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自打虞妗妗追查沈明意挖出个藏传佛教密宗的大雷, 她倒是可以甩甩手直接不管了,但徐静和作为总部乃至整个官方术士的顶头人物不行。
近三个月来她都在追查此事,全国各地到处跑。
此刻终于和虞妗妗久违地碰面, 她欣喜之余, 将这段时间的发现细细理来。
虞妗妗不太情愿:“你不是说挖到东西了, 直接带我去看不就成了。”
她总觉得徐静和也好, 那些分部总部的术士也好, 一个个像漏勺似的什么话都要和自己讲。
虽说这意味着天师府信任自己。
可这信任,她也不是很想要啊…!
知道得越多, 天师府那些弯弯绕绕的求助就都吻了上来;
明明当初说好了自己只是个特招的妖族同僚,是为了以示人族和妖族的和平交好, 按理说这该是个拿钱不办事的闲差, 她怎么瞧着自己掺合的事情越来越多、身边都要被天师府的术士围起来了呢?
说好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说好的要警惕妖族呢??
徐静和当然察觉到了猫猫的推诿, 她装作钝感十足:“你听我讲嘛, 讲清楚了原委才好判断处理不是?”
她不给虞妗妗思考的时间, 嘴上啵得啵得开始讲述。
起先发现白玛那伙人想要复兴旧密藏,天师府总部便立即和藏区分部、以及藏区的民间民俗组织、藏区佛教系统取得多方联系, 毕竟天高皇帝远,总部就算再怎么担忧也只能按捺思绪, 希望藏区的同僚们帮忙调查此事。
明面上天师府依仗藏区的术士,实际上总部对那些人的信任只有不到三分。
连那群旧密藏的祸害都是从藏区流传到的内地,他们怎么能确保藏区术士没有同流合污?
为此私下里总部让徐静和成立了专项调查组,前往藏地边缘以及三省交界处展开调查。
这个专项调查组才是处理该事该案的重点对象。
身为总负责人,可想而知徐静和会多忙,身上的担子和压力有多重。
她本人的确能力出众不辜负总部的信任。
当初攻破那劳什子假借卖佛具、实际上是发展信众的禅院后,天师府沿着这条线, 扯出了不少信众。
一部分人被抓获。
这些人中有后天加入的僧人,也有几个组织中的小头目,还不乏诸多被洗脑的女性信徒。
她们被威逼利诱着接受明妃佛母的陈旧糟粕;
每次来禅院表面上是静心修行,背地里实则被那伙妖人推入深渊,在本该清净禁欲的禅院中和僧人交媾。
犯下如此恶劣无耻的滔天罪行,那些旧密藏的推手还要反复洗脑这些女子,忽悠她们不要报警。
洗脑的手段和话术多重多样,譬如给她们安上一个崇高的佛母身份,把这种犯罪行为美化为‘帮助金刚们修行’,还口口声声称这是她们的殊荣。
这些女信众们有些起初是被骗、被强迫的。
可长时间面对置身的禅院环境,被压抑的高高在上的欢喜佛‘凝视’,她们感到茫然恐惧;
渐渐地就算她们内心隐约有念头觉得不对劲,也生不出丝毫反抗之意了。
经过多番审讯,从这批抓获的小头目的口中,以及一部分逃脱掉的歹人的逃跑路径,徐静和梳理出了新的调查方向。
目前通过她和专项组的查证,已经可以确定这伙旧密藏的余孽妖人,其实就是以藏区边境以及多省交界处为总部,设立了多个老巢,培育势力的中坚力量。
毕竟入藏的这一条线上地广人稀,官方眼线不明,正是滋生阴暗的好地方。
再由藏地边境往内地发展下线,一点点渗透到人口密集的城市中去。
父生子子生孙,如同一张巨大的蛛网向着全国各地覆盖。
去年一整年里无论是天师府破获的案子,还是虞妗妗无意间插手破坏的灵异事件中,好几起的背后都有这伙人的身影。
为此天师府十分庆幸他们没有顽固愚昧地和虞妗妗交恶,而是同对方缓和关系,甚至吸纳了对方。
要不是虞妗妗抽丝剥茧,揪出这伙旧密藏人没藏好的小尾巴,他们还不知道要何年何月才会发现,华国境内居然渗透了如此居心叵测的势力!
到了那时候,恐怕这伙人的密谋已经成了大半。
全国各地都会有他们的布局,一旦爆发,那华国还能有稳定之日吗?!
想得更深些,若他们和虞妗妗这样的大妖交恶,以那群人各种制造冲突、引起人妖对立的做派,他们难道不会把虞妗妗拉入麾下么?
一旦人族和虞妗妗这样怪物级别的大妖斗……?
以大国之力当然能胜,但会两败俱伤!
天师府光是想想就不寒而栗。
越是调查深入,他们越能察觉到背后之人的歹毒用意,能感觉到深深的恶意笼罩在华国之上。
为此官方和天师府总部对徐静和带领的专项组开放了最大权限,以及强势的力量支援,要求他们务必要把那伙旧密藏歹人彻底粉碎!
一时间专项组分为两部分行动。
一批成员深耕于内地,在各个城镇游走调查,寻找有可能已经被妖人‘寄生’、埋下祸患的地方。
两个月来,他们已经在内地侦破了四起异常灵异事件,收获颇丰。
另一批人自然是以徐静和为首的核心组员,需要深入藏区和多省交界处、那些非正常灵异事件频发的旧密藏老巢,捣毁那些已经成型的旧密藏据点。
这无疑是极其难啃的硬骨头。
不过在徐静和的暴力推行下,这两个月也算有了不小收获。
车子摇摇晃晃开到本地天师府分部时,徐静和正讲到此处,完全不背着车上的另一个人。
能作为司机来接虞妗妗的人,已经代表其至少是徐静和相当信任的成员。
这开车的人名叫阿格布,三十岁左右,生了一副老实憨厚的模样;
脸颊上带着久居高原被紫外线照射的黝黑和坨红,眼睛又黑又亮,腼腆内敛一言不发,气质就像雪山中的牦牛,悬崖峭壁上的羚羊。
实际上阿格布的行事风格与憨厚外表截然不同,是个十成十的狠人。
自打专项组成立后他就跟着徐静和出生入死,好几次刀尖舔血,差点丢了命。
有不少信息就是他本人用命挣来的,徐静和当然没必要背着他。
“到地方了,先去屋里吃点东西吧。”徐静和回头对虞妗妗说:“需要你掌眼的物什就在分部放着。”
车轮在地上打了旋,稳稳当当停在了一座三层建筑的门栏外。
一路上阿格布都在沉默地开车,车子渐渐远离了城镇。
窗外的风景飞速后撤,楼房之类的建筑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广阔的平原和平原上稀疏的平房。
离县的天师府分部,就矗立在一片空旷的平原上,略显寒碜。
虞妗妗眺望四周,附近至少一两公里内都没什么建筑,她的视线掠过平原和远处起伏的丘陵,能隐约看到藏线上的雪山虚影。
徐静和解释道:“分部有点破,没办法。”
“离县先前根本没有天师府分部,这不是我们过来调查,发现这边的确不安生,上头才派人临时给我们建了个落脚的据点。目前分部里的成员成分很简单,有七成都是专项组的人,处理完这边的事情就跟我离开去下一个地方了,剩下三成是本地的术士,其中还有少数民族的同胞。”
“我手底下的人听说我把你请过来了,个个激动得不行,该说不说妗妗你现在的魅力很大嘛!”徐静和调侃道。
虞妗妗现在也进化了,对这种调笑可以做到面不改色。
反而是一旁的阿格布悄咪咪往她这儿看了好几眼,动作太明显偷感太重,她想装作没发现都不行。
她睨了一眼过去。
藏族青年下车后取下了毛茸茸的挂耳皮帽,露出的脑袋剃了短短的平头,头壳很圆,视线被抓包后慌慌张张移开,脸上表情羞怯。
“头儿回来了!”
