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扪心 “他们完蛋了。”
信念一旦崩塌, 人就会不断自我否定。
陈硕自幼我行我素惯了,别人的感官从不再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包括意识到自己喜欢季繁的这件事。
在他的观念里,想要的东西就去是需要抢、需要夺、需要不顾一切地获得。
都说爱的本质是剥夺, 自我满足便是他一生遵循的自命课题。
于是, 在陈硕所能控制的时间和区域内。他几乎不动声色地占据了季繁所有的空闲。
像是固步自封,他随手便划出一道专属领地,强势地把她纳为私有,以拥有者姿态排除一切非利己的因素。无论是许嘉述, 亦或者他没搞清楚状况时的季南。他都对他们保持着最基本的敌意。
而谢久辞是个例外。
只因为他不喜欢季繁, 陈硕才能勉强按下心中那快要让他发疯的嫉妒。
离开他后,不过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她忽然变了很多。
她不再依赖他,他们完蛋了。
这是陈硕重逢时的第一直觉。
他不明白为什么, 可也隐隐约约能够猜到。
她一直质疑他的问题,便是她没有意识到的, 自己的问题。
——她对他的喜欢,或许才是出于习惯。
所以一旦换了新的环境, 一旦有了新的相遇。她就会不自觉地想要去建立一份新的羁绊。
当然, 这仅仅只是陈硕凭借了解顾自猜测得出的结论。错判也有可能,那就是, 她能够确切分辨清楚自己的心。就像他曾问过她的“你喜欢过的, 到底是我这个人,还是,我带给过你的某种感觉?”
但是陈硕不敢赌万分之一的可能,
于是全部推翻重来。
陈硕无法做到眼睁睁看着她逐渐“醒悟”。
他接受不了。
陈硕是真的觉得自己有病。他偏执、激进、占有欲爆棚,然而面对她时,却偏要装得云淡风轻。
她说哪有人连生病都是陪的。
陈硕没解释。其实自己早就病入膏肓。
她不在的每一分每一秒, 他都在近乎痴狂地想她。思念泛滥成灾,她的模样如同烙印,在他心尖上刻下疤痕,眷眷千遍,难忘。
陈硕不是没有思考过,自己为何会栽得如此彻底。
这个糟糕的世界上,有数以亿计的人,他怎么就偏偏非她不可。
可结果就是,没有答案。
季繁出现在他最狼狈的时刻。感情并非突如其来,而是一种渗透式侵入,滴水穿石般,她的眼泪点滴透过他的一整颗心脏,与血液相融,似水入浓酸产生猛烈的暴沸。
自此给了他活下去的勇气和希望。
他不知道她喜欢自己什么。好看的皮囊,亦或者聪颖的脑子。
一腔情动积压在胸腔,他甚至想,她喜欢什么倒是说啊,只要她愿意,哪怕让他剜下来送她都乐意。
陈硕明白自己骨子里病态到极致。
他不敢把真实的一面展露给她。他看似光芒耀眼,实则却像只阴沟老鼠,一昧妄想去觊觎霸占远处的天光。
在听见季南说出她身世的那一刻。
不可否认,他是心疼的。但与此同时,他也是庆幸的。
他本以为她从不缺爱。
至少,在他们相处的那些年,她表现得都很正常。
原来她也被放弃了么……
脑中乱七八糟的思绪还在闪,陈硕头疼得厉害,突然觉得面具压得他眼睛酸胀。
指尖刚碰上冰凉的铁具,旁边忽然响起姜宸幸灾乐祸的声音。
“陈老师。”她饶有兴致地双手托了下巴,瞧他。
陈硕顿手,看过去。
“啊,没事。”姜宸笑起来:“就想采访一下,你目前的心情如何?”
她意有所指地提醒,压低声音道:“而且等会儿,你还要作为评委首席点评呢,可千万别忘了你的变声器……”
陈硕听得懂她话里的阴阳,没吭气。
他不是不想公开关系,也不害怕会影响自己。实话说,他连这层想都没想过。只是当时谢久辞的分析太过恳切。
是以,他在看清季繁得知消息时眉眼间染上担忧的那个瞬间,退缩了。
何况,私心底,他并不希望他们刚刚开始的这段关系,被外界任何的事情干扰。
“感谢两位老师精彩演绎,那下面我们请全部嘉宾上台,按流程由几位评委共同投票,选举出本次比赛的冠、亚、季军。”
陈硕被孟宇涵的主持词扯回神。
不知什么时候,台上的灯光已不再是昏沉的一束。
强烈的光圈打下焦点,陈硕抬头,就看见季繁正笑盈盈地望着他。
然后在和他目光对接上的一霎那,骄傲地扬了扬眉,俨然一副等夸的表情。
陈硕:“……”
看来是真唱开心了。不是,她跟别的男生唱歌这么高兴吗?
陈硕垂了眼,藏溺些许黯然于面具之下-
三米开外,台上。
好不容易糊弄完比赛的季繁自从音乐停下便长舒了一口气。
压在胸口的巨石好不容易被挪开,她只觉身心通畅,心情顿时舒缓不少,也便暂时忘记去焦虑她打算和陈硕怄气的事情。
方才季繁带了耳返,独自沉浸在自我的世界里,许是自恋般的错觉,她竟也不觉得有多难听了。
开场一段时间过后,忐忑消散,她悄悄摸摸往台下人的身上看。
没看到皱眉不满的表现,这才彻底安心。
然后,不由自主地,她的眼神就落到了C位那里。
也不知道陈硕那家伙在想些什么,低垂个头,面容全被遮挡。直到音乐停歇也不曾瞧过她一眼。
难不成是她太过浑水摸鱼,没能让他听出来自己的嗓音?
季繁盯着他额前垂落的碎发看。
表演时,也许是为了方便镜头捕捉,评委席的亮度调得很低。
陈硕的脸融在幽暗的光线里,半明半暗,穿着件高领的长款黑风衣。高领,微挡了下颚,看上去兴致阑珊。
季繁心里有些小难过。
她刚刚选的这首歌,某种程度上,其实是她一整颗真心的剖析对白。
在听见隔壁万佳乐他们唱到年少以为相爱就能永远。
那一霎,心中的慌乱无端冒出,丝丝缕缕刺激着她薄弱的神经。她忽然间开始害怕,没来由的悲伤涌现,冥冥之中仿佛有直觉在警示她,她和陈硕的这段感情,是她太过天真。
闪闪发光的大明星,怎么可能真正被独占。
就像《水星记》所表达,水星无法脱离自我轨道,亦无法接近太阳,哪怕相距咫尺。
彼此不在身边的日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又遇见了什么人。
这些季繁都不知道,陈硕也从未主动提起。
他们之间,缺失的那段时间,就这么,成为了她难以触碰的伤疤。
当然会痛啊。
可季繁不想去揭了。
她宁愿让这疤自然结痂,然后随生命淡去。
她想和陈硕好好的。
思绪飘忽间,她看着面前的人群,喧嚣远去,她的眼睛里只能容下他。
——可是究竟要多么幸运,才……
“才敢让你发觉你并不孤寂。”
陈硕终于看向她,轻声哼唱:“环游是无趣,至少可以,陪着你。”
声音不大,他拨下了耳麦,没有收进直播。
但足以让现场的所有人听清。
孟宇涵愣了愣,反应过来立即救场,提醒:“看来我们陈老师对这首歌很熟悉啊。”
“适才这个话筒不够给力啊,不如上台给我们直播间里的歌迷们发放些福利?”
陈硕没动静。
镜头紧接着转过去,拉近,聚于他遮挡的眉眼。
良久,没人能猜到他面具之下的情绪变化。
评委席上安安静静,只有郑之舟抓狂的吼叫响在耳畔:“硕哥啊,求你了,变音器摁开再说话……”
陈硕烦闷地扯了扯连接线。
俯身靠前正要开口,余光却看见季繁忽然举臂,将话筒抬至唇边。
陈硕一顿。
抬头,视线与她在空中交汇。
季繁犹豫出声:“陈老师单唱吗?”
原本想要拒绝的话卡在喉咙,不上不下,陈硕直勾勾看着她:“不然?”
听着他熟悉又陌生的嗓音,季繁默了片刻,点点头:“真的很期待。”
陈硕:“……”
亏他以为她是在邀请自己。
没办法,陈硕低眼接了旁边工作人员递来的话筒,起身。
他脱了外套,从后方绕过去,来到台上,站在季繁的旁边。
浅浅的柠檬气息环绕。
季繁不敢侧身,生怕一个不小心,和他在镜头下产生近距离的肢体摩擦。
导播的画面旋即切过去。
屏幕里,巧妙地把众人分割,只留下陈硕和季繁的身影。
季繁目光下移,躲避似地不愿直视。
一旁的陈硕偏头,注视着她,而后缓缓抬手,用极慢的速度捏起麦克风。
他挨得近,手背本来就是紧贴她的,再加上此时有意而为,不可避免地,就会与她发生碰触。
季繁感觉到酥酥麻麻的静电,想避开,却没有办法。
明明动作持续不到三秒。
她仿若经历了漫长的一个世纪。
这种刻意装不熟的感觉,实在难熬。
“我没有准备。”陈硕态度坦诚,似乎笑了下:“自然不比季老师和许老师的双人合作精彩。”
整句话他语气都不咸不淡,唯独加重了“双人”二字,季繁脊背猛地一僵,总算品出一件事——
陈硕,这是生气了?
孟宇涵瞅了三人一眼,礼节性恭维:“没关系的,陈老师实力在这儿……”
“实力哪有搭档重要。”
陈硕不急不慢打断,意有所指:“我自出道以来,一直没有机会尝试过男女声混音的效果,现在想来——”
“偶尔还挺遗憾。”他低眸自评。
“……”话头递到这儿,孟宇涵没法擅自接茬,只能迅速转了话题,拖延时间:“陈老师想好唱哪首了吗?”
“《敏》还是《阿笙》?”他道:“两首可热度都不低,估计连您自己也很难抉择吧。”
闻言,陈硕嗯了下,淡定回头:“季老师想听哪首?”
季繁:“……”
季繁想了想:“我——”
话到冒出一个字,她止音。意识到他在给她挖坑:“不管选哪首,陈老师作为原创,自然都是合适的……”
她编不下去:“至少,能省了版权费用。”
陈硕:“……”
他觉得他大概是在撩一块木头。
“哦?要是我偏不唱这两首单曲呢?”他气笑。
季繁抿唇:“……也行。”
她有意识保持距离,怕被观众看出端倪:“只要陈老师开嗓,对我们所有人来说,都是赚到。”
陈硕透过面具孔隙睨她。
瞧她一脸避嫌,终究还是不愿再逼迫。
“……好。”他收起拉她一起的想法,报了曲名:“《Forever and Ever and Always》。”
孟宇涵打了手势,很快有人递上吉他。
季繁跟着往边上挪。
光暗,万众期待,却迟迟未闻乐符流动。季繁脚步突停,有所感应般回头。
同一秒,他掀开面具。
第62章 自问 “要命的喜欢。”
节目录制中途出现了点意外。
直播间的讨伐声快要溢出屏幕:“啊啊啊啊导演你到底在干什么!这可是陈硕啊!出不起版权费, 你请人家来[怒]?!”
郑之舟冷眼看着满屏飘过的“炸弹”、“刀片”、“拳头”等表情,无所谓地抬眼往副导演那边扫了眼。
“看见了不?”他皮笑肉不笑,甩锅:“大家骂你呢!”
副导演:“……”
一直等看着技术人员在黑屏上打下“电线整修、稍安勿躁”后, 他才抽空抓起桌角的手机, 瞥了眼,点头肯定。
“确实,这郑导真不是个东西。”
“……”
郑之舟随手扯了身后的靠枕掷过去。
“还是不是兄弟?”他嗤:“帮忙挨几句骂不行?”
副导演接过,无奈朝他耸肩:“平常可以, 但这回真不行。”
他把手机横屏举起来, 指尖在虚空上圈了圈:“就硕哥这粉丝战斗力,我怕被撕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
副导演恳切地啧了声,颇为同情地安慰:“自求多福吧。”
郑之舟:“……”-
晚上十一点。
《一唱一和》官博告别长文登顶热搜。
季繁洗完澡出来,边拿了吹风机吹着头发, 边随手往下划,眸子跟着手, 不断上下移动。
帖子发布得快,她刷不到底, 看了一会儿, 眼睛就开始发疼。索性先丢在一旁,放下吹风机后, 顺手扯过架子上的毛巾, 铰干发尾的水渍。
门铃响了两声。
她动作一顿,下意识地瞅了眼时间。
微信的消息弹窗正好出来。
姜宸:【姐,我听表哥说你们明天打算去江川看外婆?】
季繁垂眼,拿了手机,敲字往外走:【对。】
点击发送出去,对面暂时没回复。她来到门前, 收起来,惯性地从猫眼处往外看。
然而,没看见任何人影。
以为是幻听,季繁重新掏出手机,正想问问姜宸是不是想和他们一起。
门口的敲门声又起。
季繁再次踮脚看出去。
结果就看见季南拽模拽样地倚在墙边。
季繁无语地拉开门:“不是,你幼不幼稚……”
视线定格于他指尖勾起的奶茶包装袋,她愣了下:“大晚上的,你来给我送奶茶?”
季南一脸看傻缺的表情:“你觉得我有这个闲工夫?”
他侧身进屋,把东西塞到她手里:“在你门口扔着的,我还以为是你自己点的外卖,就给你拿进来了……”
他自来熟地往套房沙发上一坐,大爷似地瘫着,斜她一眼:“要不是,就赶紧扔了,万一是哪个心眼不好的给下了药,我懒得救你。”
“……”季繁看着熟悉的粉嫩包装袋陷入沉默。
她虚虚合上门,没落锁,转身踩着拖鞋进来,坐到他旁边,面不改色地取了塑料吸管戳进去,小口喝着。
季南看她一眼,嗤:“你还挺好哄?”
