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既归, 待客自然更加殷勤。他们换到了一处花厅之中。侍女捧上两盏香茗,甜白釉莲纹盅中翠色欲滴。小太监鱼贯而入,复又呈上四个小捧盒, 贞筠略瞟了一眼, 多是荷花酥,龙井茶饼等江南点心, 个个致小巧,玲珑剔透。
佛保此时又笑开了花“夫人请用。”
贞筠既然找上门来,也不打算虚以委蛇。她心知同这些宫里人打交道, 与其耍花腔, 不如单刀直入来得痛快。
她侧身看向他“谢家闹了火灾, 公公可曾听说了”
佛保闻言屏退左右后, 才不徐不急道“这样的大事, 咱家耳不聋, 眼不瞎, 岂会不知。”
贞筠手中的茶盅与桌相撞,
佛保似笑非笑道“不知夫人是问人,还是问物呢”
贞筠道“当然是问人。”
佛保都被她的耿直惊住了, 虽说他是有意调侃, 也没想到她居然就这么说出来了,这哪里是一个官家夫人当有的言辞。
贞筠挑挑眉“唐太宗时, 治书侍御史权万纪上书言事宣州、饶州有银矿可采,每年可得数百万缗。如是寻常昏庸之主, 自会大喜过望。可太宗却道,天子富有四海,不以金银财物为宝, 而视利民良言最珍。与其多得数百万缗,不如多得一贤才。当今亦乃圣明君主,所思所想自与太宗一致。妾身深蒙皇恩,岂能不问人先问物呢”
佛保一窒,随即笑道“看来夫人居于文气昌盛之地,才学更上一层楼。”
他
朱厚照好佛,佛保又是以
贞筠讥诮道“朝廷还要用谢阁老,又岂会戕害其子。可既要用人,又以人做饵,不觉有失厚道吗”
佛保一哂“看来,夫人是为谢阁老来报不平了。您是熟大明律的才女,咱家也想请教一一,不知通倭叛国,该以何罪论处”
贞筠一愣,里通倭国,阖该满门抄斩佛保问道“谢家的人总没有死绝吧。非但没有死绝,还能保存根基,这还称不上天恩浩荡吗”
贞筠道“无辜的人受牵连,有罪之人却能逍遥法外,这也能称得上公正吗”
佛保呵呵一笑“无辜之人,又能有多无辜。是比死
说得好听,贞筠道“如今虽惠及百姓,可我却忧心好景不长。圣上如此作为,谁知日后究竟是黎民得利,还是皇家得利”
佛保正色道“夫人慎言”
贞筠冷笑一声,不再言语。佛保缓了缓声气“此处仅我与夫人两人,咱家也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皇家势大总比世家势大要好。世家偏居一隅,目光狭窄,只求自家富贵,烂锅倒悉数甩于朝廷。皇家则以天下为家,享万民供养,当然会力保全万民,使之繁衍生息。
贞筠腹诽道,那藩王又怎么解释呢但她也无意再吵,只听佛保道“今日这局面的益处,我明白,您明白,谢阁老比我们更明白,否则又岂会放谢丕归乡”
贞筠一愣“你是说”
佛保失笑“想要闹起大风浪,自然不能靠几只小鱼小虾,总得有身份够的人,
贞筠一时说不出话来,佛保试探性道“怎么,夫人不忍”
贞筠长叹一声“一饭之恩必偿,睚眦之怨必报。我当报回护之情。”明明留她
佛保当即道“夫人如带他去赴任,陛下早有嘱托,我等也绝无一话。”
贞筠摇摇头“我不能打着为他好的旗号,不尊重他本人的选择。”
佛保先是心凉了半截,随后心思又活络起来,他道“那夫人是打算与其共克时艰了”
贞筠笑道“不是我,而是公公你。”
佛保“”开什么玩笑,他又不是皇爷的情敌 ,他吃饱了撑得去趟这浑水。
贞筠歪头“公公不信”
佛保道“夫人莫拿咱家说笑了。”
贞筠道“你觉得,我离开宁波后,又不辞辛劳赶回来,只是为了和你开个玩笑我是有一笔交易,想同公公你好好商量。”
她能有什么东西。佛保第一反应就是轻视,李越再厉害又如何,这天下终归是朱家的天下。
然而,贞筠接下来举动,却惊得他呆若木鸡。她道“徐州之乱的根由是你我都心如明镜,是这泼天厚利惹了旁人的眼,可引起这场祸乱的引线,公公可曾听闻”
