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南城郊野, 地下收容所。
“虞前辈,就是这间。”虞妗妗在收容所的负责人带领下,深入至地下狱区。
作为华国第一所专门针对鬼物和灵异物品/术士的收容所, 她还是颇为好奇的, 沿途一直在张望地下城的布设。
据说此地半年前才彻底建成。
建成之后, 多名人族的强者于方圆十公里内, 针对鬼物和各种术数设下了层层禁制, 为得就是打造一个绝对牢固的玄学界刑狱。
前两个月该所正式启动运用。
预计明年,会陆续把各地分部收容的鬼物和棘手的术士罪犯, 都统一押送到此处。
经虞妗妗观察,这座地下收容所的确造得很结实, 并且处处透着科技与术数的结合, 很是前卫。
来到羁押‘胜乐金刚’的那间刑狱外, 她发现整个刑狱都是透明的, 高达五米的巨厚防弹玻璃从天花板一直深入脚下。
一天之前, 该刑狱内收容时长不到24小时的鬼物‘胜乐金刚’, 突兀自爆。
爆炸产生的能量波动,导致里侧玻璃的下方中心位置布满裂痕。
‘胜乐金刚’能在巴贡村掀起那么大的动静, 威力不可小觑。
然而它自爆在刑狱玻璃上炸出来的裂痕,只深入到这玻璃厚度的一半不到, 足以看出收容所特质的材料有多么抗压抗击。
站在外面,虞妗妗能看到里头有好几名收容所的员工,正在忙碌。
他们身着黑灰色的防护服,从头到脚包裹得严严实实。
每个人的背后背着一个大罐子,手中拿着一根小型吸尘器似的探索仪器,到处挥舞探索,仪器的底端有一根弹簧软管, 连接着他们身后的罐子。
“里面的人是干嘛的?”虞妗妗问。
收容所负责人金启源道:“是这样的虞前辈,今天凌晨,羁押在这间刑狱中代号为‘胜乐金刚’的大鬼突然自爆,爆炸之后我们的员工第一时间赶来查看情况。”
“当时房间内,还留有许多大鬼炸碎后的残肢,但我们的员工很快发现,那些残破的鬼物肢体正在以非常快的速度消失,溶解成一种看不见摸不着、但是能隐约感觉到的特殊物质。”
“得知这一消息后,我就封锁了这间刑狱,防止物质外泄,同时安排了一组人员进去,收集那些大鬼分解后遗留的物质,房间里的人就在进行这一工作。”
金启源作为地下收容所的负责人,本身肯定是实力很强的术士,上头才能放心。
可‘胜乐金刚’这种脱离了普通鬼怪、甚至隐隐和‘神’扯上联系的玩意,在金启源的术士生涯中,也是头一回!
如此重要的研究对象刚进收容所,就爆了,他怎能不着急?
故而虞妗妗刚一从昏睡中苏醒,得到消息的金启源便着急忙慌地来请人了。
虞妗妗:“有检测出是什么特殊物质么?”
金启源:“第一批收集到的自爆残留,已经第一时间拿给专业人士检验了,这是检验报告,虞前辈你看看。”
虞妗妗接过文件扫了一眼,“和我想得一样。”
文件显示,大鬼自爆后消融的残留物,波频和质感与生物的灵魂几乎一致。
也就是说这些残留物,是大鬼粉碎的残魂碎片。
“不过我觉得这残留物不该定义为‘胜乐金刚’的残魂,这东西本身就是吞噬无数生灵的魂魄才得以诞生,并通过摄魂补充力量,它本身是没有灵魂的。”虞妗妗思索片刻后道:“比起鬼物,用邪祟称呼它更妥当。”
“因此这些残留的魂魄碎片,其实……都是那些死者和‘祭品’的魂魄。”
只不过在他们被‘胜乐金刚’摄魂的那一刻,灵魂已然被撕碎,眼下不可能分清哪一片属于人还是动物、是他还是她了。
金启源:……
他表情变了又变,心情复杂:“虞前辈说的是…那这些残魂中,就有一部分是属于咱们天师府牺牲的同志们。”
“待全部收集完毕后,我请府内擅长安魂的同僚们来办几场法事,以慰藉超度那些牺牲的亡灵。”
气氛短暂低迷,金启源强行打起精神处理正事:
“虞前辈,那这‘胜乐金刚’的自爆你怎么看?”
“我们回看过刑狱内的监控录像,并没有发现它自爆前,有任何异常。”
虞妗妗将先前与徐静和在离县时,从那些大慈佛母分身小像上的发现说于他:“胜乐金刚的孕育和诞生,已经证明了我们的猜测。”
“外头流传的那些大慈佛母像只是阵眼,是为这些孕育中的邪祟收集能量的容器。”
金启源若有所思:“所以当能量达到一定程度,邪祟就会出世。”
“这就是旧藏密宗那些人费尽心机想要达成的目的……”
“没错,不论他们布局多年复苏密宗鬼神的最终目的是什么,让其‘复苏’都是关键。”虞妗妗继续说道:“那么已经复苏的‘胜乐金刚’会自爆就只有一种可能——”
“和那些大慈佛母像一样,‘胜乐金刚’依旧不是他们真正在孕育的邪祟。”
“什么?!”金启源有些不可置信:“连这种程度的大鬼,也只是幌子吗?!”
各种混乱的思绪和过于震骇的情绪,让他忍不住来回踱步,半天看着虞妗妗来了一句:
“……不能吧?”
他不敢想象这种程度的大鬼,若都是‘虾兵蟹将’,能被随意制造出来,天师府该如何抵御?
“幌子倒不至于。”虞妗妗道:“用等级来类比,普通的大慈佛母像是最低级的吸收容器,衍生出的小鬼是中级,已经接近了鬼神、拥有鬼蜮神通的‘胜乐金刚’应当是高级。”
“我猜想,对整个旧藏密来说,‘胜乐金刚’都是极其重要的产物,这一点从他们在巴贡村建设的祠堂、祭坛以及等身像上都看得出他们的重视。”
虞妗妗和那鬼东西亲身交手过,最有发言权。
说实话,那‘胜乐金刚’看着唬人,又是巨物体型、又是三目四面十二臂的……还能操控漫天悬尸和红河,视觉上真如鬼神降临,压迫感十足。
但她真的上手对付了,便发现这复苏的‘鬼神’徒有其表。
实力不弱,但绝对够不到鬼神的级别。
其中固然有她和徐静和等人破坏了祭祀仪式,导致‘胜乐金刚’强行出世、被削弱了力量的原因。
但她有种感觉——
就算‘胜乐金刚’全盛出世,也仅是比较棘手,无法达到浩劫、或者说撼动俗世安宁的地步。
这显然和那群旧藏密之人百般经营想要达成的目的不符。
因此虞妗妗推断,这尊‘胜乐金刚’是接近于藏密核心、但又不达根底的存在。
“只是那伙人估计也没有想到,你们天师府竟能这么快摸排到巴贡村上,使‘胜乐金刚’暴露得太过突然;
又因为它的重要性已经较为接近他们想要孕育的最终产物,落入你们天师府之手、被你们研究解析后,很可能会让幕后真正孕育的大恐怖暴露,他们才会立即断尾求生,让其直接自爆。”
虞妗妗顿了下,“所以金部长不用太紧张。”
“这鬼物的自爆恰恰说明,你们天师府这段时间的调查和努力很有成效,那些人被逼得自乱了阵脚。”
“没错!”金启源有些眼热,连连点头:“虞前辈分析得没错。”
“每一位天师府同僚的付出,都是有意义的!”
平复了下情绪,他忽然想到什么:“对了还有一件事,一齐羁押在收容所中、转化为鬼物的哈拉瓦日和巴贡村村长,在那‘胜乐金刚’自爆后,也在关押的刑狱内消融了。”
“它们押送到我们收容所时,属于人类的特性就已完全退化,无法交流,也不太能听得懂看守者的问话,因此在它们身上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金启源说道:
“至于其他那些经鬼蜮扭曲形成的鬼物,更不用提,早都腐烂生蛆,被我们清理掉了。”
“不过据我所知,巴贡村还有幸存的村民,想必要不了几日,就能把这件事查个清楚。”
“……”
夜深露重,虞妗妗看完那‘胜乐金刚’的自爆地后,已经很晚了。
南城收容所距离旧巷有一段距离,她刚刚苏醒,力竭耗费的精气神还没补足,确实不想折腾,便和祝檀湘在收容所休息了一晚上。
期间那位天师府派来的刺猬精又来了一趟,为她理疗安魂。
谁知这进了‘贼窝’差点出不来了!
甫一见到那巴掌大小、微胖的白刺猬精,虞妗妗眼睛都亮了,直接上手把人家抓过去‘把玩’了很久很久。
最后刺猬精战战兢兢欲哭无泪地离开时,她还意犹未尽,轻轻摩梭指尖。
手好痒……
那刺猬精看着手感就好!
要不是还顾及着作为大妖的脸面,怕那刺猬精给天师府告状,她就直接变成黑猫原型,用爪子扑腾了。
刺猬一族自带的‘妖医’神通确实有效,一觉过后,虞妗妗觉得精神好了许多。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金启源说得太保守,天师府调查组的人根本用不到几日那么久——
她洗漱完,慢吞吞吃完收容所准备的早餐后,相关的调查文件就送到了她的眼前。
虞妗妗:……
来送文件的是个眼生的年轻人,脸是红的说话也是结结巴巴,却敢掏出手机要合照。
被女孩子眼巴巴地望着,虞妗妗到嘴的冷硬拒绝便说不出口了。
可真让她面对镜头和一个陌生人类亲亲密密,她也做不到。
还是祝檀湘看出她的僵硬,主动舒缓局面,对女孩道:“要不你把手机给我吧,我帮你们拍一张?”
年轻女孩面露惊喜,“可以吗?”
虞妗妗:“……”
没说可以,但她也没拒绝。
祝檀湘笑眼微弯,“那你站过去些吧。”
似是察觉到猫妖的拘谨和不适应,女生表现得很有分寸,并未靠得很近,脸上扬起灿烂的笑容。
哪怕虞妗妗不去扭头看,那种雀跃和欣喜也从身旁的人身上如有实质地散发出来,让人难以忽视。
一个陌生的人类,在真心实意地崇拜着自己。
这种感觉很奇妙…
于是祝檀湘变看到,屏幕中乌发垂肩的猫妖少女,无形中放松了些;
在他按下拍摄前,那紧抿的唇瓣略显生疏地勾起,细微的笑容定格便定格在了画面中。
“谢谢谢谢!”女孩儿难掩兴奋,对着祝檀湘连连道谢。
她微微吸气,攥紧手机对虞妗妗道:“虞前辈,我一直很崇拜您!也特别感激您……”
“我哥是被选入徐师姐的专项组的成员,他说这次要不是您在关键时刻拉了他一把,他就死在那些鬼物的口下了。”
“谢谢前辈救了我哥,也救了很多在前线的师兄师姐!”
女生鼓着一口气说完,又冲虞妗妗‘刷’得一下鞠了一躬,便红着脸跑走了。
这一套‘表白’和小动作行云流水,真让虞妗妗有些无措,好在对方并不需要她的回应。
呆了片刻,她下意识摸摸鼻尖,一偏头对上身旁祝檀湘的笑眼:
“猫猫前辈,我也一直很崇拜你的。”
“……滚去上班!”虞妗妗端不住了,耳朵尖隐隐发热。
祝檀湘闷闷笑了声,“好好,我就去了。”
“下班了来接你?”
“不需要。”虞妗妗睨了他一眼,从兜里勾着圆环、在指尖绕了两圈:“我有钥匙。”
“那我先去公司了?”祝檀湘一边走一边回头,男妈妈一样叮嘱:“再忙也要记得到点吃饭,我中午休息会给你打电话的。”
“晚上要是不回去还在这边,你给我发个消息……”
好能讲。
虞妗妗觉得青年愈发能絮叨了,半晌还是回了声‘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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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巴贡村内异鬼诞生的多方调查,最终汇集成一本手指厚度的文件,送到了虞妗妗的手里。
档案的整理人是专项组的郭鑫,各项结论都写得很详细。
首先是哈拉瓦日的身世,以及她为何会成为祭祀异鬼的主导者。
从幸存的村民的口中、官组人员的调查结果中,一切都有迹可循。
哈拉瓦日是巴贡村内的一名留守儿童,从小父母离异;
母亲改嫁到了外村,父亲和村里的寡妇重组家庭并生下了新的弟妹。
她是奶奶拉扯大的孩子。
因着特殊的家庭情况,她从小不被周围的同龄人待见,小学初中时都经历过孤立和严重的霸凌。
初三那年,哈拉瓦日的奶奶查出了肝癌,病情恶化得很快。
她的爷爷和父亲对此却都不管不顾,只带着老太太去医院开了两次药,便把人丢在家里等死。
受讯的其中一位幸存村民正是哈拉瓦日家的邻居,在回忆时不住得摇头:
‘那祖孙两人都可怜啊,家里顶事的男丁都是白眼狼,根本不给家里拿钱;
小的饿成个麻秆,老的那个肚子里的脓水肿得老高,我们这些邻里三天两头半夜里听到那老太太猫一样得喊痛,听得人心里不是滋味……’
这么干熬着病痛,很快,哈拉瓦日的奶奶便死了。
死状惨不忍睹,难以说明她是病死的,还是活活痛死的。
自此那个家里便只剩了还未成年的哈拉瓦日,和甩手掌柜般的爷爷,以及奶奶临死前偷偷塞给她的自己的一点积蓄。
哈拉瓦日初中成绩不错,考上了县里的高中。
但村里人其实都清楚,这个阴郁消瘦的女娃要不了多久,就会退学嫁人了。
婆家说的是村里一户在县城开店的商贩。
那家夫妻两个在县城租了间铺子做拉面和羊汤生意,在村里算有钱人;
说给她的亲事,是这家人的大儿子。
那男人今年十九岁,早就不读书了,长得痴肥体胖,辍学数年至今没个正经工作。
哈拉瓦日自己自然是不愿意的,她想读书;
奈何她还未成年,家里当家的爷爷同意,十多年没养过孩子的父亲也美滋滋收了彩礼,她那细胳膊根本拗不过大腿。
没曾想结婚前夕,她让厉鬼给魇住了,在某天深夜里发狂咬断了家中爷爷的脖颈。
据幸存的村民们描述,那天晚上,他们村的人都曾亲眼见到大慈佛母显世。
柔和的佛光降落在哈拉瓦日家中,抚平了狂躁如魔鬼的吸血少女。
从那天起,整个村子的人都成为了大慈佛母的忠实信众。
而能够使出一些神迹、从头到脚变了样子的哈拉瓦日,也就成为了佛母的代言人。
她声称巴贡村是密宗神佛选定的村落,神佛将于巴贡村中出世,届时村里的人变会成为神嗣,享得永生。
于是愚昧的村人被驱使者,在村中大兴土木建设祠堂,并偷偷将大慈佛母的神像放置祠堂中,用以祭祀。
他们并不知晓哈拉瓦日是在骗他们。
她从心底恨着这个村子的人;
恨霸凌她的孩子,也恨那些打诨的大人,怎么可能许他们长生?
当祭坛建成、祭祀开始的那一日,整个村子的村民都将成为密宗鬼神出世的祭品!
对深陷泥沼、孤立无援的哈拉瓦日来说 ,密宗邪人是唯一向她抛出的橄榄枝。
她自然心存感激死心塌地为那群人做事。
可她不知道的是,那垂递到眼前的橄榄枝,上面涂满了毒汁,充满了利用和算计。
世上哪有那么巧合的事情——
哈拉瓦日刚刚被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厉鬼’侵袭,大慈佛母便降世拯救了她。
只有一种可能:连侵袭她、逼迫她到绝路的厉鬼,都是密宗之人搞出来的。
旧藏密宗的那伙人正是看到了这个年轻姑娘心中的恨意,知道她境遇窘迫,才趁虚而入;
先是驱使鬼物侵袭她,又出手相助对其洗脑,让她相信密宗鬼神能够赋予她无上的力量,成为永生的明妃佛母。
这种手段无疑是卑劣可耻的。
而这些四处掀起苦难和霍乱的行径,更让官方对清绞密宗贼人的决心达到了巅峰!
调查档案的第二部分,是对密宗出世鬼物的研究和分析。
其组成部分和孕育方式,与虞妗妗推断的基本一致。
但这份报告中有一个令所有人都心神震撼的发现:
代号‘胜乐金刚’的密宗大鬼,其可以扭曲并吸收人魂的领域神通,不可复制,无法参透。
于它领域中长久注视‘鬼神’,甚至能够改变生物的认知甚至是物种!
这不是普通的玄学术数、任何邪法可以做得到的,说明‘胜乐金刚’的确衍生出了不属于末法时代的‘神性’!
密宗之人,真的在造‘神’!
他们在孕育不属于正统神系、超脱六道之外的邪神!
尽管这‘鬼神’是残缺的,也足以让上层和玄学界震荡不安……
第142章
临近春节, 最先放假的年轻大学生们已经各自回家,或是相约在年前出游。
作为旅游大城,近些日南城各大商街的客流量都很可观。
而位于旧城区的南城旧巷一条街, 也颇有些水泄不通的热闹感了。
旧城区的商区并不繁华, 基础设施也都老旧, 虽然南城一直都是旅游大市, 往年会来旧城区逛的游客却不多。
至于周边没有商场景区、主打文玩古玩和花鸟市场的南城旧巷, 就更没什么游客会来了。
今年不一样。
被猫咪眷顾的算命摊位在网上爆火了,甚至悄悄上过几次文娱热搜的尾巴, 不少上网冲浪的年轻人都刷到过。
来打卡的人多了,整条旧巷都欣欣向荣。
经无数来打卡的游客认证和强推, 算命摊位上不少出镜率高的猫咪的品貌名字都传播广泛;
其中胖乎乎的狸花猫小卷和精神抖擞的橘云最为出圈。
拍摄它们和客人游客互动的短视频都有上百万点赞, 被无数营销号转载配音;
还有很多人画它们的Q版漫画。
实在是它们都经过虞妗妗的点化, 开了灵智, 能听懂人言, 许多行为都比普通小猫有灵性太多。
已经有商家通过网店和自媒体账号后台, 联系上了祝檀湘,想要授权合作联名。
哪怕是摊位周围其他没开智的流浪猫狗, 在虞妗妗周围呆久了,也会吸收一些妖气, 反应更灵敏,对它们大有益处。
久而久之,围在虞妗妗摊位周围的便不止猫猫,还有不少其他动物。
这般颇为出圈的热度下,祝檀湘并没有刻意掩饰,于是很快网友们便从蛛丝马迹中,发现了旧巷小摊和一年前火起来的‘猫猫教’网站之间的紧密关联。
‘有困难, 找猫猫’这句曾经大热的网站扉页教条,再一次在互联网上火了起来。
热度一高,无数找茬儿和看不惯的人自然也蜂拥而至。
一时间不少‘南城旧巷小摊’在宣扬封建迷信的批判声音大了起来。
可这样的声讨还未掀起更大的舆论,便悄无声息地被按了下去。
舆论是上头有意控制。
普通人不知道,他们还能不清楚‘猫猫教’的真实性么?
虽然为维系俗世安定,玄学界不可以浮现在大众的目光下,妖族的管束更为谨慎;
可虞妗妗显然是个例外。
她的存在不仅没有搅乱俗世,反而帮着天师府破获了多起异事,无形中救了成千上万个老百姓,就是名声活跃些又怎么了?
正所谓堵不如疏。
‘猫猫教’网站就这样大大方方地运营,没被限制,反而没多少人去讨论玄不玄学,而是把它当成了一个救助流浪动物、以及给流浪动物找领养的平台。
只不过算命摊位周围的动物太有灵性,虞妗妗的摊子又摆在距离寺庙不远的地方,多少给摊子蒙上了一层神秘感。
神佛座下,动物聚集。
至少说明这个摊位的气场不错,摊主心地也好,小动物才会喜欢聚在这里。
前往此处打卡的游客们,也很愿意在虞妗妗的摊上买些辟邪保平安的符箓,沾沾灵气。
因此虞妗妗和胡氏师徒合作后,产出的符箓量大大增加,也依然供不应求。
胡氏师徒这段时间的收入进账都很可观。
这把师徒二人美得不行,对虞妗妗更是赞不绝口死心塌地。
察觉到虞衡多次过来找事之后,师徒二人为表报答之意,更是不留余力地留意起来往周遭的可疑人士。
这日,一袭夹棉道袍的胡老头正摇头晃脑给来玩的游客看手相,从过去说到未来,从前程说到姻缘,一旁还有个徒弟胡大牛充当捧哏。
说话间胡大牛不知看到了什么,眼睛瞪圆。
他轻轻捣了一下口若悬河的师父,“师父,那个二愣子又来了!”