“什么?”季繁慢吞吞地咽下口小甜水,莫名:“本来就没生气啊。”
知道季南是在兴师问罪陈硕比赛前丢下她不管的事情,季繁忍不住小声维护:“而且,还不是因为你最开始和人家公司签了合同。”
季南一听,乐了:“所以说来说去,你是怪我咯?”
“没有。”季繁诚实得紧:“陈硕在上升期,不公开恋情关系是目前最正确的决定。”
她顿了下,补充:“对他、对我都好。”
季南深深地凝着她:“心里真一点都不憋屈?”
“……好吧。”季繁低头喝了口奶茶:“其实也有点。”
季南:“出息。”
他端正了些坐姿,凑过来,问:“那我就问你,你想不想?”
“嗯?”季繁有点没听懂他的意思。
“想不想公开。”季南说得认真,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她:“要是你想,哥帮你们兜底。”
季繁思索了下,半开玩笑地逗他:“你要养我们一家啊?”
季南快被她气死了:“我养你一个都费劲。”
“那不就成了?”季繁吮了块椰果粒,嚼着,糖汁迸溅在口腔,中和了些心中酸苦,道:“所以,陈硕他可得好好挣钱养我。”
“你自己一幅画拍卖价多少心里没数?”季南看不惯她这副自轻维护别人的样子,恨铁不成钢:“用得着他养?”
很快,又反口:“再说,就算你现在灵感枯竭,以后少了这个外快,你哥我也不会让你吃不上饭……”
“你刚还说养我特费劲。”季繁佯做惊讶状。
季南磨了磨后槽牙:“你再跟我瞎转移话题试试?”
“……”
对上他恶狠狠的眼神,季繁老实了。
气氛从这一刻开始陷入宁静。
良久,季繁低低开口,喊了季南一声“哥”。
季南当即怔住。
这不是季繁第一次叫他“哥”。以往也有极少数时候,他们吵架斗嘴时、她做错事求他收拾烂摊子时、以及偶尔惹他生气给他顺毛时,她都会喊他“哥”,甚至有时候,是“哥哥”。
两人年龄差得不大,只有一两个月的区别。
相比于姜宸,季繁和他相处的时间可以说少得可怜。
毕竟,她从小就被扔去了乡下。
但就是莫名地,季南对她,要比姜宸更亲近些。
或许是她寡言内敛,也可能是姜宸生性蛮傲,他见她的第一眼,便看透了她内心试图藏匿的自卑慌乱。
那是一种对新生环境的本能畏惧。
明明身处在自己的家,却拘束得像一个格格不入的陌生人。
心疼没来由地泛滥,季南心中那杆秤便开始偏移。
季南父亲是跟着他姨父发家的。
于情于理,他对自己的两个妹妹都会照顾一二。大概由于姓氏导致了亲疏,他总觉得,姜宸和季家之间隔了道跨不过的鸿沟。
何况姜宸这人,对一切非利己事物的情感都表现寡淡。
季南不知觉神游,他偶然忆起,姜宸貌似经常会喊他“哥”。
跟助他脱敏似地,一声声只称呼得亲切,但距离却从未拉近。
反观季繁,这大概是她第一次。
当面,且郑重其事地唤了他“哥”。
想到这,季南神色不自觉柔和下来,轻轻“嗯”声。
“我明白你是在替我抱不平。”季繁笑了笑,说:“也是,没有哪个女生不期待被爱。”
“可那种光明正大又毫无保留的偏爱。”她看着他:“对我而言,实在太过于奢侈了。”
季南没插话,安安静静地听她说。
“你应该知道的,我性子就是这样,不喜争抢,就算生气也只敢埋在心里默默消化。”季繁垂睫,灯光映照在她眼底,覆上一层浅淡破碎的辉:“但没办法啊,我亲生父母都不爱我,我还能指望别人爱我至死吗?”
她勾唇自嘲,将内心腐烂明晃晃地展示出来给他瞧:“亲密关系的脆弱在于双向选择。”
“我没有办法,以任何身份去要求任何人做任何事。”
“因为——”
她埋着头,语气弱得快要听不清:“我接受不了失去。”
一旦拥有过,就再也无法割舍。
是贪恋,是疯狂,是占有。
害怕万分之一的可能。
不确信自己比之其他会占据主导地位,不相信自己会战胜“利己”的人性。
所以她甘心伪装成一个乐天派。不该管的一定不提,不该问的绝不多嘴。
以此,尽可能地去降低矛盾爆发的概率和可能,图人不图心。
感情经不起计较和琢磨。
人与人经历不同,爱人的方式自然也不同。谁又能保证,能够完全做到对方所要求的每一点呢?
如果亲口说出来,做不到又难免失望。
随着次数不断累积,那点始发于冲动的爱,反而会消逝殆尽。
没了爱,就会离开。
“你害怕陈硕会放弃你?”季南不可置信地复述她话里的意思:“这怎么可能,我觉得他还挺喜欢你的。”
那天晚上季繁醉酒,陈硕低声下气索要名分的画面还历历在目。都是男人,当然看得透一个人究竟真心与否,如果只是玩玩,没必要把自己整得那么狼狈。
便宜占了就占了。
这年头,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又有几个?何况酒局玩笑,也是他受害在先。
“我不知道。”季繁眼睫颤了颤,说:“但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他。”
“要命的喜欢。”
眼尾落下一滴泪,她随意伸手抹去,再出口,语调就带了些不自主的颤。
“哥哥,你知道吗?我最开始提笔画画就是因为他。见他第一眼,我就觉得这人怎么会长得这么好看……”
季南哭笑不得,递了张纸给她,试图活跃气氛:“不是,你怎么还带见色起意的啊?”
“图他好看?”他哼声:“你哥我不好看?你不好看?你说你,年龄不大,怎么就眼瞎呢?”
“不、不是……”季繁意识到丢脸,忍不住抽噎:“才没有眼瞎……”
“当时还没有手机,但我每一次见到他,我都会想要把他当下的模样烙进脑子。”
她小声辩驳:“他不管怎么样,我都觉得好看。”
季南无奈哄着她:“好好好,陈石页他最好看行了吧?别哭了,我的祖宗。”
“每天晚上动笔的时候。”季繁自顾自地说,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脑袋里面就全是他的各种表情,皱眉、抿唇、生气、冷漠……”
季南不爽:“合着他就不会笑呗?”
季繁止了哭,气鼓鼓瞪向他:“我这人,就不喜欢嬉皮笑脸的!”
“……”惹不过,季南索性讪讪抬手,示意她继续。
季繁情绪受阻,突然就酝酿不出来了。
她默默吸了吸鼻子,咕哝:“讨厌,不要跟你讲了。”
季南正好也听不下去。
他对自家妹妹怎么喜欢上别人并不在意,他现在比较关心的是:“真不公开?”
季繁品着奶茶,囫囵地“嗯”声。
“不委屈?”季南挑眉问。
季繁哀怨地放下纸杯:“季南,你真得很烦诶。”
“你刚刚还不是这么叫我的。”季南悠悠地道。
“不过话说回来,”季南又靠回去,摆弄手机:“不公开也有不公开的好处,至少你不会被网暴……”
季繁:“?”
他把热搜翻出来:“喏,你就看看郑之舟有多惨。”
季繁:“……”
她余光悄摸瞟了眼,不语。
“不过你倒是不用担心。”季南抬手揉她的发顶:“要真有一天,你想这么干,你哥我别的不说,保证把热搜控得死死的,不让任何一条污言秽语进你眼。”
季繁:“你快把我头发薅没了……”
季南“哈哈”笑,手下不停,继续搓她的脑袋。
季繁刚泛起那点感动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她气愤地磕了杯子到桌上,抬臂去推他作乱的手。
两人打闹间,都没有分神留意到门从外面被推开的动静。
直到——
“你们谁能告诉我一下,这是在干什么?”
陈硕不冷不热的声音响起。
第63章 公开 “……也行。”
陈硕来的很不凑巧, 季繁和季南当下的姿势确实不太雅观。
虽说是有血缘关系在,但成年男女多少还是会有点尴尬。
季繁整个人僵住,回头。
只见陈硕面色冷然, 环胸靠站在墙边, 仿佛没搞清楚自己才是那个不速之客的状况一般,目光直勾勾盯着季南护在季繁腰际处的手。
蓦地,他笑了下,随后朝季繁勾手。
“过来。”
季繁:“……”
她愣了会儿, 起身, 虽不情愿,但还是起身走了过去。
两人的距离逐渐拉近。
最后,在相隔不到半米的地方,陈硕忽然伸手抱住了她。
他躬身把她搂在怀里, 以一种很强硬的态度。
季繁能明显感觉到箍在她腰上的手越来越用力,扣在她肩膀上的手臂也越来越紧, 像是要把她融进身体。
“陈、陈硕……”
季繁犹豫地抬手去推他,她快要喘不上气了……
大概陈硕也听出来她声音中的喘息。
几秒后, 他稍松开了些手, 脸埋进她肩窝。
他慢慢蹭着,鼻梁划过她的脖颈, 携带着寒凉。季繁能明显感觉到, 那股子冷意随他的动作不断往上蔓延,直至耳边停下。
然后,铺天的热气席卷,漩进耳廓。
“岁岁。”他偏过头,凑近她的左耳,薄唇似有若无地碰触着她细嫩的皮肤, 声音发暗:“你不乖了。”
季繁:“……”
莫名地,她从中听出些许的委屈控诉。
当然,也可能是她错觉。
因为,下一秒,这混蛋就张嘴含住了她的耳垂,同时还略带惩罚意味地,用虎牙磨了磨。
湿润感涌上,两人过分亲昵,特别是季南还在身后看着,季繁实在是不大习惯,耳根子腾地一下烧红,熟透了一样。
她挣扎地抵在他胸前,想要以此撤开距离。
却被他拥得更紧。
陈硕过来时身上没穿外套,只着一件黑色的衬衣。像是不怕冷一样,领口还敞开了大半。
没有任何隔阂地,她的脑袋被他摁下,唇,就这么,压在了他的锁骨上。
身体碰撞,她感受到他坚实硬朗的肌肉线条。
季繁彻底不敢动了。
心脏加速跳动,砰砰砰地,频率一下又一下,不受控地加快,她简直想昏死过去。
不远处,季南尴尬地咳了声。
陈硕没理。
不服似地,季南又加重音量咳了下。
陈硕懒洋洋地掀了点眼皮,一秒后,又垂下,照旧没动。
季南:“……”
没眼看他们打情骂俏,季南恍觉自己这个电灯泡挺碍眼,于是自觉站起身。
“季繁。”他喊了声。
那人没吭声,甚至连个身都没往回转。
“行行行。”季南气笑了,狂点头:“来,你们也别局促在门外了,进来抱,爱怎么抱怎么抱,我出去。”
说着,他就提步往门外走,路过陈硕的时候,脚步一顿,似是有点欲言又止。但终究是没再多说什么。只在踏出门槛的那一刻,嘴巴里飘出两句不痛不痒的提醒。
——“陈硕,你得对我妹好点。”
——“季繁,你记得点我的好。”
陈硕:“……”
季繁:“……”-
季南离开以后,两人继续抱了会儿。
季繁学着他的样子,把脸埋在他怀里,手试探性地环上他的腰。
她现在真的没脸见人。
季繁越想越羞、越羞越气、越气越急,干脆张开嘴巴,咬住了他的肩。
不是亲,是咬,包含着泄愤的力道,但隔着薄薄一层衣料,至少没破皮。
陈硕明显有一瞬间的错愕,扣她脑袋的手劲松了些,乖乖站着承受。
季繁咬够了松口,抬头:“被咬舒服么?”
“……”陈硕很克制地回忆了下方才的感觉,丝丝密密的疼里泛着麻,实话说,真的还挺爽。
但看着她恼怒的模样,他不敢说实话,委婉道:“一般。”
“知道就好。”季繁点点头,推开他:“以后少当狗。”
陈硕:“……”
季繁转身进屋,他则回身给门落锁。
季繁窝回沙发里,拿了个遥控,打开电视。
余光瞥见他依然直挺挺地站在门边,有些困惑:“你站那儿干嘛呀?”
她视线瞅向电视屏角落里的时间:“这个点,你不回去休息吗?”
陈硕:“……”
看着他一脸不爽的表情,季繁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才刚来。
于是,便直率地问:“哦,所以,是有什么事情吗?”
陈硕盯她两秒,沉默地走过来。
他坐到她旁边的位置,伸手把她捞过来。
季繁“诶”了声,身子一歪,就靠在了他胸膛上。
他拥着她上半身,手自然而然揽上她的臂,不轻不重地上下婆娑,以极慢的速度,指尖碰到她微凉的发丝,一停。
“洗完澡怎么不吹头发?”他问。
电视屏幕跳出一个老式电影的开篇,季繁捏着遥控的按键,放大成全屏显示,打了个哈欠:“刚想吹的时候,季南过来了,一打岔忘了。”
陈硕似乎动了动。
季繁眼疾手快地转身扯住他:“你又想干嘛?”
“……我去拿吹风机。”
“不用。”季繁放下心,重新躺回去,像是嫌原先的架势别扭,干脆直接躺倒在他腿上:“屋里开了空调,等会儿就自然干了。”
她望向电视机里的画面:“石页,陪我看看电影吧?”
