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池看向朱厚照“你早就想好了。”狼兵多为外族, 又偏居山野,所以不担心他们和士人勾结。狼兵生性贪婪, 残暴不仁, 所以更易为财帛所动,只要允诺他们抢夺战利品,要掌控马六甲就是手到擒来, 还不用消耗大量的军费。
他只是淡淡道“你说过, 你如今只管获利,不管其他。”
月池一时语塞,她又岂会不知,只有最核心的利益, 才能真正打动他
她沉沉道“那索性再加厚赐吧,斩首一级, 赏银二十两。以斩首多寡, 论功行赏。”
张文冕思忖道, 佛朗机人和我们生得迥异,这倒是再也不担心士卒杀良冒功了。只是若大战打起来, 士卒忙着砍人头领赏,而不去冲锋, 那可就糟了。
他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月池道“这个好办。这二十两由一队来分。冲锋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是想速战速决, 早撤回狼兵。刘瑾道“这的确是个再好不过的主意了。只是,赏金从哪儿来呢”
月池冷笑一声“还能
“让他们自己去斗吧。”她道,“我们只需要再添一把火就够了。”
谢迁自得知了自己族人所做的“好事”后,早已是心神不宁,一回家就将自己关
谢丕不明缘由,闻讯而来。到了这个节骨眼上,谢迁当然不会瞒着长子,遂将实情悉数相告。
谢丕大吃一惊“怎么会变成这样。”
谢迁道“你和李含章平日里称兄道弟,难道他就一点儿口风都没透吗”
谢丕一时哑口无言,谢迁苦笑着摇头“你啊”
正
谢丕忙接过来一看,原是邀他明天去鸿庆楼一叙的。他将帖子拿
谢丕道“孩儿必须去。”
谢迁的嘴唇微动,可到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好吧,去去也好。”
谢丕步入鸿庆楼时,竟生出一种物是人非之感。昔日,他们几人
他敲门而入时,月池正
谢丕默默坐下,他一早就闻到了这种奇异浓郁的香气。眼看月池给他倒了一盅,他不由皱起了眉。
他问道“这是什么”
月池道“尝尝看。”
谢丕勉强试了试,他
他睁大眼睛,目光奇异地看着它。月池突然生出几分感慨,谁能想到,她会
月池不由莞尔“不错吧,还可以加奶和糖。”
谢丕就像一个小学生一样,看着她捣鼓。等他回过神来,他早就把一杯咖啡全都喝了下去。
他摩挲着杯子,道“又是那些蛮夷的东西。”
月池微微一笑“蛮夷的东西,就不好喝了吗”
谢丕定定地看着她“可到底登不上大雅之堂。”
月池一哂“太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1如果仅因其产地,就生轻鄙之心弃之不用,这可不是贤者的胸襟。”
谢丕道“可如将外来之物高置庙堂,让我中华之茶道反而退居
又来了,月池斟酌着语气道“大哥,你有没有认真思考过,你们和万岁看待事物的方式,从本质上就是不同的。”
谢丕一愣,他道“愿闻指教。”
月池道“指教不敢当,可这么多年了,到底还是有一些心得的。”
她想了想道“
谢丕道“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月池笑着摇头“可皇上不一样。
谢丕的眉心一跳,他道“你这是何意”
月池道“他通
谢丕一时语塞,他想说,皇上要是不信,又何必招徕那么多番僧。可他又想到,圣上利用喇嘛教和医道,对鞑靼的分化
月池道“
她嗤笑一声“所以,寻常人看到不吉的天象,想得是反省自身;被指责做不虔信的行为,会立刻忏愧改正。而他,你猜他会怎么做”
谢丕无奈,这种事以前又不是没有
月池抚掌而笑,她又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圣上开始习回回食了,又有了新名字,唤作妙吉敖兰。”
但出乎她意料是,谢丕的神色很淡然“你是想说,圣上有了新的打算。”
月池端详他的神态,不由道“你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奇怪。”
谢丕一愣,随即长叹一口气“你也说,这么多年了,早就习惯了”
“圣上研习佛法时,自名大庆法王;亲征鞑靼时,自名威武大将军朱寿;听说学胡语时,还自名过忽必烈;如今起一个新名字,也是人之常情。只要万岁不将这些名鉴加盖于诏书之上,号令群臣,大家早就罢了2”
月池默了默,这就是没有节操、没有底线的好处啊。先帝和这些人好声好气商量了一辈子,到了晚年想修一座亭子,都被人轮番劝谏。如今到了朱厚照这会儿,他干的事岂止比先帝离谱百倍,结果人家反而觉得,只要不舞到朝堂上来,就当是人之常情吧。
谢丕见她不语,还补充道“如有战术考量,借此名号,也未尝不可。”这是
月池“”
她问道“难道你就不怕动摇民心吗”