‘二愣子’是师徒二人私底下八卦时,对虞衡的称呼。
胡老头眉心一蹙,面不改色地给眼前客户看完手相,等客人走了他才笑容一收:
“又来了?你看清楚是他了?”
胡大牛很焦急:“当然!我看他往虞师叔的住处去了,身边还带了好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他是不是要找虞师叔和祝哥的麻烦?!”
听见虞衡还带了人,胡老头坐不住了:“嘿那小子,他想干什么?要闹事不成?!”
他掏出手机,就给祝檀湘打了电话,“祝小哥,你家里有人吗?”
难得使用了一天休假、准备做顿丰盛饭菜给力竭昏睡两日的虞妗妗补一补的祝檀湘:……?
“我在家,胡师父是有什么事吗?”
听完胡老头的提醒,穿着围裙提着菜刀的祝檀湘有些烦躁地‘啧’了一声。
他眉眼生得好,剑眉星宇,眉心堆起时使得他的眼眸压低,瞳仁带着黑沉沉的冷意。
真是狗皮膏药……
虞妗妗昨晚仍留在了收容所没回来,忙着处理巴贡村和密宗鬼神的后续事项;
确定她今天会回来,祝檀湘便休了这个月的第一天假期。
他一早去赶了集市,和大爷大妈们争抢最新鲜还带着露水的蔬菜和肉类。
此刻他一袭居家常服,袖子挽起提着刀,案板上是处理了一半的鱼。
鱼腹划开,微凉的血水沾染在青年的手指上,他拧眉垂眸,思索了片刻后把菜刀‘咚’得立在案板上,慢条斯理地在围裙上抹了两下血水,往门口走去。
他手里拿着的电话还在接听中,那头热心的胡老头声音铿锵:
“祝小哥,你一个人肯定吃亏,要不我和大牛过去帮你?”
“你别看我一把年纪,年轻的时候也是打遍旧巷无敌手,现在天天练那八段锦金刚经,身体结实得很!”
胡大牛声援的声音从旁一并传来。
“谢谢胡师父,不麻烦你们,我能应付。”祝檀湘声音听不出情绪,“如果真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会联系你们。”
“那虞大师……”
“不用联系她。”
祝檀湘清楚虞妗妗这段时间轮轴转,身心有多疲惫。
这种时候他怎么能容许虞家这群跳蚤蚂蝗来打扰虞妗妗……
巷口,难得一袭修身西装的虞衡浑身不自在,把衣角袖子扯了又扯,语气不耐:
“陈叔,有必要搞得这么兴师动众吗?”
上了年纪的老管家呵呵笑道:“小少爷,二小姐流落在外多年,心里定然有委屈,您代表夫人和先生来接她回去,穿得正式些隆重些才能体现出虞家的重视啊。”
虞衡很无奈:“……能有用吗?那女人就是个疯婆子!”
前几次上门的惨痛经历还历历在目,以至于他来到这片老旧的巷子,就心生退意。
他生怕从哪个角落里蹿出一群流浪的疯猫疯狗袭击自己!
陈管家只微笑不语。
他这次来是带着虞正龙的任务,务必要把二小姐接回去。
虞正龙的原话是:‘老陈啊,虞家出了这桩丑事,一旦传出去脸面也别要了,尤其是流落在乡下的那个,从小没人管教是一点都上不得台面!’
‘但她毕竟是虞家的血脉,是我虞正龙的女儿,要是让外人知道她做的那些丢丑的事,抹的是整个虞家的污点,所以你这趟过去无论用什么手段,都得把人给我带回来。’
‘不能再让她在外面丢人现眼!’
因此陈管家身后带的几个西装革履的壮汉,不仅仅是为了给那位二小姐体面,也是万不得已时把人‘请’回家的手段。
“诺,就是那一户。”虞衡一扬下巴,站定在原地不肯上前了:
“我说了那个女人很邪乎你们不信我,那你们自己去叫人,我不去。”
陈管家看了一眼门牌号,准备上前敲门。
他还没走到小院门口,院门从里头自己打开了。
开门的是个身着围裙的青年男人,神情冷淡,一言不发只扫视过来。
“是你!”
看清青年的扮相,虞衡不屑地撇了下:“小白脸。”
“那谁呢?让她出来。”
祝檀湘略一忍耐:“家里就我一个人,有事的话你直接说吧,我这边会代为转告……”
虞衡‘啧’了一声并不相信:“我需要你转告吗?你算什么东西啊?”
“滚开!”
祝檀湘不在乎虞衡的态度,因为他看虞衡个草包废物更是一点好脸色都没有。
他忍了一下,忍不住了,将来人上下打量一番后突然开口:
“虞衡是吧,你是智力低下听不懂人话,还是脸皮太厚?”
祝檀湘攻击性极强,一开口就把虞衡搞愣了:“妗妗明确说过她厌烦你和虞家,不希望你再上门打扰,你还要像苍蝇一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找过来,阴魂不散吗?”
在虞妗妗面前,祝檀湘向来是收敛恭敬的;
但他负责对外交际,总会和不知晓虞妗妗身份的普通人打交道,这种时候他当然不能以‘大人’‘主人’这种称呼代指。
每当这时,他都会生出一丝私心,学着徐静和的亲昵唤一声虞妗妗的名。
他发难得突然,言语刻薄刺耳。
向来被狐朋狗友捧着的纨绔虞衡,哪里受得了被人这么阴阳?
尤其虞衡先前查过祝檀湘的家底。
他知道眼前的男人就只有一张脸长得不错,家里没钱没权,自己也没什么本事——否则怎么会像个家庭主夫一样整日围着虞妗妗转,还一副软骨头好脾气的样子。
这种一身穷酸气的泥腿子怎么敢用这种语气,对他出言不逊?!
几乎是一瞬间虞衡的理智便崩塌,冲上去揪住祝檀湘的衣领:“我草你妈!”
“你他妈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是不是给你脸了?你不过是虞妗妗身边一条的哈巴狗,信不信小爷我动动手指,就能让你在南城混不下去?”
祝檀湘个头更高,体型也因为保持着健身习惯宽肩细腰;
被矮了半个头的虞衡拽住衣领,他垂下的眉眼很冷,还染着干涸后淡淡鱼血腥气的手掌一抬,一掌把面前的人打得推开。
虞衡‘砰’得一声,狼狈撞击在院门上。
“少爷!”
后头的壮汉保镖一抬腿就要上前帮忙,被虞衡一句“都他妈站着”吼停。
“行,我跟你练练,我弄死你!”
虞衡面色羞恼交加,死盯着祝檀湘的眼珠子都发红,要和祝檀湘单练。
他陆陆续续学过几年的跆拳道,有些花架势;
但这两年他愈发花天酒地,早就荒废得差不多了。
只不过曾经在学校里横行霸道,又是带着一帮兄弟逃课打架、又是顶撞校长老师的经历,让他内心不断膨胀,以为自己很厉害很能打。
但虞衡不清楚的是,那些总跟在他身后谄媚的‘小弟’、对他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老师,前者因为他的钱,后者是因他的家世。
学校里遭受欺负不敢反抗、畏惧他的学生,也并非他多能打多牛,而是他身边人多势众,是惧怕他校霸的恶名。
故而他信心满满冲上来、要好好教训祝檀湘一顿时,反被祝檀湘迎着拳头,狠狠将他掀翻摔在地上。
身体重重的和地面接触,虞衡疼得后脑抽搐眼前发黑。
他惨叫一声,更多的污言秽语辱骂出口。
还不等人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祝檀湘已经用青筋微凸的小臂一把给他按回地上,抄起拳头就挥了下去——
从很早以前,从虞衡三番五次上门挑衅、对着虞妗妗大放厥词时,祝檀湘就想这么做了。
自从下定决心不能成为虞妗妗身边的破绽,祝檀湘便每日都在学习逃命的术数、各种辅助的符咒;
只是他玄学方面的天赋着实堪忧,进展缓慢。
他也不气馁,转身就去报了班学习泰拳,一周最少去两次。
半年下来,他衣服下遮掩的躯体肌肉愈发紧实,爆发力不容小觑。
攥紧的拳头打在虞衡的身上,只三四下就让虞衡叫都来不及。
至于虞衡嘴里骂骂咧咧说他是虞妗妗的狗……不会真以为这话他会生气吧?
拳头落在虞衡带着惊恐的脸颊上时,祝檀湘面不改色的神情,一瞬间和虞衡记忆里的虞妗妗那个疯女人重合!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也太突然,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时,虞衡的脸上就开始飙血。
陈管家大惊失色:“快去把少爷拉开!!”
眼见几个壮汉保镖冲上来,祝檀湘见好就收,他趁机又在虞衡脸上补了一拳就起身撤开;
一边后退,一边冷眼看着几人手忙脚乱地把虞衡从地上架起。
他指骨上沾了粘稠的血痕,是虞衡的鼻血。
让两个保镖搀扶着的虞衡下半张脸都是血污,浑身疼得站不住。
他看向祝檀湘的目光中再没有轻蔑,而是怨恨、愤懑,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咬人的狗不叫!
陈管家指挥着手下人:“你们两个把少爷扶好,还有你,快去最近的药房买些碘伏棉球来。”
他转而看向院里的祝檀湘,面色阴沉:“小伙子,你下手未免太狠毒,也太嚣张!”
“我知道你,祝檀湘么,你以为自己仗着天水集团的资本,在背后搞搞小动作,就能和虞氏掰手腕那就太天真了。”
虞正龙找人调查虞妗妗时,自然也查了她身边的祝檀湘。
因而前些日子天水集团以雷霆手段撬走了虞氏一个非常重要的项目时,虞正龙震怒之余,得知在背后做决策的天水集团CTO,就是虞妗妗身边那个异军突起的祝檀湘时,更是气得在办公室发了一通怒。
他回到家自然也对妻子大发雷霆:‘你看看你生的好女儿,在外面勾结不三不四的人来害自己家!’
又重新调查了一番祝檀湘后,虞正龙恨得咬牙切齿。
他下令让陈管家带人把虞妗妗‘请’回家,也有此事的一定原因。
这件事陈管家作为虞正龙的心腹自然知晓。
他冷冷一笑继续道:“豪族几十上百年积累的财富和人脉,你根本想象不到都多大的能量,虞氏想按死你,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年轻人太冲动,是要为自己的无知支付代价的。”
“去给这位祝小兄弟一点教训,伤了虞氏的少东家还想全身而退,哪有那么容易的事。”他对着身后的壮汉使了个眼色,语气轻飘飘道:“毕竟是二小姐的朋友,还要给二小姐一点面子,打断他刚刚伤了小少爷的两只手就行了。”
话音一落,四个黑衣壮汉便面色不善地逼近祝檀湘。
陈管家又对另一人道:“你去里面看看二小姐在不在,在的话把人‘请’出来,记得注意分寸,别把小姐弄伤了。”
“是陈叔。”
被人扶着用外套捂着鼻子的虞衡堪堪止住鼻血,满脸狠意:“陈叔,我要弄死他!”
几分钟前还扬言要‘单挑’的人,此刻恨不得祝檀湘立马被群殴暴毙。
陈管家假意为难:“少爷,现在是法制社会,别说什么死不死的。”
二十年前虞正龙携妻子和家资,从港城逃至大陆时,陈管家就跟在他身边。
许是见识过港城八九十年代时期的混乱,他虽是个‘下人’,却和封建脑的主子一样拿腔作调,自诩老派豪绅。
内陆的律法分明,若闹出人命官司,哪怕是虞家这个体量也颇为麻烦;
但伤残就很好摆平了。
陈管家此番不仅是为自家少爷找场子,也是要趁机废了祝檀湘这个人;
毕竟这小子像石头缝里蹦出来一样,才到天水集团两个月,就让虞氏狠狠吃了瘪,能力确实很不错。
不能放任他继续成长为虞氏的威胁。
祝檀湘并不清楚眼前人模狗样的小老头,对自己有多方算计。
他神情警惕眉心微蹙,一边缓慢后退和不断逼近自己、明显来者不善的壮汉们保持安全距离,一边抄起墙角放着的铲子用于防身。
他虽然练了泰拳,却没有练成肌肉大块头,依然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体型。
这种为了强身健体和增进形体的练习,注定了他不会是面前这些膀大腰圆的专职打手的对手;
何况还是一打四!
他只是个普通人,又不是什么武学天才。
因此祝檀湘根本就没打算要这些人硬碰硬。
他抄起在手的铲子只是为了迷惑对方,实则掌心里藏着一张‘隐匿’符,随时准备见缝插针,直接跑路!
里屋和卧室有虞妗妗设下的结节,倒不用担心他们会看到、破坏什么重要的物件。
只可惜了院子里的物品,恐怕自己跑了后,虞衡那小子会打砸泄愤……
这般思绪闪过之时,逼近的其中一名壮汉低吼一声“上!”,几人便扑了过来。
电光石火间祝檀湘就要催动咒印——
“喵呜!”
低哑锐利的叫声突兀响起,几道从天而降的黑影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几名听见声响的打手下意识抬头,便用脸接住了一只只身形矫健、从院墙头扑跃而来的猫咪,刹那间脸上划出数道斑驳血痕。
“呃啊啊我的眼睛!!”
“草哪来那么多野猫?!滚开!”
“……”
惨叫声此起彼伏。
皮毛明艳如同云霞的大橘猫被甩开,四肢稳稳落地,在祝檀湘身前压低了前躯踱步,保护意图明显。
它瞳孔竖起,紧盯着闯入小院的不速之客,尾巴和脊背上的皮毛也是处于攻击状态中的微炸,‘呜呜’的低呜从喉间不间断地响起,动静像车引擎。
“橘云?!”突然出现的猫猫们也在祝檀湘的状况外,“你们怎么…?”
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猛然抬头看向门外…
第143章
祝檀湘这一眼没看到熟悉的、心心念念的人, 反而把虞衡的惊恐收入眼底。
“猫!猫来了!!”被龇牙的橘云紧盯着,虞衡声音都变得结巴。
又是那些抓伤他的怪猫!
不安和惧意不断攀升,他一把挣开身边搀扶自己的人, 拔腿就要往院外跑, 但为时已晚。
一股几乎能把人内脏骨骼都挤压出来的巨力, 突然从虞衡等人的身后把他们掀翻!
陈管家已经五十好几的高龄, 一把老骨头, 毫不设防地让这巨力咣里咣当掀摔在地上,两眼一阵阵地发晕嘴里还有股甜腥气, ‘哎呦哎呦’低叫个不停。
事发突然,他脑袋还是懵的, 垂在地上的手背便碾上一只脚。
剧痛从手骨蔓延, 陈管家痛叫出声, 脑后又是一紧;
他被人抓着头发提起脖子, 被迫和身侧踩着他手掌蹲身的人对上视线。
那人是个年轻且美貌的女人, 穿着一件黑色印有各种符号的兜帽衫, 露在衣服外的手腕皮肤白皙。
那外套帽子挺大,年轻女人就这么提待宰鸡鸭一样提着他的脑袋, 乌黑的发衬着莹白的面庞,因着蹲姿微微偏头, 露出全貌。
“你要废了祝檀湘两只手?”
虞妗妗声音很轻,听不出喜怒。
她没想到自己时隔几日回家,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一群上门堵着的人对祝檀湘的威胁。
那一刻她顿生出无名的怒火,脑海中已经开始思考要怎么给予这些人一次‘难忘’的经历。
她指骨分明的手指收紧,压低身子让耳朵靠近陈管家:
“来你再说一遍,让我听听怎么个回事呢。”
虞妗妗没意识到自己的瞳孔都因着生气, 变成了微微竖起的金色;
这份非人可以有的异眼,让她看起来拒人千里,令人畏惧。
陈管家让近在咫尺的兽眼吓得止不住发抖,他想要摇头。
下一秒,手骨粉碎的细微声响牵动着无数皮下神经,剧痛针扎一般传递到他的大脑皮层;
他哀嚎着想要打滚、抽出已经变形的手,却无济于事。
“我的手!!啊啊!!”
怪物!
少爷说得没错,虞妗妗是怪物!!
骨骼一寸寸碎裂,陈管家疼出一脑门的冷汗,他满脑子只有对此趟行程的后悔,对面前猫妖少女的恐惧。
身后有一心护主的壮汉打手不顾自己脸上身上猫咪抓出的伤痛,猛然蓄力冲撞而来,想趁虞妗妗不注意把她撞翻。
毕竟在他们眼里,虞妗妗纤长的体型很有迷惑性。
可惜其引以为傲的一身膘肉,在虞妗妗这种怪力的大妖面前,就像纸糊的;
她反手两巴掌下去,就把几人扇老实了。
看着躺了一地的打手,陈管家彻底绝望了。
他拖着身体往后挪,看向虞妗妗的眼神简直像在看什么可怕的厉鬼。
“不……你别过来!!”
待虞妗妗废了他第二只手,面如金纸的陈管家在恐惧和疼痛的双重刺激下,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虞妗妗回身,冷冷地看向虞衡:“到你了。”
“我是不是说过,别让我在旧巷看见你?”
“不是我……不是我要来的!是他!”虞衡疯狂摇头,指着地上昏迷的陈管家:“是他和我爸非要我来把你带回去!”
他身后一群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猫,堵住他逃命的路。
一双双猫眼睛虎视眈眈盯着他,光是看着他就一阵腿软。
虞妗妗冷笑道:“让你来你就来?你是虞家的狗吗?”
“你刚刚要怎么叫嚷来着?要弄死他……”
虞衡心态崩了,他太害怕了。
将才这女人就是一边皮笑肉不笑,一边重复着陈管家的话,就把陈管家的手废了。
她现在这么说是想要自己的命吗……?!
“虞妗妗我才是你弟弟,才是你血缘上的亲人!”虞衡飙出眼泪,愤怒和莫名的委屈冲昏了他的头脑,他嘶吼道:
“我都几次三番来接你回家了,你还要怎样?”
“你放着虞家的锦衣玉食不要,帮着一个外人欺负家里人,你有病吗?!”
更何况他还只是说说,那姓祝的小白脸不还好好站在那里,没伤到一根毫毛吗?!
虞妗妗快步走进,抓着虞衡的衣领把人猛然一提。
鼻青脸肿的少年人脸上混杂着粘粘的眼泪,收紧的领口勒住他的脖颈,让他脸颊胀红,实在狼狈。
“我再和你说最后一遍,我不会回虞家。”虞妗妗一字一句,“我不管你们是真心还是假意,也不管虞正龙有什么小心思,回去告诉他,再朝旧巷伸爪子,我就不是废你们几只手这么简单了。”
她声音轻轻的,虞衡却听得绷紧了头皮。
“听到了没?”
听出她语气变得不耐,虞衡憋憋屈屈点头:“听…听到了。”
虞妗妗松开手,嗤笑一声:“没有尽过一天抚养义务的人,居然好意思拿孝道来压人,你们虞家人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一样的无耻。”
“虞正龙怕我丢了虞家的脸面,三番两次地上门扰民,你回去告诉他不必再费心思;
虞家不想解决的事情那就让我解决,要不了几天,很快了。”
还有三日,就是顾荇烨的生日宴会。
而前些日子她拜托天师府帮她查的事,也已经有结果了。
三日之后她会成全虞家大费周章的心愿,也会完成……原身的夙愿。
虞衡心中惴惴不安。
他觉得虞妗妗说的话和态度都很奇怪,总让他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会发生。
“我知道了,我会和爸说的……”虞衡吭哧半天,又突然说了句:“其实妈真的很想见见你,当年的事她完全被蒙在鼓里,知道实情后偷偷哭了好几次,而且也和、和虞舒月在有意保持距离。”
直到现在,蠢钝的虞衡依旧以为,虞妗妗的冷漠和抗拒是因为虞舒月的存在。
他壮着胆子说话时,不知是害怕虞妗妗生气还是怎的,没有像以前那样直接用‘姐姐’代称虞舒月,而是僵硬地直呼其名。
他说着目光不断地偷瞟虞妗妗:“姐……至少妈是真心想弥补你的,她给你准备了房间,买了很多衣服包包和首饰……”
“别说了。”虞妗妗不想听。
或许虞衡所言是真的;
或许杜若菲的母爱和愧疚是真的。
可这份愧疚肉眼可见得太无力了。
虞妗妗在南城呆了一年多,杜若菲知道她的存在最少也有一个月了。
这期间作为母亲,她都没有过来看一眼自己流落在外的女儿,没打个电话问问情况。
至于虞家,虞舒月依然住在那里,未来依然是名义上的虞家女儿;
对这个给亲生女儿带来伤害的养女,杜若菲为了虞家的脸面和丈夫选择了默认妥协。
甚至虞正龙这次让陈管家带人来旧巷,准备强行把她弄回去,这件事杜若菲不可能不知道,她也没有为自己的‘女儿’做任何抗争。
她的愧疚到底是想要弥补这么多年受苦的女儿,还是想以此为借口,慰藉自己的良心?
