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二爷王守俭, 望着眼前的血流成河,听着耳畔的喊杀震天,只觉神湛骨寒。他一个一心向道之人, 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一声哀嚎过后, 又有匪徒
龚家族长被他吓了一跳“别这么一惊一乍的没见过死人么。”
王守俭的胡须都
龚家族长虽听不清他后面的嘟囔, 但也知道绝不是什么好话。他冷哼一声“良家子弟良家子弟会到这儿来”
王守俭一窒,又不是他乐意来的。他看向谢丕。这个谢家子着一身布衣, 戴着斗笠, 伫立
他道“谢丕, 你好歹是个探花, 过犹不及这句话, 你听过吧。”
谢丕看向他, 王守俭咽了口唾沫,继续道“你让我们四家出人,我们都一一听从了,是既出人又出船。这还不够吗,为何还非要我们
谢丕道“事关重大, 自需诸位亲自督战。”
他目不转睛地望向湾中,这一方水域早已被染成赤色“一旦我方力有不逮,正好及时增援。”
王守俭道“我们
孙家族长翻了个白眼,不想理这个愣头青。
徐家族长顾念姻亲的关系,又因这接二连三的事端畏惧不已,倒还愿意出来打圆场“谢世侄也是为了大家着想,这分甘之事,自是诸位都
此言一出,龚孙两家之人对视一眼,都
和佛朗机人联合走私,最大的好处就是有洋夷手里的火器做军事保障,可相应的也被迫要让出大量的利润给外人。这些蛮夷,既贪婪又歹毒,有一点不称心,就立刻反咬他们一口。徐家的遭遇,就是血淋淋的教训。
中央苦苦相逼,洋夷又不足与谋,世家豪族们面临这样的境况,当然也会想办法应对。谢丕的到来,给他们架起了一辆梯子。与其
然而,这五大豪族的私兵毕竟不是正规军,平日里看家护院还成,一碰到这种大阵仗,还是有些后劲不足。他们先前形势大好,是因打了倭寇一个措手不及,可待倭寇回过神来,这些身经百战的匪徒立刻露出了狰狞的嘴脸。他们眼见自己的人马处于下风,即便又叫了一波增援,仍有不能力敌之感。
徐家族长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不好,不可硬撑,还是向官府求援吧”
此言一出,其他四人马上跟着附和。
孙家族长道“谢世侄,今日这一战,我们孙家可谓是倾巢出动,足以彰显诚心了吧。但是倭贼穷凶极恶,总不能让儿郎们都拿命去填。还是依徐老的话,速速向指挥使司求援为佳。”
谢丕的目光从他们脸上划过“你确信,指挥使司是来助我们一臂之力的吗”
龚家族长大手一挥“我知道你
谢丕仍有迟疑“可此地这么大的动静,他们不可能不知道。如真有心救援,为何迟迟不至。”
王守俭呸道“这群人,就是吃白饭的。还以为那个什么严嵩来了,会添点乱,谁曾想是一点儿用都没有。”
这无心的一句话,倒听得孙家族长心中泛起微澜。他道“为官之道,本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谢丕垂下眼帘“水深至此,谁不想明哲保身呢。好吧,叫官府的人来做个见证也好。”
他陡然松口,众人对视一眼,都是一喜。就连孙家族长也顾不得迟疑,急急叫人去报信。年轻人,还是嫩了些。等到陈震来了,该怎么着,就由不得他了。
之后,他们就
官船很快就到了,甚至比他们想象得都还要快。此时已是日上三竿,火红的太阳如一只硕大的独目,静静凝视着下方。官船排列成一条线,有条不紊地进入双屿港。日光散落
倭寇很快就
而官船的应对,是迎难而上。比快帆更快的是。神枪手高举火绳枪,瞄准倭船,开始远距离狙击,这些人经过长久的训练,几乎是枪枪弹无虚
就这样,有了援军的加入,有了火器的加持,战局很快逆转。倭寇本就是亡命之徒,眼见形势不利于己方,当然是逃命要紧。海盗们的战术说来也简单,只要能跑得比同伙快,就有一线生机。
于是,岸边观战之人就看到,倭寇如疯了一样,拼命想穿过双屿北部的通道,逃到外海去。徐家族长见状,叫嚷道“快追啊不能叫他们跑了”
可惜的是,还是有船抢先奔了出去。这
谢丕的神色已冷硬得如岩石“不必叹,该留的一个都跑不了。”