“卧槽,头儿身边就是虞大佬!”
还没进分部大厅,虞妗妗就从二楼大开的窗子听到了里头咋咋唬唬的声音。
她一抬头还能看到窗户口挤着几张激动的脸庞。
甫一进到大厅,一群十好几个男男女女的术士从楼上、隔间里涌出,欲盖弥彰地和徐静和打招呼,实则都在两眼放光地看向虞妗妗,毫不掩饰狂热。
徐静和摇头好笑道:“是来迎接我的吗?”
“你们悠着点,别把我好不容易请来的外援吓跑了!”
因着要面对、处理的人和事危险程度高,这些被选中为专项调查组一员的术士们,无一不是各门各派中的佼佼者。
既然是天才那他们的性格无论外放还是内敛,都绝不会胆小。
直面传说中的妖族大佬虞妗妗时,这些年轻的人类术士没有丝毫胆怯,只有好奇、兴奋、狂热。
就在虞妗妗跟着徐静和往二楼走的时候,底下人群中爆发出一道呼声:
“虞猫猫我是你的激推!”
这道声音像石头砸进平静的水面,顿时让人群小小沸腾了一下。
呼声的主人是个鹅蛋脸的姑娘,眼睛亮亮的,脸上都因为激动而浮上红晕。
她率先扬声,接二连三又有同事跟着起哄:“大佬走之前能给我签个名吗?”
虞妗妗一句话也没搭理,面色平静,尽显高冷;
只是耳朵尖却飘了一层绯红。
徐静和提前安排了餐食,招待她的伙食是一锅沸腾的牛羊肉火锅。
简单吃完饭后,徐静和就带着她来到了分部重地,即存放各个重要物证的三楼取证室。
刚踏入三楼,虞妗妗便感觉到这整个一层楼,都笼罩着一股淡淡的结界;
这说明有人在三楼布下了阵法,并且等级很高。
越是靠近取证室能量波动也就越大,几乎是大阵法套着小阵法,三步一层。
这足以看出离县分部对这间取证室里的东西有多重视。
毕竟离县分部的外头平平无奇,里面的取证室却是以防弹防震的材料搭建,大门更是十分精密的升降密码门。
徐静和录入了虹膜和指纹,电子门发出一道机械音,缓缓开启。
取证室内部很平凡,只有几排全包置物架。
架子外层是玻璃柜门,可以看到里面的东西。
又由于离县天师府分部才建设不久,根本也没处理过几件除了和旧密藏有关以外的灵异事件,大部分置物架里空空如也,没有东西。
直至虞妗妗跟着徐静和走到最里面的置物架。
透过玻璃柜门,虞妗妗看到架子的前两层摆放了一排泥胎塑像,每一尊塑像约莫人的小臂长短,体型纤长,塑的是同一位女神。
徐静和从包里取出一串钥匙,找出对应的打开置物架的层锁,两排几乎一模一样的泥胎塑像就这么向虞妗妗直面展示。
上层四尊,下层三尊,一共七尊女像。
用肉眼上观察分辨,这些泥胎神像的外貌、衣着完全相同,只在胎身上浅浅着了一层色,并不浓郁,更多的透出黄土的本色。
它左脚踩着一座莲花型的底台,右脚曲起独立,身着露臂短衣,下身只着灯笼裤一样的服饰,双足赤裸。
一只手持着半弧碗,另一只手在身侧曲起,指尖掐诀;
无数金银玉石制成的颈环、臂环、肩环扣在它的身上,尽显繁复。
而其头顶则是佩戴着新月状的冠饰,佛髻贴着前额鬓角,五官雕刻得栩栩如生,神情似痛苦似悲悯。
这是一尊佛教色彩浓郁的泥胎塑像——无论是普通人还是玄门中人,看到它的第一眼便能确认。
这些塑像初看就像工厂流水线用模具造出来的产物。
可若是仔细观察又会发现并非如此。
塑像的指尖弧度、手捧着碗中的液体深浅、塑像面孔上的神情……每一尊竟都和其他有着不同!