这份母爱可能有,但不多。
越不过她的丈夫,也越不过她家庭的和谐。
反而是刺伤‘女儿’的一把钢刀。
虞衡心有不甘,还想开口说些什么;
一旁默默看着的祝檀湘清楚,虞妗妗的小动作代表她已经烦了,便直接上前赶客:
“别说话,赶紧走,这么简单的要求也听不明白吗?”
“这是我们家的事,干你一个外人什么事?”虞衡咬牙切齿:“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外人’;
这是虞衡第二次用这句话怼祝檀湘了。
祝檀湘本人并不觉得难受,因为他清楚虞妗妗的身份,知道虞妗妗最隐秘的秘密——虞妗妗是妖。
虞衡的话对他没有杀伤力。
反倒是虞妗妗觉得刺耳。
她无端地不爽,蹙着眉瞪了一眼面色坦然地青年。
这人不是一向很会阴阳么?
现在话都怼到脸上,怎么又哑巴了?
接收到来自猫猫大人的‘不满’,青年没能理解深意,但明显感觉到了表层的火气;
他以为是自己哪里没做好,眨了眨亮晶晶的眼睛,回了一个略显腼腆的笑容。
下一秒,他看到虞妗妗启唇:“谁和你是一家人,我同意了么?”
“祝檀湘从来不是什么外人,你才是。”
话音落入耳中,祝檀湘足足反应了三两秒钟才反应过来,神情怔忪。
紧接着,他听到“咚咚”的闷声;
是他的心脏在薄薄的胸腔中剧烈锤动,一声盖过一声,几乎要穿透他的胸口呼之欲出。
“你得庆幸自己没那个能力、也没来得及弄‘死’他。”虞妗妗语气认真:“否则我一定要你偿命。”
“现在带着你的人,从我家滚出去。”
“……”
五分钟后,虞衡一行人狼狈清场。
人还没出巷口,又被埋伏在此处的猫猫狗狗扑上来撕咬、吠吼一通。
院子里只剩下虞妗妗和祝檀湘两个人,气氛一下安静了下来。
“大人…你是在为我出头吗?”
两人彼此沉默了半晌,耳廓红透的青年还是忍不住率先出声,眼眸亮得惊人。
他抬眼看去,却发现虞妗妗的神色并不好。
她还在生气。
意识到这一点的祝檀湘有些无措。
虞妗妗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一个人挑衅一群人,祝檀湘你还挺有本事。”
“还不让胡大牛他们通知我,你打得过么?在逞什么能啊?”
祝檀湘:……
他说虞妗妗怎么突然就回来了,原来胡家师徒俩还是通知了她。
受着虞妗妗的火气,祝檀湘本想解释自己不是想逞能,他早准备好了符箓逃跑,不会和那些人硬碰硬。
话到了最边,他又咽了回去。
他满脑子都是:
‘妗妗在担心我。’
思绪完完全全被一种幸福感占据,他只稀里糊涂地点头应声。
于是虞妗妗正骂着,就发现面前的人眼睛一眨不眨得盯着自己,一看就是在出神,竟隐隐还带了点笑意。
虞妗妗:??
“祝檀湘!你在笑?!”
她真一动怒,青年立刻低头认错:“我错了。”
“以后再遇到类似的事情,打不过我就跑,绝对不会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
“我错了大人,你骂我吧别生气…”
祝檀湘‘滑跪’得毫不犹豫,言辞恳切,虞妗妗到嘴的骂声哪还说得出去。
她怒意生出得突然,连她自己也摸不清楚为何;
眼下火气熄灭,她刚觉得有些尴尬,青年就像献宝一样摊开掌心:
“真的!我前段时间‘隐匿之术’已经练到大成了,很会保命的!”
看着祝檀湘掌中攥得皱巴巴的符箓,虞妗妗顿时明白了他先前的打算,硬梆梆质疑了一句:
“大成?就你?”
隐匿之术确实是最基础、同时也很简单的一种术数,每个术士入门时都得学习,类似人类学生在刚上小学时,都要学背几首古诗。
没什么用处,且烂大街。
寻常术士学个三五天就能掌握。
使用隐匿术之后,会在自己周围蒙上一层结节,相当于障眼法。
但此术非常简单,而且鸡肋。
其一是时效很短,最多两三分钟就会失效。
其二术士辨人,眼睛看到的反而是最次等,大多数玄门术士都拥有感应周围事物和生物的气息、阴阳、磁场的能力。
隐匿之术只能盖住使用者的存在,很难掩盖住人的磁场。
用来装神弄鬼吓唬普通人还可以,在稍微有点本事的术士面前,很轻易就会被拆穿发现。
故而祝檀湘这样一个玄学‘废柴’说自己把隐匿之术练到了大成,能用此术保命,虞妗妗是不信的。
似是知道她一定不相信,祝檀湘扬起一个笑容,起式结印,心中催动了隐匿术的咒言。
术数催动的瞬间,他的身形一晃,凭空‘消失’在原地。
虞妗妗原本不甚在意的神情,见到这一幕陡然变得惊诧。
她感应不到祝檀湘的存在了!
第144章
按理说隐匿术虽能骗过视觉, 却骗不了嗅觉和感官;
尤其虞妗妗是猫妖,五感比人类更敏锐几十倍。
眼睛看不见,但其余感官还在, 属于祝檀湘的气息磁场会暴露他的位置方向。
可饶是她认真起来放开了意识去搜寻四周, 也完全感应不到祝檀湘的存在!
虞妗妗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更没听说过谁能把隐匿术练出这种效果。
忽然, 她条件反射性地抬手往左肩方向打去, ‘啪’的一声打到了实物。
触碰的一瞬间,她抓住了朝着自己伸出手的祝檀湘, 隐匿术自然地失去效果。
“抱歉…”虞妗妗收回下意识伸出的手。
她那一巴掌可不轻,祝檀湘手臂皮肤瞬间通红一片。
祝檀湘笑笑毫不在意, 像个讨夸赞的小孩子一样追问道:“怎么样大人, 是不是发现不了我?!”
“……是。”虞妗妗很好奇:“这到底怎么回事?”
祝檀湘解释道:“我一开始也不知道自己练成的隐匿术和别人不一样……”
他的想法一直都没变过, 他清楚得知道自己要想长久地跟在虞妗妗身边, 至少不能拖后腿, 不能成为虞妗妗的破绽。
复杂的玄学术数对没有天赋的他来说, 真的很难。
既然战斗力难以提高,他就退而求其次, 选择强身健体提高防御,同时把全部的空闲时间和精力都放在点亮‘逃命’技能上。
这一年半载里, 他只练习两种术数:
隐匿和疾行。
祝檀湘虽然玄学天赋不行,可不至于是个傻子;
别人三天能掌握的隐匿和疾行,他练习了一个多月其实也掌握得挺好了。
不过他并不觉得枯燥,每天抽空反反复复地加深自己对这两个术数的记忆,几乎要把自己腌入味了。
有时睡梦中,都会无意识地进入到两种术数的状态中。
祝檀湘的念头很简单:
他把这两种最简单的术数练到滚瓜烂熟,那么一旦爆发冲突, 肢体记忆一瞬间就能让他远离冲突中心,不成为虞妗妗的累赘。
就这么平稳地练习了整整一个年头,直至月余前发生的一件事,才让祝檀湘知道自己学成的两术之一‘隐匿术’,和寻常天师掌握的不太一样。
那时虞妗妗出差在外,有三四日没在家中。
因着她帮天师府处理了不少异事,她手头有很多机密性的档案文件。
虞妗妗自己对此不太上心,都是祝檀湘帮她整理好,归档并加密。
恰巧那日分部天师府追查之前结案的余孽时,查到了一些新的疑点,需要取调之前的档案。
如果向总部申请调令,流程繁琐人员密集,一来一回等上头看到并批准通过,保不准要等上一两天甚至更久,分部就想到了虞妗妗。
还有什么人能比亲手解决了事端的虞妗妗,更清楚其中的更项细节?
他们直接找虞妗妗不就成了。
两边通了气,得到虞妗妗的首肯、并得知先前的档案就放在她设下了结节的家中,分部便派人来取。
独自在南城家中的祝檀湘虽提前收到了消息,知道分部会来人,却并不清楚他们到的具体时分。
他想着在家干等也是浪费时间,便照常喂猫遛狗、做饭收拾家务,只是半掩着院门,方便分部的人来了进出。
就在他照常进行到每日复习两种保命术数的时候,分部派来的人到了。
听到门口的动静,正处于隐匿状态中的祝檀湘随口说了句“请进”。
然而分部的术士就像听不到一样,站在院外迟疑许久,才推门而入。
进了院子,更是对救在院中央的他视若无睹,察觉不到丝毫。
‘有人吗?’
‘祝先生在家吗?’
祝檀湘一头雾水,解除了隐匿术。
突然出现在对方眼前的他,把分部来的术士震惊到失语。
从这位分部来人喋喋不休的解释和惊诧中,祝檀湘才知道,其他人使用隐匿术效果很鸡肋,根本达不到他这种大变活人的程度。
‘我完全没听到你的声音,更没发现院中有祝先生你的磁场,这种情况下你要对我有不利之心,我很难反应过来!’
‘隐匿术怎么可能有这种效力??!’
再三确认祝檀湘使用的就是那烂大街的障眼法,分部来人看他的目光,就像研究人员在看实验室中的研究对象。
‘祝先生,隐匿术能用到这种程度我闻所未闻,你或许是个学术数的天才!’
祝·玄学废柴·檀湘:……
他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夸自己的玄学天赋。
这次之后,分部来人的怀疑让他对自己的隐匿术产生了疑惑。
真有这么…厉害吗?
后来在几次为数不多和天师府的人交集时,临走前他都见缝插针地使用了隐匿术,竟无一人发现异常。
祝檀湘才意识到,自己好像真练出了不得了的厉害术数。
隐匿术属于道家术式的一种,他便把这件事通过信息的方式,发给了权威人士徐静和询问。
远在外地带领专项组追查密宗之事的徐静和,听完描述第一反应也是惊疑。
但她比起怀疑祝檀湘夸大其词,更觉得是不是自己见识经验不够多,很认真地联系了自己的师父即安道人,说明情况并帮忙询问。
两日之后,一脸懵逼的祝檀湘被天师府的总部长、道家圣地堪山的掌门人请到总部。
那位笑眯眯的即安道长,对他的隐匿术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当他施展之后,对方更是啧啧称奇。
在隐匿的过程中,只要祝檀湘保持一定的距离,动作幅度不要太大,哪怕是即安道人也发觉不了他的存在。
不过当他有主动靠近、或者攻击的迹象时,来自人族顶尖术士的感知和预知,还是能让即安道人堪破术数。
这种程度没有过于逆天;
可想到施术的是祝檀湘这个普通人,一切又都令人震撼。
“即安老道都看过了?他怎么说?”虞妗妗挑眉问道。
祝檀湘复述着从即安道人那得到的解惑:“道长猜测,这术数在我身上发生异变,是因为我的磁场和气场被大人你改变了。”
“因为我?”
虞妗妗想了想,自己在祝檀湘身上唯一动的,就是他刻印在灵魂中的那股子霉运。
她和祝檀湘缔结过契约,可以用妖力把对方身上的霉运死死压制住。
因此这半年来,祝檀湘不再走路平地摔、喝水呛到窒息……过上了普通人的平凡日子。
除此之外她便没动其他手脚。
祝檀湘道:“即安道长分析,异变就出在这里。”
“他说我天生霉运体制,本身就算一种很特殊的灵体。
这份霉运不受八字影响,不会因为命格而改变,完全是因为大人你妖力深厚近似地仙,才能从更高的层面把它压制下去。”
“而我的性灵又和这份霉运息息相关,厄难就是我的磁场,倒霉就是我的命盘,当大人你压制住这份霉运,我的性灵和气息也就像一同沉入了海底,不再泄出分毫。”
“这种情况下我再使用隐匿术,原本鸡肋的术数,在我身上反而发挥出了最极致的作用,因为我的磁场和性灵达到了最微弱最沉寂,使用隐匿术时,我就会变成一个透明人!”
“大人,我的好运和术数都源于你。”
“是你改变了我的命运。”
居然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虞妗妗自己都没想到,她当初只是想给祝檀湘一点甜头,让他老老实实服务自己,会引发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这样挺好的。”连即安道人和她都需要时间去探查,才能发现他的存在,更别提其他人。
祝檀湘一直说要把保命练到极致,没想到还真让他做到了。
“所以大人刚才是在维护我对吧,我听到了,大人说我不是外人。”
青年话题转得突兀,把虞妗妗打得措手不及。
她神情有些不自然,到底没反驳。
见状祝檀湘弯弯的笑眼更亮了。
“那我现在对大人来说,算值得信任的……朋友吗?”他深吸一口气,小心询问。
其实他更想问的是在虞妗妗看来,自己算是什么。
是友人?是亲人?还是别的……
话到嘴边转了个弯,他还是患得患失。
虞妗妗眉心不自觉蹙起,沉默半晌,像是在思索。
一时间院中的气氛逐渐凝固。
祝檀湘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却迟迟等不到回应,几乎要维持不住脸上的笑意。
他从没有像现在这般紧张无措过,甚至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脑子一热,问出这个问题。
是什么身份根本不重要;
只要能在虞妗妗身边不就行了,他为什么非要多嘴……
混乱的思绪让他笑容显得凝固。
倏忽,虞妗妗开了口:“算。”
“是很重要的朋友。”
她头一次像人类一般去表达情感,很不自在。
但说出口后,那种难忍的尴尬就淡了。
她承认祝檀湘确实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虞妗妗想。
她不希望这个人类受伤,和这个人类一起生活她很顺心,会担心这个人类的安危注意到他的情绪……如此种种属于人的情感,对虞妗妗来说都很新奇。
祝檀湘对她来说,是很重要、目前最重要的人类。
尽管他只是一个普通人。
向来独身独行的妖衍生出了人类的情感,身边有了伙伴,这不一定是好事,但绝对不算坏事;
现在的虞妗妗还不太明白人类的复杂,但她并不排斥这些体验。
她敏锐察觉到自己说完之后,对面的青年流露出的神情,似乎蕴含着极为浓烈且复杂到她无法理解的情绪。
她只觉得青年的眼眸充盈着喜悦,瞳仁流动的光彩像明亮温暖的火焰,而后绽放出一个极好看的笑容。
“嗯!你也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我可以像徐道长那样,直呼你的名字吗?”祝檀湘声音很轻,像在试探,在获取上位者的首肯,然而唇齿间已经唤出了他想要的答案。
“妗妗。”
直呼姓名天然就带了些亲密,从不同的人口中,给人的感觉也是截然不同的。
祝檀湘的声音让虞妗妗耳膜发痒;
徐静和平时这么喊她时,她不会有这种感觉。
她本是想断然拒绝,一时半会儿没有拒绝的合理理由。
“妗妗。”
祝檀湘并不打算给她犹豫的机会,这次声音更加凝实,盛着笑意。
……
———————————————
时间很快便来到了顾荇烨的生日宴前一天。
不知是不是虞妗妗的威胁和粗暴手段起了作用,过去的两日并未发生什么事端,虞家也没有再派人找上门。
然而当天下午,一则横空出世的热搜引发了全网热议。
热搜曝光了一则商业街外的监控录像。
视频中一条体型削瘦的流浪狗,从一名七旬老者的身后突然袭击,发狂似的将老人扑倒,并撕咬老人的四肢。
监控的角度很清晰,能看清老者的挣扎和流浪狗的失控。
撕咬约莫持续了近一分钟,才有听到动静、找到趁手器械的街边商贩冲到路边,试图将撕咬老人的流浪狗分开。
期间那只瘦犬的情绪十分狂躁,不断冲着想要帮忙的商贩嘶吼狂吠,并继续撕咬身下的老人。
等到商贩们协力将狗打开时,那被咬的老人已经躺在地上不动弹了。
此视频一经发布,立刻冲上热搜。
发帖人自称是老者的儿子,帖文声泪俱下,声称自己七十多岁的老父亲在外散步时,被街上的流浪狗发狂扑咬,伤势惨重。
老人的手臂、脸部和腹部均受伤严重,至今还在医院昏迷不醒接受治疗。
临近春节本该是阖家欢乐的时候,如今一家人都因天降横祸悲痛不已,守在医院。
他们想要为长辈讨公道,可那只伤人的恶犬是只流浪狗,在那条小吃街流浪了最少一两年,根本没有主人,他们无处伸冤。
此帖发布后没多久,便上了热搜第一。
无数网友心疼无端遭罪的老人,同时热搜里就‘流浪猫狗’的问题和观点,引发了无数人热议。
随着城市和乡镇中饲养宠物的家庭愈来愈多,因饲养人不负责任而被遗弃的猫狗数量,也逐年增加。
很多人养宠物完全是一时兴起,只想享受逗弄小动物的可爱;
他们没想过猫狗也是生命,会叫会活蹦乱跳,会生病拆家也会拉屎拉尿……
在城市乡镇的各个角落,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冒出新的流浪动物。
针对这些惨遭遗弃的毛孩子究竟该何去何从,最近几年网上没少起争议;
流浪狗扑咬七旬老人的视频上了热搜后,更是再度将流浪动物抬到了风口浪尖上。
一只无形的大手推动着激愤发酵的舆论,隐隐有失控的迹象……
第145章
顾荇烨整岁宴当天, 南城商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携带家眷,前来祝寿。
生日宴举办的场地位于南城唯一一所六星级酒店,规格很是隆重, 齐家提前一天便包场连同客房、娱乐场所等酒店全设施, 安排专人来布置宴会主厅;
前来参加宴会的宾客可以选择提前入住酒店。
上午九点主厅便开了宴, 一眼望去, 都是身着得体正装的各界名流。
一时间不少人暗中惊叹, 这位后嫁入齐家的夫人真的很受重视。
光这场宴会布置所需的花费就是个天文数字;
来祝寿的人更是非富即贵,一个比一个来头大, 遍地是结交人脉的好机遇。
光是这一小会儿,就有三家集团借机谈成了生意。
商界多联姻, 像齐家这般夫妻恩爱家庭和睦的人家也有, 但很少数。
毕竟人一有钱有势就很难坚守底线, 大多人家都表面上风光无限, 实则内里一堆狗血烂帐。
男的四个里有三个在外养情人、另有小家和私生子, 女的也有挺多包养小男明星。
圈内隔三差五就能听说谁家又冒出私生子争财产了, 谁家又在夜总会点嫩模被发现了……如此等等。
当比烂成为这个圈子里的人习以为常的风气时,又有财富、夫妻又恩爱的齐家, 就显得有些扎眼了。
碍于齐家的地位,自然没有人蠢得敢在明面上说什么, 私下里的八卦却从没停过。
各种阴暗的揣摹和酸言酸语,这些人只需动动嘴唇,便能轻描淡写地吐出。
【顾荇烨这生日宴没千八百万,弄不下来,想当初她嫁给二婚头的齐家明,都说她一结婚就有个八九岁的继子,以后日子一定不好过, 谁能想到这俩居然还是真爱?稀奇了。】
【切,夫妻恩爱谁不会演?我家那个不知道有多少男女情人,在外还不是人模狗样,草爱妻人设,我天天看着都恶心……我就不信齐澜这回国后一副要进驻齐氏集团的做派,她顾荇烨不着急?】
【这话倒是没错,齐盛那小子快成年了吧?财帛动人心,我也不信齐氏那么大的产业,非一母同胞的两兄弟能不争得头破血流?】
【看这阵仗齐家明更偏心小儿子吧,齐澜回来有几个月了,也没见他有什么表示。】
【肯定啊,小儿子赛心肝!何况齐澜还一直闹着要和虞家解除婚约,听说是在外面谈了个小女朋友,我看这孩子也是个棒槌。】
【解除好啊,我看那姓虞的还怎么狐假虎威,早看他不顺眼了!】
【我倒是看好齐澜,他娘舅家挺有本事,又是长子长孙,齐老爷子死之前最疼这个孙子,保不准就给他留了股份遗产呢。二婚妻子是浓情蜜意,可顾荇烨娘家没有一点助力啊…】
【……】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之下,各种八卦风声流动在一张张笑靥之间,丝毫看不出他们在蛐蛐主人家的隐私。
虞正龙一家四口就置身于这场宴会之中。
半年之前,他们还是游走于顶尖名利场中备受欢迎的名流,夫妻和睦恩爱,子女争气,是众人恭维羡慕的对象。
而现今一切早已变得悄然不同。
哪怕宴会上依旧有不少人会笑嘻嘻地来招呼,可话里话外,都是对虞家现况——主要是对虞舒月和齐氏长子的联姻究竟还在不在的探究。
虞正龙挂不住脸,只能含含糊糊打岔过去。
忽然他看到了什么,眼睛一亮,端着酒杯上前和某集团老总称兄道弟:“李兄,我听说你们明年要在东区投资……”
他交涉想分一杯羹的套近乎还没说完,对方就不软不硬地挡住了他的话。
旁边还有其他公司的熟人面带笑容,饶有意味地冲他笑笑。
等虞正龙灰头土脸地回去,差点没憋住火气把手里的酒杯砸了,气得哆嗦: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他能感觉不出那些人的敷衍和轻视么?