佛保一惊,他心中隐隐有了些猜想,却不敢置信。别人不知道,他可是通过东厂的情报网摸得清清楚楚。那个林婆死时,手里可是拿着一架棉纺车他只听贞筠道“我想拿水转棉纺车的图纸,来换您出手,保谢丕一条命。”
这一言,好似石破天惊。佛保霍然起身,他身旁的茶盅都因这剧烈的动作摔倒
贞筠已是智珠
儒家话语体系中,太监早已成了丑角奸角。佛保和他的义父刘瑾一样,不打算去苦诗书迎合那些文人的作风,他们正
佛保理了理衣裳,慢慢坐回原位“夫人真是洞若观火啊。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如真有此物,您何不为自己求一个锦绣前程呢”
贞筠苦笑一声“妾身如能长留夫君身侧,何等前程不可求。但既无法常伴左右,纵有金玉满堂也不过空置罢了。”
她继续道“此物于妾身而言,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可于公公而言却是锦上添花,如虎添翼。林婆一直都
她说得恳切,佛保却仍不能释疑。他也遣工匠试过,可始终无法解决棉线断头的问题。单凭她手下那群女流之辈,难道比他集结的能工巧匠还要厉害不成
眼见他久久不语,贞筠只能再添一把火“公公不信”
佛保道“咱家岂敢怀疑夫人,只是事关重大,牵连太广,不得不谨慎些。”
这个狡猾的狗东西,她亦料到,光凭空口白话,是无法打动他。贞筠亦是皮笑肉不笑道“您说得是,事关重大,又是我有求于公公,岂能不拿出些诚意来。”
她道“原本的棉纺车最多有四锭,林婆改良后增加到了五锭,按理说锭数越多,纺得线也多。我身边的女孩儿们便突
佛保一哂,他比划道“锭子有这么长,加一个已是勉强,怎么可能再加”
贞筠道“横卧的锭子自然不行,可要是竖起来呢”
佛保一震,贞筠唤人取来了一个小匣子,递与佛保。佛保打开一看,竖立的锭子,用手一推,就滴溜溜直转。他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也跟随这锭子,不住地震动。
水转丝纺车出世之后,自然而然就
可棉布就不一样了,再贫寒的人,也要用衣蔽体吧,这要是成了,完全可以以量取胜,至少每年的军需,不必再向民间采购,如此节省大额的军费这样的功劳足以名垂青史。
佛保的呼吸有些急促,他道“夫人真是大手笔呐。”
贞筠道“这只是其中一个部件而已,权当给公公的见面礼。至于如何解决棉线断头的问题,还要等事成之后,送与公公。”
佛保还
她竟起身就要告辞了。佛保眼见她拎着裙摆库快速走了出去,仿佛后头有鬼撵她似得。他的心一时狂跳,一个小人叫道“她毫不犹豫,八成是真的要是错过了这样千载难逢的良机,会后悔一辈子的。”另一个小人又道“可这是两虎相争,要是插足进去,肯定免不了吃亏还不如保守一些。”
贞筠已然走出了大堂,来到了前院中,她同样也是心如擂鼓,怎么还不叫她,这狗东西就这么有定力
贞筠不由暗松一口气,她缓缓回头,鬓边的珠花微微颤动,她似笑非笑道“公公这是心动了”
佛保讪笑道“咱家是想同夫人再好好聊聊。”
贞筠道“可错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了,要再聊可以,得加价。”
世人就是如此,越易得的越不珍惜,要是难得起来,反而越
他问贞筠“夫人为保谢丕的命,甘冒这样的风险,难道也动了再醮之思吗”
贞筠一惊,她道“绝无此事。只是恩义而已。”
佛保切了一声,他接着道“咱家打算将图纸献给义父。”
贞筠又被他惊了一次“刘瑾”她没想到,这样的机会,佛保竟然肯拱手让人。