一股阴邪诡异之气从这些泥胎塑像上弥漫开来,令看到它的人顿感浑身不适。
徐静和看着这些泥胎塑像的神情复杂,很是忌惮:“这就是我说的需要你帮忙掌眼的物什。”
“经过这几个月的调查,我们发现藏地和各省边界之处的大小村寨、县城里,早就流行起信奉一种新兴佛母:大慈佛母。”
“全称:大慈大悲无空佛母。”
“而你看到的这些玩意儿,就是所谓的大慈佛母的神像分身,是我们在周边的各处村寨中、地基下方缴获而来。”
“期间不仅遇上了那伙妖人余孽大打出手,还有不少村子里的普通人已经被这个鬼教派深度洗脑,对我们的到来十分敌视不愿意让我们带走这玩意,为此又爆发了好几场冲突。”
虞妗妗视线一寸寸扫过这些大慈佛母像,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塑像是捏造而成,且泥胎成分十分杂驳,尽管塑像之人用了些手段锁住了神像中腐蚀的气味,但……”
但对天生嗅觉比人类灵敏百倍的大妖来说,还是不管用。
她能清晰闻到一股股血肉腐烂的、活像下水道里散发出来的恶臭,从每一尊泥胎塑像的每一寸胎体中溢出,扑面而来。
“塑像初始这些泥胎原材料中就混合了秽物,至少也是一些祭祀的血食,以及其他禁忌之物。”虞妗妗拍板定论。
塑像一事,在古时候甚至是一种带有玄异的工种,并不是什么人都能随随便便塑像的。
给神塑像,在老百姓心中就是一种‘请神’仪式。
塑成之后每逢初一十五来庙里在神像前上香,期望神明收到香火后,能够保佑一家平安万事顺遂,保佑来年风调雨顺。
因此塑像师虽然在士农工商之外,属于三教九流,却也有一定的地位。
无论是王土中的殿堂还是村庄山野中的神庙,请神之前都需要塑像师开坛问神,只有卜出了圣杯,才算征得了神明的同意可以去塑一尊法像分身。
若是卜卦结果不好,就要另换黄道吉日。
一般大庙塑像之前还会开设祭坛,行祭祀一事。
其中祭祀活动中所宰杀、以及作为供品的牲畜——譬如牛羊鱼鸡,以及它们的血,在古时称之为:
血食。
第132章
细说塑像一行, 其中的门道不比别的行当少。
神像整塑之前,要根据该神灵的职责、象征意义来确定要以什么材料作为煅烧神像的主体。
主流材料有石膏、黄土、稻草、香灰、陶土……等等。
塑成之后有的神像内部还要进行‘装脏’,让其灵性更强, 装脏物也是五花八门。
财神爷内部往往装脏金银铜铁, 文曲仙官内部装脏书籍经卷, 药王爷内部装脏风干的药草植株, 镇门神武将仙内部装脏经咒法器……
总之每一类别和神职的神像内外的材质都有讲究。
大体上相差无几, 只是每个塑像师傅的传承不同门派不同,才有细微差距。
但无论如何, 血食这种极易吸引污秽之物的东西,都不可能出现在一尊正位神明的塑像中。
唯有佛教中有一类例外, 即:肉身菩萨。
肉身菩萨通常由塑像师直接在得道高僧圆寂坐化后的尸骨上加工处理, 塑成真人泥塑。
这种情况极少, 目前华国出土的保留完好的肉身菩萨一共也没多少尊。
不论从哪个方面看, 徐静和一行人缴获的泥胎塑像, 都不符合肉身菩萨的范畴。
听到虞妗妗对这些塑像的定论, 徐静和忍不住喟叹:
“还得是你妗妗你见多识广懂得多,一下就看出来了。”
“最开始缴获这批东西的时候, 我们根本没察觉到它的胎体异常,直至月余前的一次行动中, 任务对象是一对儿被邪教洗脑的夫妻俩,两人在临市经营着一家上市公司。”
“夫妻俩不仅自己信奉大慈佛母,还带着亲戚朋友、甚至是自己的儿女一起信教,多次私下组织开展非法祭祀活动,用生肉血食祭祀手中的大慈佛母造像;
后面两人的行为演变得愈发疯魔。”
“他们不满足于祸害身边人,竟直接把这尊造像拿到了公司里,在公司一楼大厅进门处造了一座神龛, 把大慈佛母像放入其中,并且要求公司内部上至领导职员,下至清洁工,每日进公司时都要拜佛母像,每个月月底还要组织一次全公司的祭拜活动。”
虞妗妗偏题问道:“他公司有多少人?”
“近百名员工!”徐静和回想此事都觉得头疼:“这些塑像邪性得不行,自带一种特殊的能力迷惑、蒙蔽周边的人,以至于该公司大部分的成员都在其影响下,真的被洗脑吸纳,变得神神叨叨。”
“好在这些员工的异常引起了他们家人的重视,纷纷报警,我们这才得以发现并上门处理镇压。”
混乱的源头是大慈佛母像带来的,员工们每天都要上班,长期接触那东西迷了心神,但他们的家人接触不到塑像,自然能清醒地思考。
现代社会教育普及,任谁听这些信众疯狂地吹捧一个从来都没听说过的‘大慈大悲无空佛母’,还癫狂似的要求家里亲戚朋友一起信教,家人都会认为他们疯了,觉得他们入邪教了。
于是不少亲人反手就把自己的父母、兄弟姐妹举报了。
徐静和说:“我们专项组了解到情况,便和当地警方一起出动,收容那尊大慈佛母像以防它流出去再度害人,结果那公司的老板夫妇真是彻底失控了,他们拒警袭警!”
“两人非但带着公司保安拿着棍子和叉堵在门口,不让警方和我们进去,还在我们要取走邪物时扑上来,要同我们扭打……”
讲述间,徐静和落在这些佛母像上的目光忌惮又复杂。
这些泥胎塑像明明是死物,静静地陈列在置物架上,恍若毫无攻击力,一个个却蕴含着扭曲人心让人失去理智的能力!
她这些日子见过太多普通人受其影响,神志失常。
这让天师府怎么能不忌惮?!
“结果在冲突期间,放置佛母像的佛龛被撞倒在地,里面的塑像也摔成几瓣,当场溢出一股股令人作呕的恶臭,这才让我们发现了异常。”徐静和道。
在此之前他们已经收容了两只大慈佛母像,都是塑像整体,并且那两只塑像并未像公司里的这一只这般,引起如此大的骚动,以至于他们还没来得及研究其内部有无异常。
第三只的破碎,让天师府发现了它组成部分的邪性。
徐静和:“总部收到消息后,派了几个专家过来研究塑像碎片和整塑,研究发现那些整塑上有一种特殊禁制,具有隔绝气味迷幻人心的作用,摔碎之后禁制会消除,自然就会显露出原本的形态和气味。”
“在泥胎的土膏中,我们检测到了血肉组织和骨骼碎片,初步判断这些和黄土混合在一起的血食,不仅仅有动物的肉泥,还有……人类的!”
虞妗妗猜到了。
仅凭着一尊塑像,就能水滴石穿地渗透到人类群体,让无数人意识癫狂,足以说明这东西里蕴含的咒术、材料,必然都是邪性至极之物。
光用牲畜的血肉恐怕没有那般效果。
古往今来效力最邪恶、最令人畏惧的禁术禁物,无一不和人尸人魂有关。
尤其是这大慈佛母像还是旧藏密那群人搞出来的东西。
他们信奉的‘神明’本身就是异教神鬼,一个个手捧人头盖骨制成的嘎巴拉碗,喜食人脑人血。
这样的组织推行出来传教的‘大慈大悲无空佛母’,若是个良善无害的才有鬼呢。
“既然你们已经发现了血食,还有哪里拿不准,或者说需要我做什么?”虞妗妗问。
徐静和思索着回道:“妗妗你既然能看出它的组成异样,能否推测出旧藏密那群人为什么要弄出来一堆泥胎塑像?还有这物什除了迷惑人心,还有没有其他邪性作用?