若放在半年前,他女儿是板上钉钉要进入齐氏的,这些人敢这般羞辱他么?!
“我真不知道怎么说你,不是告诉你要好好维系和齐家的关系、多和齐澜接触吗?!”虞正龙绷不住怒意,对身旁一袭修身长裙的养女宣泄火气。
虞舒月面上闪躲,神情低落一言不发。
垂下的眼眸中却隐隐带恨。
虞正龙还想输出,身旁的妻子拉了他一把低声道:“好了,别让外人看笑话。”
他这才找回些理智,一抬头果然发现不少窥视看好戏的视线落在他们身上,强行忍下了怒气。
他上下端详着面前的大女儿——没错,他从来没想过要公布虞家抱错孩子的事情,虞舒月依然是虞家的孩子。
虞正龙虽然事业上没有手腕,却很有些小聪明。
调查当年抱错孩子一事时,他查到田家为了不让虞妗妗去南城的所作所为;
以及约莫从虞舒月十五岁那年,田家的账户上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汇入一笔还算可观的资金。
他一看便清楚,这件事背后必定有他那个好女儿虞舒月的手笔。
饶是查到了这些,他也没打算公之于众、为亲生女儿讨回公道。
原因很简单,这些事要是曝出去虞舒月就完了;
这些年他投资在虞舒月身上的钱、人脉,不就都打水漂了。
只是虞正龙万万没想到,他都如此迁就、支持这个抱养的女儿,虞舒月依然没能抓得住齐澜的心,两家的联姻还是要凉!
过去这个女儿让他多满意,现在他就有多不满!
果然是穷鬼的劣等基因,通天富贵送到脚底下还能让它飞了!
被周遭戏谑目光伤了自尊的虞正龙内心想法无比刻薄。
“算了,我和你妈对你真是仁至义尽了,我们不会把你赶出家门,你依然是爸妈的闺女。”不知想到了什么,虞正龙面色和缓下来,一副慈父模样:
“齐家那边家大业大,若打定了主意要悔婚咱们也没办法,但你年纪不小了,齐澜那头不成,南城还有大把不错的青年才俊。”
“你林叔叔家的儿子不是从小追在你屁股后面,对你很殷勤呢。你俩也算青梅竹马知根知底,我和你妈总是盼着你能好的。”
“至于你妹妹,她现在和我、和你妈妈闹脾气,以后总归是要回家来,咱们是一家人;
她以前在乡下过多了苦日子脾气大,你做姐姐的要多多担待她。”
提到另一个女儿,虞正龙连连叹气,眼底却满是精明的算计。
前些天双手被废的陈管家和狼狈的儿子回去时,把他和杜若菲吓了一跳。
听完虞妗妗嚣张至极的原话,他气得在家中打砸。
只是顾荇烨的生日宴近在咫尺,他忙着规划当天的行程、准备祝寿礼,没空去处理那个不孝女。
但想到自己查到的信息——和齐澜回国后走得很近的女人,居然他的亲女儿虞妗妗!
虞正龙震惊又狂喜。
他想不通虞妗妗那个乡下丫头,到底是怎么和齐澜搭上了关系!
可这对他来说无疑是个天大的喜事。
说来虞妗妗才是他的亲生女儿,和齐家的那段联姻原本就该是她和齐澜;
不论虞妗妗搭上齐澜的意图和方法是什么,也不管她们姐妹俩最后谁嫁入了齐家,自己都是齐家长孙的老丈人!
打着这个主意,他才迫不及待想让陈管家把虞妗妗带回来。
听完虞正龙一番话,舒月闻言眼圈发红,像被他的话感动到了:“爸……”
“道理我都懂,况且本就是我对不起妹妹,她生气是应该的。”
“等妹妹回来我一定会和她好好道歉,解除误会。”
她面上一副自责、情深意切,心中却是冷笑连连,大骂虞正龙虚伪得令人恶心。
嘴上说得冠冕堂皇,实际上这个男人对她、对虞妗妗都是利用算计。
一看到在亲女儿的身上有利可图,立刻就作出一派慈父面孔要认亲;
看到自己在齐家联姻上失利,又把主意打到了南城其他商贵的身上,恨不得马上就榨干自己的‘剩余价值’。
虞舒月强忍着厌恶保持笑容,交握在身前的双手不自觉纠缠,指甲深深陷入手心。
冷静。
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越是劣势越不能慌。
虞正龙有一点说得很有道理,齐家那边她虽然走不通了,可这些年她营造的人设和经营的人脉都还在,虞氏女的身份还在,这些都是资源……
只要虞家愿意帮她遮掩原生家庭,就算虞妗妗回来了又如何?
“舒月!”
一道熟悉的清亮女声从斜前方响起,打断了虞舒月的沉思。
她抬头看到来人的瞬间,脸上不自觉露出点笑意:“晓畅。”
徐晓畅和一旁的家人打了声招呼,便小跑过来一把挽住好友的手臂:“你这死丫头,几次喊你出来玩儿都不搭理我,外面有人了是吧?”
“没有…”虞舒月抿了下唇,想开口解释又不知说些什么。
见向来矜骄的好友神情黯然,徐晓畅很是心疼。
外头虞齐两家联姻告吹的风声和奚落那么大,她当然听说了,就连家里父母都私下议论过。
她想帮着好友骂两句齐澜出出气,可场合不对,现在气氛也不对。
徐晓畅便想着法子地转换话题,拿弟弟徐玉江的糗事来逗好友开心。
虞舒月看得出好友在卖力照顾自己的心情,阴郁的眉眼渐渐松开……
就在这时,场馆中忽然起了喧嚣。
“啥情况?前面发生什么事了?”
“齐先生和他夫人刚刚出去了,好像是来了什么贵客,他们去酒店外头亲自迎接呢。”
“亲自去迎接?什么人啊来头这么大?!”
“……”
听到周围人的低声议论,徐晓畅也好奇地抻长脖子看向厅门的方向:“我去,谁家排场这么阔?怕不是来了什么大人物吧?”
由于动静不小,场厅内很多人出于好奇心都往厅门的方向靠,一时半会儿在里侧的虞舒月等人什么都看不到,只能瞧见人头攒动。
虞舒月只有一点好奇,看了两眼便移开视线,继续思考自己的事情。
以前为了帮自己限制苗小娟的行动自由,苗家对她很苛刻;
正常父母谁会对自己的孩子那么狠毒、甚至于考上大学都不让去读呢?
再加上一些汇款记录……
这些东西若是暴露出来,会对她很不利。
虞舒月清楚当务之急是扫尾,把那些痕迹都清理干净。
可这也是最让她恼怒着急寝食难安的一件事——她派人去处理苗家人时发现,那一家子人竟然收拾东西跑路了!
她多方打探都没能查出那家人跑到了什么地方。
这样巨大的隐患像一颗随时可能爆炸的地雷;
一日找不到苗家人,她就一日无法心安。
思及此处时,附近的某富家小姐忽然惊呼一声:“我去,你们知道齐家人一起出去接的人是谁吗?根本不是什么政界大佬,是和齐澜传绯闻的神秘女人!”
“怎么可能啊??你听谁编的这么不靠谱!”
“真的呀,你们看xx拉的那个群里,消息已经刷屏了!有人跟着齐家人出去凑热闹,亲眼看到他们一家子倍儿殷勤地接待一个年轻女人……”
“那也不会是传说中的那个吧,我听说齐澜喜欢的是个小门小户,咋可能让家明叔和顾阿姨一起出去接!”
“行了别争了,人既然来了早晚都能看到,到底什么身份很快就知道了…”
“……”
那些富二代们的声音并不小,挤入虞舒月的耳朵里,让她浑身一僵。
齐澜的绯闻对象……?
那不就是虞妗妗么。
虞舒月第一反应:不可能。
她抬头定定看向那群叽叽喳喳八卦的富二代,最先叫嚷的女生手里扬着手机,想来正在她所说的朋友小群里吃瓜打探。
她静静听着那些人反驳、质疑的闲谈,骤然加速的心跳也渐渐回缓。
是啊,怎么可能是虞妗妗。
能让齐家夫妇出门迎接表示尊重的人,最起码也是和齐氏体量相差无几的存在;
虞妗妗一个天桥算命的神棍,配么?
她很笃定,像是在笑自己太容易受惊,可心头萦绕的不安却丝毫没能淡去,反而愈演愈烈,就连呼吸都能感觉到心脏在胸腔内频率不正常地颤。
很快虞舒月这份不安,在齐家人面带笑容簇拥着一人走进正厅时,达到了巅峰。
那人穿着打扮都很素,同满厅内正装礼服短裙长摆的名流们格格不入。
似是察觉到了针尖一般尖锐的目光,她倏忽抬眸,视线精准地越过人群和一道道好奇审视的目光,同瞠目结舌的虞舒月四目相对!
“虞……虞妗妗?!”一直闷头喝酒玩手机的虞衡看清那张他熟悉的、恨得牙痒痒的面孔,手里的杯子都没拿稳翻倒,眼睛瞪得浑圆。
“她怎么会来这儿?!”
在人群找到目标,虞妗妗微一挑眉,点兵点将一样看了过去。
除却同款惊愕的虞舒月和虞衡,两人身边还有一对保养得当的中年夫妻,不出意外的话就是她这具身体的便宜父母,虞正龙和杜若菲。
一家四口整整齐齐很好,省得她还要分批次处理了。
第146章
突然到来的年轻女人, 顿时成为了所有人的瞩目的对象。
今日宴会的主人公和其丈夫南城首富簇拥着她,不知在同她说什么,神情亲近之意明显。
至于齐家那两兄弟, 则是跟在后头静静作陪。
人群中有和齐家明关系不错的老朋友实在好奇, 端着酒杯假意上前祝寿:“顾夫人, 生日快乐哈!”
实则是为了打探消息:“老齐, 这位姑娘是……?”
“我可从没见过你这老东西对谁这么客气, 不给我们介绍一下小友?”另一认识许久的生意伙伴也靠过来,善意笑道。
顿时附近的人都竖起耳朵。
齐家明笑笑, 扬声道:“既然诸位问了,借着荇烨的生日, 那我正好和大家介绍一下, 这位是虞妗妗虞大师, 是我齐家明的救命恩人。”
风水玄学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 有人信, 有人不信;
大多数从商的人为了财运亨通, 比寻常人更加迷信。
可他们信风水堪舆,不代表信虞妗妗这种听都没听说过的年轻人, 他们信的是那些名气大年纪大的老天师。
齐家明的话落入这些商人的耳朵里,他们第一反应是:
齐家明糊涂了吧?
以前确实听说过齐家风水似乎有些问题, 他们一直在各方寻找有能力的师父。
找来找去,最后就找了这么个年轻的……女人?
该不会是被骗了吧?!
齐家明不管其他人神色各异,继续正色道:“虞大师永远都会是齐家的座上宾,有任何需要,能力范围内齐家都会倾力帮助。”
一旁的顾荇烨也含笑附和,表示这是他们家的私交。
甭管齐家夫妻是让人蒙骗了、还是脑子糊涂了……他们表现出来的态度,足以让在场的南城名流正视这位虞妗妗虞大师。
不论这些人心里怎么想, 脸上都带着和善交好的笑容:“没想到还有这么一番渊源在里头。”
“不知道虞大师擅长哪方面的施术,不如我们加个联系方式,以后要是遇上麻烦能不能找你帮忙看看?”
“……”
四周的恭维声和笑脸被不远处的虞家人尽数收入眼底,一时只觉得极其割裂。
虞衡和虞舒月二人暂且不说,光是脸上惊疑、复杂的神情,足以看出他们内心的不平静。
虞正龙和杜若菲夫妻看过那个流落他乡的女儿的照片;
起先第一眼看到簇拥在人群中心的人时,两人只心里犯嘀咕,越看那齐家以礼相待的年轻女人越像照片里的虞妗妗。
听到齐家明的介绍,夫妻二人直接傻了眼,面面相觑。
愣了半晌,杜若菲忍不住低声问道:“老公,齐总刚才说那个姑娘叫……叫什么?”
震惊之后虞正龙难掩狂喜,死死盯着齐家明身边的人:“虞妗妗!”
“你没听错,她就是咱们的女儿!!”
虞正龙本以为齐澜看上那个乡下丫头,就已经算他很敢想了,说出去别人都要笑话他脑子被驴踢了。
他万万没想到,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儿摇身一变,变成了齐家的恩人!
那可是南城齐家,就算在全省、全国版图也能排得进前列。
他费尽心机为虞舒月铺路是为什么,就为了乘上齐家这艘大船!
现在,他的亲女儿是齐家的座上宾,齐家明携带妻儿亲自迎接,态度殷勤。
这天大的馅饼怎能不让汲汲营营的虞正龙心花怒放。
他都能想象得到此事传出去,周围想看他笑话、落井下石的那些人的脸色会有多差!
光是臆想一番风光的前景,虞正龙便激动得手都微微发抖。
他推了一把身边的虞衡,再三确认:“那是你姐吧?就是你姐姐!”
虞衡愣愣点头,依旧沉浸在不解和震惊中。
“你去和你姐,还有齐叔叔顾阿姨打个招呼,告诉你姐姐一会儿宴会结束,咱们一家回去吃顿饭。”虞正龙又搡了他一下,昂了昂下巴。
“我…?”虞衡回过神来,猛地摇头:“我不去!”
想也知道虞妗妗不会给自己好脸色,他过去不是自找没趣么?
但饶是他十分抗拒,在虞正龙真的动怒的威逼目光下,还是苦着脸磨磨蹭蹭往人群的中心挪动。
那一圈人都是叫得出名的商界大佬,虞衡都得喊叔伯阿姨,正谈笑风生。
他顶着四周针尖儿般的视线,硬着头皮走近。
富丽堂皇的正厅天花板,垂吊着无数大大小小的水晶灯,清透的灯光洒落在焦点的女人身上,虞衡第一次觉得她那么距离遥远高高在上。
“你是……虞正龙的儿子吧?”齐家明笑眯眯的,“怎么过来了?”
旁边的朋友笑道:“肯定是来给顾姐祝寿的。”
“是,祝顾阿姨生日快乐,岁岁平安福寿双全。”虞衡先点头,强笑着说了些吉祥话,赖在原地没走。
周围人:?
这是什么情况,有事儿啊?
想到虞齐两家以前的联姻关系,旁边齐氏的合作伙伴、齐顾夫妻二人的朋友都先入为主,以为虞衡突然过来,是和这件事有关;
他们正准备默默看戏,便听虞衡闷声开口:
“姐姐,爸喊你…回家吃饭。”
他说话时根本没敢看虞妗妗的眼睛,对这个亲姐姐,他现在满心只有畏惧。
姐姐?
周围人皆是一愣,心有不解。
虞衡的姐姐不是虞舒月那个丫头么?
他们这一圈人年纪最小的也四十出头了,都是和虞正龙同辈分的人,虞衡这是在叫哪个?
不对,并非全都是中年人。
他们之中确实有个年纪轻轻的姑娘,这齐家奉为座上宾的天师虞小姐,可不是虞衡的同辈。
虞衡喊虞大师姐姐……?
疑惑之余,众人突然意识到这位虞大师虞妗妗的姓氏,确实和虞衡、虞家一样。
在场的都是人精,稍加一琢磨便知道里头有事!
这是有大瓜啊!
原本想说话的闭嘴了,想去拿东西的停了脚步。
虞妗妗神情淡漠,连眼神都没给一个。
僵持了足足十几秒虞衡实在忍不住了,又提声喊了一句‘姐’。
顾荇烨轻咳一声,温声道:“虞衡,你认识虞大师吗?”
“喊我吗?”虞妗妗状似惊讶抬起眼,带着点戏谑,“认错人了吧,我孤家寡人一个,家里都死绝了,可没什么哥哥弟弟。”
她没说瞎话。
作为野猫修成的妖物,诞下虞妗妗的自然也是猫;
只不过她的父母、兄弟姐妹没她那么好的运气,没有开智,只是最普通的野猫,寿命不过十余载,早在千百年前就都死了。
虞家人是原身的亲人,不是她的。
周围人本就关注这边,虞妗妗说话的声音又不小,附近该听到的都听到了。
他觉得所有人都在看自己的笑话,在议论自己……
虞衡脸色涨得通红,不可置信地盯着虞妗妗,似是没想到她会‘睁眼说瞎话’直接不认自己。
他胸口起伏,想大喊出虞妗妗就是自己亲姐姐的事实,可对上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眸,他到底没敢。
看他这幅窝里横的怂样,虞妗妗轻嗤。
“虞衡这小家伙,可能是认错人了吧。”顾荇烨温温和和递了个台阶,实则更把人架着下不去。
认错成谁才会喊人家‘姐姐’?
虞家这么多年只听说过有一儿一女,从哪里又多出个姐姐?
不远处杜若菲把这一幕收入眼底,当即红了眼眶:“她…妗妗她不愿意认我们,她果然心里还是恨我们!”
“都怪你之前犹犹豫豫不把孩子接回来……”
“闭嘴!”虞正龙一声低吼,咬牙切齿呼吸加重:“生命都是父母给的,没有我,她能生下来吗?”
他怎可能眼睁睁看着泼天的好处从嘴边溜走?!
这个亲那孽女是不认也得认!还能让她反了天不成!
于是当虞衡节节溃败,打算应着顾荇烨认错人的话赶紧离开时,身后传来一道隐忍悲愤的熟悉声音——
“闺女!”
虞正龙携着妻子,满脸激动快步走近,“你……你在外面受苦了,是爸爸妈妈对不起你,弄丢了你!”
“嚯?!”
支起耳朵吃过的人骤然听到这么炸裂的信息,登时都忍不住低呼抽气。
…………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本该是来参宴祝寿的南城各名流,像瓜田里来回横跳的猹;
从两方微妙诡异的对峙中,了解了大概情况。
这位齐家都尊着敬着的年轻天师,居然才是虞正龙和杜若菲的女儿!
二十年前虞氏夫妻二人刚从港城抵达内陆,碰上杜若菲因奔波劳累早产,在临市小县城的医疗所诞下了一名女婴,也就是虞妗妗。
这个孩子却在医院里让人抱错了,留在了临市乡下那家抱错的人家中。
夫妻俩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帮别人养了二十年孩子,前两天才意外发现此事。
“我知道这件事,和你妈妈整日整夜得睡不着,我们心里难受啊孩子!”虞正龙声泪俱下,演技简直令人叹为观止:“这不大前天刚把事情查清楚,我就想着让你弟弟把你接回家,从今以后好好弥补你……”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虞妗妗没再装作不认识,她今日的目的本就是扒了虞家那层假仁假义的外皮。
她顺着虞正龙的话说道:“哦?既然你们查到了当年抱错之事,肯定也知道过去二十年里,我在苗家过的是什么日子吧?”