陈硕当然不会拒绝。
房内光影很亮,没有电影院那种昏沉幽暗的感觉。两人却出乎意料地看得都很沉浸。
没人愿意先一步打破这种难得温馨的氛围。
一个小时四十分的电影。
他们看得投入。
当片尾曲响起的时候,陈硕终于敢低下头去看她。
却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
女孩的眼敛闭阖,长睫根根分明,随着她均匀的呼吸颤动,在眼底落下小片的阴影。
陈硕细细凝她,这才察觉她漂亮的眼尾处晕染着和白皙肤色不匹的红。
哭过了。
他忽地想起,刚才在门口偷听到的对话。
——“不委屈?”
——“季南,你真的很烦诶。”
——“唉,没事,不公开有不公开的好处。”
陈硕有点无力。
说不上是什么心情。
目光落在她喝了一半扔在桌上的奶茶,他没多犹豫,一只手护了她的头,一只手稍展,够过来,丝毫不嫌弃地就着她在吸管上留下的标记,喝了一大口。
他特意备注加了全糖,甜得人喉间发苦。
陈硕一口气喝完,没再给她留。
他垂首瞧她,迟疑地伸出手指触碰了下她的睫毛。
她在睡梦中皱起眉。
陈硕手僵住。
“就这么害怕和我有牵扯吗?”他呢喃,声音轻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怎么跟许嘉述唱得,跟我就不行?”
他忘不了,舞台上她冲过来止住他掀面具动作时的神态。
惶恐、不解、与震惊。
正如她此时双目颤动,带着恐惧与慌乱。
仿佛他正在做一件人神共愤的事情。
他抚平她的眉。
蓦地,自嘲一笑:“不公开……也行。”
如果你觉得委屈。
如果你担心会因为外界干扰而后悔。
那么……我们慢慢来……
她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像是在做噩梦。
陈硕顿了顿,俯身,手抄过她的膝弯,将她打横抱起,放到了床上。
卧室内没开灯。
他半跪在地,手捧着她的,慢慢贴向自己的颊侧,凭借窗外渗入的浅淡月光,盯她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缓缓凑过去,在她薄红的眼皮上落下一个吻-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
季繁是被一通电话吵醒的。
她起床气重,烦躁地探了条胳膊过去,摁断。
脑海晕沉,将醒未醒之际,又忽闻几声震天响的砸门声。
“哗啦”一下,她扯开蒙头的被子,略怒地睁开眼。
门外的动静越来越大,生怕她听不见似地,着急忙慌,一会不带停。
季繁安详地平躺在床上,眼睛一眨不眨,只有喘息深深起伏。
她在漠然瞧着天花板出神,试图平复暴躁的心情。
过了会儿,门口的声响渐息,手机嗡嗡又振。
她深呼吸一下,侧首,拿起来。
微信弹窗消息。
季繁自觉忽略来自“哥哥”的八通未接来电,点开语音。
结果发现季南比她还狂躁。
“季繁!我就问你,今天还回不回江川?!”
季繁呆滞一瞬,看了眼屏幕右上角的时间:【04:05】。
“……”神经病啊!
她哼气,干脆地甩给他一个:【?】
季南不甘示弱:【?】
季繁气得不想理他。
刚准备撇掉电话,他的信息又进来:【收拾东西下楼,赶紧的。】
季繁长按下语音键,妄图和他讲道理:“不是,大哥。”
“你要不要看看现在几点呢?”她忍着火气:“你是打算等会儿赶着回校上早八吗?”
季南应该是听出了她的困倦:“行,你接着睡。”
“大不了到时候咱俩搁车上就着那断断续续的破网抢课,正好,抢不上拉倒,明年补修。”
季繁:“?”
她懵了瞬,打字:【什么?】
季南似懒得再多说废话:【转发消息|[2016-2017学年本科生选课通知.pdf]】
季繁下载下来。
看完以后,回了他一个:【扑通跪地.jpg】
之后老老实实动身。
接连几日熬夜录制,再加上前日酗酒的势头未散,季繁昨晚困意席卷,来得又猛又急。
睡着时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她自认为选的电影也并非无聊,怎么就……
等等。
季繁束发的手一顿。恍然惊觉,自己貌似把陈硕晾了一晚上。
“……”
那会儿他来找她,明显是有事儿要谈的,只不过自己当时精力实在不佳,便想着先看会儿电影解解乏……
季繁快速把自己收拾妥当。
拎了行李箱出门,走到隔壁,手抬起,准备敲门。
却堪堪在中途停住。
这个点……不大好吧……
季繁想起当时邀请,他并不打算跟他们一道回家。
犹豫了半晌,她决定还是不要打扰他休息了。
……
季南抱胸等在酒店大厅的电梯口。
季繁脚刚踏出去,就被他揪住了卫衣帽檐扯回来。
“啧”他臭着一张脸:“昨晚上几点睡的?”
季繁十分顺手地把行李箱塞到他手上,打了个哈欠:“不记得了……”
季南接过,冷嗤:“是真忘了还是不敢说?”
“?”季繁没看他,自顾自往门外走,随口道:“管我啊。”
季南快步跟上去:“我不管你,你就快成野的了。”
他喋喋不休:“我再跟你说一遍啊,你跟陈硕谈恋爱我不管,但该把握的度自己掌握好。咱女孩子家的,就是得端着,明白不?”
等季繁冲他摇了个“ok”的手势,才算罢休。
出了门,季繁左右晃眼扫一圈,一眼瞧见季南的车。
没多想什么,就跑去开副驾车门。
结果旁边却闪过一个熟悉的人影。
手同时和她的一起,覆在了车把手处。
第64章 谁美 “不及我的花美。”
季繁触电似地缩回来。
抬眼, 看向来人。
许嘉述垂睫说了声:“抱歉”。
季繁心里泛起一点不舒服,她不是很喜欢别人的触碰,勉强维持住面色, 道:“没事”。
想了想, 她又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余光朝车里瞄了眼,反应过来:“我哥喊了你们宿舍的一起?”
季南正巧走过来,敲了敲车窗,让孟宇涵把后备箱打开。
放好行李后, 从车身后方绕过来, 替她打开后座车门,解释:“嗯,昨天我在群里问,有没有人想跟着一起去吃螃蟹。”
季繁故意呛声:“你自己估计都没得吃。”
“……”季南气笑:“你有点良心吧。”
玩笑归玩笑, 季繁还是很欢迎大家一起去外婆家做客的,毕竟老人都爱热闹。
于是, 弯唇笑了笑,躬身坐进车里。季南在她后面, 顺便关了车门。孟宇涵开车, 许嘉述去了副驾。
引擎缓缓启动-
路上,季繁无聊, 干脆拿了抱枕, 用头抵着车窗睡了个回笼觉。
等再醒来时,车子已经驶出高速。
她从兜里掏了手机出来,快到六点半。
窗外的天从一早的蒙灰渐变成耀眼的金,云拨雾散,朝霞美得令人惊叹。
季繁忍不住拍了张照发给陈硕:【你看,今天的太阳好美。】
时间还早, 想来他作夜应该睡得比自己还晚,她也没刻意等,转手切进了娱乐软件,开始刷帖打发时间。
玩了会儿手机,旁边的季南醒过来。
“到哪了?”
孟宇涵打着转向灯,抽空瞥了眼中控:“估摸着还得十几分钟。”
季南“嗯”声,撑着身子坐起来。
陈硕消息回过来:【哪儿?】
季繁怔住,将这两个字看了好几遍,旋即侧身,面无表情地看向季南。
察觉到空气中杀气弥漫,季南揉额的动作一顿:“做什么?”
季繁咬了下唇:“你不是说,你在宿舍群里问了大家要不要一起来吗?”
“是啊。”被她的眼神盯得发毛,季南不明所以:“怎么?”
季繁:“那为什么陈石页不知道?”
季南:“?”
他翻出自己的手机:“我看看——”
两秒后,他指着上面的聊天记录给她瞧:“喏,别冤枉人,他自己说不来的。”
00:12的消息,三人宿舍群:【谁先脱单谁是狗】,季南确实艾特了所有人。
季繁看清楚后,控诉:“你针对他!”
季南:“?”
“你明明知道他变成狗了。”她指尖点上他们的群名,怒:“你还只艾特所有人,额外多加一条狗狗,会要了你的命吗?”
季南:“……”
车前副驾正喝水掩护偷听的许嘉述呛气,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季南慢抬眼皮看他一眼,转回来,冷笑道:“你再给我闹?”
“……”
季繁很怂地收回眼。
想了想,她编辑文字:【就是回江川的路上啊。】
【季南不是邀请你们宿舍来我外婆家吃螃蟹吗?你怎么不来……】
不行不行,太明显了,不够矜持,季南说咱女孩子得端着点。
她删掉前半句,改为调侃:【你怎么能连家都不认识了?[偷笑]】
陈硕没接她这茬:【我是问,太阳在哪儿?】
季繁放大图片看了看,这不挺明显?
她用系统自带的标记圈画出山峰处漏尖的金色火球,重新发送给他,寻求赞同:【美吧?】
陈硕评价:【一般。】
季繁不想理他了,摁熄屏幕。
转眼又亮,陈硕转给她一张照片,附言:【不如这天美。】
好奇心使然,季繁毫无原则地点了进去。
——是她军训时被偷拍的画面,天朗无云,她垂首于树荫,手握手机,恰遮住远处升起的光。
季繁心念一动,手机又振。
陈硕:【更不及,我的花美。】-
外婆早早就等在路口接他们。
季繁一下车,就小跑过去,抱了抱她。
老人身上没多少肉,骨头架子突出,硌得她鼻子发酸。
“外婆~”季繁伏在卫昭的肩窝处,闷闷出声:“我好想你啊。”
老人笑了笑,拍她的背,边咳嗽边道:“岁、岁岁乖啊。”
“要好好上学呢。”
老人文化不高,不懂大学的生活:“平常可是要听老师的话啊,长大才能有出息,知道不?”
季繁撒娇:“我不想有出息,我就想跟您待在一块。”
“净瞎说胡话!”老人佯斥:“怎么能不想有出息!”
“咱小姑娘心气儿就是要高一些,傲一点。始终得留有底气在,以后方不至于看别人脸色。”
其实卫昭说这话,倒真不是有多大见解,只不过联想到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女儿,有感而发罢了。
自季听岚婚后,都已好多年没回来见她了。问就说姜少国生意忙,她得帮忙。
借口一套套找,卫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随她去了。
可心里明镜似地,知道这是在唬她。毕竟当年婚前,姜家登门拜访的态度就没有很客气,话里话外都是对季家的嫌弃。如果不是季听岚执意要攀高枝,卫昭可能还真不会忍气吞声,松这个口。
农村人都耿直。
没见过什么大世面,自然不懂得曲意逢迎的门道。
季繁乖顺应了。
季南站在一旁打趣:“啧,这会子倒是不犟了。外婆我跟你讲,你不知道这人谈恋爱后心偏成……”
后面的话直接被季繁伸手堵住。
他挣扎着发出“支吾”声。
老人抓住重点,笑起来:“我们岁岁谈对象了?哪儿的人啊?怎么没带给外婆瞧瞧?”
目光这才注意到外孙女身后的两个少年。
“哦,怪不得今早南南说给我个惊喜呢!”老人眯眼笑,满意点头,问:“你们哪个小伙子是岁岁男朋友啊?”
孟宇涵和许嘉述跟着两兄妹一起喊了声“外婆”,整齐摇头。
“外婆!”季繁羞臊地跺脚,小声反驳:“不是他们……”
她瞪了眼季南,撒开手,诚实道:“是……石页。”
闻言,卫昭笑得更开怀:“原来,是石页这个臭小子啊。”
“咳、咳,”她拍了拍季繁的手背,轻叹:“果然还是便宜他喽。”
季繁搀着老人往家里走。
三个男生慢悠悠跟着她们身后。
路过隔壁屋时,季繁明显感觉到外婆脚步停顿一刻,她顺着老人视线望去,看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侧脸跟陈硕长得很像,季繁懵了下:“……这位是?”
老人轻飘飘扫过一眼:“不打紧的人。”-
卫昭为招待几个孩子,一口气将手头攒着的活蟹全数端上锅蒸了。
总共也不多,二十来只。
临了,还特意拿个塑料袋装了剩下藏在灶里的四只,递给季繁,嘱托她带回去给陈硕尝尝。
“那孩子爱吃我做的这玩意儿。”卫昭不舍地站在车前,指腹粗糙起皮,摩挲着女孩细嫩的手背:“咳、咳——你可得对人家好点,别总是欺负那小子。”
季繁失笑:“外婆,您怎么不说是他欺负我呢。”
卫昭哼了下:“你拉倒吧,小时候哪回不是你闯祸,石页帮你收拾乱摊子,你当我不知道啊?”
季繁咬唇不语。
“好了。”卫昭重捏了下她的手:“赶紧回学校去,刚听南南说,你们还要上网干……干什么来着”
季繁提醒:“是选课。”
卫昭笑:“瞧我这脑子!”
话毕,她后扯开距离,看着季繁上车后,冲他们摇了摇手。
季繁降下车窗:“外婆,您快回去吧。”
“不碍事。”卫昭视线眺过她,顺便警告季南:“在学校里要照顾好,侬晓得嘞?”
季南见惯不惯,懒洋洋地点头:“知道,您就放一万个心吧。”
车子启动。
老人的身影逐渐被拉远,由面成线,最终泯于光辉一点。
季繁依依不舍地缩了脖子回来。
怀里抱着袋清蒸大闸蟹,莫名有些怅然。
季南不动声色地看她一眼。
没表态。
季繁隔着塑料薄膜拽着螃蟹腿,一下,又一下。
不知为什么,忽然就很想找陈硕说说话。
但好像没什么话题。
两个人关系虽亲密不少,但不见面时的交流还不太熟悉。上午那条之后,季繁不知该回什么合适,索性就扔那儿没管。
当然,陈硕也没再多打扰。
车内空间静谧。
季繁垂眼,看了下黑屏的手机,碰亮。
显示八点二十七分。
季繁弹坐起来:“不是……”
她环顾车上的三个甩手掌柜,颇为无语道:“选课再剩三分钟……”
“?”几人同时一惊。
孟宇涵当即踩了刹车,泊到山路边,问许嘉述:“哥们,让你订的闹钟呢?怎么没响?”