我总觉得,他们把这么多塑像分散到各个地区,似乎不仅仅是为了发展信众那么简单,但他们的真实目的是什么我看不出来。”
“抓获到的那些小头目要么已经被洗脑到忠心耿耿,打断骨头都不说一句话,要么说的信息也非常浅显,不知道是在装傻还是他们真的不知道内情。”
“要是一般的物件我就让人给你送去,或者直接寄给你了,但大慈佛母像涉及到旧藏密一案,保密等级太高,并且其磁场诡异拥有摄人心魄的能力,我担心运送中途出了岔子流失出去,所以才请你走这一趟。”
说及此处,徐静和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虞妗妗略一点头,对对方的谨慎表示理解。
她一伸手直接从置物架上拿起一尊佛母像,在手里把玩观察。
入手的一瞬间只能摸到微凉粗糙的质感;
紧接着一道道似梦似幻、道不明是声音还是画面的迷蒙感,悄然侵入她的意识大脑,瞬间把她拉入一种独身于灰茫茫天地的即视感。
她轻嗤一声,脑海中只浮现一字真言——
咒言既出,那股诡异的侵袭感以摧枯拉朽之势,被扫得荡然无存,她的意识重获清明。
她无比冷静地凝视着大慈佛母像,恍惚间似乎还能听到一道尖怨呼声。
或许是意识到邪术对她一点用处都没有,虞妗妗扫荡那一瞬的侵袭后,便再没感觉到异样;
无论她怎么把玩手里的塑像,这物什也老老实实,活像个普通物件。
凑近了细细观摩后,虞妗妗发现这泥胎塑像虽然小,它整体只有不到三十厘米长,头部就更小,只接近一颗乒乓球那么大;
雕工却十分精致。
尤其是佛母头颅。
每一寸佛髻、佛冠都精妙绝伦,甚至能看清佛饰上的环形纹路。
寻常的佛像、女神像如果不以祂们的服装和手持物作区分,乍一看祂们的面部,除却资深研究者,普通人是根本区分不出来的。
因为相比具体的外貌特征,神像佛像的五官塑造,一般是朝着人类对于神佛的想象靠拢。
圆盘鹅蛋脸,细眉叶眼,微微笑着的花瓣唇,神情悲悯和善。
让人一眼看去就知道,这是一位神佛。
但虞妗妗手中的大慈佛母像却不同。
那张小小的面庞上,塑像者精心勾勒了它的五官特征。
它的脸庞不圆润甚至说有些瓜子脸,眉心紧皱,雕刻了眼珠的双目似怨似哀,嘴唇要笑不笑。
悲戚和神性在这张面庞上揉杂,更显出一份纠结的怪异感。
它的面部特征太细致了,甚至能让人在脑海中完完全全地想象到大慈佛母的样貌。
比起说它是一尊神佛塑像,它给人的感官更像是……一尊人像!
是塑像者比照着一个或真实或想象出来的具体存在,从而雕刻出的面部特征。
这个念头冒出之后,她便说了出来。
闻言徐静和立刻凑近了去观察那些佛母像,端详半晌惊诧道:“还真是。”
“它…长得很像现代人。”
有别于仕女图和壁画中的女性形象,这些佛母像的五官,可不就是颇具现代感。
徐静和把这件事记在心里,打算过后上报给总部。
无论大慈佛母的面目特征到底是有特殊意义,还是没有任何意义,她都不会忽视任何一个信息。
虞妗妗问道:“你们有针对这个佛母的形象调查过么?听起来不像是典籍中有所记载的佛母。”
徐静和点点头:“当然。”
“从我们收集到的各方信息中可以了解到,这位大慈大悲无空佛母的确不是佛家已经得道的存在,而是一位现世佛母!”
“现世?”
虞妗妗意识到什么,蓦然失笑不可思议道:“它敢称自己是现世佛??”
现世佛的意思,等同于活佛。
这里的‘活佛’可不是对随随便便一个僧人的尊称,意思是处于当下时代诞生的、生身成圣的佛陀。
古往今来,凡是能有现世活佛称号者,无一不是典籍中赫赫有名的存在;
祂们对所处时代有着救苦救难、挽救苍生、传教兴盛等意义,身负大功德。
徐静和初得知时也是这么个反应:一届邪祟,竟感称自己是救苦救难现世界活佛?
怎么敢的?脸呢??
偏偏如此离谱的背景,不少信众就是信了。
在那些虔诚供奉它的人口中,大慈佛母原始身份不详,只知道它在世时是一位来自藏地的少女,心地善良,以生身救世血肉成佛。
它和其余那些端坐于庙堂、高高在上的神佛不同,它会庇护保佑每一个诚心供奉它的人。
那些狂热信众对此深信不疑。
起初徐静和和专项组的成员们听了这些忽悠人的言论,只觉得可笑至极;
随着他们的深入调查,他们发现不少信众都信誓旦旦,说自己曾亲眼见到过佛母降世施恩。
传言某牧区农场犯了牛瘟,数千头牛得病奄奄一息,就在该牧区的牧民陷入绝望之际,大慈佛母用神力治愈了牛瘟,让牧民们免于倾家荡产。
又有传言某村庄中有少女被邪祟侵袭,恶鬼上身,咬死咬伤无数村民吸取鲜血;
是大慈佛母降临村庄镇压了鬼邪,让少女恢复正常,不再发狂。
类似的‘神迹’还有好几例,信众们口口相传深信不疑。
对此徐静和与同僚们有自己的猜测:“我估摸着那些普通人所遭遇的邪祟、灾祸,就是旧藏密那些妖人弄出来的,他们先害人,再搬出一套‘佛母降世’的说辞解除灾祸,为得就是让普通人相信真的有佛母存在,进一步给他们洗脑。”
虞妗妗赞同:“小南村附近那些牲畜,不就是遭人屠杀,还把仇人当成恩人霍乱了一整个村的村民。”
“不过是换汤不换药,换个地点再操作一遍罢了。”
“可不是么!”徐静和很是无奈:“但和那些信众讲不明白的,他们顽固不化得很。”
“让人一忽悠,什么理智什么唯物都抛掷脑后,魔怔一样在家里供着泥胎塑像,还有不少人跟那临市公司夫妇俩一样,拿牲畜血食祭祀。”
大致听完案情的全部进展,虞妗妗神色晦暗不明。
只要是人,就有欲望。
爱财者,追爱者,祈求安康者……
大慈佛母的出世,就是以神迹为名义装神弄鬼,去勾起这些人对欲望的渴求。
她把手中把玩的佛母像翻了个面,让其背部朝上,另一只手指尖轻轻划去,在塑像背面一笔一画刻印出一个浅浅的咒印。
咒成的刹那,她身旁的徐静和仿佛听到虚空中有肃然空洁之声。
徐静和眼睁睁看着那塑像背面的咒印一晃眼变得扭曲,蠕动,简直像活了过来。
随之淡淡的灰色烟雾不断从佛母像的体表、内里溢出。
蓬发的灰气瑟瑟恍如粉尘,这一幕异样看得她眼睛睁大,一下不敢眨。
三五秒之内灰气不断涌出,而后突兀卡顿,下一刻蛛网般的裂痕出现在咒印上。
细碎的“噼啪”声不断响起,裂痕以咒印为中心迅速向外扩散,眨眼间就遍布整个泥胎塑像。
虞妗妗手一松,这尊满是裂痕的佛母像往地上坠落。
还没摔落接触到地面,它体内发出‘砰’得一声闷响,先一步在半空中炸开,炸成一团碎末。
碎屑淅淅沥沥掉了两人脚边满地,最大的颗粒也只有米粒大小,一时间剧烈的恶臭弥漫开来。
这气味怎么说呢,活似肉类在太阳地里曝晒一个月,又混合着茅坑里的滋味。
徐静和不设防备吸了个满怀;
饶是她身经百战什么恶心场面都见识过,此刻也胃里一阵翻滚,差点把不久前吃的火锅都吐出来。
“我呕……这到底什么…呕!”