佛保笑道“太监是无根,又不是无心。这样做,一是全我和义父的父子情谊,聊表我的孝敬之心,一来夫人所求甚大,不得义父首肯,我也不好动手。三来事成之后,夫人能交来图纸那是皆大欢喜,要是不能”
贞筠一凛“你待如何”
佛保笑呵呵道“夫人莫急,我当然不会拿您怎么样。您不高兴了,李尚书就不高兴,李尚书不高兴了,那皇爷岂能高兴得起来主上郁郁寡欢,我们这些做家仆就更是坐立难安了。不过,和您有恩义的那个人就难说了。”
贞筠的心沉了下来“你
佛保摆摆手“岂敢岂敢。咱们之间有什么不能商量呢就算我与夫人没得说,咱家的义父和李尚书总有得说吧。”
贞筠一回到马车上,就不由面带愁思。宋巧姣问道“夫人,是没谈成吗”
贞筠长叹一声“谈成了,麻烦反而更大了。”
宋巧姣不解“这是何故”
贞筠欲言又止,当然是因为她也无法解决棉线断头的问题啊。将锭子竖起来容易,只要思路打开,要做到这点并不难。这个主意,就是与林婆交好的女工,
贞筠黛眉深蹙,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至少,她已经让市舶司的目光又一次聚到了棉布上,而不是只盯着上层的绫罗绸缎。
而还困
待到曲终,礼叔才开口道“一爷,再这样下去,咱们就要顶不住了,要不,还是走吧。”
谢丕没有回应,反而问他“您听出我弹得是什么曲子吗”
礼叔就是谢丕之叔谢迪的奶兄弟,
谢丕也明白他的烦忧,他道“这是伐檀。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貆兮彼君子兮,不素餐兮连魏国先民都愤恨上层不劳而获、敲骨吸髓,何况如今呢”
礼叔一愣,道“可又不是咱们
谢丕道“可要杀我们的,也不是平头百姓啊。”
礼叔道“那些人就是憎恶我们,夺了他们的好处。一爷,我看差不多也就行了闹大了对老爷的官位也不好啊。”
谢丕摇摇头“事情一旦开始就不会结束,恰如宝剑出匣,必见血而归。”
他沉默片刻后道“礼叔,既然挡不住,就别挡了。”
礼叔一愣,只见谢丕微微一笑“保留实力,还能控制局面,要是真被逼上绝路,就只能任人宰割了。”
谢云得知消息时,伪装成乱民之人已然闯进了谢家一房。当其他阴私手段都无济于事的时候,豪族也只能一力破万法。
谢云惊得魂飞天外,他道“怎么会这样来人,带上家伙,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他带着家丁气势汹汹地冲出去,可还没走出家门,就被他爹拦了回来。
谢述简直要被这个不知轻重的儿子气死“站住,畜生,你知道你
谢云惊疑不定“爹,一房被攻破了,堂兄他们”
谢述暴喝道“住嘴”
他走到儿子身侧,才与他细细分说“这不是你讲兄弟义气的时候你知道吗,你的好堂兄不仅
谢云一窒,仍
谢述默了默“那也是他的命。”
谢云不敢置信地看向父亲,他也不是傻子,知道以情相劝说不通,就只能摆厉害关系。他道“堂兄是伯父爱子,一旦有个三长两短,伯父岂会袖手旁观,到时候那些害人的必会受到惩处,而咱们这些袖手旁观的族亲,也得不到伯父的看顾了啊。”
谢述这才心有所动,谢云当即就要往外奔,却又被谢述拦住。
谢述道“你别急,我自会差人去做做样子,而你,立刻给我回房去”
谢云没曾想,自己白费一番口舌,竟然还是无用功。他回房之后,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他贴身的小厮端来凉茶,苦口婆心劝道“少爷,快喝一口,去去火吧。老爷也是为您好”
谢云烦闷至极,他猛然掀翻书案“不喝不喝他是
原本被主人珍视的典籍,骤然被丢了一地。小厮也惊得后退一步,手一哆嗦,凉茶便都倒
