军是四公主的舅舅,借四公主的人办事也不奇怪。
做好赴死准备的他翻身下马,对雷被道:“可要解下武器?”
“不必。”
雷被遵守四公主教诲,对李敢异常客气,请李敢入庄园,并直言相告:“此处庄园有一间地牢,牢内关着一个穷凶极恶的囚犯。”
“那囚犯姓谁名谁?”
李敢慷慨问道,随时准备束手就擒。
雷被:“囚犯姓田,名吉安,是淮南王的逆贼余党。”
“田吉安?”
李敢越听越迷糊。
敢情大将军派他来庄园是真要他处理事情而不是处理他?
“田吉安此人老谋深算,怙恶不悛,阴谋颠覆朝堂,人赃并获后被秘密关押此处。”
“所以大将军让我来这里办的到底是什么事?”
李敢已经完全迷糊了,困扰无比地看着领他来此处的大将军使者。
使者道:“大将军让你处置田吉安。”
“啊?”
李敢震惊。
逆党人人得而诛之,为何处死田吉安却要绕这么大的圈子?
“正式处置前,我带郎中令去地牢与田吉安见一面。”
雷被起身,请李敢随自己下地牢。
李敢此时依旧以为雷被奉大将军命要杀自己,坦荡荡跟在雷被身后,走进幽暗潮湿霉气浓重的地牢。
此时是白天,地牢没有窗,唯二照明是牢房前的一盏油灯和雷被手中的火把。
听到脚步声又看到雷被持火把走来,至今不知自己被诱供的田吉安怒吼道:“雷被!你这卑鄙无耻出卖王爷和翁主的混蛋!你休想从我这里得到任何口供!我要把秘密带去九泉,让你们所有人都死无葬身之地!”
“凶徒果然顽固。”
站在雷被身后暗处的李敢叹道。
他没有发现地牢暗处的家伙是挚友时安,只觉声音耳熟,好像——
但田吉安听出了李敢的声音。
上一秒还怒吼雷被忘恩负义卑鄙无耻的他,发现雷被身后人可能是李敢,顿时换了口气:“李敢!是你吗!李敢!我是时安!你的好朋友时安啊!”
“时安?竟然是你!”
李敢大惊失色。
接二连三的变故太多太惊讶,他的脑子都要炸开了。
“时安,为什么雷被说你是田吉安?为什么你刚才一口一个王爷、翁主?难道你真的是淮南王逆党余孽?你……你……”
“我……我……”
田吉安深吸一口气,鼓动三寸不烂之舌:“我是时安,但我同时也是田吉安,我曾为淮南王做事,淮南王谋反伏诛后我悔不当初,于是改头换名从军入伍,一心战死沙场,为过往赎罪!但是雷被……雷被他认出了我,他和他背后的人秘密抓捕我,对我严刑拷打,要我作证指控你和你的父亲李广老将军是淮南王叛党余孽,密谋勾结匈奴谋害大汉!我誓死不从!结果就……就……”
“这……这……”
“他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
雷被冰冷无比地说道。
使者则将名册交给李敢:“这东西是在田吉安家中发现的,上面有你父亲的名字。”
“……”
李敢接过名册,双手颤抖不止。
此刻,即便他再信任时安也必须承认,时安是淮南王余党,并且时安接近自己是包藏祸心!
时安刚才说的话,一个字都——
“那名册是他们伪造的!”
田吉安垂死挣扎。
闻言,使者轻轻说了十个字:“李敢昨日袭击了大将军。”
“什么?”
“他为给李广老将军报仇,袭击了大将军,现在大将军身受重伤,奄奄一息。大将军不想把事情闹大,命我们带李敢来此地将他与你秘密处决,以免张汤介入,牵连过大。”
“此言当真?”
田吉安大喜。
李敢低头不说话。
看到这一幕,田吉安欣喜若狂,发出野兽般撕心裂肺的恐怖狂笑,拖着镣铐起身,朝着淮南王宫方向叩拜:“王爷!翁主!田吉安卧薪尝胆这么多年,终于为你们报仇了!只可惜天命不在我,费了那么多心血,也只将卫青一人击伤!”
“所以你——”
李敢倒吸一口凉气:“你对我从来都是利用,没有半点真感情?”
“不错。”
“哪怕此刻?”