虞妗妗忙从腰包里摸出一张净尘符箓,一挥之后,隔绝两人周遭的无数黄褐色的粉尘。
鼻端的异味逐渐散去,徐静和这才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目光惊疑。
不等她追问,虞妗妗出声解释:“你的担心没错,此物之中有多重禁忌术数,迷惑人心影响人的情绪只是较为浅显的一种,我一入手,便隐隐察觉到一股诅咒之力想要钻入体内。”
“一旦被诅咒,生人的精气神和生机都会在无形中被此物吸收,使人精神日渐萎靡,就算你们察觉到这一情况也只会以为是表层的术数影响了人的精神,不会往更深的地方去想。”
“而其核心的禁忌术数,其实一种缔结阵法的枢纽,简单来说这一个个佛母像就是大阵中的灵石阵眼,它们一边吸收周围的生人气血,一边将这些气血生机往阵法的核心输送。”
说着,虞妗妗又抽出一张符箓,在背面画下了刚才刻印在佛母像上的咒印,解释道:
“我刚才所刻的印,便是一种轮转反噬咒印,此印逆转了泥胎像中的术数运行,让它从输送能量变为从本体吸收能量向外转出。”
徐静和瞠目结舌:“所以刚刚那些灰雾,就是……”
“是从其背后藏匿之物中,抽出来的能量。”虞妗妗肯定了她没说完的猜测,继续说道:
“也就是说你们关注的重点一直是错误的,是偏离的,这些泥胎塑像当然重要也需要小心警惕,但它们都只是置于阵法表面的眼,是用来吸引你们注意力的东西。”
“你们若真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挖掘、查找这些东西上,藏匿于暗中实际上吸纳了无数血气生机的邪祟,就真正要养起来了。”
“哗啦”一声动静,是过于震惊内心不平静的徐静和,手肘撞击到了置物架的柜门。
她内心翻腾,半晌才一脸后怕地看向架子上那些泥胎塑像:
“妗妗,幸亏是你来了……”
差一点,他们又要陷入那伙妖人设下的陷阱,酿成大祸了!
“能追查到背后吸气夺运之物吗?”徐静和声音急切。
她切身感受到那股蕴含着浓郁阴邪之力的灰雾,其中翻滚着磅礴的不详。
虞妗妗摇摇头:“这阵法内里的布设十分精密,塑像之人的布阵手段很高超。”
“我刚刚只是改变了一个阵眼展示给你看,背后之人立刻就察觉到了,并当即断尾,毁掉了这一枚中枢,阻止我进一步窥探。”
她目光落在地上黄褐色的粉末上,说:“时间太短,根本摸索不出什么有用信息,但我一瞬间能感知到背后之物所萦绕的阴邪诡异之气,异常庞大,十分罕见。”
“若那东西真让那些人养出来,一定十分棘手。”她神情都罕见得严肃起来。
旧藏密那群人,到底要弄个什么东西出来……?!
亲眼目睹了泥胎塑像的邪异,徐静和待不住了:“不行,这件事太大了,我要立刻上报给总部!”
“妗妗你先去我办公室坐会儿,我再拿点档案文件给你瞅瞅。”
虞妗妗应道:“你先去忙吧,不用管我,我自己看看。”
“好我先去!”
“……”
二楼,部长办公室。
虞妗妗独自一人待在空旷的房间内等候。
百无聊赖的她随手拿起桌上放置的文件看看,打发时间。
放在桌面最上方的文件,打开后是一项正在进行中的调查案件的档案。
《调查咬人女子所处村庄:收容村中大慈佛母像》
第一次调查:12月23日~12月26日
【过程:调查小队成功进入村庄,但村民们抗拒性极强,几次交流无果,搜寻无果,怀疑大慈佛母像置于村中地基下方。】
【进度:已完成。】
第二次调查:予以展开(进行中)
……
第133章
徐静和一去就是一个多小时。
从虞妗妗处得到的新发现她是一刻也不敢怠慢, 生怕晚一分钟就多生出什么异变,当即把信息递交到顶头上司手里。
总部收到信息后也相当重视,直接召集了几个核心的领导人物, 一通远程视频电话扫了过来, 要和徐静和详谈。
无他, 那些信息太让人坐立不安。
得知虞妗妗本人就在离县分部, 总部那边还想把她拉来一起开视频会议。
虞妗妗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她就是一个特招的吉祥物, 肯不辞辛劳专门来离县走一趟那都是看在徐静和的份儿上,才不要和一群老神在在的人类天师坐一起开大会, 也太奇怪了吧…
于是徐静和终于同总部开完会,制定完好几个战略等级的计划回到办公室时, 她为了打发时间, 已经把办公室里能看的不太能看的文档都翻了一遍, 打发时间。
门从外头打开, 她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忙完了?”
“嗯呢。”通过气儿的徐静和心里安定许多:“总部的领导们让我替他们和你打个招呼, 这次妗妗你真帮大忙了, 天师府上下都会得记你的恩情。”
她这说法都保守了。
虞妗妗的发现让天师府有了提前防御、戒备幕后邪物的机会,总部已准备向各级分部下达开展防线的指令;
一旦鬼物真的爆发, 不至于打得众人措手不及。
想来可以避免许多伤亡。
远程会议的最后十分钟,已经开完会的总部领导们专门讨论起如何感谢虞妗妗, 毕竟如此大的功劳,只说一句轻飘飘的感谢未免太磕碜,太没有诚意。
商量了一轮,除却准备给虞妗妗送一批趁手的法器、给她多拨点任务款…等等实际性的好处,总部还再三叮嘱徐静和一定要把人招待周到。
为此虞妗妗点点头,准备从椅子上起身时:“那行,既然东西看完了, 我就买票走……”
徐静和一把给她按了回去:“急什么,好不容易咱俩能见一面,你又是我们专项组的大功臣,我不得请你吃顿饭!”
“不说我,我组里那些家伙可都翘首以待着能和你说两句话,你一来,一群人早就无心工作了,在群里库库发消息问我你什么时候露面。”徐静和憋着笑意:
“今晚先去聚餐,我知道有家味道一绝的馆子,已经定过位置了,包你满意!”