谢云一惊,忙过来拍打,好几页纸黏
眼见此情此景,谢云不由忆起为政篇中的名句“子曰非其鬼而祭之,谄也;见义不为,无勇也。” 他真的要做一个怯懦之人,见死不救,一辈子都活
他一拳重重击
谢云目光闪动“不好了,我的脚也扭了,你替我看看。”
小厮没有生疑,忙去看他的脚。谢云正是抓住这个时机,一脚将他踢翻
这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此时已是一身大汗。他忙把小厮抬到床上,脱下小厮的衣裳给自己穿上。谢云替他盖好被子,低语道“对不住了,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他提心吊胆地混出府去,没有选择贸贸然去雇人,而是直奔东市买了匹马,马不停蹄去找徐赞。
徐赞此时仍
谢云一懵“李夫人,什么李夫人”
两人也来不及合计,只能急急去救人。可到这了这会儿,哪来得及经三司商议调兵呢徐赞只得招来各圩约长,命他召集刚刚成立的民兵队救人。
谢家一房既修桥铺路,又怜贫惜弱,
然而,待他们集结赶到谢家时,这里竟又燃起了熊熊大火。黑烟滚滚而起,炽烈的火光将天都烧得通红一片。一切罪恶、一切争端,都将被这大火掩盖,很快就要烧得无影无踪。
谢云已是目眦欲裂,他大喊道“快救火,快救火啊”
急骤的铜锣声响起,高门大户悄无声息,贫寒人家却是大开屋门。各式各样的盛水之物,霎时间涌现。不过片刻,整条街都是喧哗震天。大家不停地打水,泼水。
谢云和徐赞更是跑到最前面。谢云的内心已经完全被愧悔占据了,徐赞又何尝不是呢要是他们能早到一点,要是他们能多关注一些,也许事情就不会这样了。火势稍稍一弱,他们一人就披上湿衣,带着水桶冲了进去。谢云被呛得面红脖子粗,他哑着嗓子喊道“堂兄堂兄你
他奔到后院时,终于碰上了人。这伙人裹得严严实实,看着他们目带惊色。穿成这个样子,鬼鬼祟祟
人的确来了,不过一马当先的不是跟随谢云的乡民,而是这伙身份可疑之人。即便是
谢云再次醒来时,
谢云愕然转身,他看到同样是一身狼狈的谢丕,不由大吃一惊“堂兄,我们这是都魂归地府了”
谢丕是既感动又无奈,他起身敲敲他的头“还没到那个时候呢。咱们是碰上高人了。”
谢云悚然一惊,他忆起自己昏前的情形,这才回过神来“我是被人打晕的你也是吗”
谢丕无奈点点头。他留的后手都没来及用上,就被这一路奇兵绑到这里。不过对方既没有杀他们,就表明也有谈的余地。
谢云急忙环顾四周“是有第三方出手了这是哪儿”
谢丕眸色沉沉“很快,我们就会知道了。”
他朗声道“我等既已苏醒 ,还请尊驾一见。”
不多时,仆人就端上酒菜来,领头之人躬身道“贵客未至,还请两位先行用膳。”语罢之后,仆人就退了个干干净净。
谢云伸手去拽他们,却连人家的衣摆都没碰到。他气急败坏“你们究竟是哪家的,到底是想干什么。少装神弄鬼的”
可惜的是,他喊到口干舌燥都无人搭理。而谢丕思忖过后,竟真个坐下吃起来。
谢云孤零零地坐
谢丕看了他一眼“你就说饿不饿吧。”
谢云默了默“饿。”
他慢慢爬起来,坐
待他们酒足饭饱后,又睡了一觉后,房门终于再次打开。谢云从睡梦惊醒,他嘟嘟囔囔地起身“你们还真能拖啊,这都什么时辰了”
贞筠已是怒不可遏,她转身看向佛保“我托你救人而已,你把他们带到这儿来做什么”
佛保这才从她身后绕出来。一个面白无须,白白胖胖的宦官,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他笑道“有道是钱货两讫,方为做生意的本份不是。一个大活人,我给您带到这儿来了,那些宵小之徒,我也替您料理干净了。您答应我的东西,是不是也该给我了”