谢丕失笑“你待上是洞若观火,看下却是不太清楚。圣上将人置于神之上,其实我们大明的子民又何尝不是如此,不然怎么会有打龙王的民俗呢”
华夏之民祭拜神灵,也讲个等价交换,他们愿意供奉的前提是,这位神能帮助他们解决其人生困惑,脱离生存困境。要是神灵验,自然香火旺盛,神不灵,就立马叫你滚蛋。3
月池道“所以,你认为,上位者的喜好,不可能动摇儒教
谢丕一震,他思忖片刻道“的确如此。”
月池一笑“可按你的说法,世人也同圣上一样,不会将名教视作金规玉律,反而更讲求实用。那如果有一种名,
这一语好似石破天惊,谢丕霍然起身“你
月池指着正
谢丕瞥了一眼“左右不过是外洋之物。”
月池徐徐道“这是奥斯曼使者,献给皇上的礼物。你可听过奥斯曼之名”
谢丕心中忽然涌现不祥的预感,这让他一时张口结舌,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月池道“奥斯曼是横跨亚欧非三大洲的大帝国,把持着东西文明的陆上交通线。佛朗机人为何只能被迫走海路,就是因为他们
谢丕的嘴唇微动,他指着壶道“他们,也习回回食”
月池道“你说,要是外来的和尚助百姓打跑敌人,开关纳财,而我们自己的和尚反而固执己见,任由东南之乱蔓延下去。老百姓会觉得,哪家更会念经呢”
谢丕一时冷汗直流“含章,你不能任由事态这样下去这会引起大乱子的”
月池道“所以,我才来找你。”
这好似一盆冷水浇下,谢丕陡然冷静下来,他难掩复杂地看向她“你
月池苦笑着摇头“江南官场,早就不是你们一家可控的了。即便谢阁老宁愿自绝基业,也要坚持闭关,这也只不过能稳一时而已。到了年底,那些盼着拿到奖金的官员,会将你父亲拉下马来。除非你们能点石成金,否则中央与地方的这场厮杀,
谢丕的面色铁青“你早就知道代价,却仍选择一手促成。你可还记得,你也是圣贤书的书人”
月池淡淡道“代价是必须的,至少如今是可控的。正因我也是书人,所以才明白,圣贤之言不是教条,不是一成不变的规训,而是能够适应环境变化,能够
她道“应该不止我一个人觉得,八股文章,害人不浅吧。”
谢丕喃喃道“你还是没有死心。”
月池拍了拍他的肩膀“只要时人不再固执己见,我们的圣贤之道、端木遗风,比这些又何止好上百倍千倍”
“别再拘束于眼前的蝇营狗苟了,为往圣续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才是书人真正的本分啊。”
谢丕一震,他的眼中冒出火光,可又转瞬一逝“可这,谈何容易。单凭我们”
月池一笑“谁说只有我们,王先生极重教化,如今仅广东一省的书院就有七十二所,大家各抒己见,思考儒学将来的出路,其中不乏有真知灼见。”
谢丕倒吸一口冷气,不声不响就能建下这么多书院。他沉默良久,方道“那你,究竟想让我去做什么呢”
月池道“谢家子嗣中属你官职最高,文名最盛,有些事只能由你去动手。一是和王氏子一道,差人去约束族人,抽身乱局,谢先生、王先生俱是我的师长,我实不忍看他们晚节不保。”
谢丕渐渐放下戒心“这个不必你说,我也会即刻派人去的。”
月池道“二是拙荆的事。”
谢丕的心头掀起波涛,面上却不动声色“弟妹,是怎么了”
月池叹道“此次的风波,她也是站
她自己是鞭长莫及,朱厚照的人倒是多,可谁敢把宝都押
谢丕的神色,也逐渐凝重起来,他紧紧攥着手,可到底什么都没说出来。
月池道“所以,我想托你帮忙。谢氏簪缨世族,如能借贵宝地将养,必比外头要安稳得多。”
谢丕一惊“你想让她去我家的祖宅”
他的神态突变,月池度他神色“这只是我的不情之请,如不方便,我再去找王先生也是一样的。”
谢丕忙定了定神;“不是的。我是说举手之劳,义不容辞。”
他的反应不对劲。月池正待开口,却被人打断了。一人突然从旁边推门进来,来人的打扮俨然是一位富贵王孙,可周身的气度却远非一般世家子所能比拟的。
谢丕大吃一惊,怎么哪儿都有他。他当即掀袍下跪。
朱厚照轻摇着折扇,笑道“唤镇国公就是了。”
“”谢丕一时无语,只得先叩首。
月池“”她真想说,是有病吗
朱厚照朝她眨眨眼,随即道“昔年长阪之战时,刘备不敌曹操,率众仓皇逃窜。他的妻子甘夫人和儿子阿斗,都身陷敌营。是赵子龙不顾危险,只身闯营,救回了刘备的妻儿。依我看,二位的情谊之深,不输当年的刘备与赵云。”
月池心中有疑,索性一言不
朱厚照道“既如此,爱卿何不亲自去一趟呢”
谢丕惊得魂不附体,他愕然抬头,忙道“皇上,这万万不可”
朱厚照道“你急什么,接个人而已,又没叫你私相授受。”
谢丕如遭雷击,再也不敢言语。
他伸出手,替月池正了正
谢丕定定看着他的手,面白得如纸一样,他道“万岁恕罪,吏部事务繁多,臣实不敢擅离职守,臣的兄弟俱已然长成,皆能堪当大任”
他一语未,就被人请了出去。
雅间内,月池已是面沉如水“你是什么意思。”
朱厚照大笑“我说你是灯下黑,聪明一世,糊涂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