原身生前从有记忆起,就在浸泡在劳作和斥骂声中。
那对换了孩子的伥鬼夫妻稍有不顺心,就把怒火发泄在原身身上,挨饿罚跪都是小惩罚,动辄更是非打即骂。
甚至连原身好不容易考上的大学,都不让她去读,要把她随随便便嫁到小县城收彩礼。
不仅要吸干原身的血,还要敲碎她的骨头吮吸脊髓。
虞妗妗到底不是受害者本人,无法切身感受到这个女孩子过去该有多么无力受害者,她在诉说原身惨淡的过往经历时,只有深深的怒意。
“‘我’带着证件想要逃离苗家的那个晚上,他们带着一群打手追上了‘我’,亲口承认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不是他们的孩子,当年他们是故意调换了‘我’和虞舒月。”
“为了让‘我’闭嘴,让这件事永远不被揭穿,他们决定杀人灭口,用一块沉沉的大石头绑住‘我’沉入了湍急的河水。”
“只不过‘我’命太硬,他们并未掐死‘我’,只是让‘我’陷入了短暂的窒息昏迷,就连绑住的石头也没能让‘我’困死在湖底,硬生生捡回一条命。”
并不是。
姓苗的掐死了原身。
沉重的石头和绑死的绳索让尸体坠入湖底。
她借尸还魂之际,这具身体都泡得肿胀发白。
“比起虞先生现在在这里上演慈父情深,我更好奇你查到苗家所作所为后,有为‘我’做过什么吗?是报警抓了苗家人,还是立案当年之事了?”虞妗妗语气好奇,“总不会……什么都没做吧?”
虞正龙笑容一僵。
他派去临市的人倒是前往苗家看过,但那里已经人去楼空,苗家人不知道去哪儿了。
他心里清楚那些腌臢事多多少少有养女的手笔,以为苗家人是在虞舒月的授意下提前跑路了。
虞正龙还把虞舒月当成没使用过的优质资源,指望她和齐家、或者哪个强势的集团联姻,为自己带来更多好处;
对有意换了孩子的苗家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再让底下人去查。
反正虞妗妗还活得好好的,不是么?
他哪里知道姓苗的跑哪儿去了!
至于报案……当年之事他遮掩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去警局立案调查。
眼见他支支吾吾答非所问,只一味的演苦情慈父,周围其余人还有什么看不懂的。
在场的都是南城名流,哪家没有点狗血烂帐,可像虞正龙这么不要脸、心狠手辣的人他们还真是少见。
一时半会儿厅内的窃窃私语声愈发变大,实在是吃瓜人太过震惊,难以压抑。
“我的妈……谁能想到今年都要结束了,还能让我吃上这么炸裂的瓜!真假千金竟在我身边?!”
“虞舒月亲爹亲妈太恶毒了,你们听到了吗,他们想把抱养的孩子掐死溺亡啊!和杀人犯有什么区别?”
“我要是这姐妹,我也膈应这一家人……既然查到了实情,虞正龙和他老婆还把虞舒月带到宴会上来?为什么不给自己的孩子伸张正义,不把鸠占鹊巢的人赶出去?太让人心寒了。”
“呵呵,虞家一直挺势力的吧,虞舒月和齐澜还有姻亲呢,他们家哪里舍得放弃。”
“真看不出来老虞是这种人…”
“早不认亲晚不认亲,看到女儿和齐叔叔顾阿姨交好之后,就着急忙慌在顾阿姨生日宴上哭起来了,为的是什么我不说哈。”
“等等我发现一件事,如果虞家抱错了孩子,那真正应该和齐家联姻的人就不是虞舒月,而是这位虞妗妗了,怪不得他们那么急着赶鸭子上架呢。”
“所以虞舒月这些年穿金戴银,都是偷了别人的人生啊,平时看她温温柔柔,真想不到是这种人……”
“……”
还深陷震惊中的徐晓畅听到周围人的议论声,顿时抬头怒道:
“吴婧你落井下石!是,换掉孩子确实是舒月她……她父母不对,可她是无辜的啊!她当时也是个小婴儿,换孩子又不是她能选择的,你凭什么要恶意揣测她?!”
蛐蛐声最大、一点都不遮掩的女孩子,正是先前因一枚钻石和虞舒月结仇的吴婧。
她妆容精致,穿着黑色的小礼裙正和姐妹八卦得起劲儿,闻言一扬眉毛,双手搭起就开始输出:
“我tui!杀人犯的孩子连考公考编都不能,她一个既得利益者你怎么好意思拿‘无辜’替她开脱?”
“感情她爸妈换了人家的孩子,不是为了窃取别人家的富贵,这么多年养尊处优的人不是她虞舒月了?”
“到底是她无辜,还是人家被换了家庭过苦日子,长大后还差点没命的姐妹无辜啊?”
“她真不想要为什么还要死皮赖脸待在虞家啊?要是我,我早就没脸自己离开了。”
“我吴婧确实也不是什么好人,但我敢做敢当,我就嚣张跋扈了,至少我用的是自己家的钱我没有去偷去抢别人的东西,可不像有些人又当又立!”
“算了,我懒得和你这种棒槌讲话,讲不明白的,听你说话都降智懂吗?”
吴婧嘴巴趴趴地输出,最后狠狠白了一眼徐晓畅,一扬头挽住旁边朋友的手走了。
“离她远点,她脑子不好。”一边走还一边和朋友蛐蛐:“我刚刚是不是特别像反派?但看到讨厌的人倒霉真的太爽了……”
“确实像反派,一副小人得志样哈。”
“我去你的!”
“……”
徐晓畅胸膛起伏,她想再为好友说些什么,可周围的议论和异样眼光太多了,铺天盖地几乎要将人淹没。
好友就这么垂着头站在不远处,周围有一圈孤立的空地,令人窒息。
徐晓畅想冲过去抱住好友,告诉她自己相信她。
刚要动身,旁边一股大力紧紧拽住她的手臂:“你要干什么?老老实实待在我身边!”
徐母低声呵斥,向来温柔的女人此时神情很是严厉。
徐晓畅急了:“妈,舒月不是他们说的那样!她是什么样的女孩子你难道不清楚吗?!”
徐母拧眉:“事情的实情自有虞家人自己去查,轮不到你一个外人上去出头,这件事舒月要真是无辜的,也没人会为难她。”
“怎么没人为难?你没听到那些人是怎么揣测她的吗?舒月是我最好的朋友,难道在她最孤立无援的时候,连我也要背叛她远离她吗?!”徐晓畅委屈不懑:“妈你是不是也像那些人一样,觉得舒月不是虞家人,没有结交的价值……”
徐母毫不犹豫地甩了一巴掌,打在自己这个最疼爱的女儿脸上,厉声道:“我真是把你宠坏了!”
以前她只觉得,吴家吴婧那闺女无法无天性子乖张,小小年纪连包养男孩子这种事都做得出来,对比之下自己的女儿养得天真善良没什么陋习,很不错了。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女儿天真过了头,是蠢,吴婧都能懂的道理她却看不明白。
两人身侧的小胖子徐玉江吓得一颤,缩着身子生怕姐姐和母亲注意到自己,卷入这次母女间的修罗场。
徐母冷声说道:“我告诉你徐晓畅,看人从来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你喜欢一个人就要无脑维护她,这不叫友情,叫脑子缺根筋。”
“我教你要理智冷静、客观得看待问题,都教进狗肚子了吗?好,你说舒月绝对是无辜的,你拿什么替她保证?你是警察吗?你去调查了事情的原委吗?”
“我就问你一点,人家小姑娘说了当时想要逃跑时,那换亲的一家人带了好几个打手保镖去追她,很快就查到了她的行踪;
普通县城的老百姓有那个钱财、有来路去请那么专业的打手吗?”
“那家人不惜杀人都要阻拦小姑娘回去寻亲,最后得利之人难道不是舒月吗?”
说到这儿气得不轻的徐母满眼失望:“我也希望舒月没有插手这件事,她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可我不能因为私情私交,连人伦道德都不要了。”
“道理我和你讲清楚了,你若还是要跟着闹腾替人出头……那随便你吧。”
看着母亲失望的神情,徐晓畅怔怔说不出话来,到底没再要过去趟浑水了。
随着越来越多的细节被众人脑补出来,终于有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人忍不住了,缩在人群里喊了一声:
“齐叔,既然虞家抱错了孩子,那齐澜哥的婚约是不是也要换人了?”
哪个勇士这么敢问?!
吃瓜众人口嫌体正,挤眉弄眼地等着听齐家明怎么回答。
这个问题齐家明没有回答,齐澜作为舆论的主人公也不好回答,两人身旁的寿星顾荇烨面露惊讶:
“齐氏和虞家的联姻早就解除了呀。”
“我和我先生反思过了,现在这个时代再当强硬的大家长确实太古板了,我们应该尊重孩子,不该把孩子的婚姻和幸福作为商业上的筹码;因此早在先前拍卖会上,我们两家人就已洽谈过此事,解除了两家的联姻。”
“什么?!”虞正龙太过惊诧,声音都变了调。
顾荇烨微微笑着,不等她说些什么,一直沉默不语的虞舒月忽然开口:
“没错,我和齐澜哥并不合适,婚约已经协商解除了。”
虞正龙不可置信地扭头,看着养女淡然地神情,他脸色愈发扭曲狰狞,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虞舒月一直在骗他!
什么齐家夫妇很喜欢她,都是狗屁!
甚至于齐家人和她协商的结果是什么、有没有给虞家什么东西,自己都被蒙在鼓里一概不知!
虞正龙怎么也想不到最狼子野心的人,竟然是自己这个一向听话端庄的好女儿!
不,虞舒月不是他的女儿。
是人贩子、杀人犯的女儿,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也就在这时,虞妗妗又在混乱的局势上添了一把火:“联不联姻的和我没关系,既然虞先生回答不了我的问题,那我就算你明明查到了苗家犯下的那些勾当,却无所作为。”
“就你这种垃圾,脸皮得多厚才能跑到我面前装父女情深。”她实实在在嫌弃得紧:“真的很恶心。”
“还有,虞先生和杜女士说自己前几天才知道我的存在,那我就要问一问了……”
“早在数月之前,你们的女儿虞舒月就去过我的居住地,和我碰过面;
虞衡最近两三个月更是像狗皮膏药一样上门威胁,要求我立刻收拾东西滚出南城,否则他自有手段让我待不下去,就三天前还带了打手要把我绑走呢。”
“虞先生的意思是,你儿女的这些行为你一概不知?”
虞正龙:……
他现在想骂脏话的心达到顶峰,他那时候是真不知道!
虞衡那个蠢货一心向着他的好养女,自作主张,被当了枪使。
可虞正龙清楚,他说不知道周遭那些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各家人士,根本就不会信!
他头一次有种没做过被冤枉,想解释都解释不清的憋屈无力!
他一把扯过鹌鹑般的虞衡,手劲儿大动作很粗暴,怒吼时神情都变得狰狞:
“你个蠢货!逆子!竟然禽兽不如到威胁你亲姐,你要气死我和你妈吗?!”
“说,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谁的主意?!”
虞正龙这话就很微妙了。
虞家是外来人口定居南城,家庭结构很简单。
除却虞妗妗这个流落在外的可怜真千金,就只有‘毫不知情’的父母,脑子有病超雄弟弟,以及这件事的得利者——换了家庭的虞舒月。
虞正龙看似是在斥骂质问虞衡,实则就差指着虞舒月的鼻子说:
虞衡之所以干那么蠢的事,都是受到了她的指示。
这是要彻底和养女撕破脸了。
怒吼声回荡在相对安静的场厅内,几乎是虞正龙话音一落,无数各异的目光再次涌向身形单薄的虞舒月……
第147章
布满新鲜花卉和各种晶体装饰的宽阔场厅内, 水晶灯的光线交映;
从上至下洒在虞舒月的身上,却让她觉得无比刺眼、冰冷。
眼下的窘迫局面,比她设想中最差的情况还要更差许多。
她像是一只被迫从阴暗滋生的地底掘出来的鼹鼠, 曝在阳光下, 周围熟悉的陌生的人奚落讥讽的目光尽数落在她身上, 无声但令人窒息。
虞舒月很清楚自己只要还很有价值和底牌, 虞正龙那种唯利是图的人, 就根本不会因为什么亲情放弃自己;
就算虞妗妗搭上了齐澜、回到了虞家,自己也能凭借这些年手中积攒的人脉和资源运营好局面。
而虞正龙先前种种装瞎糊弄的行为, 也证明她的自信不是空穴来风。
但她怎么也想不到,虞妗妗会摇身一变, 成了齐家明亲口承认的救命恩人。
她更没有想到虞妗妗会疯到在顾荇烨举办的宴会上, 当着所有南城名流的面, 和虞家撕破脸, 向虞家所有人发难;
对此顾荇烨和齐家人不仅不阻止, 还一副明显要帮衬她的样子。
从道德、法律、地位甚至是疯批程度……各个方面虞妗妗都直接降维打击。
她先前说根本不会认回虞家、不稀罕乃至是厌恶虞家所有人, 也并非在欲擒故纵拿腔作势;
都是真的。
她不想让虞家任何一个人好过!
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的虞舒月又是无力,又是不甘。
虞舒月清楚, 自己处心积虑想要保的口碑和人脉,经今日这么一闹, 已经废了九成。
那些商场上的狐狸都不是傻子,何况商人最看重的还是利益。
虞妗妗若没有齐家掌权人的力挺、只是个进城寻亲的小可怜;
自己若还有虞家作为助力,就算换亲一事暴露出来,那些商人也不会当回事,一切仍有运作余地。
可现在齐家很显然摆明了要帮虞妗妗;
利益和道德全线崩塌,自己再演下去,只会自取其辱。
清楚局面是一回事, 能不能接受则是另一回事——
虞舒月很憋屈。
事态怎么会差到这种人人喊打的地步?
说到底是她低估了虞妗妗……不,这不是她轻敌,是虞妗妗太离谱!
任谁说一个没权没势的乡下土妞,摇身一变成了什么大师还救了首富一家,都不会有人相信;
偏生如此离谱的事情真就发生了!
当虞妗妗露面并开始发难之际,虞舒月是恐慌无措的;
她后脊和手脚都倏得冰冷发麻,大脑更是一片空白,满脑子都是‘她完了’。
她知道一定有很多人都在看自己的笑话,迎接她的会是诸多奚落和嘲讽。
随着情绪渐渐缓和,虞舒月反而冷静了下来。
罢了,笑就笑呗。
最差的结局不过是身败名裂。
至于虞妗妗控诉中的‘虐待’‘杀人’‘沉湖’……那都是她的一己之论,有证据吗?
何况那些事都是苗家人自己要做的,何况虞妗妗还活生生站在这里又没死,没凭没据,凭什么认定那些事和自己有干系?
想到此处,虞舒月甚至暗暗庆幸她那对亲爹妈胆小又贪婪,早就卷了钱跑到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的地方去了。
只要找不到苗家人、以及自己谋害虞妗妗的线索证据,虞妗妗再怎么恨,也不能拿自己怎样。
于是无论如何,虞舒月咬死了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她顶着四面八方的打量,一脸无辜和倔强:“我的存在就是原罪,对不起妗妗,这么多年我占据了你的家庭和爸妈的养育,但很多事我真的不知道,没做过的事我不认!”
故意抱错孩子?
那是她亲生父母所为,她当年只是个婴儿左右不了他们犯罪。
苗家虐待并谋害虞妗妗?
她更是完全不知情!
至于虞妗妗的存在和身世,她的确比虞正龙夫妻早一些知道,可她不是故意隐瞒——
“我只是、只是害怕……我不知道怎么面对爸爸妈妈,我也舍不得这个家,所以一直犹犹豫豫拖着…没敢告诉爸妈。”虞舒月默默流着泪:“对不起,是我太自私了。”
“可我真的没有教唆弟弟……”
虞舒月的话半真半假,更显得真情流露。
说话间她一直垂眸落泪,没去看虞衡的表情,也没必要。
反正已经和虞正龙彻底撕破了脸,看眼下的情况,她也不可能再继续待在虞家,肯定会被赶出去,什么顾忌都没了。
她是背刺了虞衡,可说的也都是真话。
她确实没有教唆虞衡啊。
从始至终她都没说过要把虞妗妗怎么样。
是虞衡自己蠢,自己不喜欢自己的亲姐姐,非要上门强出头,她有什么办法?
虞舒月都做好了迎接虞衡的斥骂指责、做好了虞衡像虞正龙一样把所有事都推到自己身上的准备,骂声却迟迟没有响起。
片刻,带着哽咽的声音道:“我姐没有指使我,是我自己要去的。”
虞舒月:?!
她完美无瑕的面具没能稳住,抬头看过去的脸上带着惊愕。
双拳攥紧的少年脸憋得涨红,没有看她,梗着脖子一字一顿:
“我当时…不想认虞妗妗是我姐,所以自作主张瞒着爸妈去威胁她离开南城……”
“啪”的一声巨响,虞正龙抬起手狠狠给了虞衡一巴掌,力道大到青年的脸当即歪了过去差点站不稳。
“逆子!”虞正龙气急了语无伦次,“你再长个嘴胡扯?!”
他真是生了个蠢货!
“我没胡扯,我做了就敢认!”虞衡把嘴里的血腥气咽下去,没有看虞舒月。
当听到他视为最重要的姐姐说出那些模棱两可的话时,他心就凉了一片;
饶是如此,他还是承认了。
虞舒月的确不是他的亲姐姐,可十多年里,每一次爸妈要打骂他的时候都是这个姐姐挡在他身前,是这个姐姐永远无条件相信他疼爱他。
他真的做不到看着虞舒月被人口诛笔伐,哪怕他清楚自己被利用了。
虞衡说完忍不住抬眼,看向了斜前方自己真正血缘上的亲姐姐虞妗妗。
他莫名地心虚,又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
他想自己向着虞舒月,虞妗妗那个小肚鸡肠的女人一定恨死自己了吧?
当视线对上那双冷漠的、毫无波澜的眼睛,虞衡倏得愣住了。
那是怎样的目光——无喜无悲,像在看一场无关紧要的戏剧;
她根本就不在乎自己!
虞衡不免想到前不久虞妗妗才说过的:‘你才是外人’。
无形之中自己今日的选择和说出的话,似乎又将他们之间本就不满裂痕的桥梁,彻底粉碎。
他有些慌了:“但是!但是我很后悔之前的所作所为,我现在……”
虞衡想要解释自己和虞舒月十多年的亲情羁绊;
想说自己现在并不讨厌虞妗妗了,相反他知道错了,他其实是想让虞妗妗回来……
但虞妗妗已经没耐心耗了。
姐弟情深也好,反目成仇也好,都和她没干系。
兜里揣着的手机一阵抖,又暗戳戳改了新昵称的祝檀湘陆续给她发了好几条消息。
【猫猫教副队长:怎么样了?虞家那些人好对付吗?】
【猫猫教副队长:妗妗你应付得来吗?光看虞衡就知道他们家的人都很不讲道理了!】
【猫猫教副队长:为什么不让我一起去嘛(小猫委屈.jpg)】
【猫猫教副队长:今天还回来吃饭吗?】
【……】
怎么说…有点粘人了吧!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真正不好对付的人是自己。
虞妗妗心里暗议,手上却在屏幕上敲打起来,逐一回复。
回完最后一条:【回啊,我快处理好了。】
她才给等候已久的人滴了条信息——
【可以进来抓人了。】
数分钟后,正厅的入口处又闹哄哄起来。
“唉你们是谁啊?哪家的?干什么乱闯进来?!”
“这边被人家包场了,你们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门口什么情况?又来人了好像……”
早就通过气儿的齐家明和顾荇烨并不惊讶,他们知道来人是做什么的;
虞妗妗提前同他们讲过,她手里有虞家行凶的证据,已经提交给了警方,官方会派人直接把涉事人员缉走。
但看到那一行来人为首的一位,齐家明还是面露惊诧。
他凑到妻子耳边低语了一句,顾荇烨也睁大了眼睛,夫妻两人相携主动迎了上去。
“汪局?”
齐家明看了一眼虞妗妗,又惊又叹:“居然是您亲自过来处理?”