许嘉述着急忙慌,进入APP:“靠,日期设置成明天了。”
不能怪他,当时群里讨论的点太晚。
系统默认次日,许嘉述脑子一时没转过弯。
季南抿唇看着手机似有若无的信号格。
飞速切了账号,进入北辰官网,登录界面。毫无意外,弹出一条“网络正在崩溃中,请稍后再试”的提示。
“……”
“许嘉述。”季南喊了声:“你信号好不,开个热点?”
许嘉述直戳了当地把屏幕展示给他。
“……”
孟宇涵和季繁的更不必多说。
他们三个人的手机型号完全一样,出了名的信号差。
季繁很是丧气。
氛围顿时压抑到极致。
忽地,一句非常违和的“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自季繁方向飘荡而出。
三个“男人”难得默契,目光齐刷刷落到她身上。
季繁:“……”
她尴尬一笑,摸出卫衣口袋里的小灵通,接起:“喂?”
“是我,陈硕。”
季繁顶着三道灼热视线,不自在地憋出三个字:“……我知道。”
季繁此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你给我打电话干什么?”
“学号密码。”他没废话。
季繁“啊”了声。
陈硕无奈道:“再剩两分钟。”
季繁立刻明白,报了两串数字给他。
陈硕嗯了声,似在不紧不慢地敲击着键盘:“电话挂着。”
季繁显然不太情愿:“你按照那个文件帮我选好就行呀。”
大学里面不同专业必修课固定,只有选修课需要抢,按空插满就成,应该不算太麻烦……
闻言,陈硕像是气笑了:“我是你找的代抢?”
季繁若有所思:“你报个价?”
陈硕:“……”
两秒后,他叹:“岁岁。”
“干嘛呀。”季繁脸一红,不大好意思:“我还在车上呢,没戴耳机,你室友他们都在……”
“我很想你。”他似乎压根不想从她口中听到别人,径直打断:“所以别挂好不好?”
他语气柔和。季繁心一下软了半截。
“知道了,你快抢课吧。”
她悄掀眼皮看了看周围,见他们全在忙着捣鼓手机,忙做贼似地低眼,手挡住嘴巴,瓮声瓮气地说了句——
“我也是。”
陈硕。
我也好想好想你。
第65章 矛盾 “陈石页,不公平。”……
季繁和季南他们一帮人是直接开车回的A市。
陈硕由于工作安排, 先行一步搭了直飞航班,绕到D市出席了一场品牌代言活动。
这是他自出道以来的首场公开活动。
依旧是带着半边面具。
在商场站台期间,毫无意外地, 有记者就《一唱一和》节目中的热点话题展开追讨。
“请问陈硕老师——陈石页和您究竟是否为同一个人, 以及您最后演出前是否有摘下面具的打算,另外,您对所支持选手季繁老师获得倒数的成绩如何看待?”
连珠炮似的三个问题,陈硕一个都没接茬, 挂了副耳机提步往门外走。
“陈老师, 您这属于默认行为。”年轻的女记者紧追不舍。
陈硕脚步停住,视线轻飘飘地透过孔隙扫了她胸牌一眼。
晨都晚报,林夕语。
抬手招来小王哥,他附耳说了些什么。
没再管她, 径直跟在保镖身后,大步出了商场大门, 踩进商务车,去往机场转机回校。
林夕语还欲再追。
无奈, 却被人揽臂一挡:“林小姐, 您开个价?”
“什么?”林夕语自认为很有职业操守,捂住相机后扯几步。
开玩笑, 自己年终奖资还指着用陈硕耍大牌的新闻翻翻倍呢……
“五千万, 买断。”
“……”林夕语咬牙,举了根手指。
小王哥没看懂她的意思:“您是觉得不够……想……再加?”
林夕语点头。
“我最多再加一千万。”
“我来这一趟的航班得报销。”
两人异口同声。
林夕语眼睛亮了亮,干脆道:“成交。”
小王哥:“……”
淦……给多了……
他果然不适合做经纪人的活……-
美好的大学生活从新的一周开始步入正轨。
季繁周末下午甫一到校,就先拿着盖戳的实习证明找祝霜报了备。紧接着,顺便又提了提想搬回寝室住宿的需求。
祝霜了然地笑:“怎么,谈恋爱了?”
季繁愣了瞬:“啊, 导员你怎么知……”
话说一半,她明白过来,略尴尬地道:“您也看直播了哈。”
出口是肯定的语气。
祝霜起身,拿了打印机里刚出的宿舍申请表给她:“没什么不好意思,大学都成年了,不算早恋。男女相爱,人之常情。”
季繁不好意思地接过,脸红没说话。
“你直接拿着表去找宿管签字。”处理完她的事情,祝霜重新坐回电脑前,眼睛盯着屏幕,开始办公:“签完以后,底下那份复印的自己留着就成。”
季繁应好,稍稍躬了下身子:“谢谢祝老师。”
“没事。”
祝霜摆手。
出了办公室,下楼层左转,便是一个架空长廊。
大学生换课不比高中,除专业课外,多半都是公开型大课堂,不以班级为单位,各按各的课表上,有时候选的课程不妙了,往往需要用仅有的十几分钟时间,从教学楼一头穿到另一头,为方便,于是才设计了这种可以横跨两个教学楼的过道。
交叉错综的台阶,毫无遮挡,身侧就是天空。时值日暮黄昏,金秋的光影,如火烧般通红。天朗气清,风润而绵长。
季繁环抱着几张薄纸,低头看着宿舍表上的姓名栏,一步一顿地慢慢往下走。
温宁,她知道。
但徐音……
总感觉,隐约在哪听过这个名字。
季繁出神思索着,余光没往别的地方分。
忽地,脚下踏了个空。没等她惊呼,身子就朝着一侧直直往下栽。
来不及再做过多的反应,季繁只能逃避面对,紧紧闭上了眼睛。
然而预料中的痛感并没有出现,有人恰到好处地伸手,搂了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扶稳后,又往怀里带了带。
季繁本能推抗。
却在嗅到空气中那股淡淡的柠檬香时,蓦地止了动作。
没有半分犹豫,她顺从地环上他,顺带把脸轻轻贴在来人胸膛,上下蹭了蹭。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呀?”她没睁眼,任凭思念发酵,听着他加速的心跳。
俩人自从在C市分开,已经快半个礼拜没见面了。
中途刚好过了个周末,季繁干脆窝在家里待了整整两天。陈硕工作时不常看手机,偶尔几条,全是寻常报备,没给她留回复的空间和余地。间隔不定,甚至大多数时候会横跨十几个小时,仿佛忙到连打视频和电话的功夫都没有。
对此,季繁表示理解,但也会逃避地,不愿去思考他们之间的问题。
好像只要自己不刻意去回忆,脑子就会跟不上节奏,便能减缓很多无谓的痛苦挣扎。
她其实并不想放任怀疑滋生。却无能为力,只能靠自我麻痹式摆烂。
当然,偶尔也会情绪上头。
但每当看着满屏的白色气泡框,她又会默默将编辑好的大段文字删掉。
为此,季繁还特意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她暂时不想影响到他工作。
虽然她每天都在睡觉。尽管大多数情况,总是辗转反侧睡不着。
但她依然在努力地自我调整,一觉不踏实就再来一觉。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
想当然以为是录制综艺出现的副反应:生物钟混乱。
陈硕感受到她的靠近,不太爽地“啧”声:“季繁。”
他抬手抵了她额头,推开一小段距离:“你给我睁眼说话。”
季繁:“……”
她才不要。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陈硕发现打他说了这么句话后,怀里的人不退反进,竟越抱越紧,力道大得出奇。
“……”他拿她没办法:“万一是别人,你也打算这么死活抱着不撒手?”
她闷闷地笑。
怀里的人晾了好几天没理他,见面连人影都没看清,就敢随便贴上来。陈硕有些烦躁:“差不多得了,占便宜没个完。”
季繁总算笑够,就着这个姿势抬了点头:“究竟谁占谁便宜呀?”
“……”陈硕心情不佳,暂时不想理她,别过头。
季繁笑着看他。
身后的彩霞打在他身上,浅浅渡了层辉。
“陈硕。”
“……”
“陈石页。”
“……”
“陈……狗东西。”
“?”
陈硕凉凉地转过眼:“再跟我说一遍?”
季繁不怕他:“这不还是因为你们宿舍先订下来的规矩嘛……”
陈硕皱眉,不解。
似是觉得没趣,季繁不再纠结这件事情,转问:“你怎么在这里呀?”
“来找你。”他低眼,没带一丝犹豫。牵起她的手,自然而然接过她手上捏着的文件,一起往楼下走。
季繁“咦”了声,难免好奇:“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儿呢?”
“我问了季南。”陈硕比她快几步,在前头,语气听不出毛病,就是没回头。
彼时他们站在高处,风急声啸,寒气渗得季繁打了个哆嗦,她悄咪咪抬眼看向他的背影。
旁边就是树。
树上开满了艳红的山茶花。
他身着米白色大衣,迎光迈步其中,比花儿明媚。
情不自禁般地,季繁突然喊了他一声。
“cemellia.”
陈硕脚步一顿,回过身睨她,表情隐在万丈华光里。
“你吃醋了。”季繁轻声道。
她情绪感知异乎常人,足以清楚了解,两人陷入沉默背后共同的原因。
陈硕还在看着她。
她说话间,有漫天遍彩的晚霞徘徊于周身,他忽然有一霎的恍神。
“嗯。”陈硕没有否认:“所以呢?”
他盯着她下唇,眼神饱含深意:“有补偿么?”
季繁故作惊讶:“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你怎么会有这么不纯洁的想法?”
“……”
陈硕一言不发,直勾勾盯着她看。
“不过——”
季繁视线往周围扫了圈,下一秒,突然进一步,靠近他。
“良辰美景,却也实在不能辜负。”
陈硕无动于衷,照旧只盯着她瞧。
“陈石页,问你个问题哈。”一切都美妙得刚刚好,季繁却很败气氛地转了个话题:“你微博小号头像用的是谁的照片?”
“?”陈硕气极反笑:“你这是打算倒打一耙?”
季繁摇头,坚决不承认:“我可没吃醋。”
“……”
见他半天不答,季繁垂头,用鞋尖碰了碰他,催促:“干嘛不说话了啊,是不是心虚……”
“你不吃醋我说什么?”他诘道。
“……”季繁被人家反将一军。
一口气憋着,简直难受得半死。
“哦,那随便你。”她猛地挣扎着甩开他的手,大步流星越过他朝下走。
结果没几步,就被拦住。
“让开!”她气怒地瞪他。
陈硕不但没恼,反而还笑了声。
赤裸裸、明晃晃、不加掩饰地嘲笑:“走什么?”
他挑了下眉,拿她的话原封不动堵回去:“良辰美景,辜负了可怎么好?”
“对的时间碰上错的人,再好的景都是白搭!”季繁板着脸,静静停在原地。
“再乱说话试试。”陈硕脸沉下。
“我说错了吗!”积压几天的委屈憋在胸口,季繁再张口,语气不自觉就带了点委屈:“高三啊,我才刚走多久,你就耐不住寂寞……”
陈硕眉头拧起个小结:“你胡说什么?”
季繁快气死了,二话不说掏出手机,指尖飞快点在屏幕上,调出一段录屏,连手机一起砸到他怀里。
“……”
沉默看完,陈硕一副见鬼的样子看向她:“有什么问题?”
瞧瞧他说得这叫什么话。
什么问题?
他还有脸问!
既然永远都叫不醒装睡的人,季繁索性就不跟他绕弯子了,直接点到明面上:“陈硕,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别的狗了?!”
陈硕笑:“我有你一个还不够闹腾的?”
闻言,季繁气势低下去,声音轻飘:“你是……不想要我了吗?”
“石页,我没想闹的……”不等他开口,她又继续,哭腔明显:“我知道的,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就算你可能真的有过去,无论对方是谁,现在再来纠结这些也没有意义。可是……我就是管不住……”
“我明显察觉到我的情绪在因你而起伏波动。”她越说越小声,吸了吸鼻子,细若蚊讷地控诉:“我觉得这不公平。”
“哪里不公平?”陈硕轻扣住她的下巴,让她直视自己,没听懂就回应:“我不是也一样?”
一样的嫉妒,一样的吃醋。
一样的满脑子是你。
“不一样。”季繁再也控制不住,眼泪一滴滴地往下砸:“我是初吻的。”
堆积几天的矛盾顷刻如火山喷发,她不管不顾,冒失又慌张,任凭岩浆在体内肆虐,烧融了心尖上刚开不久的那朵断头花。
“陈石页,那次在KTV,是我的初吻。”
她重新强调:“而你,不是。”
季繁高估了自己。
果然,她还是没有办法让自己释怀。
话既出口,她便没办法继续伪装。
这一刻,天生情感洁癖,伴随病态占有和控制欲望。
才组成了真正的她。
第66章 繁花 “你想不想和我接吻?”……
风不停歇。
花一朵朵地往下落。
不是一片片的花瓣, 而是完整的一棵又一颗,大把大把谢。
毅然决然地凋亡,带着极致的爱与怨。
季繁费力想要牵起一抹笑, 却很遗憾地落败。
眼泪带着她血液的温度, 滴到陈硕手背上,烫得他猛地缩回了手。
时间仿若静止。
陈硕没有说话,摆脱了钳箍的季繁匆忙低下了头,没再看他, 也不知道此刻他是什么表情, 亦或者,有什么反应。
她不擅长处理感情,但她本意并不是想结束这段关系。
陈硕的沉默,令她后知后觉地感觉到恐惧。
“抱歉, 随口说的。”季繁没抬头,身体冷得发僵:“要不你就当没听到吧。”
她先发制人:“……我不想分手。”
“……”话落, 也许是季繁的错觉,陈硕貌似若有若无地叹息了一声。
她还未反应过来, 下一秒, 他便敞开了风衣,揽她进怀。
他手摁在她的脑后, 用大衣紧紧包裹住她的身体, 无奈道:“我有时候在想,你是不是故意的……”
“明明压着我亲了两回,居然一次都记不得。”
她的耳朵贴在他的胸腔上,那里传来阵阵颤动,心跳和呼吸在同频加快。
“却还要反过来怪我。”他叹。
季繁不理解他的意思。
下一秒,他的手向上移, 从她的身侧划过,再继续,到颊侧,屈指摩挲刮碰着她的鬓角,然后,轻轻蹭向她的唇谷。
“岁岁。”陈硕喊她,逆光的眸色渐暗:“需不需要我帮你回忆回忆。”
他的声音接近蛊惑:“嗯?”