“要是你没有要紧事情不急回去,明天我就带你在周边转转,别看离县小,风景还是很好的。”
虞妗妗一脸懵逼。
聚餐?和谁聚?
顶着她的目光,徐静和噙着笑点头:“和我们组聚。”
“我已经同组里的皮猴子们都讲过了,知道你来,有两个崇拜你崇拜得不行的小姑娘,激动得现在还在群里刷屏呢,要不拉你进去看看?”
虞妗妗:……
“不必了,我谢谢你。”
瞧着一向神情淡然的人罕见地露出些幽怨和生无可恋,数月来压力山大精神紧绷的徐静和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又遭了对方几个白眼。
忍住笑意,她看到桌面上摊开的文档,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后一抬下巴:“这文件你看了吗?”
“里面说的咬人女子,就是几个传播最广、和大慈佛母降世帮扶有关的故事之一的主人公。”
她前不久刚提过,虞妗妗自然有印象:“那个声称被邪祟鬼魂附体、咬死咬死数名村民的少女?”
“没错。”
“调查到信众口口相传的大慈佛母背景和故事,我们肯定要查查真假。”徐静和说:“不论是不是旧藏密这伙人在自导自演,事情呢应该都有,比如那个爆发牛瘟的牧区就位于进藏线上的另一个小城市。”
“不少牧民都一口咬死亲眼见到了佛母从天而降,让奄奄一息的瘟牛重获新生,故而收容该牧区人供奉的大慈佛母像也是难上加难。”
牧区这些信众充其量只是被洗脑了,到底没犯下什么错处,就连祭祀用的都是人家自己养的牛羊。
要不是上头对打击邪教的态度无比坚决,不能容忍任何一只邪像流落在民间,专项调查组都没有理由去强制执行任务。
两方僵持不下,专项组足足花费了一周的时间才拿走了牧区的泥胎塑像。
就这还有两名组员在执行任务中,被激进的牧民们打伤。
好在伤势不重,冲突也有惊无险地压了下去,没有进一步扩大升级。
“而第二件传播广泛的恶鬼上身事件,发生地就在离县底下的一个小村庄。”
办公室里有地图,徐静和一把扯了过来指给虞妗妗看:“就这儿。”
红圈圈起来的小村庄名为‘巴贡村’,位于离县边缘丘陵和平原交接的沟壑之中,比较偏僻。
村民都是少数民族,主要以牧羊为生。
“上个月下旬,我就安排人去村里调查情况了,但巴贡村的村民一听他们问起大慈佛母像,都闭口不谈;我们的人要进村探查,遭到了村们一致对外,他们抗拒情绪十分激烈,过去的小队碰了一鼻子灰,几乎是被赶出的村子。”
徐静和:“故而第一次调查行动以失败告终,不过调查小队还是带回来了一点有用消息。”
“那名被邪祟附体过的少女叫做哈拉瓦日,今年十五岁,初中毕业,原本她已经考上了离县第二高中并且入读,结果九月下旬她军训完放假回家时,突发病状。”
“据说发病时她双目涨红失去理智,牙齿变锋利,会无差别撕咬周围的人并发出野兽一样的吼叫,第一次发病时就咬断了家中照顾她的爷爷的喉咙……”
听到这虞妗妗很是惊讶:“这么凶?”
“这种情况,村里没报警吗?”
徐静和摇头,“很奇怪对吧,他们没报警!”
“我猜测是哈拉瓦日刚发病不久,旧藏密的人就用了某种手段让她平静下来,让村民们认为大慈佛母降世,从而洗脑了村子里的人。
整个事情过程短,巴贡村地理位置又偏僻,能密而不发也解释得通。”
“要不是旧藏密要宣扬大慈佛母的神迹,把此事传了出去,我们专项组还真不一定能顺藤摸瓜找到这村子。”
虞妗妗略一点头没有插话,听她继续讲述第一次调查行动的后续。
“也就是那次发病之后,哈拉瓦日便再也没有去学校读书,我们去学校确认过她的学籍,她家里人已经给她办理了退学。”
“据学校的校长老师反应,他们曾多次打电话给哈拉瓦日进行劝说,但她本人的态度都很强硬冷漠,说自己不想读书,多次挂断他们的通讯,最后直接拉黑他们拒接;对此他们也表示很无奈。”
徐静和带着叹息说道。
偏远落后些的地区就是这样,哪怕教育的重要性已经普及了这么多年,山沟沟里依然有不让孩子上学的愚昧人士。
像哈拉瓦日这样中途退学的学生,在离县第二高中并不是个例,甚至每年都有那么几个。
学校就算觉得惋惜,也不能强行把学生拘在校园里。
“原本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都入学了,才读了半个月便忽然退学,本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然而调查小队在和巴贡村的村民交涉时发现了更加奇异之事…”徐静和说道:
“他们说如今巴贡村的实际村长,竟然是那个才15岁的哈拉瓦日!”