贞筠接到消息,就被迫连夜赶来。她的手心已是涔涔的汗意。佛保的动作太快了,快到她根本来不及反应。她隐隐有些后悔,不该去赌这一把。可她别无选择,文官与武将多是明哲保身之人。纵有义士,卷入这样的斗争,走明路只有死路一条,走暗路又是双拳难敌四手。只有太监,作为皇权的代表,手下又有东厂的番役,才有一争之力。
谢丕
贞筠一愣,只听他道“此间事未了,圣上的意旨尚未达成,他岂敢动我。”
佛保一脸纯良“这和咱家有何关系,不是那些世家鬼迷心窍,狗急跳墙吗”
谢丕冷冷道“有道是鸟弓
佛保大笑出声“真是个人物,到了这个节骨眼还能侃侃而谈。那你怎么不用你聪明的脑袋想一想,待你去后,朝廷才更是师出有名,势如破竹啊,”
贞筠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她已经笃定,这就是皇上的打算,让谢丕之死作为一条引线,激化中央与地方官僚集团的矛盾,从而自己得利,加强君权。
谢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看向谢丕“这就是你一意孤行的原因”
谢丕沉默不语,谢云道“你说话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闭嘴”佛保先是喝止他,接着又转了一张笑脸,“要不是李夫人慈悲心肠,甘愿以水转棉纺车的图纸来换你一命,你早该去了西天了。我们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救你,当然该拿走我们应有的报酬。”
他又一次对上贞筠“图纸呢”
贞筠紧紧攥着裙摆,她定了定神道“这样重要的东西,我怎会带
谢云听到此,这才明白为何会有女子到此。只是,李夫人是哪个李夫人再说,怎么会有水转棉纺车的图纸,棉线是会断头的谢丕则是彻底了悟,她撒下弥天大谎来救他,却被人拿住了把柄。
佛保此时已被气笑了,他道“按夫人的说法,咱家岂非是要给他送老归西,才算达成约定”
贞筠毫不退让“不至于如此,但是好歹待此地的风云平息吧。公公难道连这点耐心都无”
佛保哼道“等倒是无妨,可我只怕,有人是信口开河,耍着人玩”
眼见他逼近,谢丕一个箭步上前,挡
佛保摸摸光溜溜的下巴,意味深长道“李夫人,我当然是不敢动的,可是,你又是谁呢”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闪进屋内,谢丕当即被按倒
贞筠惊怒交织“快住手”
她的话音刚落,只听一声脆响,谢丕的面色登时紫红一片,他强行压抑住冲口而出的惨叫,低头一声闷哼,浑身禁不住
那人翻了个白眼,很快,谢云也被踩倒
贞筠已是浑身颤抖,佛保第三次笑眯眯地问她“图纸呢”
眼见她不做声,佛保皱眉道“不会吧,不会吧,你真是
冷静,她必须冷静下来。阿越告诫过她,越是危机的时候,就越不能乱了阵脚。贞筠深吸一口气,定定地看着佛保“大家都为朝廷做事,什么事不能好好商量,为何非得如此我之前也告知你竖锭之迷,也算支付了一部分代价了吧。”
佛保轻轻敲着桌面“这么说,夫人是打算再谈谈别的了”
贞筠落座“没错。”
佛保思忖片刻“那我们之间,就只有一件事可谈了,那就是”
贞筠屏住呼吸,只听他道“你的婚事。”
一言既出,除了神出鬼没的东厂高手,这屋内的两个人都是呆若木鸡。
佛保抚掌道“你想保他的命,很简单,嫁给他就好啦。”
这话题是怎么转到这儿来的,贞筠柳眉倒立“你
佛保嘲讽“有名无实而已,又何必执着夫人坏了我一桩差事,总该陪我一桩才能了账吧。”