他这番称呼以及不一般的态度,顿时让周遭一些觉得眼熟却不敢确定的人,顿时确认了来人的身份。
“汪局…?哪个汪局?”
“汪常顺!南城市公安局副局长!”
“真的假的??齐家什么时候扯上市局那边的人脉交情了?这是能直接露出来的吗??”
“……”
汪常顺和出警的其他警员都是一身常服;
他笑呵呵上前和齐家明寒暄,又给寿星顾荇烨送上祝福,才看向人群中神情淡淡的女人,冲她点头示意。
在此之前汪常顺并未见过虞妗妗,他接到上头的缉拿任务时,内心的惊讶不比齐家明和在座任何人少。
他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虞妗妗,想看透这个普普通通的年轻女人到底有什么能量,能让上头那般重视,派他亲自带队。
“打扰顾女士庆生了,实不相瞒我们是来抓捕嫌犯的。”汪常顺按规办事,先掏出证件证明身份,才继续道:
“经市局侦查,一年多前虞氏集团曾参与过一起买凶杀人案件,嫌犯苗大武及妻子刘芬落网后对其罪行供认不讳,并交代他们是受人委托、拿钱办事,指认主谋为虞舒月女士,以及虞正龙先生。”
“立案调查后,根据嫌犯苗大武和刘芬的口供,以及现场痕迹勘查、居民走访、银行流水账单……等证据证明,犯罪事实存在且情节严重,虞舒月女士确实存在重大嫌疑!”
“现市局公安机关负责人批准逮捕,这是我们的逮捕书,有异议的话我出示一下。”
厅内一片死寂,只能听到汪常顺的声音。
他按照流程出示完批准逮捕书后,接着说道:“因调查过程中,我们发现这宗买凶杀人案件牵扯出了二十年前的一桩旧案,苗大武夫妻二人还涉嫌人口拐卖、买卖妇女等多项罪名。”
“其中一部分银行流水是从虞氏集团的公账支出,时间跨度长达三年以上,因此集团负责人虞正龙也有重大嫌疑,现依法对你进行传唤刑拘。”
“虞先生,跟我们走一趟吧。”
“咣当——”
玻璃杯摔碎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虞舒月用手心强撑着发软的身体,面如金纸,翻倒渗出的冰冷酒液濡湿了她的半边裙摆,显得有些狼狈。
她脑袋里一片嗡鸣;
苗大武和刘芬那两个废物,跑路都跑不明白,居然落网了!
他们还把一切都招供了,把脏水都泼在自己身上?!
贱人!蠢猪!
但凡他们有点脑子,骨头硬一点嘴巴闭紧一些,警方没有实际证据都判不了他们多少年!
到时候自己在外面花钱找律师和人脉运作一番,最多三五年就能把他们弄出来。
现在全都被那两个贱人毁了!
虞舒月想维持体面,可她心底的那股颓废和怨恨实在抑制不住,所幸装也不装了,惨白的脸上尽是冰冷和阴沉。
反倒是虞正龙,瞠目结舌后愤怒地指着自己:“调查我?”
“我是疯了吗买凶杀自己的亲女儿?!”
他猛地朝着虞舒月的方向扑了过去:“你这个蛇蝎心肠的贱人,居然那么早就想害虞家,还栽赃嫁祸我!亏我养了你二十年啊!”
汪常顺眼疾手快,让一旁的警员拦住了暴怒的虞正龙:
“虞先生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如果你有异议,有权行使申请律师辩护等法律权利!”
在两名人高马大的警员的制止下,虞正龙的身体还在一窜一窜,含恨的双眼目眦欲裂布满红血丝,冷静不了一点。
飞溅的口水随着各种难以入耳的辱骂声喷出,几乎要溅到虞舒月的脸上;
看着疯狗一样狼狈不堪的中年男人,她毫无惧意,笑着扯了下唇角。
银行流水是她的手笔,虞正龙确实是冤枉的。
她那时候年纪也不大,才十五六岁,刚意外知晓自己非亲生的身份慌乱无措,迫切得想要查找并隐瞒这件事,做事不够稳妥留下了很多小尾巴。
当时的她只想着不能暴露自己,给苗大武的汇款经她安排人一包装,伪造成虞氏的几笔货款,钱走的也是虞氏的公账。
毕竟那时虞氏背靠着齐家拿下了不少项目,光是地产建设就养活了好几个工地,大大小小的货款一个月少说要支出几十笔,多几笔根本没人发现得了。
就算发现了,底下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不晓得,否则还能同虞氏的千金较真么?
人家运作的是自家的钱!
虞舒月自己都想不到这些不成熟的小手段,会在几年后的今天坑虞正龙一把,把他也送上了嫌疑人的宝座。
看着虞正龙那有苦难言、辩解了也没人相信的窝囊样,她忽然笑了。
便衣民警走近时,虞舒月没有反抗。
她清楚有苗大武和刘芬的口供,这一次自己是真的栽了。
经过虞妗妗的身旁她稍一顿住,抬脸看去,想在虞妗妗的脸上看到得意、挑衅。
然而这个女人,甚至没有露出丁点胜利的喜意,目光冷冷清清。
这种几近于高高在上的漠视,反而让虞舒月攥紧拳心。
“手段真高明。”她压低了声音:“这局是我技不如人。”
她太骄傲自满了,又固步自封,以为一个无权无势的虞妗妗翻不出水花来,结果自己跌入谷底。
但,只要还有一丝机会,她就还有翻盘的可能性。
虞舒月清楚目前的局势,警方一定是掌握了苗大武杀人未遂、拐卖人口的实际证据,自己也难脱干系。
可银行流水到底证明不了什么,尤其没法证明那是买凶的赃款——
因为自己真的没想弄死虞妗妗啊。
她只是想让虞妗妗老老实实待在自己该待的地方,找个人嫁了看住她、让她相夫教子;
她只是,想换一下虞妗妗的命格罢了。
虞妗妗人又没死,再怎么查,最多给自己安上个‘未遂’的罪名,判又能判几年呢?
敏锐察觉到虞舒月看似颓败之下的一丝丝挑衅,虞妗妗眉尾一挑。
“这局?”她失笑摇头,“虞舒月,你已经满盘皆输了。”
玄学界的规矩和法则,确实只束缚方内人士。
俗世自有一套完善的法律法规。
像虞舒月这样借助术数害人的普通人,是很难用归束方内术士的严苛律令处决的。
但谁让虞妗妗是不一般的存在呢。
她先是道行千年的大妖;
又是多次帮助天师府力挽狂澜,侦破多起棘手异事救了无数俗世之人的功臣。
虞妗妗不是大善人,从她决定替原身伸冤的那一刻,之后的每一步和每一次选择,未尝没有她的布局。
她把自己抬到了末法时代极其特殊的位置。
这份特殊性足以让她向天师府提一些不违背原则、不滥杀无辜的小要求——比如以方内律令,处决使用禁术谋害原身、毁坏吞噬原身魂魄性灵的虞舒月。
从她借尸还魂的那一刻,虞舒月就步入了死局。
这一刻虞舒月还不甚明白虞妗妗话里的意思,但她仍没由来得生出忌惮和不安。
见汪常顺要把虞正龙也带走,杜若菲和虞衡哪里还留得住,况且他们也没脸待在这儿了,要一起跟去警局。
期间杜若菲一直在流眼泪,眼睛又红又肿。
她期期艾艾想要去抓虞妗妗的手:“妗妗!你爸真的是冤枉的,他不可能有害你的心啊!”
虞妗妗一个侧身躲开,眉头拧在一起。
“这些话杜女士还是留着去警局说吧,我相信警方不会冤枉好人,有罪没罪一查便知。”
杜若菲抓了个空,满脸不可置信。
说实话这事闹到现在,她也不敢说虞正龙三年前到底有没有掺合,毕竟她这个丈夫眼里只有利益,心狠起来什么都干得出来。
一想到若是警方真查出点什么事……杜若菲第一反应不是愤怒,而是慌张。
虞正龙要是判了刑,虞家就彻底完了,届时她的安稳富太太生活也会崩塌。
她过来完全是想打亲情牌,让虞妗妗停止对虞正龙的控诉。
看着满脸冷漠不耐的女孩儿,杜若菲备受打击无法接受:
“你、你心怎么能这么狠?!你对自己的亲生父亲……”
不等她墨迹完,虞妗妗直接无视,去和齐家明、顾荇烨夫妇道别。
“顾夫人,这次真的很感谢你们。”虞妗妗正色道,“生辰礼我交给齐澜了,是我和祝檀湘的一点心意。”
毫无疑问今日的闹剧把原本属于寿星顾荇烨的风头抢完了。
就算提前通过气,虞妗妗难免也有些不好意思。
于是在那份祝寿礼物中,不仅有祝檀湘准备的寿礼,还有她亲自制作的一些符阵,聊表谢意。
“就像齐先生说的,以后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你们随时联系我。”
第148章
由市局副局长汪常顺带队出警的缉拿行动很是顺利, 虞家一行人身着正装体体面面去参加宴席,半天之后又一起进了警局。
虞正龙很快被请到了审讯室。
虞舒月这边却迟迟没有人来审问她。
置身于偌大的等候室内,她心中的不安感不断放大, 思绪乱糟糟的。
约莫等了十分钟, 有身着制服的警员推门而入, 打断了她针对如何为自己开脱的思考。
“虞舒月, 你弟弟虞衡想见你, 你们有十五分钟的时间交流。”
虞舒月:?
这流程是不是不太对?
按理说不应该先把她送去审讯室,然后好几个警员来审问她么?
况且她也不想见虞衡, 和虞衡没话说。
话没来得及说,警员身后的虞衡已经探出脑袋, 走了进来, 她索性闭口不言。
虞衡眼中, 向来温柔端庄的姐姐此时身形单薄, 手上戴着手铐, 洁白的裙摆上是干涸的污渍, 她就这么一脸冷漠静静地坐在那里,无比陌生。
他心里很难受。
他可以理解虞舒月因为恐慌、患得患失利用自己, 人都有劣根性和私心,就连他自己最开始也更偏向一起生活了多年的冒牌姐姐。
可事实证明, 他想要保护的姐姐根本不是什么小白花。
早在三年前、甚至更早的时候,虞舒月就知道自己的身份。
她一直在隐瞒,甚至主动出手谋害当时还叫苗小娟的虞妗妗。
从始至终她都在演戏,在撒谎。
哪怕是对自己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她嘴里也没有一句实话,只有利用。
这让虞衡觉得自己很可笑,也难以接受。
“姐。”虞衡脸色复杂, 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想到了哭泣的母亲,入狱的父亲,这个家怎么就变成这么难堪的样子了?
“你知道的,爸妈和我一直都是向着你,哪怕我们知道了虞妗妗的存在,我们也……很偏心。”
“爸妈最疼的就是你,从小到大,他们从来没有打骂过你,你要什么就给你买什么,你就是我们家的小公主,你到底还有哪里不满?”
听着虞衡带着哭腔的质问,本不想和他掰扯的虞舒月实在忍不住。
她猛然抬头,提高的嗓音倍显尖锐:“你问我,我有哪里不满?”
“家里最疼爱的人我?”
她呵呵冷笑两声:“虞衡,你是真瞎还是在装瞎?”
“疼爱我就是早早把我当成牟利的联姻工具?
疼爱我是为了他们教子有方的名声和面子,从我还站不稳的时候就送我去学各种礼仪和课程?
疼爱我是明明我早就学完了金融课程,甚至集团里很多个企划都有我的参与,多个项目是靠着我身上的联姻拿下的,却依然不肯让我进公司发展自己的人脉,不肯给我一丁点实权?
还是明明我比你这个只会败家惹事的草包聪明一千倍,有能力一万倍,集团股份的继承人从始至终也只有你?”
“现在你告诉我,把我当工具不给我家产和股份是对我好?”虞舒月越说情绪越激动,眼里的讥讽如有实质:“你觉得这是疼爱,那我和你换换好不好?”
“我也想像你这样一无是处只知道吃喝玩乐!”
“不需要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狗晚,不需要吃一丁点苦头,却享受着兄弟姐妹联姻获得的资源,拿着一大把高额分红稳坐泰山的股份……代价呢?只是顽皮惹事的时候被爸妈骂两句不懂事!”
她指甲因为忿恨,剐在木质的桌面上划出浅浅的痕迹,甚至指尖蹭出了血,她也毫不在意那点刺痛。
“虞衡,比起虞正龙那个惺惺作态的贱人,这个家里最让我难受的人是你啊。”
虞衡待她的那点好,建立在剥夺她应有的利益之上,建立在父母明晃晃的偏心之上;
让她恨又恨不彻底,爱又不能甘心。
“是你在吸我的血,敲碎骨头吮吸我的骨髓,你一个既得利益者有什么资格审判我?”
“你应该跪下感激,感激自己只是生来多带了一个把,就成了这个家有继承权的太子爷!”
“应该感激你有一个优秀能干的好姐姐!”一颗眼泪迅速划过,虞舒月大睁着眼睛:
“恶心……你,虞正龙,还有杜若菲都好恶心!”
因为力道过大,虞舒月的手腕被自己挣出来两圈红痕。
她从来都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善良的人。
从前还不知道自己真实身份时,年幼的她便敏感察觉出父母的偏心。
哪怕这个弟弟从小就特别黏着她,也并未欺负过她,她常常也会生出一些阴暗想法:
要是虞衡没出生就好了。
要是他顽皮跑出玩被车撞死就好了。
后来到了十几岁的年纪,虞舒月渐渐明白了自己和虞衡是不同的;
她再怎么优秀,对虞正龙而言终归是要泼出去的水,虞正龙只愿意花一些小钱投资般得包装她这个‘商品’,不可能让她拥有家族的权利。
一切的一切,并不是她不优秀不努力,她便不再内耗了。
既然虞正龙不给,那她便自己抢。
她要当人上人,她要往权势和金钱的顶点攀爬。
从那时起,虞舒月对于和齐家的联姻,也从一开始的不太情愿,变得极其上心;
甚至是偏执。
比起虞正龙和杜若菲培养感情,她更愿意花心思去研究怎么讨好齐家明和顾荇烨夫妻俩。
因为她清楚的知道,她的身后是虚的,虞家的东西她是拿不到的。
她能把握紧的反而是齐家给她带来的好处。
相比吝啬的虞正龙,齐家明夫妻显然更大方也更和善,从来没有亏待过她。
虞舒月甚至知道,顾荇烨这个二嫁入齐家的人,手里是有齐氏的股权、在齐氏有实权职位的。
只要她搭上齐氏这艘大船,她便拥有了顶尖的资源和人脉。
届时一个虞家算什么?
就算是虞正龙,都要巴结她、讨好她这个女儿。
故而在意外发现自己和虞家根本没有血缘关系时,她慌了。
虞舒月不敢赌这件事败露之后,自己和齐澜的联姻会不会因此受影响。
一想到自己所图谋的权势和利益都将化为泡影——哪怕只有一丝的可能性,也不可以。
她不愿意拱手相让!
和虞家没有血缘关系,那就让那个亲生的永远不要出现;
没有齐家需要的命格,那就去换去抢。
迎接着虞舒月尖锐的指控,虞衡噎得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一刻他所以为的温柔姐姐形象破灭了,他坚信不移的亲情也破碎了,这对他的打击无疑十分巨大。
“我没有……”虞衡摇着头,茫然又委屈:“我不知道你心里有这么多不满,我也从来没想和你争什么!”
他对自己的定义就是一辈子当个伸手拿钱的富二代,吃喝不愁,才不想去公司打工。
“呵。”虞舒月冷嗤:“都已经是你的了,你想不想争重要吗?”
“如果虞正龙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多对我好一些,如果他能不那么吝啬地从指头缝里给我一些,如果我的付出能得到应有的回报……我都会对虞家心怀感激和愧疚,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虞舒月惨然一笑,“虞衡,这是你们虞家逼我的。”
她情绪抽空,双手一阵阵发软。
有时虞舒月也会想,如果当年苗大武和刘芬没有换了自己,就让自己和虞妗妗各回原位,一切是不是会变好?
但想了想,她不得不承认她不愿意。
如果她有选择,她还会主动和苗小娟交换人生。
因为苗大武和刘芬更是一对烂人,还是两个穷鬼!
归根结底她就应该是虞家人,一家子坏胚,又如出一辙的自私自利。
“你滚,我不想再看见你了。”抒发完这些年憋在心里的怨气,看着虞衡痛苦扭曲的脸,虞舒月反而舒坦了。
待等候室内只剩下她一人,空寂的环境下,她不自觉焦虑,拨弄着指尖刺痛的伤痕。
虞舒月清楚地知晓自己的劣根性,但她不后悔,对苗小娟的愧疚更是微乎其微。
平静下来后,她并未因为即将到来的审判而恐慌,而是在复盘。
她到底走错了哪一步,才输得这么彻底?
齐家夫妇那么难讨好的人,虞妗妗究竟是怎么做到让他们为自己站台,甚至还扯上了官方的关系?
“扣扣”
两声敲门声打断了虞舒月的思绪。
她一抬头,看到门口涌入的便服人士。
身着中式短衫、盘着发髻的男人掏出一个印有形似警徽红章的证件:“虞舒月对吧,起来跟我走吧。”
“……走?”虞舒月没有动,“去哪里?”
“去收容所,天师府特调,你归我们管。”
虞书月:……
“我不去,我没听说过什么天师府,我要找律师!”
盘髻男人挠了挠头,“甭费劲儿了,没用的。”
——————————
次日,虞妗妗前往了收容所。
据说从昨天虞舒月被转押到这里,她就一直在闹腾,还要见自己。
不过就算虞舒月不主动提要求,虞妗妗都会看一眼。
那毕竟是谋害原身的凶手,无论最后是判处无期徒刑,还是直接处刑,她都得亲自替原身看着对方接受惩罚。
抵达收容所后来接她的人是所长金启源。
“她怎么样了?”
金启源哭笑不得:“生龙活虎,真挺能闹腾的,就一直没停过。”
据他描述,虞舒月被押送到收容所后,他们这边的看守人员就向其解释了为什么会送她过来、以及她可能会面临的判决和惩罚。
紧接着虞舒月就开始不安生了。
一会儿要找律师,一会儿说他们是非法囚禁,中心主旨就是装傻:
她不懂什么术数诅咒,更没害死过人,虞妗妗这是给她泼脏水要借机报复,他们依照玄学界的律令抓人不合法合规……
一直闹到夜深,似是意识到无论自己说什么都无济于事,虞舒月便提出了要见虞妗妗的要求。
虞妗妗:“行,带我去看看吧。”
作为第一位进入针对鬼怪和术士建造的收容所的普通人,随便哪个房间,对没有任何术数能力的虞舒月来说,都是天罗地网,几乎没有越狱的可能性。
金启源便把她安排到了最普通的房间。
打开房门后,虞妗妗走了进去。
屋里的女人换了一身棉制衣物,垂在肩头的长发有些凌乱,似是无心打理。
她昨晚应该没睡好,眼下微微发青尽显疲惫。
听到开门的动静,虞舒月猛然抬起头,看清来人后她瞳仁放大,差点忍不住要扑上来。
“虞妗妗。”她咬牙切齿:“你把我弄到这个鬼地方来,到底想干什么?!”
虞妗妗面露惊讶:“我以为这里的负责人已经和你讲得很清楚了。”
“当然是定罪,处刑。”
“你有什么资格定我的罪?!”虞舒月稳重不了一点:“别和我说什么玄不玄的,我们现在是法制社会!”
虞妗妗轻笑:“那你找人用禁忌诅咒改变命格时,怎么没觉得风水堪舆一道是假的?”
“你想把苗小娟卖到山沟沟里让人看着她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这是法制社会,没想过你犯法了?”
虞舒月胸口起伏,半晌冷笑道:“行,就算我犯罪了,可你不还好好地站在这里?就算用最严苛的律条来判,能判我多少年,十年?十五年?”
“我又没有杀人放火,凭什么你说处决就处决!嘴上说得冠冕堂皇,不过是你自己想弄死我罢了!”
“你杀人了。”虞妗妗倏忽出手,拽住了年轻女人的衣领,一字一句:“别把自己说得那么干净。”
“你杀了苗小娟。”
“不,她本来应该姓虞,本应该有一个虽不温馨但丰衣足食的家境,至少不会受到虐待,不会忍饥挨饿。”
“因为你,苗大武和刘芬残忍地杀害了她,甚至将她沉湖不让她入土为安。”
“她已经因为你吃尽苦头还丧了命,为什么你还不放过她,要找人用禁术粉碎吞噬掉她的灵魂,让她连往生都不能?”