季繁条件反射地想要后撤,却无可奈何,反被他钻了空子,扣住她微扬的下巴。
随后俯身靠近。
“就是在这座城市。”二人目光接触的霎那,他指尖一顿,低头,唇瓣贴着她的,似诉似喃:“第一次。”
季繁唇角擦过一阵柔软湿润的触感,电流酥酥麻麻,萦绕在她周身,还有漫天的花香,沁入心底深处漾起涟漪,她看清了他眸中呼啸的情愫:“你问我,想不想和你接吻。”
天边的云彩在往下坠。
少年溺在万丈的霞光里,目光明净,面容温柔又俊朗。
季繁心中默数着他的睫毛,试图冷静。
然而未果,他接着往前,将唇彻底覆了上去。
不同于先前几次那般的暴烈,他缓慢又郑重地吮吻她唇上的每一处位置。
视线交汇于虚空某点,他不避不闪地凝视她。
季繁的脑海被他完全占据。
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可来不及细想,他便陡然进攻,温热的舌尖探进她口,抵开牙关,邀她一起共舞缠绵。
季繁被他亲得窒息,手下不自觉用力,想要推开,可终究因他眼底的情意卸力。慢慢地,她控制不住开始回应,半阖了眼,手臂轻攀上他的脊背,给予回应。
她感受到了他的爱。
他抱着她。紧紧地箍住她的腰,不留一丝余地。
内心仿佛有什么忽然塌方,他伸手接住她,用一个拥抱,给了她独一无二的避难所。
她闻到风里传来属于他的味道。于是,心动便情难自抑。
季繁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热烈。
陈硕垂眸,满眼都是她。感受到她的专制,意识到她的强势,纵容且配合。
她毫无分寸地啃咬,痛与爱交织缠绕。
但还远远不够。
她期待并渴望着,他能够如她一般,明白自己的世界非她不可,彼此休戚与共,牢牢地被对方占有。
带着滚烫又炽热的爱,直到灼伤她破碎残缺的心脏。
再然后。
压抑和快感相生相融。
她是易感的病源。
而他。
是解药。
季繁突然间感到鼻酸,旋即,眼泪淌落。
她的泪混着他的血,渗入他们纠缠的唇舌,他抿到了苦涩。
陈硕停下动作,轻柔舔舐掉她的泪。
一点一点,啄吻她的脸。
“哭什么?”他问。
她答:“我真的好爱你。”
“所以,为什么哭?”他坚持不懈。
“可能是这高处的风太冷。”她答非所问。
他又抱了抱她:“撒谎。”
“什么?”她止不住抽噎。
“你分明是想让我抱抱你。”
他轻笑,声音散在了暖风里-
季繁按照流程,先去一楼宿管处签字盖好了章,而后抱着一床新领到的棉被,慢慢爬楼。
北辰大学的住宿建房早,时至今日已然有些破旧。不比去年翻新后拥有电梯的教学厅,六层楼高的屋子,只有左右门口两端的扶梯,上下来往都得靠实打实的脚印踩出来。
季繁觉得自己特倒霉。
因为她分到的宿舍在顶层。
更不幸的是——
陈硕那个免费劳动力,方才被保安拦在了门禁外。
季繁靠在六楼拐角的白墙上边喘气边想。
她到底还剩多少惊喜,是她自己都不知道的。
棉被厚厚一层,压在她身上,她累得出了些汗。
恍惚间,思绪朦胧,一如那日他们高中毕业,KTV里烟雾缭绕。
……
灯影昏黄,桌面上酒瓶全数倾倒。
季繁数不清第多少次,伸手去够桌角为数不多还未拆封的易拉罐。
周围人鬼哭狼嚎,并没有将她从上一秒听到那个人消息所带来的震惊中拉回。
谢久辞说陈硕想见她。
她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
凭心而论,季听岚对她也算是言出必行,果真高考结束的当天下午,将手机还给了她。
但世界上有很多事情就是这样。
一旦错过某个对应的时间段,所有的雀跃便会跟着一哄而散。
季繁曾经以为诺言的兑现日期会很遥远。远到她放眼看去,压根望不到黑夜江船的对岸。
自被季听岚接回家以来。
她每时每刻都生活在高压之下,听过的最多一句话,便是——
“等高考结束”。
“等高考结束,你爱怎样就怎样,没人管你。”
“等高考结束,一切就都会变好。”
“等高考结束,你将会拥有光明璀璨的未来。”
季听岚不知疲倦,一遍遍地将观念强行灌输。可究竟是在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那点岌岌可危的为母自尊。
季繁不知道,季听岚也装得不明白。
高考。
似乎是人生中一个非常重要的自命题。
必经阶段,所有人都躲不掉。
哦,不对。
自然会有规则之外的存在,比如天才、例如主角、亦或者……姜宸。
姜宸再过几个月后便会由季听岚亲自送往国外读书。
双学位offer,艺术与经济并修,终究是与她泾渭分明。
季繁缓缓垂眼,盯向手中的小灵通。
醉酒后的脑子运作迟缓,她卡壳般地想起,貌似还有一个人在前段时间走了艺考的路。
他跟她,果然也是不同的。
季繁吸了吸鼻子,摁亮屏幕,红色的未接来电显示异常刺目。
她不想理,拎起酒瓶,一口气豪迈地吹掉了大半。
之后再低头时,直接进入解锁,按了删除键。
界面当即清空。
可为什么,人的心不能瞬间归零,季繁出神地想。
太迟了。
一切都太迟了。
谢久辞替陈硕向她解释。
——《阿笙》的搭档营销并非公司授意。
相反地,陈硕为此闹得近乎同他决裂。
“如果你知道他为你拒绝了全部专业院校的申报,你会不会有一丝感动?”
这是谢久辞临了问她的话。
季繁灌下瓶子里的最后一口啤酒,慢半拍回忆起当时看到谢久辞话中那条新闻的感受。
简直糟糕透了。
不解、不信、不甘。
交替充斥。
她忽而就认命了。
好像猛然丧失全部的力气和手段,她突然就不想争了。
她似乎,有点累了。
和季听岚暗地周旋这么久。
她真的,筋疲力竭。
小灵通嗡嗡响起,季繁将手中捏着的酒罐磕在桌边,径直起身离开。
远离了灯红酒绿的热闹,KTV走廊,氛围算得上是冷清。
她脚步踉跄地走向卫生间,对着镜子收拾好狼狈不堪的自己。
手里掬满冷水,季繁停顿两秒,毫无保留地将它拍向脸,热意顷刻退散了些。
她不断重复这个动作,直到眼前不再出现模糊虚影。
期间,手机被她随意扔在水池旁边,震动声一下下地传进她耳膜,刺激着她那根岌岌可危的神经防线。
季繁极力想要故作不在意地置之不理。
可余光却死死黏在亮屏频闪的画面。
一秒、两秒……
对方终于挂断。
说不上失落,谈不得遗憾。
她甚至应该庆幸。
季繁甩了甩水渍,摇头苦笑。
她实在想不到该用什么样的借口去面对他。
一场误会。
激发了她与生俱来的偏执和极端。
她装不下去了啊。
季繁手撑在洗手台两侧,艰难地缓和好情绪。
随手抽了张纸巾,擦去脸上的泪痕。
她走出去。
清醒不久的脑子很快又恢复晕沉。
脚下的路被拉长到扭曲变形,她只能勉强支撑住身体,扶着墙挪动。
原本几步的距离,此刻却怎么也走不到尽头似的。
季繁头昏得厉害,困意来袭,铺天盖地将她包围。
残存的一点理智告诉她,她大概是喝醉了。
眼皮越来越重,她不再动,转身将脑袋抵在包间的门边上,试图醒神。
迷蒙中似乎察觉到有人过来。
可她没有精力去理。
紧接着,那人伸了手过来。
季繁即刻反应激烈地想要推开。
却在嗅到那股熟悉的香味时,放弃。
浑浑噩噩间,她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只隐约听到那人似乎发了火:“谁tm让你喝酒的?”
下巴被他捏得发疼,季繁委屈地往他怀里拱了拱。
“石页,我好疼。”她指责。
“……”力度转瞬便卸了大半。
“能走吗?”
“不能走,要抱抱。”她耍酒疯。
“……”
失重感骤然来袭,她仿若跌落黑不见底的漩涡。
长久以来仅属于梦里的感受,头一遭变得真实无比。
她趴在“玩偶”的身上,一下下地用脸颊去蹭那些柔软的毛发,一声声地喊着“石页”。
絮絮叨叨,没完没了:“石页,我是不是太过分了?”
“……没有。”
“可是我把你全部联系方式都拉黑了。”
“……嗯。”
“你是不是在怪我?”
“……不是。”
“你想报复我的,对不对?”
“……”他气笑了:“我犯得着把自己搭上去报复你?”
“你听你语气就是在凶我。”
“……”
跟醉鬼没什么好说的。
陈硕闭嘴,不和她计较。
他手反勾着她的膝弯,将她往上颠了颠,护牢,一言不发地走着,漫无目的。
她身上还盖着他脱下的外套,半点不安生:“石页……”
“又怎么……”后面的话,他说不出来了。
她亲他的脖颈,触感湿软。
耳畔热气泛滥,她哭着问。
“你想不想和我接吻?”
A市早秋的夜,天边上挂满了星。
树木静悄,雾雨朦胧。
她于暗海中打捞遗失的石头。
才发现——
那本就是属于她的繁花。
第67章 哥哥 “提醒你的身份。”
“音宝, 我和你讲,二食堂的那个虾滑真的很好吃,我们……”靠楼梯的那间屋子门从里面打开, 似乎有人愣在了原地:“诶?同学, 需要帮忙吗?”
季繁回过神,急忙躲在被子后面收敛了情绪。
“不用不用,我马上到了。”她声音闷闷的,带着些喘。
徐音和庄晓雅对视一眼, 十分有眼力见地出手相助, 一人一手,接了她身上的包袱。
重担一下子被解下,季繁的脸探出来。
几人一打照面,均不由自主地恍神了下。
“是你呀。”徐音率先笑了笑。
庄晓雅疑惑转头:“你们……认识?”
“军训的时候在一个营, 本来按道理说,该是左右并排的。”徐音揶揄:“结果人不是没来么?”
庄晓雅思索了会儿, 了然:“噢,是咱们级那个旷训的?”
“新生群里脚踏两条船那位?”
“……”季繁尴尬地打断:“其实, 这是个……误会。”
庄晓雅视线转回来扫量她。
眉黛眼亮, 皮肤更是白得透光,活脱脱一个美人坯子, 难怪有勾人的资本。
季繁被她的眼神看得不自在, 张口解释:“那两个人,有一个是我哥……”
“哪个哪个?”庄晓雅闻言,似有若无地往徐音身上瞥一眼,情绪激动:“然后,另一个呢,该不会是你弟之类的?”
“……”季繁支吾一声, 默然片刻,道:“算是……我男朋友吧?”
庄晓雅立即蔫了点,却不死心:“这样啊,那哪个是你哥?”
“等等。”季繁掏出手机,指了指上面的锁屏:“这个是我男朋友。”
两个人的排除法,她只有陈硕照片。
庄晓雅挪开手中被子,凑近了点看,忽然惊呼:“靠,姐妹同道中人啊。”
“原来你也喜欢陈硕!”
季繁顿了下,看向手机。
完蛋,设置屏保的时候没考虑那么多,正好选中了陈硕社交平台上发布过的一张。
暗黑色调下面具遮脸,极欲。
“既然都是自家人,那就没得什么好说的。”庄晓雅显然忘了正题,用肩膀轻抵了下她,挤眉弄眼道:“姐妹哪个寝室的,我帮你把被子送过去?”
季繁看看表,又抬头瞧了瞧正对着的门牌,腼腆地弯唇回:“就这间。”
庄晓雅:“!”
庄晓雅:“这就是缘分嘛!”
相较于她的一惊一乍。徐音对此貌似并不惊讶,淡定点头,边扶眼镜边说:“那快进来吧。”
三人依次进屋。
庄晓雅径直走到宿舍唯一一个空床位前:“很久没住人,有点脏,你要不要先收拾一下?”
季繁“嗯”声,准备去拿抹布。
“我来吧。”徐音将怀里的枕头放在自己床上,十分热心肠:“你不知道在哪儿,坐我这里歇着就好。”
季繁不太好意思:“还是我自己……”
“没事没事没事。”徐音疯狂摆手,抬脚朝里间走,没给她拒绝的机会。
庄晓雅抱着被褥立在一旁,笑着宽慰:“哎呀,别客气,让音宝去就成。”
季繁没再推辞,轻道:“谢谢。”
“有什么好谢的。”庄晓雅爽朗道:“既然你也是Alexus的女友粉,那就是我庄晓雅和徐音的亲人!”