王守俭切了一声“人都走了,到了外海,你难道还指望指挥使司去追”
话音未落,港外就传来隆隆的炮响,如一声霹雳,突然炸响。正准备往外逃的倭寇如同见了鬼一般,一时面无人色。而其他的豪族成员亦是惊诧不已。孙家族长简直不敢置信“双屿外还有埋伏,这怎么可能”
连他们都是被谢丕临时上门逼迫,不得不仓促参战。陈震那伙人岂能未卜先知,提前
龚家族长到底城府深,他略一思忖就想明白了,他看向谢丕“是你是你提前知会的。可你怎么能说动指挥使司的人”地方官僚和当地豪族唇齿相依,互为依靠,陈震绝不敢背弃他们。
谢丕只瞥了他一眼“是谁告诉你们,来得是指挥使司的人”
徐家族长一时面如土色“不是指挥使司,那是哪儿的人马”
他们很快就知道是谁了。佛保立
黄豫护持
佛保斜睨了他一眼,道“交给你”
黄豫拍着胸脯保证“对,卑职定率领弟兄们,将这些贼匪杀个片甲不留。”
双屿港地势十分特殊,只有南北两个狭窄的通道,虽然港内和外海的水深高达几十米,但通往外海的通道水却很浅,最浅的地方只有九米深。只要沉下几艘船,双屿港就会变成双屿湖,里头的倭船就会被装进口袋里,再也别想出去。官军因为一早就得到消息,早有准备,很快就把持住了南北两个交通要道。没了火器的海盗,还被人瓮中捉鳖,下场就只有死路一条。这是妥妥的必胜之局,这要是都打不好,岂不是白瞎了他们家祖上的福荫。黄豫已是摩拳擦掌,立志要博一个封疆。
岂料,佛保轻声细语道“贼匪当然是要片甲不留的,不过其他的也要处理干净呀。”
其他什么其他黄豫还未回过神,就听他下令道“都去吧。”
他身边的锦衣卫如鬼魅一样窜了出去,他们高高举起了刀,那刀下之人还一脸茫然“等等我是余姚徐家的,是自己人”
他的辩驳很快就卡
黄豫面上的谄媚之色凝固了,他惊恐地看向佛保“公公,这些都是当地仕宦之家的人,他们家中有不少人还
他说到最后已有些语无伦次,佛保嗤笑一声“官职不小他们再大,还能大得过天去吗”
黄豫此刻已顾不得谨小慎微“天再大,咱们也得
佛保忍不住
黄豫又并非三岁小孩,这样画饼,还唬不住他。他道“公公和干爹都是神仙人物,可我们不一样卑职手下这么些将官,他们总得
佛保面上的笑意褪去“还记得你手下的人,倒也不是个没良心的。”
他拍了拍黄豫的脸“看
黄豫看向岸边,他已然僵成了一块木头。他到此时才明白,自他听从佛保之言调兵时,就已然踏上了一条不归路。中央以官位相诱,将他们绑到了战船上,要使他们与江南豪族彻底决裂。
佛保拍拍他的肩膀“有什么好怕的,圣天子百灵相助,大将军八面威风。听闻你们常羡慕随皇爷北伐的将官加官进爵之荣,怎么机会到了眼前,反而还做小儿女态。地头蛇而已,难道还敌得过天龙”
黄豫的眼珠乱转,他问道“卑职想请公公给句实
佛保这时才露出了几分赞许之色,他轻描淡写道“都到了这会儿,何必多言呢。”
果真如此黄豫直到此刻才下定了决心,他即刻下令“斩首一级,赏银十两”
他的这道命令,才真正为这场屠杀注入了兴奋剂。来这儿的多是雇佣军,本就是为钱卖命,重赏之下,谁还认识这头是谁。
岸边观战的豪族族长,已由最开始的悲愤哀嚎,到此时的心如死灰。徐家族长瘫坐
王守俭则既愤怒又庆幸“幸好,幸好我们来的人不多不然都中了你这奸贼的诡计了”
谢丕道“你放心,有新建伯
龚家族长闻言已是目眦欲裂,他指着谢丕骂道“好一个阁老公子,好一个探花郎原来这一切都是你的阴谋你根本不是想带着我们表明立场,你只是想借倭寇和我们这么多人的命,来保住你们谢氏一家而已”
孙家族长亦忍不住破口大骂“你这样的举动,也配称得上是书人吗”
谢丕缓缓阖上眼,再目视他们时,眼底已是一片清明“你们勾结倭寇,大量走私,借我父亲的声名,来使朝廷投鼠忌器时,就该想到有今日。一切所得,都是有代价的。”
不过是借谢家做挡箭牌而已,他却要用他们的命来做赎罪金啊。徐家族长抬起头,他的眼底已是一片猩红“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几家的护卫终于按捺不住,蜂拥而上,却被悉数击退。谢丕将一切都计划
龚家族长叫嚷道“我的三个儿子都