“从他们进村开始,一切事宜都是哈拉瓦日在负责、在作出决定,包括没谈拢后下令把他们赶出村子的人也是她。”
“怕我不信他们还拍了照片。”
据前往巴贡村的小队成员描述,整个村里的村民都透着一股奇怪。
尤其是为首的年轻少女。
不论从年龄还是辈分上,让一群比她大几十岁的中老年村民、甚至是村中村长都居于她后,态度恭敬以她为尊,都是一件不正常的事。
亲眼见过的队员们甚至觉得村民们的态度不止是恭敬,神情中还隐约透露着强压的恐惧和惧怕。
总之那次的行程十分压抑。
徐静和从手机相册照出保存的照片,展示给虞妗妗看。
照片中的画面背景是一片绿汪汪铺满草皮的空旷沟壑,两边留白处是压满阴云的蓝天,以及巴贡村的平房。
居中的拍摄主体是一群年龄各异的村民,约莫二三十人,穿着打扮上带有民族色彩。
拍摄者应该和他们相隔了一段距离,所以绝大多数村民并没有发现自己在被拍摄;
他们并未看向镜头,每个人的脸上都刻着麻木无神。
唯有位于所有人正中间的一个少女不同。
她身量不高体型中等,穿着青色与黑色钩织的宽袖长袍,领口的盘扣系到了喉咙顶,端的一副庄严肃穆的打扮。
在往上少女的头部佩戴着一顶帽冠,整体呈新月状,两边宽中间平,绣满了纹饰。
比起她的身形这顶帽冠着实有些太大了,像一尊沉沉的鼎压在她纤细的脖颈上,无端让看她的人都觉得喘不过气来。
似是察觉到了偷拍者的镜头,她侧脸看了过来。
暗淡无色的相片上唯有她的脸庞最吸睛,唇角下拉,眼神阴冷。
“这就是他们临走前偷拍到的哈拉瓦日。”徐静和说。
目光看向屏幕上的照片,就像在搁着时间空间与相片里的少女四目相对;
一股突兀的不适感涌上虞妗妗的心头。
往前数一两百年相机刚刚传入华国时,还引起过当时社会的动荡;
不少从未接触过此物的老百姓认为,照相会摄取人的魂魄。
这当然是一种谬论。
但照片的确可以刻印住一个人当时的精神面貌,以及周身磁场,算是一种通玄的媒介。
许多西方的通灵师做法时,就是取事主的照片进行感应。
此刻看着调查小队偷拍到的哈拉瓦日,虞妗妗只觉得对方的磁场和气息格外阴湿,仿佛有什么污秽腐朽之物在沿着那双阴沉沉的眼眸往外渗透,一点活人气儿都没有。
“所以你们这次再过去,是打算用武力镇压了?”她问徐静和。
档案上记载了,两日之前的1月6日,专项组派出一支队伍前往巴贡村,开启二次调查。
徐静和答道:“不一定,能和平解决我们肯定不想与村民起冲突。”
言外之意若是实在和平不了,他们确实要考虑武力镇压。
虞妗妗点点头,她想了想还是提醒了一句:
“小心那个哈拉瓦日。”
“她给我感觉……很不简单。”
徐静和心头一跳,很是重视地点了下头:“行,那我给那边蹲守的人发个消息,让他们谨慎些。”
……
————————
地处丘陵沟壑之中的偏远村庄内
晚8点刚过,天色便彻底昏暗下来。
远离城镇的空气污染,此处地广人稀山多植被多,吸一口气到肺里都凉滋滋的,头顶的天空也万里无云,闪烁着明暗交替的星子。
然而这样美好的夜景却无人有心情观赏。
村内一栋古拙的三层小楼中,一对年轻男女轻手轻脚打开房门下楼走出院子,几乎没发出一点动静。
两人的一只耳骨后方分别贴着一片骨传导耳机,让耳廓一遮掩,外人从正面侧面根本看不出端倪;
同时两人穿着的外套领口上还夹着一个黄豆粒大小的收音设备,设备的颜色和衣服贴合,就是仔细看都不一定能发现。
“十二,十六,你们那边情况如何?收到请回复。”略带着电流声的呼叫沿着耳骨传入,青年男女脚步微顿。
其中的女子眼眸四下转了两圈,确定周围没有别人才压低了声音,只微微动唇:
“十二收到,我和十六在一起,正准备去村子里转一转。”
“这村里人都很有古怪,天一黑路上几乎没有一个人,但周围的民房有很多都不亮光,我们住的民宿房东好像也不见了,刚才出来的时候没看到他屋子里有光源。”
这对年轻男女就是专项组派出的小队中的成员,两人代号是按照组内编号直接称呼的。
由于先前第一次调查行动很失败,专项组连村里供奉的大慈佛母像藏在哪里都没见到,没法贸然闯入。
加上巴贡村村民对外人、尤其是官方人员极其抗拒,不得已他们只能选了上次没参与露面的两个生面孔队员,编撰了一对大学生情侣的身份,想办法混入了巴贡村中。
为了不引起村民的怀疑,两人前天傍晚过来时还演了一出戏。
他们开着一辆布满泥泞的小越野来到村外时,果然被警惕的村民拦住,质问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来村里。
两人声称自己是一对即将毕业的大学生情侣,家里有点小钱,平时喜欢自驾游,就喜欢去一些风景优美但小众没什么人去过的地区旅游。
他们在网上刷到了巴贡村的旅游介绍,知道此处被誉为丘陵中的人间仙境,风景很好。
故而在沿着入藏线游玩的线路中,两人加上了巴贡村的行程,专门开车找到了村子。
见村民们一脸警惕地不让他们进村,两人还装作生气不满:
‘什么意思啊?旅游村赶客?来之前我们做攻略可没人说你们村子拒绝游客入内,我们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从离县市区专门绕过来的!’
遭遇村民质疑,他们还拿出了热门软件某书,打开收藏夹给村民看他们收藏的旅游攻略。
最近几年离县的确在大力发展旅游业,连同所属的不少村子也划分到了开发计划中,只是成效一般。
宣传视频拍了,宣发投资也投了,充其量离县本市的旅游量增加一波,像巴贡村这样的底下村庄却依然没多少人来。
不过两人说得有头有尾,且手机里还有不少沿途其他城市的风景照,拦路的村民信了大半:
‘……那你们等着,我去问问村长和祭司。’
两人演技颇好,面带不爽小声嘀咕着什么‘早知道这样就不来了’一类的话。
等了几分钟后那村民从村中折返,神色冷冷淡淡让他们进了村门。
于是两人就住进了村子里一家民宿中。
说是民宿,看得出民宿老板也许久不做生意了,套房空了最少两三个月,屋内的桌子上落了非常淡的一点灰。
进村的第一日两人不敢弄出什么动静,只拿着手机相机去爬丘陵,在沟壑的大平原上和村里人的小羊拍照,到处看风景,毅然一幅游山玩水的模样。
期间碰到的一些村民也不搭理他们。
不知道是不是两人的错觉,他们总觉得背过身去,那些村民便偷偷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盯着他们,看得他们心里不太安定。
若是村民仍像他们进村前那样对他们高度关注,两人或许还能更放心;
偏偏今天是两人到村里的第二日,村里都没人来质问他们什么时候离开,而是完全无视他们,甚至是……有些避着他们!
两人是带着任务进村当卧底的,再怎么不安也不可能主动离开。
他们只能在心中安慰自己,让自己不要多想,以任务为主。
今夜村中依旧一片寂静。
两名组员花了两个白天的时间,看似在游玩拍照,其实早已借机把村里的布局摸透了,还拍了很多照片,再磨蹭着待下去没意义。
想到同行的队员们就在村外半公里内守着待命,两人心中莫名的不安便淡了许多,决定行动。
代号十六的男卧底接着同伴的话继续说道:
“目前我们怀疑的存放地点有三处,一个是村长家,另外两处分别是哈拉瓦日家中,以及村中新建设的祠堂内;重点怀疑对象是新祠堂,照片已经发过去了,收到回复。”
“收到。”
两人发过去的照片,正是他们白天在离村不远处的丘陵上,用倍镜拍到的巴贡村祠堂。
之所以他们基本确定祠堂是新建的,是祠堂的外部结构和村里其他平房都截然不同,整个祠堂外墙涂着深红色的油漆,在一群小白房子里格外显眼突兀。
并且他们装作闲逛靠近时,还能闻到附近弥漫着一股新刷的油漆气味,祠堂后方还有堆积的没用完的建筑石料。
他们再想靠近、想要进去看看时,就有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村民冷着脸阻止他们。
‘祠堂重地,外人不可进入。’
两人没有强闯,一扭头又爬上了丘陵,从高处用倍镜俯视监视着村中的一举一动。
从而看到了自从他们进村就很少露面的哈拉瓦日,以祭司的身份进出于祠堂。
有时只有她自己进去,有时她会带一些村民进去,总之很是神秘。
但两人注意到一点,他们看到过有两名跟着哈拉瓦日进入祠堂的村民,进去后没有再出来过。
从始至终从祠堂走出的人,只有身着青黑色盘袍的哈拉瓦日!