季繁:“……”
“别瞎讲。”徐音提着块浸湿的毛巾出来,笑:“我现在早就不当陈硕的女友粉了。”
庄晓雅嘁声:“知道,你现在满心满眼满脑子,估计都是那个人吧。”
说到这儿,她可算想起来问:“诶,对了……”
见她欲言又止,季繁紧急接话提醒:“我姓季,叫作季繁,你们喊我季同学就好。”
“嗷,繁繁。”庄晓雅适应得很快:“瞧我这脑子,你刚才说你哥哥……”
庄晓雅话音猛地收住,徐音有所察觉,躬身擦拭的动作一顿。
“我靠,你姓季啊……”庄晓雅恍然:“我们当时怎么就没想到这点!”
亏她和徐音两个人还扒着表白墙问了半天。
“……”
庄晓雅又往徐音那儿瞅,生生把后头的话咽进喉咙。徐音愣神不过一刻,旋即很自然地接上,随口道:“你哥好像是作曲专业?”
话题重新转回,季繁凭借直觉猜了个大概,却没说明:“啊,是。”
庄晓雅委婉道:“我听说……搞艺术的人都比较open,特别是欧美流行乐那个圈子的,十有九gay,不知道你哥他……现下的感情状态怎么样?”
“我和音……”对上徐音想刀人的视线,她改口,意有所指:“我军训那段时间看见他经常和另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出双入对……”
“……”季繁倚在连接桌子和床的梯阶上,还真好好思考了下这个问题,态度诚恳:“估计是你想的那样。”
话落,空气寂静一瞬。
半秒后,庄晓雅朝徐音投去一个同情眼神。
徐音抿抿唇,没再说话。
……
同一时间,女生宿舍对面的男生公寓。
许嘉述手推上桌子,往后一倒,脑袋半枕向游戏椅的扶背,低骂了声。
“靠,教育处这破网。”
季南没搭理他,皱眉动动鼠标,不断刷新着电脑显示的补选界面。
“要不就先这样吧。”孟宇涵略显疲惫地揉捏额心:“下学期再说。”
许嘉述瞥他:“下学期就选的上?”
“……那你说怎么办?”
许嘉述嗤:“等会儿捡漏吧。”
孟宇涵噎住。
忽然,门锁响了声。
陈硕推开门从外面走进来。
许嘉述目光瞟过去,见他一脸淡然地扯开椅子落座,不爽:“喂——”
陈硕掀了掀眼皮。
“有事儿?”
他差点忘记跟这家伙算账。
“你课选完了?”
“不然?”
许嘉述废话不少:“你帮阿敏选的什么体育项目?”
“阿敏?”季南盯着加载中的灰圈看了两秒,终究是放弃,选择加入他们的聊天:“许嘉述,你这叫得还怪亲切的。”
“可以可以。”季南没心眼地展臂过去,拍了拍许嘉述的肩:“这觉悟很不错,有个当‘二哥’的样儿!”
许嘉述气笑:“当你妹啊。”
“嗯,陈硕就是你妹夫,逻辑没毛病。”季南勾唇:“乖啊,我的好大儿。”
许嘉述:“……”
“陈石页快喊人。”季南笑得十分欠揍。
许嘉述嘴角抽了抽:“你怕是不知道陈石页比我老好几个月?”
“没关系。”陈硕大敕敕地往他对面一坐,没太在意他的阴阳怪气,极快速地掠过季南,轻笑,毫无心理负担地喊了声。
“哥哥。”
“……”
沉默好久,许嘉述右眼皮狂跳,面无表情道:“陈石页,你抽什么疯?”
“提醒你的身份,哥哥。”陈硕笑,没什么温度,吊儿郎当地拖着尾音:“以后,跟妹妹还是避点嫌的好,特别是像唱情歌这种事。”
他没完没了,像是故意恶心他似的:“你说对吧,哥哥。”
“……”
忽然,不知是谁的电脑屏幕闪了一瞬,季南余光被吸引,忙转过身去碰键盘。
边敲“enter”,边不忘招呼同样难兄难弟的两人:“有课,赶紧的。”-
其实从郊区搬回宿舍这件事儿,季繁并没有告诉季南。但至于陈硕为什么说是问过季南才知道,季繁不了解,却也懒得拆穿。
毕竟她不在意过程。无论出于何种心思,总归结果都是他来找了她。
季繁不接受欺骗。
但如果只是为制造惊喜而暂时隐瞒,她倒乐见其成。
可时常想起还是会不爽。
比如现在。
说不上来,隐隐约约的感觉。
陈硕有东西瞒着她。
季繁仰面躺在床上,举着手机,翻来覆去地瞧,点点退退,数不清多少次摁进聊天框。
宿舍安安静静。徐音和庄晓雅相伴去了食堂,临走曾热情邀请过她一起,但被拒绝。
方才收拾完卫生,季繁累得不行,连抬手的劲儿都没有。
徐音和庄晓雅对视一眼,问需不需要给她带份回来,却再次遭拒后,便没勉强。
指尖隔着玻璃碰在Patient的微信头像上。
她犹豫着,调进设置,左划置顶。
刚弄完退出来,手机就振了振。
Chen.:【吃饭不?】
反应过来他有两个微信的季繁:“……”
她进入对话栏,编辑消息:【你来回切号不麻烦吗?】
Chen.:【另一个号的消息太多。】
Chen.:【很烦。】
季繁眨眨眼:【哦,那幸好我话少。】
Chen.:【……】
Chen.:【去吃饭?】
季繁盯着他的头像看了半分钟,随手截图转发给他:【这个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困扰她很久的问题。是从黑名单里将他翻出来时,就想问的一个问题。
他为何换掉标志性的夕阳,转用一朵妖艳怒绽的红色山茶花为头像。
绝对不会是偶然。
季繁清楚记得,自己曾教过他山茶的花语。
代表“失我者永失”的信念与决绝。
时至今日仍令她望而却步,逃避般地,不愿跟他在这个微信号上产生过多交流。
是以他们再上面的对话还照旧停留在陈硕那句——“你什么时候把我加回来的。”
季繁忐忑等待他的回复。
不知觉间,似乎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原本冰封雪塑的一颗心,已然土崩瓦解。
灵魂一旦破土,她便无法压抑,只能任凭极端情绪滋生出无比强烈的躁狂感。
她接受不了失去,正如她介意伤疤。她甚至想直白地去质问他,是否还在对往事耿耿于怀?
陈硕突然没了动静。
季繁慢慢把脸埋进被子。
脑子情不自禁开始胡思乱想,陈硕避而不答的答案究竟是什么?
是“的确如此,报复而已”的肯定?还是“确实介怀,很难原谅”的打脸?季繁闷闷思索,貌似她对这两个答案都不太满意……
窒息愈发浓重,疲惫感随之蔓延。
也不知几时,季繁晕晕乎乎睡了过去。再睁开眼,外面天色早已大黑。
宿舍没开灯,入眼一片混沌。
季繁入住得晚,床位是其他三人挑拣剩下的,隔着阳台卫生间,靠窗角。
此刻,冷风正不要命地朝里灌,势头猛烈,吹干了她鬓边的汗渍。
季繁短暂清醒,习惯性地,将手够上手机侧排的按键。
一小抹微光。
足以让她悬起的心落回实处。
季繁缓缓坐起来,僵硬活动着发麻的手脚。
此番困意来袭得毫无征兆,她睡得很不踏实,梦境一个接一个地浮现,隐约有点老毛病复发的兆头。
意识到这一层,季繁立刻摸黑爬下床,打开墙上的开关。
灯光大亮,她半蹲下身子凑近桌面,翻箱倒柜地找东西。终于,她在某个收纳篮里的犄角旮旯处,找到一个四四方方的小药盒。
没带半点犹豫,季繁从中倒出一粒药片,捧在发颤的掌心中。
稍顿。
两秒后,头一扬,吞了。
第68章 预兆 “我不舒服……”
恰逢手机铃声震响, 季繁缓神,踮脚取下手机。
看了眼来电显示,接起。
“睡醒了?”陈硕含笑声音荡进耳膜, 季繁只觉得浑身酥麻。
她清清嗓子, 咽下喉间和心头涌动的两重苦涩,轻轻“嗯”了声。
“你怎么知道我是在睡觉啊?”
陈硕说得随意:“你位置没怎么动。”
季繁“啊”了一声:“什么?”
“手机定位。”他点破:“抱歉,你回江川前一晚睡着后,我给我们俩的手机设置了家庭模式。”
“……”
难怪他当时能精准无误地找到她。
她不说话。
陈硕只好又主动:“嫌我先前骗你说问过季南?”
“……没有。”她口是心非。
“岁岁。”他轻笑着逗她:“我曾经听某人说过这么一句话, 女人生气说不要, 其实就是要的意思。”
“噢,”她垂眼,左手扶着手机,右手食指和拇指有一搭没一搭轻绕着, 矢口否认:“乱讲,我还是个二十岁不到的年轻小姑娘。”
“那小姑娘——”他拖长调子, 像个无赖,明明没比她大多少, 但或许是经历过社会上的磋磨, 语气听起来十分唬人。少去几分少年气,反而多了些成熟男人的调情意味:“你现在要不要见我?”
“……不要。”她生气。
“不对。”陈硕还在笑, 音调欠揍:“你该说要的, 不然,怎么证明自己没生气。”
“陈硕!你真的很烦诶!”她彻底恼了。
“嗯,我烦。”他不要脸地认下:“你再不下来见我,我估计就快被吹成望妻石了。”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陈硕说:“外面真的很冷。”
“……”季繁侧身朝窗边风口处望了眼:“你等多久了?”
“从问你吃不吃饭你不理我开始。”
“我哪有不……”季繁下意识反驳,却想起自己当时的确在学着他的坏毛病,顾左右而言其他。
她怨:“那我问的问题你不是也没回答吗?”
“嗯。”陈硕似乎笑了声。
电话那头风声鹤唳, 他声音低低:“所以,要一起吃饭吗?”-
北辰大学二食堂是倒班制,彻夜不休。然而晚间菜品受限,多为聚会类活动提供。
除去一楼提前预定过包厢的私房小灶,就只剩下烧烤和快餐两种吃食,分布在上层。
这会儿电梯已经停了。
季繁跟在陈硕后面上楼梯,忽然扯了扯他的衣角。
陈硕停住,回头,手插在兜里,歪头看她:“怎么了?”
“有点累……”
“想让我抱你?”他高她两个台阶,脑袋正好挡住天花板上的亮光。
一瞬光影晕进眼眸,她看不清他脸上的情绪,仅听闻他语气平静又玩味:“早说啊。”
话落,季繁心中警铃大作,不自觉想往后退了几步。却被他反手勾住腕骨,稍稍用力一扯,便带进了怀里。
他牵着她的手搭到自己的脖颈上,熟捻俯身,去捞她的膝弯。
“等……等下。”
她阻止不及,整个人已经悬空,挂在了他身上。
“怎么?”陈硕紧了紧她,转身便要继续上楼:“不是你自己喊累?”
“我的意思是……”
季繁沉默两秒,诚实道:“我没胃口,不想吃东西。”
陈硕脚步一顿。
“你放我下来。”她小声:“在学校影响不好。”
他凝了她很久,没放。
“是不想吃烧烤这些?”他哄:“那你想吃什么,等会儿我去给你买?”
季繁摇摇头。
“什么都不想吃。”她再次强调:“放我下去呀!”
陈硕眉头皱起,满眼不赞同。
“多少得吃点吧?”
依旧是对主要矛盾避而不答的态度。
“我说让你放我下来!不想吃!你怎么听不懂啊!”
终于,季繁控制不住地吼出声。
两人随即都愣了下。
半秒后,陈硕顺从地护住她的腰。
直到脚落到实地,季繁才堪堪回神。
察觉到自己刚刚凶了人,她咬唇,红着眼说了句——
“对不起。”
陈硕抿唇看着她,毫无情绪:“能不能不这么见外。”
季繁有些无措:“我本意没想吵架……”
“季繁。”陈硕压了点声:“你知道的,我不是说这件事。”
“那你也知道的。”没来由的,季繁此时心慌得要命,却强撑着和他掰扯:“我来这儿不是为了吃饭!”
宿舍楼到饭堂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一路走过来,他始终没有多说一句话。
她等了一路、盼了一路、也想了一路。
那点期待早就被磨得没影,转而化作失望,进一步浓缩成当下深深的无力感。他那么聪明,从始至终他们这段关系都是由他来主导,他明明知道自己想要了解什么,却一而再、再而三地闭口不谈。
关于初吻,他引导她自己去想。
可至于头像,无论微博还是微信,他都始终没有一个明确的说辞。
季繁不理解。
两个人的恋爱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隐患存在。
她不喜欢这种患得患失的感觉。
这种隔阂感会让她无比恐慌,觉得自己握不住他。
就像天上飘着的氢气球。
线一直在他手上。
她在意,所以她受限。
他无谓,于是他自由。
其实季繁不是感受不到他的喜欢。
只不过,她这样懦弱的人,压根不敢轻易去拿真心下注。
他的喜欢可以称之为爱吗?