谢丕扯了扯嘴角“但不知,令郎参奏的理由为何”
这好似一盆冷水,兜头泼下。朝廷非但不会为他们做主,说不定还会鼓掌叫好,
谢丕面对此情此景,何尝不觉心累,这就是人呐,不到绝路,不舍贪念。他转头离去,任凭身后的烽火漫天。
谢家二房,贞筠从东方未明时守到日落西山,心中不祥的噩兆越来越深重。她叫来伍凡,又一次追问“你老实说,上面是不是想要谢丕的命”
伍凡一惊,他赔笑道“夫人怎会这么想。谢郎中可是朝廷命官。”
贞筠不耐道 “少来这些话来敷衍我。”
伍凡道“是是是,旁的不说,光凭他阁老之子的身份,也不会有人轻易动他啊。”
贞筠将帕子攥得极紧“我起先也这么想,可她不会无端让我到这儿来,只有江南将生大乱,她才会想为我找一个妥善安置之地。不,也许不止是安置我这么简单”连她身边的护卫,都知道谢丕的谋算,谁敢保证他们没做什么呢
贞筠已然不敢细想,她还待追问之时,大门处忽然一阵喧哗。贞筠霍然起身“怎么了”
侍女欢喜地来报“是二爷回来了”
语声未落,贞筠已然奔了出去。他们正相遇
但谢丕却
贞筠愣
贞筠心头一惊,竟然连谢家的老仆都担心他回不来。蕙心却不会往这厢想,她只是为贞筠不值“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我们夫人从早上一直等到现
谢丕一震,他知这婢女是无心之言,可越是无心之言,反而越戳人心肺。他已经连日的殚竭虑,再也受不得这一激了。
贞筠忽然听到礼叔的惊呼“二爷,您怎么了二爷”
她转过头去,刚刚还立得如青松之人,已然软软倒了下去。蕙心吓了一跳,求助地看向贞筠“夫人,奴婢不是有意的,这”
贞筠无奈,她高声道“快,还不把人抬进去。快去请大夫来。”
她心念一动,当即道“多请几个,就留住
大夫很快就来了,几个大夫看得结果都一样,无非是心神消耗过度,力竭而晕。唯一的法子,就是好好静养。
这样的诊断,贞筠已经听过太多次了。要是真能静心,也就不会到今天这个地步了。
果然不出她所料,谢丕是连一个安静的日子都没有。被他利用的人,恨他入骨。而被他庇佑的人,也没有半分的感激。谢家各房的男丁被困
谢云为此又来叫苦连天“堂兄,他们简直不知好歹到了极点。你明明是为了族里才去冒这样的大险,可他们、他们还
谢丕的动作一顿,他看着这个从小亲密的堂弟,终于还是说出口了“我不会再出面了。”
谢云一愣,他有些茫然地看向谢丕“堂兄”
谢丕垂下眼帘“该做的我都已经做了。生路已经打通,可如若你们仍不止贪念,自寻死路,我亦无计可施。还有,你说错了一点,我冒这样的大险,固然是为了族里,可更多是为了我父亲。”
他的双目一片沉静“家父一身清正,为国为民,身为人子,岂能任由卑鄙小人,玷污他的清名。如今,倭寇已除,豪族已削,家族已保,忠孝之义,得以两全。至于今后你们要何去何从,掌握
谢云还未回过神,他喃喃道“这么说,你是不管我们了你怎么能不管呢你”
然而,任由谢云如何相劝,谢丕都彻底置之不理。后来,他甚至命人关了大门,谁都不准进门来。
蕙心听闻了谢丕的前后作为,这时才知道害怕。她一时面如土色“夫人,这谢郎中不会怪罪我吧”
贞筠斜了她一眼“叫你口无遮拦。放心吧,人家还不至于为这点儿小事和你计较。准备拾东西吧。”
蕙心一惊,她道“夫人,你是说,他们要把我们撵出去吗”
贞筠不由翻了个白眼“瞎想什么呢。我是觉得,此间事了,估摸着也到了回去的时候了。”
让贞筠没想到的是,她的打算又一次落了空。她没等到启程返京,却等到了严嵩登门到访。
对这个同年,谢丕还是见了一面。没想到,严嵩一来就给他带了个大消息。
他道“近日,吏部又提出新提议,说是万岁万寿,普天同庆,应
谢丕扯了扯嘴角“看来,一切都
“大局是稳如泰山。可你就糟了。”严嵩摇摇头,“你可知豪族为何对你恨之入骨,不止是因为海上那桩大祸,还因他们的田产也遭夺了。”
谢丕一惊“谁有如此能为”
严嵩苦笑道“治农官遍及天下,你不会以为,真是只为普及农技吧。”
谢丕一愣,霎时了然“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