虞妗妗说到此处,眼底的戾气压抑不住:“退一万步就算她没死,生生掐断她刚开始的人生,把她随便卖到哪个地方蹉跎一辈子,就不算杀了她吗?”
虞舒月的神情从一开始的不以为然,到愈发僵硬。
她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张扬而又灵气逼人;
熟悉,又陌生。
是啊,刘芬给她拍过很多张苗小娟的照片。
照片里的女孩儿总是怯怯的,因为常年营养不良和自卑,总是微微佝偻着单薄的身体,以至于她第一次在南城看到虞妗妗时,完全认不出来。
苗大武也说过,他真真切切掐死了苗小娟,抛尸时苗小娟的尸体都硬了,他还用石头紧紧得坠住了尸体全身……
所以说苗小娟真的死了!
而自己眼前站着的这个人,根本……就不是苗小娟!
虞舒月大脑像被一道白光劈开,惊得浑身发颤:“你、你是谁?!”
虞妗妗笑了。
她毫不遮掩得释放出妖气,一双圆瞳不断收缩,瞳孔中心像是有风暴和星河在翻涌,夺目的金色从中缓缓溢出。
“你在怕什么?我是苗小娟,也是虞妗妗。”
说话间,虞妗妗的身体开始散发出阵阵阴湿的水汽,露在衣衫外的皮肤色泽变白、发青。
一块块斑驳的青紫色尸斑爬上她的脖颈和脸颊;
一圈深到发黑的手印形掐痕在她颈部浮现;
她惨白到毫无血色的皮肤开始微微肿胀,甚至有种油润之感……
“滴答、滴答…”
水滴声垂落,她的衣衫和头发被水渍浸透,水珠就这么从发梢、衣角滴落。
虞妗妗身上的变化太快了,刹那间她便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个可怖的水鬼。
整间屋子里都弥漫着刺骨的鬼气,惹得一旁的金启源都差点原地应激。
更别提虞舒月只是个普通人,距离如此之近,她差点被吓到心脏骤停。
她尖叫着后退,直接跌在身后的床铺上。
“我还以为你胆子很大呢,怎么了,敢做不敢看吗?”虞妗妗周身的变化缓缓复原,“你要见我,我来了。”
“既然见过了,你该偿命了。”
她转身离开。
走出房门前,身后的虞舒月忽然低低笑了起来,像被刺激过了头。
“原来、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你突然变成了什么天师,怪不得你能救得了齐家明!”
“既然都被掐死了,都变成鬼了你就不能老老实实待在水底吗?!为什么非要上来和我争!”虞舒月声嘶力竭。
虞妗妗说得不明确,虞舒月对那些玄学门道也不了解;
她不知道灵魂粉碎不能往生的意思,是原身连一丁点魂魄都不存于世了,还以为面前的虞妗妗是苗小娟死后变成的厉鬼。
她只觉得自己好倒霉!
天底下每天死去的人数都数不尽,为什么偏偏她苗小娟那么好运,变成了鬼?!
“这局是我赢了!”
“本来我才是赢家……”
虞妗妗恍若未闻,身后的房门缓缓关闭,隔绝了女人的声音。
收容所的灯光很明亮,白晃晃得有些刺眼。
她长长舒了一口气,盘踞在心头许久的大石头,直至这一刻才算缓缓落地。
‘我替你找到了家人,不过他们很坏。’
虞妗妗知道原身看不到了,但她还是在心中缓缓道:
‘害了你的人会受到应有的惩罚,你蒙受的冤屈也会真相大白,依照你的意愿,你永远是自由的。’
……………………
深夜,刑房内的虞舒月蜷缩在床上,她睡不着,只开了一盏床头夜灯。
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床边一小圈地方。
忽然,她的房门外有了动静,紧接着那扇门缓缓打开。
床上的虞舒月轻轻一颤:“……我说了,我不吃。”
她以为是送餐的人又来了。
疲惫麻木的思绪,让她好几秒后才意识到不对劲。
虽然她没有关注过具体的时间流逝,却也能从环境大致推断出,现在已经是深夜了。
这个时间点怎么会有工作人员来送餐?
虞舒月猛地抬起上半身看向门口,在一片漆黑的、看不到底的黑洞中,她看到一个身披黑袍的纤细身影站在门口。
她吓得惊呼出声,身体不自觉往后缩去,以为自己又撞鬼了。
那黑影并未故弄玄虚,向前走了两步,床头灯微弱的光线映衬在祂的脸上,不清晰,但足以让虞舒月看清。
虞舒月眼睛缓缓睁大,“是你!”
因着她白天才在收容所工作人员的审问下,仔细回忆过当初给她布设转运替命阵法、出主意帮她用禁术夺苗小娟性灵的术士模样,眼下一看到人,她顿时认了出来。
是大师!
祂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神秘来人将虞舒月上下打量一番,眼里是明晃晃的嫌弃:“先机送到你手里都把握不住,真是废物。”
“罢了,好歹你还有那具肉身的性灵,一切仍有转机……”
对方根本不回应她的疑问,一昧得自言自语,说的还都是虞舒月根本听不懂的话。
什么先机、转机……
她总觉得对方看自己的眼神很恐怖,没有一点温度,像在衡量一件物品、一块死肉,看得她心里发毛。
虞舒月忍不住又出声叫了一下:“大师?”
黑袍人眼珠转动,终于愿意搭理一下她。
“虞舒月。”祂喊出了她的名字,啧啧有声:“落得眼下这个结局,真是好狼狈啊。”
“我分明给过你很多次机会,可你呢?都搞砸了。”
“当初你发现抱错一事时,你就应该直接让苗大武弄死她,可你没有,你给了她等待转机的机会。”
“第二次,你粉碎并吞噬了她的性灵,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去找她的尸体?!有没有?!你认真找了吗?”说到这里,黑袍人面目狰狞,语气也格外阴狠:
“你把我的话当成了耳旁风,所以转机还是出现了……”
屋里的气压越来越低,床上蜷缩的虞舒月冻到浑身打颤,内心的恐惧也不断攀升。
黑袍人沉默片刻,唇角一寸寸扯开笑容:“但没关系,还有机会…”
“……”听清黑袍人的话,虞舒月神情一寸寸变了。
“都是因为她,你才会身败名裂沦落到如今人人唾弃的境地,不久之后还会被处刑,我想你一定很恨她。”黑袍人循循善诱:
“但只要你同意和我签订契约,就能亲手碾碎那个虞妗妗。”
祂说完,虞舒月半晌没回应,祂不愉得皱了下眉头。
“哈?”短促的失笑打破了死寂。
“原来你一直在骗我,在利用我。”虞舒月不可思议道,眼瞳中跳跃着愤怒的火苗。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汲汲营营算计的这些年,其实也不过是被人牵着鼻子,在替人做事!
自己费尽心机想要换命,其实都是这黑袍人在暗中推手;
真正想要虞妗妗命的人不是自己,是祂!
她虞舒月就是个小丑!
黑袍人没想到这个节点,虞舒月还会纠结细节:“我可没有骗你,替命术是真的,既然你我目的一致又何谈利用呢?”
“只要能把共同的敌人铲除,合作共赢不就够了。”
“不不不,谁和你共边??”虞舒月麻木的精气神因为愤怒回拢,声音都大了起来:“我是讨厌虞妗妗,是想弄死她,但这不代表你就是个好东西。”
“你他大爷的更是贱中之贱!”
虞舒月的确在无数次复盘中懊恼过,后悔过自己十几岁的时候为什么要那般优柔寡断;
她当时为什么不更狠心些,早早弄死了十几岁还唯唯诺诺的苗小娟,或者那时就把她弄到大山里,说不定就没后面的麻烦事了!
可惜时光无法倒流,十几岁的她就是还尚存一点良知。
然而比起她对虞妗妗恨得咬牙切齿,这一刻出现在她眼前的黑袍人,才更让她失去理智。
“利用完我一遍还不够,现在还想让我当你手里的刀,去和虞妗妗狗咬狗然后你坐收渔翁之利?”
“难道我和你签订了那狗屁契约,我会有什么好下场吗?”虞舒月额角青筋都在跳:“我看起来有那么傻b吗?!”
黑袍人:……
祂缓缓眯眼:“所以你要拒绝我?”
第149章
“虞前辈, 又麻烦你跑这一趟了,实在是事出突然……”金启源嘴上赔着罪,脸色十分难看。
虞妗妗摆摆手止住他的客套话, 眉间也不自觉拧着, 心情很差:
“虞舒月的尸体呢?人怎么没的?”
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只是睡了一觉, 就接到了金启源的电话。
电话那头告诉她, 虞舒月死了。
死在拥有重重禁制的官方重地收容所中!
“今天凌晨负责巡视的人照例经过, 发现她的那间拘留房门半掩着,有微弱的灯光透出来, 巡视人员把门推开后看到的已经是她的尸体了。”
金启源带着她来到了羁押虞舒月的那间刑房,昨日虞妗妗就是在这间屋子里和虞舒月见了一面。
为了保留犯罪痕迹和线索, 房间外拉了一条警戒线, 禁制闲人入内。
虞妗妗撩起拉线走进去, 甫一靠近房门, 浓郁的血腥气夹杂着一股阴湿难闻的气味便钻入她的鼻腔。
她往里面看了一眼, 只见前一天还瞪着眼睛满脸不服输的人, 如今以仰面的姿势跌躺在床褥上。
虞舒月的胸腔部有一个血洞,是非常明显的致命伤;
她身上的棉制衣物和床单被子被大量血液浸透, 连床边都是斑驳的血迹,死状很是惨烈。
因为尸体失血过多, 且死亡了有一定时间,她的皮肤呈现出食物腐烂生出的霉菌般的死灰色。
时间定格在她的脸上;
生前最后看到的东西让她面部除却痛苦带来的扭曲,还有着极其明显的愤懑和怨怒。
虞舒月的怒意太过直白,甚至看不到多少对死亡的恐惧,那双涣散浑白的眼瞳微微外突,像是要记住行凶之人。
她应该认识凶手。
虞妗妗猜测。
“监控第一时间调取了,但行凶者藏头露尾拍不到正脸, 现场也没提取到生物痕迹上的有用线索。”金启源主动解释道:“说来也怪我管控不力……”
收容所刚启用还没两个月,所内拘禁的危险分子没几个,也就前段时间密宗异鬼送来时忙碌了几天,全所上下一级警戒。
后来密宗异鬼在收容所中自爆,唯一需要严加看守的鬼物没了,巡逻次数便直线下降。
现在所里每天只有三班巡逻。
虞舒月身份特殊,是个无任何玄学术数能力的普通人。
故而安排她的刑房时,金启源秉承着没必要浪费资源的念头,把她安排在了阵法最少、力度最弱的初级刑房。
谁成想直接爆了雷!
一个大活人在他眼皮子底下,让歹人谋害了!
“应该是这段时间收容所的防御力度下降,所里的员工也掉以轻心,让外来人员混了进来。”金启源说。
虽然密宗异鬼自爆那回真赖不上他,但地点发生在收容所,加上这次虞舒月的死亡,短时间内他管辖下的收容所出现了两次重大失误。
金启源心里也憋屈恼火得很。
“没有生物痕迹……那凶手就是用术数杀的人。”这一点虞妗妗还是蛮笃定的,空气中如此浓重的血气,都掩盖不住禁忌术数使用后的糜烂气味。
“能针对术式痕迹或路数调查凶手身份么?通灵人呢?能否走阴去请阴司调一下虞舒月的亡魂询问?”
“总部第一时间安排了专人走阴,见了阴司…”
一看金启源的神情,虞妗妗便猜到走阴定然不顺利,果不其然——
“可是地府阴司反馈上来的消息很棘手,虞舒月死后,她的魂魄并没有归于地府!”
“总部便又另派了擅长招魂的人开坛做法,无一例外,那些精通安魂招魂此道的府员都失败了,他们根本无法感应到虞舒月的灵魂所在,自然也谈不上如何去招了。”
金启源复述了一下几位招魂术士的定论:“那几位师父一致认为,虞舒月的魂魄要么被禁锢在一处隔绝外界的结节中,要么…就像虞前辈你肉身之人的遭遇那般,已经灰飞烟灭了。”
魂魄消失?
虞舒月一个普通人,充其量换子身世上有些波折,为何会引来神秘人不惜以身涉险进入收容所,也要带走她的灵魂?
虞妗妗眉心不自觉抽动,一时也没什么头绪。
“虞舒月的人际关系查了吗?”
在调查线索这一方面,背靠官组的天师府还是很强的;
和警方共用各个系统不说,很多特殊方面还有特别渠道。
虞妗妗能抓到跑路的苗大武一家子,就是求助了天师府的帮助,走的官方路子。
“自然是查了。”金启源点头说:“目前最大的嫌疑人,就是曾经为虞舒月提供换命改运之术的那个术士。”
“那人的身份很隐秘,我们至今没有查到,说明对方从一开始接触虞舒月时就做了隐瞒。”
“而且此人的术数也都是断代的禁忌之术,本绝不应该出现在俗世并使用的……”
金启源的推断虞妗妗觉得认同。
要知道虞舒月发现身份有问题时才不到十六周岁,一个还在读初中的未成年女孩儿,就算手里有点钱,按理说也没门路能找到很有本事的术士。
那人却在那时候就出现在虞舒月的身边,路数又邪性,明显有大问题。
她敏锐察觉到金启源今天的态度很微妙。
这个收容所的一把手时不时会瞄自己一眼,神情十分微妙,欲言又止。
虞妗妗:?
“还有什么发现,要说就说啊看我干嘛。”
金启源讪讪一笑,“还有就是,底下的灵媒收集了案发现场的术式残留,想推演施术者的磁场和气息……”
虞妗妗:“?然后呢?”
“然后,虞前辈有没有觉得现场留下的术式残留很熟悉?”
金启源不提虞妗妗真的察觉不到,但对方这么一说,她立刻展开五感和灵识去感应。
别说,现场的术式残留还真让她觉得十分奇怪。
那种奇怪感并非是娴熟,她记忆中也并没有谁的术数和这种感觉很相似,可她就是莫名觉得很怪。
只要虞妗妗想,她甚至能推演出凶手杀害虞舒月时,使用了什么咒数。
“你直接说明白些。”虞妗妗有些不耐。
金启源定了定,正色道:“虞前辈,这些术式残留推演的结果,和你的磁场十分相似。”
他话说得委婉,其实不是相似,而是推演的最终结果就是虞妗妗!
这个结论一出别说是那些灵煤本人,就连天师府以及所有知情人第一反应,都是弄错了、不可能。
可经过一轮又一轮的重新推演,结果都指向了猫妖虞妗妗。
因此在通知虞妗妗之前,知情人之间爆发了一点争议。
有一小部分人认为,行凶者就是虞妗妗。
首先虞舒月和她有仇这是毋庸置疑的;
虞妗妗借尸还魂、那具身体的原来主人已经被虞舒月害得魂飞魄散这件事,早就在天师府上层广为人知。
如此一来动机明确——就算处刑虞舒月,天师府也不会让她魂飞魄散,一个是不人道,二个是魂魄归地府管天师府无权处置;
虞妗妗那么睚眦必报的性格,若对处决结果不满意,想让虞舒月跟被害的苗小娟一样灰飞烟灭很合理。
其次虞舒月所在的刑房虽然等级不高,但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闯入满是阵法的收容所,悄无声息把人杀掉,也绝对不是一件简单之事。
行凶之人必定是道行很深的高手。
而虞妗妗作为千年大妖,实力自然不必说,她所知悉的禁术更是比大多数人类术士都要多得多。
最后,案发现场一模一样的术式残留和磁场就是铁证。
类比普通的刑事案件,相当于提取到了虞妗妗的DNA。
他们很难想象还有什么人,能将千年大妖的术式模仿得如此相像!
当他们认定此事是虞妗妗所为时,先前对于虞妗妗的完全友好态度,也就有了变化。
‘我们是不是对一个妖族太过放心了?无论如何那都是妖啊,怎么就能保证她一直与人族为善呢?’
‘现在的问题是,如果杀死虞舒月的凶手真的是虞妗妗,意味着她的安全性其实是不稳定的,那我们就要重新衡量一下对这位妖族友人的态度了!’
‘我很想相信她,可证据就摆在面前啊,一个人的术式和磁场怎么伪造?’
‘问虞妗妗?就算是她做的,她也不会承认吧。’
‘……’
但更多的人还是像金启源一样,不相信这事是虞妗妗做的。
最终总部拍板压下了那些不安和怀疑的声音;
于是金启源联系了虞妗妗,在案发现场一一摊牌把话说开。
虞妗妗:……
“不是我干的,我要是想对虞舒月出手,真用不着那么大费周章,天师府还拦不住我想干的事。”
虞妗妗给气笑了。
她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被人栽赃陷害。
偏偏这些证据就连她自己看了,都要怀疑一手自己。
金启源长长舒了口气:“我就说不可能是虞前辈。”
“我个人和总部那边的态度一致,虞前辈说不是,那天师府上下都信任您。”
“不过此人能够模仿虞前辈你的术式,肯定对你有一定了解,前辈有怀疑的人吗?”
“没有。”这也是虞妗妗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她近两百年来都没怎么出过山,实在是末法时代灵气枯竭,出山的修行效率太低了。
漫长的闭关修行中,她身边连一个活物都没有,更没什么朋友搭子。
也就是她渡劫失败后入了世,身边才渐渐有了人气儿。
可就算是最熟悉接触最多的人——祝檀湘,也绝无可能做到伪装成她这种事……
不。
虞妗妗略一怔忪。
有人可以。
准确得说是曾经有人可以。
一个几乎消失在她记忆中的存在忽然闪回,逐渐清晰。
可……对方早在几百年前就死了。
虞妗妗一时半会儿满脑子都是早已逝去的故人,有些心不在焉。
………………
因着实在没有头绪,事情又没有调查出结果,金启源只能安排人把虞舒月的尸体先封存。
于是当虞妗妗满怀心事回到家,祝檀湘很快察觉到她情绪不对劲。
“大人遇到什么事了吗?”
虞妗妗顿了片刻,“虞舒月死了。”
“死了?!”
听完她叙述的大致情况,祝檀湘也十分震惊,但他更担忧的是这个能模仿虞妗妗的神秘人,会不会给虞妗妗带来危险。
不过他其他人都更了解虞妗妗,敏锐察觉到猫猫的不对劲,他迟疑问道:
“大人是不是有怀疑对象了?”
虞妗妗惊讶抬头,对视片刻后她心中很纠结。
她的确想到了很久以前的一些事,一些不算好也不算坏的经历。
那些她本不在乎的经历和往事,面对眼前的人类青年,她陷入了想说又不太想说的复杂情绪。
祝檀湘见她蹙着眉犹豫半晌,便很知趣地不再提及追问。
就在他想说些什么略过这个话题时,虞妗妗却轻叹了一口气:
“怀疑对象确实有一个,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
“只是……对方早在数百年就陨落了。”
第150章
虞妗妗是野猫成精, 后来又在漫长的修行中得了道,化了形。
这并不是一件轻松容易的事情。
人类社会讲究出身和背景,其实妖族才是最重血脉和出身的群体;
若是一只兽身负上古神兽或者凶兽的血脉, 那么从它出生就与众不同, 不仅自带天赋神通, 连修行都比野路子的妖更加轻松。
比如说傒囊, 天生祥瑞, 自诞生就有人形通人智能人言。
加上妖族修行十分艰难,虞妗妗能从一只流浪猫修至妖族至尊, 其中吃的苦寻常人难以想象。
但她一直知道,自己比百分之九九的兽族都要幸运;
否则普天之下光是狸猫就有成千上亿, 更别提被圈养的猪狗牛羊、野外的飞鸟鱼兽……数之不尽的平凡生物, 凭什么轮得到她一只野猫得道?