季繁弄不清楚,也看不明白,又或者说,她不够相信。
她经常会陷入一种自我矛盾的两难境地。
还是觉得不公平。
简单三个字。
套牢了她短短十八年人生。
父母的爱,不公平。
天赋和努力对抗,不公平。
他的生活对她有所保留,不公平。
他爱得没有她深。
不公平。
为什么她会因为一张照片而吃醋到发疯,迫不及待想要找他问个明白。
为什么他在误会她和谢久辞有过牵扯的前提下,仍然能够选择忽视,轻飘飘将芥蒂揭篇,不听她解释,仿佛丝毫不在意。
为什么她这么笨,即便彼此分开过很长时间,也学不会如他一样洒脱。
为什么两个人的感情,只有她一个人在斤斤计较。
他似乎一切尽在掌握。
认定她的嫌隙无足轻重,永远不会在乎她的感受。
可说到底,不过是他有承受失去的勇气。
季繁头隐隐作痛,她好几次深呼吸,想压下越来越沉重的思绪。
然而均未成功,只好无助攥拳,任凭指甲死死嵌进自己掌心,试图让痛感转移。
走廊上密闭无窗,空气弥漫着焦躁。
她做不到冷静,也不想再忍让。
她直戳了当地问他:“你微博小号名称叫cemellia,对吗?”
他点头承认。
“用的头像不是网图?”
他没否定。
“包括私人微信账号,也特意换成了一张山茶花头像?”
他不觉得哪儿有问题。
相比于陈硕的淡然平和。
季繁简直是语不成调,她鼓起勇气,提出了那个猜测:“……是静念吗?”
“什么?”
也许是她错觉,他出现一丝慌乱。
“头像照片,夕阳下的女孩,是静念吗?”
“……不是。”
季繁等着他的下文。
可是陈硕迟迟不见回应。
头顶上的声控灯,随着季繁的沉寂而湮灭。
他们分居黑暗两端。依旧保持先前的站姿,一前一后,一高一矮。
季繁突然发现,仰头好累。
疲惫到极致会丧失所有兴致。分享也好,探寻也罢。她好像什么都想要,又好像什么都不想要了。
“我有点不舒服,先回去睡觉了。”
她缺少了沟通的欲望。像只胆小的乌龟,迫不及待想要钻回自己的壳。
赶在光亮前一刻。她没有任何拖泥带水地转身,准备往回走。
陈硕扣住她的手腕:“你找什么破借口?”
“你忘了自己刚睡醒?”他气笑。
季繁累极,不愿再和他纠缠,用力掰开他的手指,一根根地。
到最后一根,陈硕猛地上前抱紧她。
“我们把话说清楚,能不能不闹?”
“我他妈没有闹。”
季繁彻底崩溃,即使有药物作用的加持,也无法压制眼下动荡起伏的情绪,她一字一顿,说得艰涩:“陈硕,我真不舒服……”
陈硕不语。
她的泪又烧又烫,灼在他胸口,而后晕开。
将他想说的一番话全数堵在了嗓子眼。
……
俩人就站在餐厅旁边楼梯的当口。
很快有不少同学吃饱喝足,推开门出来,吵吵嚷嚷着惊亮顶灯,眼尖地瞧出了他们。
“陈石页!”
乱糟里,有道略带激动的熟悉女音冲进了季繁耳膜。
季繁心更乱。
一把推开陈硕,转身就跑。
陈硕迅速反应,想去追,却被拦住。
他怒极,火气一下莫名奇妙燃到了最顶端。
“滚。”-
季繁回到宿舍的时候,庄晓雅刚和徐音闲侃完八卦。
说是聊天,其实大部分时间,都是庄晓雅一个人在单方面输出。徐音兴致寥寥地听着,只偶尔会在关键停顿处简单附和几句。
“哎呀,音宝你别这样,我害怕。”庄晓雅大大咧咧地安慰:“咱不行换个角度想呢,至少,他确实还没有女朋友不是?”
“庄晓雅。”闻言,徐音探身抽了张纸巾,用手背把滑下来的镜框抵开,捏着纸巾揩了揩鼻涕:“其实你要真不会安慰人,可以闭嘴的。”
庄晓雅:“……”
好的,她听话地闭上嘴。
气氛正尴尬着。听见门响,庄晓雅心静不下来,立马转头去瞧。
看清来人,一喜:“繁繁!”
季繁侧身关门的手一顿,转眼调整好状态,回身牵了牵唇角,朝她们一点头,算是打招呼。
紧接着二话不说就爬上床。
“你吃……”
庄晓雅笑嘻嘻的话就这么卡在了嘴边。
狐疑地瞅瞅这个,又瞥瞥那个。她非常识相地坐进自己位置,自觉挂上副头戴式耳机,点开电脑搜索出一部爱情片,沉浸式观看,妄图融入她们的世界。
屋内一时静极。
直到房门再一次被人推开。
温宁不知道在跟谁打电话,兼职张狂得没边:“你说陈石页他拽什么?”
“平白无故给我甩脸子看?真要逼急了,我明天就把他马甲爆出去,咱到时候就看看私生饭怎么折腾他!”
庄晓雅刚看入迷,被打扰,不悦地摘了耳机:“温宁,你小声点。”
温宁瞅她一眼,没收敛,继续:“还有那个江泽轩,最近不知道在搞什么东西,已经快两周不回我消息了。”
“要我说啊,这男人就是惯的毛病,一旦到手就不稀罕了。”
余光不经意扫过徐音,她话锋一转:“不过也是哈,花花世界迷人眼,男的嘛,谁不喜欢漂亮的。”
温宁嗤笑一声。
“难怪有的人,就只适合玩玩暗恋咯。”
庄晓雅听出她明里暗地的嘲讽,怒起,撸了袖子。
徐音见势不对,急忙拦住。
三人僵持间,季繁暴躁翻了个身。
“吵死了!”
第69章 发病 “我的心要疼死了。”……
动静不小。
温宁显然没料到屋子里还有第四个人存在, 吓了一大跳,脸色唰一下变白好几个度。
“谁?”她循着声源向上瞅,看清人的一瞬间, 积压的火愣是没憋住:“季繁!”
“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繁繁是我们的新室友。”徐音站在中间打圆场, 像是毫不介意温宁方才的指桑骂槐,嘴角挂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客气道:“大家还是要好好相处啊。”
庄晓雅怒其不争,剁了跺脚:“音宝, 你跟她这种人讲什么道理啊!”
“高中三年过来的, ”庄晓雅瞪向一旁的温宁:“她什么德行还不清楚吗?”
徐音好脾气地拉了拉庄晓雅的袖口,眼神示意让她少说两句。
庄晓雅深呼吸两口,忍住。
温宁此时注意力转移,也没功夫再挑衅她俩, 上前几步,敲了敲季繁的床栏。
“喂——”她颐指气使:“下来聊聊?”
季繁眼皮短暂抬起一刻, 很快闭上,像是完全把她当成了空气。
“你!”除了面对陈硕, 温宁何时受过这种被人忽略的委屈, 当即不乐意了,习惯性伸手去拽她垂落在床沿边上的腕, 却被庄晓雅一个疾步拦住动作。
庄晓雅:“温宁, 你过分了啊。”
温宁怒:“让开!”
庄晓雅不躲不避。
屋内气氛顿时如在弓之箭般紧绷,蓄势待发。
忽地,沉默中,似乎有嗡嗡的震动,隔着木板传来。
季繁弹起,也没看是谁。接通, 只说了一句:“别烦我!”
便直接摔了手机砸到地上。
而后,随着一声清脆的玻璃碎裂音响起,屏幕残渣当场四分五裂地散开。
床下三人皆是一惊-
翌日清晨。
季繁是被窗外刺目的阳光照醒的。
她慢慢睁开眼,下意识探手去摸自己睡前习惯性搁置在床头柜上的手机,落空。
季繁顿了顿,偏头去看,直到视线聚焦于白墙,才堪堪搞清楚自己已经搬回宿舍住的事实。
“……”
默了默,季繁双手撑床,缓缓坐直身子。
安安静静吹了会儿冷风,季繁短暂回神。余光往周遭一扫,却发现屋里一个人都没有。
她慢吞吞地掀开被子,起身,手脚并用地爬下床梯。
手机被端正地摆在她的桌面。
下方垫了张卫生纸。
季繁愣了愣,拿过来看。
屏幕可谓是惨不忍睹。
外屏横七竖八地出现了好多条裂痕,碎渣密密麻麻地嵌在上面。
甚至侧边几道已经开始漏液,黑乎乎的条带,一摁还会向周围扩散。
“难不成是昨晚睡太熟,把手机从床上挤下来摔坏了?”
季繁嘟囔着叹气,低眼看见自己身上还没来得及换的衣服,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件事。
“……怎么又没有意识地睡过去了啊。”
她有些苦恼。
忽然,手中捏着的手机闪了一瞬。
季繁顾不得细思,忙垂头去看,将就地想要点进微信对话框回复消息。
然而指尖刚一触上图标,屏幕突然就灭了。
季繁不死心地再按了两下,结果彻底死机。
“……”
这下老实了。
……
天朗气清。
季繁最后还是磨蹭着先去卫生间洗了个澡,之后才出门。
因为手机坏了,她完全没有时间概念,只能凭借直觉推测,现下估计快到中午饭点。
季繁从钱包抽了一叠现金,打算先去校园电信厅买个新手机。可她快出宿舍大门的时候,猛地想起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
她貌似,不认识路……
正站在原地发愁,却冷不防地扫见出口长椅那儿,似乎站了一个人。
季繁快速对着门禁屏幕扫了脸,小跑几步过去,停在距他不过几米开外的地方。
“陈……”后面的话哽在喉咙。
季繁脑袋隐约作痛,模糊中不愉快的记忆卷土重来,她一时间不知所措,尴尬地愣在原地。
如有预感般地,那人很快看了过来。
有风吹来,树叶沙沙地响。她和陈硕之间隔了不过半米的距离,余辉落到他侧脸,映出上面细细的绒毛。他身上还穿着昨天那件长款的米白色风衣,衣领上落着星点的晶莹。
陈硕眼底泛青。季繁当即意识到,他在这里守了整夜。
一瞬间,仿若有股难言的愧疚感凭空而生,揪住了她的整颗心。
心跳一下又一下地提醒着她。
她似乎该上前抱一抱他。
可两只脚却像坠了秤砣似的,动不得分毫。
陈硕静静凝着她。
大概过了很久。
季繁看见他僵硬地朝她伸手,喉结迟钝一滚,然后开口。
“岁岁。”
他唤她小名,嗓音嘶哑,完全没了往日的优雅从容。
“过来。”
两个字,肯定句。
像是找到一个合理的台阶,季繁挪了挪步子,扑到他怀里,搂紧他的腰。
她隔着冰冷的衣服,将脸贴上他的胸膛,感受到他急速无规律的心跳。犹豫半晌,终究是没忍住,问出了口。
“傻不傻啊?”
陈硕没吭声,一言不发地扯开大衣排扣,把她整个人包进去。
季繁闷声问:“你今天没课吗?”
“……有。”
他没法骗她,又怕她自责,想了想,道:“旷一两节没事。”
闻言,季繁脑袋蹭他的下巴,没有表态。
风不急不缓地吹着。
又过了会儿,陈硕垂睫,盯着她的发顶。
“还生气吗?”他稍稍后撤。
季繁憋住眼泪摇了摇头。
“那……”他声音憔悴,夹杂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饿不饿,我带你去吃饭。”
他停顿两秒,小心翼翼地试探:“好吗?”
季繁又一次摇头。
手抬至虚空,指骨握起,很快,又松开。
陈硕轻喃,恳求:“多少吃点吧,好不好?”
或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炽热,季繁纵然没有抬头,也能万分确定——
他正看着她。
从刚才到现在,一直在看她。
说不上来心中的感觉。
其实昨天本来就是她心烦意燥。明明那些问题,在她选择和陈硕在一起之前,就考虑过的,不是么?
面对静念欲盖弥彰的挑衅时,她自信扬言,说相信他。
对待季南略带担忧的思虑时,她信誓旦旦,说她甘心。
可这些本就不牢靠的理智,一旦到了陈硕面前。
终究是难以抵挡过感性。
残念摧枯拉朽,她本不想深究他的过去。只觉得,两个人现在能够好好在一起就已知足。
毕竟是她喜欢他更多。
奈何嫉妒嚣张作祟,她无法做到真正意义上的不管不顾。
强烈的控制欲望冲破了牢笼束缚,激起她骨子里的敏感和不安。
长久以来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卑微。
对她而言,熟悉又陌生。
他是她年少的渴望。
是她曾经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的幻想。
他那么好,好到让她时常惶恐,自己是否有能力与之匹配。
陈硕的才华毋庸置疑。
可是她呢?
她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没有什么大的出息,唯一能拿出手的学历,还是靠拼了半条命的努力勉强得来。
她嘴里嚷嚷,说着不公平。可私底下,却清楚地明白,自己并没有本事去争取公平。
矛盾如她。
从在一起的那一刻起,她就产生了很多顾虑。
当所有上头的荷尔蒙消散,激情褪却,她实在是无力再去维持脑中天真的想象。
因为她实在找不出他喜欢她的理由。
所以需要他进一步、再进一步地给她安全感。
用说的也好,做的也罢。她希望他可以给她最忠诚的爱,毫无保留。
但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情绪控制不在她的掌握范围之内。
季繁自己都从未想过,她会在陈硕面前变得那么粗鲁。
她其实没有想吼他,更没有想跟他飙脏话,她只是,只是……
可能仅仅只是,想听他告诉她,一些事情。
好的坏的,结果不重要。谁也没法扭转过去,正如他们谁都无法预知未来。
她只是想听他说。
也想换种身份,去参与他的人生。
再然后,和他一起。
把前方路上埋藏的定时炸弹一一清除。
如此,而已。
谈不上委屈,季繁眼眶却红了大半。
此时此刻的心疼更站上风:“石页,我是不是很过分?”