差事只有上头交办的,才能叫差事。这恰如一道霹雳凌空劈下,破开重重的黑雾。直到这时,贞筠方明白前因后果。她苍白的脸上因气怒升起红晕,声音却冷得足以淬冰“原来如此,难怪要让我到谢家去借住,原来这一切,都是你们的诡计”
佛保道“这已经是你最好的选择了。你看看你,年纪不轻,相貌一般,还性烈如火。你能找到这样的,都是方家祖坟冒青烟。”
贞筠被这当面羞辱气得胸口起伏“少给我来这一套。我早就被逐出家门,归入李家。即便是死,我也是李越明媒正娶的妻子,当之无愧的正室。你主子是身份尊贵,英俊不凡,可那又怎么样我即便死了,也压他一头”
佛保抠了抠耳朵“夫人的面皮,真是叫我叹为观止啊。怎么,李越救了你一次,你就要赖他一辈子,拖累他一辈子吗”
贞筠冷笑一声“究竟是谁
佛保道“那是他以前不知道皇爷的好,所以才心有顾忌,可现
贞筠如一头冷水兜头浇下,她断喝道“你胡说”
佛保讥诮道“我胡说你们刚入京时,是谁
谢丕艰难地抬起头,他看到贞筠的面色霎时间如死灰一样,而佛保还
“再是谁,跑到江南来,不分轻重地开设水转丝纺场,惹得江南大乱,朝野动荡”
贞筠已是泪水盈眶,她想辩解她不是,可到头来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以她的聪慧,按理说不会轻易为这样的话术所动,可这番言语的的确确戳中了她的心魔。一个从小被规矩束缚的姑娘,一个不断挣扎成长的姑娘。她总是被否定,总是被打压,她越是努力,面临的压力就越大。
佛保仍
贞筠抬起头,她眼圈通红,已是泪流满面“我不是,我没有我只是想帮她,我只是想救更多的人而已”
佛保诘问道“那你现
这恰如一块巨石,彻底击溃了她的脊梁。她挺直的脊背,又渐渐弯了下去。
佛保拍拍她的肩膀“别再拖累他了,你就不能靠自己好好做事吗至少,这个身子是你自己的吧。”
他猛然一推,贞筠跌倒
佛保道“怎么样,谢御史,只要你点头,很快就能风风光光成婚了。你已被外放到巴蜀,到了外头,谁认识谁啊。等过上几十年后回来,京里更没人敢说什么。这些你都不必担忧,皇爷还是顾念旧情的,李越更不会因此责怪你,你是了解他的,他只会祝福你们。”
谢丕的嘴唇微微颤动,他看向贞筠,自他们认识到现
他长叹一声,终于说了出来“我不愿意。”
“为什么”佛保了然,“噢,你嫌弃她嫁过人”
谢丕挣扎着起身,贞筠下意识想搀扶他,可那只手到底还是没有伸出去。他疼到满头大汗,终于勉强倚靠桌子直起身来。他扯了扯嘴角“还是这样说话自
佛保撇撇嘴“我说,谢御史,这会儿可不是逞英雄的时候。”
谢丕摆摆手,他又一次看向贞筠“他
贞筠又一次滚下泪。谢丕道“真的。他是刘瑾
这话说的声音细微,可
贞筠的眼中已经冒出火光,又是那个王八蛋
佛保瞪大双眼“谁教得有什么关系,我说得难道不是事实吗”
谢丕道“当然不是事实。我问你,是谁细心妥帖照顾含章起居十几年”
贞筠愕然抬头,她定定地看向他,只听他继续道“是谁
“又是谁,用心维系养济院和惠民药局,培养出那么多女医”
这一句一句仿如轰鸣的鼓声,直击进人的心底。佛保一时哑口无言。
谢丕说到此,已是冷汗直流。贞筠深吸一口气,哽咽道“别说了,快别说了”
他摇摇头“至于水转丝纺车之事,就更是颠倒黑白,毫无道理。削弱地方,开关惠民,光靠一条引线是不够的。我只是第一条而已。”
贞筠一窒,她颤声道“第一条是我”
谢丕点点头,他道“别信他们的话,含章手握治农官,等事成之后,就能把持江南四省的命脉。所以,他们不敢去找他,只能来找你。只要你想,没人能分开你们。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你还相信我吗”
贞筠连连点头“我明白的,我信,我相信你”