她能走上修行一道, 完全是幼年时遇到了她的恩人, 她的师父;
经对方随手点化她才能开了灵智, 才跌跌撞撞修成了妖。
对于师父, 虞妗妗其实了解得并不多。
她只知道对方身负上古异兽“讙”的血脉。
《山海经》有所记载:在翼望之山,有一种野兽, 其状如狸,一目而三尾, 名曰讙。其音如夺百声,是可以御凶,服之已瘅。(1)
意为翼望山中有一种名为“讙”的异兽,形状像野猫,面生一只眼睛,却有三条尾巴,叫声多样仿佛能赛过一百种动物的鸣叫。
据说, 饲养它可以辟凶邪之气,人吃其肉还能治好黄疸病。(2)
因此虞妗妗的师父出入俗世的用名,便取用她的生地和族群,名为“冀环”。
彼时还是一只脏兮兮瘸了腿的幼猫的虞妗妗,只身遗弃在山林,因为饥饿和疼痛无意识地细细嚎叫着。
诞下它的野猫可能已经死在某个地方,也可能是抛弃它离开了。
它饿得脑袋大身子小,蜷缩在野草中,时不时抽搐两下哼唧两声;
要不了多久它就会死掉。
迷迷糊糊间潦草的小猫听到周围乒乒乓乓的动静,它看到远处一群对它来说是庞然大物的人类追逐、缠打在一起。
“啧,我说你们这些镇妖司的官爷能不能放过我啊,追了几天,不累么?”
对峙中的紫衣少女笑容皎洁,眨了眨眼。
“呸!妖女少废话,今日我等必让你伏诛!”
“……”
尚未开智的小黑猫理解不了这些人类在说什么做什么。
一阵惨烈的激斗和哀嚎过后,穿着朝廷镇妖司服饰的人倒了一地,周遭重新归于平静,浓稠的血雾把附近的草地都渗透。
莫名的寒冷和沉沉气压,吓得蜷缩的黑猫止不住抖;
它并不知道那是属于大妖怪的威压。
趋于动物的天性它本该一动不动地装死,可它太饿了。
饥肠辘辘带来的烧心感最终压过了一切,驱使着它蠕动身体耸动鼻尖,去舔舐溅到周身的血点。
舔舐间不自觉发出的细哼声和动静,引起了刚刚杀完镇妖司使的妖物的注意。
脸上、双手沁满猩红的妖族眉头一挑,走过去提起了幼猫脏兮兮的前肢。
那幼猫眼睛周遭都是小虫,皮肤上的猫毛斑驳,被提起来后尾巴抖抖索索夹在两腿细细的后腿间,叫声一下比一下惨。
冀环打量一番,面露嫌色:“啊……”
一只普普通通的狸猫崽子。
勉勉强强算是自己的同科。
可惜冀环是凶兽,她本就没有善心,何况刚刚杀完人一腔的嗜血还没淡下去;
正当她想甩甩手把这猫崽子丢出去,虎口处的温热触感让她动作停顿。
她垂眸看去,那饿狠了的蠢猫不怕死地伸出舌头,一下下地舔舐她虎口处的血渍,嘴里叽叽咕咕。
这一幕让冀环起了点兴趣。
想到最近吃的人有点多,动静确实闹大了,朝廷那边派出的镇妖司使一波接着一波的确让人头疼,她便打算在这深山老林里隐居两个月避避风头。
也就是在这两个月里,她随手给那只黑猫幼崽开了灵智,成了她消遣打磨时间的小玩具。
虞妗妗也有了她的第一个名字:煤球。
两个月之后,厌倦了平淡的冀环便兴冲冲离开了山林。
至于刚刚开了灵智的煤球,自然也被她丢在了脑后,任煤球在山里自生自灭。
此后二十年余年,此代的皇帝驾崩,又经历了几个皇子争权夺势;
朝堂上的势力风云变幻反复洗牌不说,民间百姓更是因为战火和赋税民不聊生。
越是乱世,像冀环这样的大妖凶兽活得越滋润。
直至夺嫡之争终于结束,新皇开始稳定朝局,曾经的镇妖司经过解散后又重组,更名为除魔卫,冀环这个江湖上凶名在外的大妖再一次成了除魔卫要铲除的重点对象。
经过几番追逐躲避和厮杀后,某次冀环在山中摆脱掉抓捕她的除魔卫士,这一幕熟悉的经历和周遭相似的环境,让她突然想起二十多年前似乎也发生过相同的事。
她当时随手救了一只小猫,还给对方开了灵智来着。
也不知道那野猫现在怎么样了。
普通家狸的寿命也就十来年,野外的流浪猫经常打架挨饿更是短寿。
估计已经死了。
至于那黑猫会不会成精?
冀环根本没想过这个可能。
普通兽族没有天赋,古往今来有几个能修出点成果的?
冀环心念一动,便兴致勃勃打算故地重游。
然而这一回去她无比惊讶地发现,那小黑猫真的还活着,而且已经修出了一丝妖力!
这让她实实在在起了兴致,她想看看这只黑煤球究竟能修出个什么花样来。
此后又是几十年过去,黑猫煤球仍是一味地在山中修行,每隔三五年冀环会回来瞧它一眼,有时候时间久了七八年才会出现一次。
约莫在黑猫修行的第一个百年将至,也是它即将可以化形的前夕,消失了很久的冀环再一次来到了深山。
“师父,我终于要化形了!”身形矫健的黑猫眼睛亮晶晶的,“我马上也是妖修了。”
冀环啧啧称叹,“你这个呆头猫,居然真给你修出了点东西来……”
“近百年你就缩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什么都不干,光闭关修行,怎么忍得住的啊?”
黑猫眨巴着眼,认真道:“我喜欢修行。”
变强的感觉很爽,让它从一开始山中食物链的最底端,慢慢爬到峰顶,现在连山里的豺狼虎豹见到它都要夹着尾巴跑路;
它为这种非凡的妖力所倾倒,沉迷其中。
不过师父这次回来,它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有什么地方变了。
思索了片刻,黑猫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首先是冀环的服饰和打扮。
以前的冀环很臭美,喜欢穿花花绿绿的漂亮裙衫,戴满头的珠翠和首饰,描摹的眉眼妆容更是张扬漂亮。
但这一次回来她完全颠覆了过去的形象。
身上是麻制的衣衫和裾裙,挽着温婉的发髻,发间只斜插着一支玉色簪子,脸上素面朝天,穿着打扮活脱脱和俗世那些民间妇人没什么两样。
黑猫意识到过去的几年里,冀环一定有什么不一般的遭遇,才会让她有如此大的改变。
果不其然,冀环忍不住和它絮叨起这几年的经历。
她和一个人族的青年相爱了。
因着一次意外相遇,她救下了身陷险境被人追杀的落魄士族青年,予对方有恩。
靠着这份救命之恩,两人接触良多,滋生出了感情。
冀环说现在俗世大乱,外头到处都在打仗,又说那青年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很有雄心抱负,正在举兵起义逐鹿中原。
这两年他们已经聚拢起规模不小的军队,而自己在陪对方打江山。
青年现在是将帅,她就是主公夫人;
未来若是能颠覆王权改朝换代,他们便是新朝的帝后。
她这次回来只是看看黑猫能否化形成功,化形之后,她就要回到俗世继续去忙她的大业了。
黑猫煤球看着冀环脸上的笑容,似懂非懂。
它避世太久,根本不知道俗世乱不乱,对冀环话里的大业王权更是不感兴趣。
它更是想不到,冀环这样一只狡诈凶狠的大妖,居然会和人类在一起。
顺利化形之后,冀环看着还不适应人类四肢的猫妖连连点头:“还不错。”
“不过你都有一百多年道行了,也该有个正式的称谓了,都得了道,还叫煤球可不好听。”
称不称谓黑猫根本不在乎。
她习惯性地想舔毛,对着光溜溜的白皙手臂又下不去嘴:“全凭师父决定。”
“可是你的生地山脉没有名字唉,这就是个土沟子,怎么办好呢……”
冀环思虑许久,决定取她最喜欢的一首诗词——是那士族青年向她表明心意时送抵的书信中写到的。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取同音的妗吧,有纯良文静之意,和你这个呆头呆脑的性子倒也相配。”冀环笑嘻嘻看着她,“阿妗?妗妗?如何?”
黑猫在心中默默念着,抿出笑意点点头:“嗯呢。”
就像冀环自己所说的那样,她只是来看一眼,黑猫成功化形的当天晚上,她就风风火火地离开了大山。
“下次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我可能要去俗世当个几十年的皇后喽。”
黑猫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干巴巴说了一句:“师父,万事顺遂。”
冀环离开的第二年,俗世愈发地动荡不安。
山雨欲来的喧嚣之气以及俗世星辰风水的变换,让哪怕足不出户的黑猫也能察觉出一二。
有了人身之后,她偶尔会下山走走。
每次出入俗世她总会看到、听到一些底层百姓的议论和愁苦,知道俗世这两年到处都在打仗。
在百姓的口中她听到过冀环那个人类丈夫的名字,听起来他们的势力越做越大,在民间也颇有声望,是最有可能称帝的几个势力之一。
看样子冀环的展望要不了多久就能实现,黑猫这般想。
她却没想到又仅仅过了不到三年,本以为会很难再见面的凶兽之妖,便以一种她意想不到的惨状逃到了山里,身后还有几名穷追不舍的除魔卫。
黑猫妗妗从除魔卫手中把冀环救下,探看完对方的状况,心中的惊骇难以言喻。
三四年而已,曾经不可一世的讙妖眼下形容枯槁,一身的妖气和道行几近溃散,身上各处遍布深深浅浅的伤痕,浑身散发着浓郁的血腥气。
她想要帮冀环疗伤,可妖力输入对方的身体,很快就会溃散;
这说明冀环的灵魂也遭受了重创,性灵在溃散的边缘!
“师、师父?!”她连用力触碰对方都不敢:“你怎么伤成这样了?!”
身受重伤的冀环眼底猩红,冲天的恨意如有实质,她死死抓住黑猫声声泣血:
“他骗我……他一直在骗我!!”
一开始逐鹿中原时,冀环和那人类青年确实恩爱甜蜜。
可当对方真的一步步改朝换代成了新皇,一切就都变了。
先是声称帝王不可无子嗣,开始广纳后宫佳丽,没有子嗣的冀环身具从龙之功,却只封了个贵妃。
那人承诺后位空悬,一旦她诞下子嗣便立刻封她为后,立他们的孩子为皇储。
起先冀环不满,可当后宫其他的妃嫔先后怀孕,尤其是其中一个怀孕妃子的父兄家族很有威望,她渐渐感到不安和威胁性。
作为五感敏锐的妖,她当然能感觉到自己和爱人之间的感情在不断变质。
看着曾经海誓山盟的人,怀里抱着别的女子为他生的孩子开怀大笑,她心中的怨念不断滋生。
她是妖啊,妖类善怒不是应该的吗?
她做不到无动于衷。
最终冀环妥协了,她要有一个孩子。
可她是妖族,和人族结合很难孕育子嗣。
为了孕育和爱人的后代,她用自己的精血和修为硬生生培育出一个胚胎,这导致她变得十分虚弱,怀孕期间更是吃尽苦头。
冀环暗下决心,待她生产之后好好修养一段时间,恢复些妖力她就要把后宫里的女人和孩子弄死。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还没有对别人动手,她的枕边人便先一步对她下了手。
冀环临盆那日十分虚弱,年轻的新皇就那样大张旗鼓地带着侍卫和除魔卫的天师,强行闯入了产房。
在除魔卫天师的阵法之下,她如同滚入刀山火海剧痛难忍,根本维持不住人形。
她的耳朵和尾巴露出,浑身生出绒毛,姣好的面庞扭曲,一只巨大的兽眼模糊了五官在面中闪烁。
模糊间她看到侍卫把她诞下的孩子抱到了新皇的面前。
曾经一袭布衣递信给她表明心迹的腼腆青年,此刻居高临下,一脸嫌弃地瞥了一眼襁褓中放声啼哭的幼崽,冷声道:
“非我族类,果然……十分恶心!”
“若让这样歹毒可怖的妖物藏匿于后宫,混淆皇家血脉,以后还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端。”
崩溃的冀环无暇去哀痛自己看人看走了眼,只能狼狈祈求对方,至少放过他们的子嗣。
她听到除魔卫的天师说:
“回禀陛下,此妖乃是上古凶兽讙,生性凶戾,杂食,应当就是旧朝镇妖司名册上记录在案、曾经作恶多端的一只妖物,确实极为凶险。不过……”
“不过什么?照实说。”
“不过讙到底是稀少的上古异兽,其血肉中蕴含着灵气,是疗伤治病的大补之物,对人族很有益处,因此也有人认为它们是益兽。”
“疗伤治病?”年轻的新皇沉默半晌,缓缓开口:“能治麒儿的病么?”
麒儿便是他和那个家世不凡的后妃的子嗣,不过那孩子因为难产天生体弱,据太医诊治心肺似乎有些问题,很可能活不到成年。
除魔卫身子一颤,迟疑半晌,“臣不知,臣也只是如实陈述古籍中对讙兽的记载,但这记载是否为真、功效几何臣实在不清楚。”
产房中回荡着幼兽细细的啼哭,新皇的目光移动到那个襁褓之上。
片刻后他轻飘飘道:“那就把这个妖孽送去太医院,让太医研究一下能否入药。”
“不!不行!!”阵法中的冀环目眦欲裂,“你怎么能那么狠心?!那也是你的子嗣!!”
“……”
性灵几近崩溃的冀环没有精力再回忆,她嘴角溢出血迹,是她太过怨恨咬破了自己的嘴。
后面的事不用说,黑猫也能猜到。
悲愤交加的冀环应当是冲破了禁锢她的阵法,一路强撑着逃了过来。
至于她生的幼崽……
她刚刚生产正是最虚弱的时候,又被阵法打得性灵溃散,自己能跑出来已经是强弩之末,怎么可能把孩子抢回来。
看着形迹惨烈的讙妖,黑猫头一次感到畏惧;
这份畏惧来源于对人类,对日异月殊的人心以及捉摸不定的感情。
饶是拥有数百年道行的妖,沾染上人类都落得这个下场,怎能不让她忌惮抗拒。
无论是百年前的点化之恩,还是这些年的交情,黑猫都没法坐看冀环魂飞魄散。
稍加犹豫,她便决定要救冀环。
讙妖的伤势深及灵魂,随时有撑不住魂魄溃散的可能,她只能从根源上修补讙妖的魂魄,才能阻止对方情况恶化。
最终,黑猫将自己一半的魂力本源分给了冀环。
这相当于她将自己的灵魂劈成了两半,连同半数修为都一起送入了冀环的体内。
做完这一切,黑猫的脸色瞬间煞白失去血色,很快她连人形都维持不住,直接变回了猫型。
踉跄的猫咪最后给藏身地设了个隐蔽的结节,自己也不可避免地陷入昏厥。
深山中没有时间观念,或许过了两天,或许是三天…等黑猫从昏厥中勉强苏醒时,正值深夜。
山林中的夜晚静谧且漆黑,只有天际的星辰闪烁着光辉。
黑猫支起脑袋,呼吸沉重腹部一起一伏。
它分出了一半的本源和修为,本就是危急之下的冲动之举,差点儿把它自己的性灵搅崩溃了。
可虚弱的它抬起脑袋回顾,四周却空无一物。
重伤的冀环并不在它的身边。
…………………………
听完虞妗妗讲述的那段经历,祝檀湘久久无法回神,半晌问道:
“原来历史上的那位妖妃,真的是妖啊……”
“那位前辈后来去哪儿了?”
虞妗妗摇头:“不知道,从那日之后我再也没见过师父。”
“我以为她死了。”
她知道冀环肯定是去俗世报仇了,毕竟冀环向来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可她实在没法立刻出山。
在深山中修养了足足两个多月,她才恢复了大半精力。
等虞妗妗再次去往俗世打探消息时,才知道这两个月中新朝发生了很多事。
先是宫中传出贵妃冀氏在后宫行巫蛊之术,搅得宫中大乱,被贬为庶人并赐死。
没多久,新皇又在宫内遇刺,据说伤势极重。
而才诞生不到百日的大皇子也因为胎里带病,在百日宴的前一天夭折了。
如此种种的祸事,引发民间百姓议论纷纷。
现在各地还有风言风语,说是当今新皇当年打天下时犯下的杀孽太重,窃取了帝位实则不得天意,皇室的遭遇都是老天爷降下的惩罚。
这些传言能演变得这么嚣张,可想而知背后有人在推波助澜,加之新皇遇刺,一时间才安稳了没几年的俗世眼瞧着是又要乱起来了。
虞妗妗多方打听,从可靠的人那里查到了一些隐秘信息。
新皇的遇刺、以及大皇子的死亡,都是折返回宫的冀环所为。
据说为了报复,那位妖妃形容癫狂毫不遮掩,硬生生顶着上百除魔卫在宫里杀戮,差点引起宫变。
最终她还是双拳难敌四掌,丧命于除魔卫手中。
收到冀环的死讯,虞妗妗愣了许久。
她再想追问冀环的尸首,售卖情报的人却表示他也不知道:
‘姑娘你问这么细干什么,难道你还和那妖妃之间有何干系?’
‘我们是卖情报的又不是皇帝的身边人,能知道这些,还是因为当日动静闹得太大,哗啦啦几百口子除魔卫的人都被紧急召入了皇宫,人多眼杂消息瞒不住。’
‘可你要说事后怎么处理那位的尸首,那种皇家秘事,就只有皇帝的心腹能知晓了,不过我猜那位整出这么大的声势,把前朝后宫都搅得不得安宁,皇帝可不会善待她的身后事……’
虞妗妗也想过要不要进皇宫查探一番,可最终放弃。
皇宫毕竟是人族运势最旺盛的地方,汇集着王朝的人运和国运,更有无数天师坐镇除魔卫;
连冀环那种数百年道行的大妖,进入此地都会被压制,讨不到什么好处。
她一个堪堪百余年道行的猫妖,别说是闯入,就是靠得近些恐怕都落不到好果子吃。
此后仅仅过了几年,新皇便因旧伤驾崩;
虞妗妗猜那所谓的旧伤便是冀环刺杀造成的伤势。
再又不到二十年,俗世再次大乱,仅仅传承了两代的王朝颠覆,分崩离析;
新的有志之士招兵买马,欲将帝位取而代之……
期间虞妗妗一直在不间断地追溯往事,寻找故人。
随着时间一年年过去,连皇宫里的人都换了几批,她才慢慢放弃,接受冀环已经消逝于世的事实。
然而数百年后的今天,当她置身于虞舒月的葬身之地,感应着周遭与自己相融的术数残留;
她脑海中第一个想起的、怀疑的对象,竟然是冀环!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人能天衣无缝地使用我的术数,我只能想到我师父,因为我曾经用一半的魂力为她重塑过魂魄性灵。”越是纠结,她心中越觉得别扭。
自己会不会太敏感太荒谬了…
祝檀湘想了想说道:“大人会有这种怀疑太正常了,如果那位前辈尚在,她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妗妗。”他正色说:“你不是常说,妖族的直接向来敏锐,多次警醒了你避开险境和危机。”
“比起怀疑并刻忽略自己的决断,不如相信自己的直觉。”
祝檀湘浅笑了下,“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既然你没有亲眼见到过那位前辈的尸身,就没法证明当年她是否真的死亡了,对吗?”
他语气是疑问的;
可他和虞妗妗本人都清楚,虞妗妗正是生出了这样的怀疑——怀疑冀环其实并没有死,才会陷入迟疑之中。
毕竟对虞妗妗来说,冀环是十分特殊的存在。
她不想去深思冀环若真的没有死,几百年来为何都没有出现?
如果在收容所杀死虞舒月的人真是冀环……
脑海中闪过种种思绪,虞妗妗的神情最后趋于平静。
她长舒出一口气,“你说得没错,反正都要调查,没必要去假定那人是谁。”
“是我着相了。”
“不过历史果然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史书中根本没有提过那位‘善妒阴狠’的冀贵妃,还生下过皇子,更没写过皇帝居然能狠心到拿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入药……”祝檀湘眉心蹙着,有些感慨。
他不着痕迹地瞄了一眼虞妗妗,心里把那狗皇帝骂了百遍。
亲眼目睹过师父的惨烈遭遇,虞猫猫那时还是才化形的小妖,能不对人族生出抵触心理才怪了。
青年轻咳一声:“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这么坏的,好人其实……”
虞妗妗:?
啵得啵得说什么呢,猫猫听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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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暂地钻了个牛角尖,虞妗妗很快便不再纠结此事;
不过也没空让她纠结。
因为前两天那件流浪狗撕咬老人的事,彻底成了一根导火索,引发了养宠人和不养宠人之间的矛盾爆发。
事态不断升级,波及范围之广让事情已经有些失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