“你马上就要被大将军秘密处死,和你说实话又何妨!从始至终,我都只想为主人报仇,而你不过是我的棋子。”
说完,田吉安站起身,戴着镣铐昂首挺胸,对雷被等人道:“立刻杀死我为大将军报仇吧!我心愿达成,死得其所!”
“时安,我——”
李敢愤恨,拔剑要杀田吉安,被雷被拉住:“他现在一心求死,杀他只会成全他。”
“但是我……我……”
哐当!
长剑掉地上。
李敢无比悔恨,指着田吉安痛哭流涕:“时安,我一直把你当成最好的兄弟,没想到你从始至终都在算计我,甚至害我全家!”
“羞愧吗?痛苦吗?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有脸继续活着?”
田吉安嘲讽道:“男子汉大丈夫做了错事就应该自杀谢罪不是吗!”
“我……我……”
李敢被田吉安的话击中痛处,捡起落地的剑,想自杀谢罪。
使者和雷被一起拦住他:“郎中令不可!”
“可是我……我被奸人蒙蔽,险些坏了大汉江山,理应自杀谢罪……”
“你已知错,这就够了。”
卫青的声音突然自后方响起。
“大将军!”
“你居然没事!”
李敢和田吉安的声音同时响起。
李敢的声音充满愧疚和自责,田吉安的声音却充满怨毒与恨意。
“为什么!为什么!原来你们骗我!不过不要紧,就算你们骗了我,注定要发生的事情还是一定会发生!大汉江山都要为王爷和翁主的死付出代价!”
说完,不等卫青等人询问,田吉安便骤然猛冲,一头撞死在地牢。
“这……”
看着田吉安的尸体,回想他临死前说的话,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难不成……他……还有同党?!”
……
……
清晨时分,刘彻醒来,欲与身旁美人温存,有中常侍入内禀告:“陛下,大司马大将军有要事求见。”
“仲卿要见朕直接进来就是,何必——等等,仲卿前天生病告假三天,今天是第二天,那岂不是说……”
刘彻皱眉,一记窝心脚踢在中常侍身上:“朕的大将军身体不适,你们竟然还敢让他在外面等候!”
“奴婢不敢。”
中常侍委屈得快要哭出来,连滚带爬地回到刘彻身边,解释道:“大将军此次进宫并非单独一人,他身边还……还……”
“还有什么?”
“他身边还带着一具尸体!”
“尸体?”
刘彻听着有些迷糊:“谁的尸体?”
“奴婢不知。”
“废物!”
刘彻骂了一句,推开求欢的女人,抓走宫人托在手中的衣服:“卫青呢!卫青在哪里!”
“陛下!卫青在这里!”
听见皇帝的声音,卫青大声回应。
刘彻闻言,加快脚步,衣衫不整地出现在卫青面前:“仲卿,到底发生了什么?有人说仲卿你带尸体来见朕,尸体在哪里?谁的尸体?”
“回陛下,臣斗胆,带来的是一名淮南王余孽的尸体。”
随后,卫青让李敢上前,由李敢亲自禀告他是如何信任化名时安的田吉安却被这个淮南王余孽欺骗利用最终意外击伤大将军犯下大错的。
李敢此时对卫青已没有丝毫怨恨,他不仅将田吉安往日暗示、欺骗自己的内容和盘托出,还把父亲旧友对自己说过的话、长陵神君与巫者宛若给自己的神谕等等全部一字不落说了出来,连自己击伤大将军前听到与长陵神君的声音非常接近的幻音这件事也没有省略。
说到最后,李敢抬头,满面泪痕:“罪臣犯下大错,情愿自杀谢罪,恳请陛下不要责罚罪臣的侄子侄女!”
“你犯下的岂止是死罪!”
刘彻怒道。
他没想到自己在甘泉宫养病期间长安城内竟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更没想到这一系列事情与长陵神君、巫者宛若有关联!
回想巫者宛若昔日言行,刘彻怒从心头起,对卫青道:“立刻带人将蹄氏观团团围住!朕要一把火烧死这群假借神灵名义欺骗朕、谋害朕的大将军、妄想颠覆朕的江山的乱臣贼子!”
“陛下切莫冲动,臣还有内容要向陛下禀告。”
卫青抬头,将田吉安的遗言告诉刘彻,直言道:“由此可见,逆贼有多位同党,牵扯其中的不仅仅是长陵神君与巫者宛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