她问他,在秋风正暖的午后。
和不久以前的那个傍晚,一样。
不同的是,她这次没喝酒,也没断片。
陈硕无言地伸手过去,碰了碰她的脸,迟疑地将掌心贴上去,用指腹捻去她滚落的泪珠。
“我总是朝你发火。”她替他控诉,语调断续:“我……我把你撂在这里吹了一晚的冷风,你……你是不是……恨透我了。”
“……”
剧情发展高度类似,陈硕赶紧打断她:“没恨你,永远不会讨厌你,更舍不得报复你。”
环顾四周,他将她往怀里拉了拉:“……别哭了。”
“你哭成这样,”他无奈:“别人会以为我在欺负你……”
季繁努力抑制抽噎,仍然沉浸在自我的世界:“我也觉得我在欺负你……”
“……”陈硕似有若无地叹了声:“我自愿的。”
季繁一怔,反应过来后,眼泪又掉,甚至趋势更加不妙:“原来你也认为是我在欺负你!”
陈硕没了办法。
他当机立断,俯身去亲她。
蜻蜓点水的触碰,只一下便分开。
季繁声音停住。
陈硕抱紧了她,下巴搁在她肩窝,哄:“别哭了,宝贝。”
他似叹非叹,气音低沉,随风飘进她的耳朵。
“我的心要疼死了。”-
几分钟后,季繁可算是哭够了。
她收声,动了动,顶着一双肿得像兔子的眼睛,看向面前的人。
深呼吸两口,她问:“你冷不冷?”
被关切的陈硕心中一暖。
指尖不由自主地绕上她鬓角碎发,他抿唇,帮她揽至耳后,正准备回答。
却被她一把推开。
陈硕:“?”
他懵圈。
“混蛋。”她咬牙说出这两个字,声线细细,带着不易察觉的怒:“这破天气怎么没冻死你啊?”
陈硕苦笑,自嘲:“你要是想,我也可以。”
“可以什么?!”她用兔子眼瞪他,威胁道:“你敢再跟我复述一遍?”
陈硕不置可否。
“知道我在气头上,不会先回去睡一觉再来吗?”季繁说:“还冷风中通宵,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分明是故意的。”
她说着说着,火气又上来。
“陈硕,你就是在玩我!”
“……”陈硕默然。
他张了张口,没发出声音。
季繁再一次靠近,鞋尖抵上他的,踮脚,双手环勾拉下他的脑袋,与他额头相抵。
“你知不知道,我才是心疼得快要死掉了!”说这话时,她哭腔还没尽数消散,尾调仍旧发颤,训斥他的气势却不受影响。
陈硕凝她通红的眼,喉结滚了滚:“所以?”
“所以,你以后不能再这样了。”
季繁松开手,蔫巴下去,认真道:“我舍不得的。”
惠风和畅。
陈硕终于笑起来:“嗯,知道了。”
第70章 关系 “重生……还是灭亡。”……
其实, 在这个混沌世界上,有太多的矛盾了。
是非黑白,清浊对错。没有人分辨得清楚, 也没有任何一件事情, 能够得到真正意义上的妥善解决。
有很多时候,矛盾存在的意义。就是让彼此的关系,在不断的爆发中,荣获新生。
亦或者, 走向灭亡。
能量守恒, 没有物质会无端消失。
短暂搁置,或许是为了新一轮的沉淀。反复争吵却始终无法解决,越逃避,便越受困。生命的课题周而复始, 未完成的一定会重新复现。
直到——
所有一切,卷土重来。
彼此能够给出新的回应。
才算终结。
只可惜。
季繁当下并不明白其中道理。
……
两人去吃饭的路上, 季繁猛地想起一件事。
“石页。”季繁犹豫地停住脚步,面露尴尬:“我忘记带螃蟹给你了。”
她顿了顿, 小声补充:“外婆特意留给你的, 但是放置这么多天,可能已经坏掉了。”
想到老人当时珍重嘱托的表情。季繁愧疚得快要抬不起头。
懊恼、悔恨、自责……
所有负面情绪聚于一处, 压成她心头一座小山。
隐隐约约的哭腔又起。
“……”
陈硕停下来, 掌心覆上她的眼,叹:“好好的,怎么又哭了?”
季繁抓着他的手抹了把脸:“我、我也不知道……就是突然觉得好难过、好难过……”
“因为螃蟹吗?”
季繁哭得抽气,点点头,又摇摇头。
“……不哭了好不好?”他哄,语气柔得不像话:“实在不行, 我开车带你回去,你拿出来,我吃,行不行?”
“都说坏掉了。”她止不住呜咽:“你还怎么吃?”
“坏了我也吃。”陈硕揉她的头发:“只要你不哭,我干什么都可以。”
季繁不语,继续掉眼泪。脑子里如同电击,有暴虐感叫嚣。
她有意识想阻止,但就是没有办法控制。
这种感觉……
季繁隐约感到不妙,探手想去摸口袋里的药盒,却在与陈硕担忧视线相撞时,一顿。
她眨着肿了的眼,低头。
纤细的五指藏在大衣兜里。
握拳,直至指甲扣破皮肤,鲜血点滴涌出,痛感令她短暂清醒,才罢休。
季繁止住哭,咬唇,费力扯了点笑,转移话题:“我手机也摔坏了……”
她转握住屏幕破碎的手机,掏出来,递到陈硕面前,手腕不受控地颤:“我、我……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坏……”
“陈硕,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哭。
明明没什么大不了的。
陈硕闻声,目光下移至她冒血的手心。
看清一刹那,瞳孔骤缩-
陈硕回宿舍的时候,脸色很差。
他坐在椅子上,垂眸盯着新换的手机看了很久,才伸手支在桌沿,缓缓撑起身,拿了几件换洗衣物朝浴室走。
一夜没睡的困倦感在独处时刻达到巅峰。
水珠淅淅沥沥,大颗往下砸,聚于腕骨的一截红绳处,凝成血水滴落到地面。
没一会儿便被冲散,消失不见。
陈硕扯了条毛巾,极慢地擦了擦头发。
刚出门,就碰见季南和许嘉述相伴着打了饭进屋。见到他的一瞬间,两人均是一愣。
许嘉述先反应过来:“你失恋了?”
陈硕冷冷瞥他一眼:“有病?”
“呦。”许嘉述放下饭盒,抽纸巾揩了揩手,极不要脸地勾上季南肩膀,冲他调侃:“你瞧瞧,本性暴露了吧?昨天也不知是谁亲亲热热地喊人哥哥。”
季南嫌弃拉开他的手:“以后说话就说话,少动手动脚,刚刚在饭堂就想骂你了。”
许嘉述:“……”
陈硕没搭理他们,随意抹干湿发。
“你们昨晚干嘛去了?”季南拉开椅子,拆了外卖盒,没回头:“季繁怎么一早上不见?”
陈硕动作一顿。
季南没觉察不对,自顾自地警告:“谈恋爱我不反对,但是——”
他转过半身,脸上虽挂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该有的度,应该不需要我再提醒你了吧?”
“……”陈硕抿了抿唇,欲言又止,终究是没再多说什么,只淡淡应了声“明白”。
季南点点头,放心吃饭。
陈硕坐回椅子,头向后靠,疲惫伸手揉捏着额角醒神。
季繁已经被他送回宿舍。
这会儿估摸着应该已经睡下了。
陈硕闭着眼,脑海中画面一帧帧浮现,满是季繁情绪失控的样子。
没来由的心慌,他难以入眠,猛地睁开眼,侧头看向自己书桌墙上的挂画。
抽象派涂鸦风格鲜明,色彩大胆又强烈,是那人学生时期的作品。
由凌乱线条铺就成绚烂的山茶。
陈硕不自觉探手,将画拿下来,平展于桌面。
指尖无意识搭上了纸页边缘,他眷恋般地描摹着花的形状。一遍遍地,像以往任何一次那样。
搁置在桌角的手机震动两声。他分神瞥了眼,只有一串毫无标识的数字。因为才换手机,他还没来得及导入通讯录名片。
亮屏上号码显示是A市本地。
陈硕内心有些犹豫,盯着看了两秒,捞起,走去阳台上接听。
“喂,哪位?”
远处的太阳往下坠了点,秋风依旧干燥。
陈硕没穿外套,莫名感觉到闷,索性单手拽开白衬衫的竖领,微敛起下颚,倚着栏杆透风。
听了大半天忙音的谢久辞哼笑了声:“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
“……”陈硕没心情跟他吵架,言简意赅问:“有事?”
凭借多年了解,谢久辞敏锐察觉出不对:“你吃枪药了?”
见他不说话,又自我联想一番,得到答案:“是跟季繁吵架?”
“不算。”陈硕简单调整姿势,眯眼看向飘落台沿的枯叶,紧盯上面斑驳的虫洞,自讽道:“我就是怕她不愿意和我吵。”
谢久辞:“……”
“行吧,你俩的事我不掺和。”
“嗯。”陈硕嗤笑了下:“你最好是离她远点。”
“……”
默了会儿,谢久辞跟他提起正事:“之前公司说的续约,有考虑吗?”
陈硕应得坦然:“嗯,考虑了。”
“结果?”
“不续。”陈硕想都没想,态度干脆。
谢久辞似乎并不意外:“家里那边处理好了?”
“说过好几遍。”陈硕啧声,语气变得严肃:“那不是我家。”
谢久辞淡声附和:“也是,趴你身上吸了这么多年血,早该学会知足。”
陈硕勾了勾唇,没搭腔。
电话挂断。
他缓缓垂手,摸过那片枯叶。
谢久辞说他们该知足。
确实。
自十六岁出道以来,他父亲和继母一家近乎消耗了他赚来的半数身家。
他本想睁只眼闭只眼,可换来的却是他们源源不断的得寸进尺。
贪欲如同深渊,望不见底,一点一点将人心蚕食。
陈硕不想成为他们的摇钱树,更是从本质上厌恶声色犬马的生活。
所以,迫不及待想逃离。
直到现在,他还记得自己和陈山摊牌那天。
男人顶着发福的肚皮,气得抽了皮带,反手就想往他身上甩:“小兔崽子翅膀硬了是吧?不过出去闯了两年,真不知道谁是老子了!”
陈山横眉怒瞪,模样恶到极致:“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放着大把的钱不捞,非得滚去读个破书,如今更是有本事,来找我要钱?把你拉扯这么大,良心都让狗吃了,回来跟你亲爹算账?”
“亲爹?”陈硕没什么表情地拦下,并未让他如愿,语调很慢地讥回去:“你发酒疯打人、还赌债签字时,怎么不曾有想过,我是你亲儿子呢?”
“还是说——”陈硕轻描淡写扫一眼他手机屏保。蓦地,稍动唇角,极轻地弯了弯,带着明晃晃的嘲:“在你眼里,家养的儿子终归是比不过私生子?”
陈山暴怒-
和陈硕预料的走向不一样。
季繁回宿舍之后,并没有任何睡意。
她失神地看向手心缠绕着的厚厚一层纱布,内心挣扎了会儿,快速翻出兜里的小盒。不再保守,直接在桌上一口气倒出好几粒,用空闲完好的手捡起来,没就水,嚼碎吃了。
咽下最后一颗。庄晓雅挽着徐音胳膊,从外头推门走进来。
“哎呀,音宝你别着急,他们一起打饭不是经常见的事嘛。既然都决定撬墙角,还能怕这点困难?”
庄晓雅边换拖鞋边安慰。
余光瞥见季繁,话头当即打住,笑嘻嘻地跑过来:“繁繁,你醒啦?”
季繁淡淡“嗯”了下。
瞧她一脸神色恹恹,庄晓雅没多想,以为她还在因温宁吵她睡觉而烦心,便直白替她宽心:“唉,其实你不用搭理温宁的,跟那种人置气真没必要。”
“下次要真气不过,就事论事,咱就和她吵!”庄晓雅拿肩头撞她一下:“可别再砸手机了噢,坏了还得自己花钱,怪不划算的。”
季繁迟钝重复:“砸手机?”
“是啊。”
庄晓雅不明所以,狐疑瞅她,绘声绘色描述:“当时温宁一个劲叫嚣,让你下床。气氛正僵持,你就直接摔了手机下来。”
“简直帅爆了好吧!那可是我头回见温宁吃瘪,你后面不知道,她脸臭成什么样……”说到这儿,她略惋惜:“不容易,总算找到个治她的好办法,要不是嫌费手机,我也想试试。”
季繁脸色不大好看。
徐音动手扶眼镜:“繁繁,快别听她乱讲。你也知道这人只要一激动,嘴巴准没谱。”
想了想,她接着问:“你是不是担心和温宁相处不到一块儿呀?”
季繁张张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庄晓雅便插话:“就她?谁能相处的来啊。”
话落。温宁怒气冲冲进屋,然后没待几秒,又“啪——”地甩上门,扬长而去。
几人话题中断。期间徐音和庄晓雅对视一眼,分别懵圈。
“我靠,她什么情况,”庄晓雅后怕,涌起一股背后说人被抓包的迟来罪恶感:“不会全都听见了吧?”
徐音头疼地比了口型:“我怎么知道?”
“我应该没说啥过分话吧?”庄晓雅懊恼地搡了把头发,破罐子破摔:“算球,随她吧,反正都是事实。”
徐音冲她使眼色:“少说两句。”
庄晓雅消停。
气氛一时降到冰点。
季繁轻拍徐音揽她肩的手:“徐音,你快去休息吧,我没事。”
徐音不放心:“你在发抖……”
“没事的。”
徐音点头,瞥见她包扎过的伤:“你手怎么会流血……”
“我说了,没事!”气焰不受控地上扬。
徐音尬在原地,连庄晓雅都没忍住看了眼。
“……抱歉。”
良久,季繁留下这么句话,捏起手机,匆匆夺门而出。
屋内。
庄晓雅满脸惶恐:“音宝,你有没有觉得,季繁可能脑……”
话到一半,她又紧急改口,慎重道:“精神压力偏大?”
徐音没说话。
望着季繁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