谢丕道“那你就走出门,即刻回京去,没人敢拦你。”
贞筠哽咽道“那你呢他们会”
谢丕笑着摇头“早就商量好的苦肉计而已,只是我突然良心
贞筠不由看向佛保,他又是笑容可掬,摊手道“看你怎么选罗。”
贞筠的心
谢丕只觉她的袍袖如水一样,从他的眼前拂过去。她的眼泪如珍珠一般洒落
房门又一次关上之后,谢丕终于如抽去骨头一样,慢慢倒了下来。佛保蹲
谢丕喘着粗气“之前不知道,可看到云弟也
佛保道“本来是该他死,你带着美娇娘远走高飞的。可你,非要坏了皇爷的好事。女人啊,就是无情,你对她再好,她也只记挂她念着的那个人。”
谢丕苦笑出声,笑过之后又要咳嗽,几乎要将心肺都呕出来“所以,还是让我一个人去死吧。”
佛保摇摇头“不成,谢云知道的太多了。我怎么能把自己暴露出来呢你们两兄弟,今天都得交代
谢丕冷眼看向他“可你已经暴露了,公公耳聪目明,应该知道我已经遣散了一批人。”
佛保嗤笑一声“你是想说,那批人等着为你报仇吗”
谢丕摇摇头“他们拿着千里镜,来观察宅邸里的一举一动,本来是打算趁乱带我金蝉脱壳的。没曾想,却晚了东厂一步。”
佛保的神色一滞,随即笑道“这是后手之后,还有后手啊。咱家都有点惜才了。”
谢丕缓缓合上眼“这不算什么,事情可以谋算,可人心却不能动摇。他这样步步进逼,毫不顾忌,就不怕彻底寒了含章的心吗”
佛保忽然转头看向门外,他一下笑开“你怎么知道,他没有顾忌呢”
砰的一声,门被撞开,
佛保诧异道“看来,夫人是又改了主意了。”
贞筠道“是又如何。今天这两个人,我都要带走”
佛保看了谢丕一眼“当然没问题,只是这值得吗这一去,可就不能回头了。”
朝廷不会要一个失贞的妇人做诰命夫人,皇帝更是会抓住机会抹杀掉方贞筠这个人。再也不会有人,那么爱她了阿越见过她最差的样子,却始终
佛保笑道“为了一个你压根就不喜欢的人,何必呢”
贞筠一步一步走上前来,她问谢丕“你还成吗,我们接下来得赶路了。”
谢丕心中五味杂陈“你不该回来。”
贞筠展颜一笑“当年李越救我时,我们还是素不相识。我们的情份,不
镇国府的大桂树下,清香阵阵。朱厚照一面看书,一面忍不住
朱厚照笑道“你猜”
月池思索片刻“是马六甲又有捷报了”
朱厚照摇头“不是。”
月池打了个哈切“那就是又有藩属国五体投地,来找你投诚了”
朱厚照道“这皆是常事而已,何至于如此。”
月池呸道“少来轻狂。”
朱厚照凑到她身旁道“真的,你说的都不对,你再猜猜嘛。”
月池转过身“不猜了,不准再吵了”
朱厚照看到卧
大福一惊,它一个翻身起来,狂吠着冲出去,开始
月池亦一惊,她忙直起身来。朱厚照笑得前仰后合,月池又好气又好笑“你是不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没事干就去多写两本书啊。”
朱厚照应道“哎,这次猜对了,快来瞧瞧我的新作。”
月池心知,要不依他,这一下午恐怕都不得安生。她枕
朱厚照兴致勃勃道“如何,和离女与探花郎,够吧,多看看这些,总比你
月池随手丢开“又是才子佳人的故事,你怎么那么喜欢写一男一女遭逢灾祸后,敞开心扉的桥段”
朱厚照道“这样不好吗
月池垂眸,她到底没有说出口,我们从来都不一样。她还来不及细想,他又一把将她抱起来“好了,这本结束了,可以写下一本了。你来帮我想想。”
“”月池只听他道,“干脆写个海外之人的故事吧。那些蛮夷叫马什么来着”
月池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她忽然一凛,和离女与探花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