故而他们认为这间祠堂内一定有什么秘密;
他们要收容的大慈佛母像,大概率就供奉在里面。
“你们打算怎么行动?”耳机那头的同僚询问。
十六想了想回复道:“我和十二先过去,看看能不能从祠堂后院翻墙进入,看看里面什么情况,最好能直接确认要找的东西在不在。”
“这样就算中途被村里发现了,也能用出来消食、对祠堂好奇之类的说辞解释一番,他们要是不信,我会立即给你们打信号,届时你们再行动。”
听到十六的谋算,村外远处藏匿于林中的人眉头一皱:“你俩单独行动吗?会不会有点冒险?”
十二轻笑一声:“放心吧队长,我和十六别的不行,打架可是组里最牛的,对付村里的普通人绰绰有余了。”
“到时候见机行事,哪怕真打起来了我们还有疾行符,能直接跑路啊。”
夜色中,她旁边的青年术士没有附和,直接开始活动手脚。
队长沉默半晌,心里清楚他们一伙人在村子里,一伙人在村外,就算他不赞成,十二和十六也不会听他的。
他只能再三嘱咐:“万事小心!”
“有任何情况立即打报告,我们就进去,收到回复!”
“收到收到。”十二脆声答复。
“……”
十分钟后,青年男女双双到了村中祠堂的后院墙角。
“要不你在外面给我放风?”十六侧身看着同伴说道。
十二推了他一把:“哎呀磨磨叽叽的,都到这会儿了还放什么风啊……”
她话还未说完,表情骤变,同身边的十六齐刷刷扭头看向身后。
祠堂后方是一片稀疏的竹子林,混栽着一些本地的植株,此刻一个个身影像鬼魂似的从竹林中、两侧缓缓走出,行成一个半包围圈把他们包住——
是巴贡村的村民!
每一个老老少少的村人神情木讷,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们二人;
正中央身形中等、一袭盘袍的年轻女子笑津津看过来,目光中包含恶意和戏谑,看两人就像在看作祟的小鼠。
十二和十六心中警铃大作!
再怎么迟钝的人此刻也明白事态不对了。
果不其然,哈拉瓦日笑着说道:“果真是两只要作乱的蚂蚱。”
“罢了,你们既进了巴贡村本就是…要死的呀,自己不安好心跳出来,也免得我们心里有愧了。”她捂着嘴轻笑,声音也极其轻柔,在一双双阴测测的目光中格外瘆人。
十二反应过来,咬牙震惊:“你一直知道我们的身份,故意让我们进村?!”
“没错。”哈拉瓦日坦然承认,目光邪恶垂涎:“还有什么祭品,能比你们这样浑身都是灵性的术士更好呢?”
就算两人真的是来村里度假旅游的普通人,从他们踏入村子的那一刻,在巴贡村村民的眼中,也都是一坨祭祀的死肉罢了。
愤怒的十二还想说些什么,旁边十六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快走!”
他心中隐约的不安爆发,达到顶点。
眼前诡异的一幕幕、以及哈拉瓦日言语中的意思,明显是在清楚他们二人为官方组织的人、是术士,哈拉瓦日仍然笃定能够留住他们二人的命!
村里也一定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布设,让整个村子的人不惧术士,甚至不怕官方派人来镇压他们。
十六猜测,巴贡村的信心就来源于哈拉瓦日口中,需要祭祀、要把他们当成祭品供奉的对象!
那东西极大概率就在他们身后的祠堂中!
十六反手抽出贴身佩戴的法器软剑,横于身前,一点寒光略过,照清楚他因高度紧张而皱起的眉眼。
先出村,和队长他们汇合。
十二和十六刚要凭着法器冲出面前村民的包围圈,身后的祠堂院墙忽然开始震颤。
那种震动兴许是来自地底,起初很轻,很快一阵阵地往地面上袭,震得院墙和根植于泥土中的植被跟着颤,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
哈拉瓦日脸上的笑容扩大,唇角一寸寸往耳根拉起,那双含着似笑非笑意味的眼眸也明明白白地亮了起来,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狂热和迷恋,一瞬不改地看向……
十二和十六对上那样一双眼睛,只觉得视线都如有实质,两人浑身汗毛耸立;
他们很快意识到对方这份癫狂的迷恋和笑容,并不是对着他们二人。
而是两人的身后!
身后……有什么?
刹那间两名专项组的人都浑身一僵,后颈发麻。
他们后知后觉感到冷。
不是那种刺骨刮人的阴冷,而是一种阴湿的、黏黏糊糊的冷意,不知何时弥漫在他们周身,格外粘稠;
或者说就算察觉到了他们也没在意,毕竟深冬时节昼夜降温,也是常有的事。
此刻两人身上出了冷汗,更是黏糊糊地融为一体,偏生那股缠绵的粘稠冷意愈发浓郁,几乎让他们四肢都沉重乏力。
天地震颤,巨大的惊惧笼罩在二人心头。
他们内心有种近乎明确的念头:别回头。
一旦回头
一旦看到身后的恐怖
他们将被拉入阴湿的深渊,再也爬不出来!
然而人在极度紧张的环境下,身体会先于大脑作出反应——十六脖颈扭动,强烈的求生意志让他硬生生在中途停顿下来,可下一秒他瞳孔剧颤;
偏过头的他能看到身侧的十二也下意识回头。
看到身后缓缓升起之物,十二目瞪口呆,神情惊愕,恐惧极具攀升让其身体都在不由自主地发抖。
光怪陆离的画面和景色在她放大的瞳孔和瞳膜上闪烁,跳动。
她恍若看到了无数摄人鬼神在空寂的大草原上舞动,锣鼓齐鸣,裙袍翻飞;
倒流的红河水从天际滚滚倾斜,那是从人头盖骨中倾倒而下的血液……
恍若看到了腐烂的佛陀八手四面,悲喜空响,一念罗刹一念慈悲;
青黑色的尸斑从其脚下的莲台开始蔓延,爬上嘻乐微笑的佛头……
又恍若看到漫天遍野的尸山尸海中,脚踩异教鬼神的佛母从中爬出;
它们挥舞着手中的腿骨号,在苍茫的黄土上仰着头颈跃动……
总之这瞬息之间,没有人知道十二究竟看到了什么。
‘噗嗤’一声轻响,她呆滞的双眸中心如同被尖针刺破,直接爆开!
浓稠猩红的血液从眼眶瞳孔中溢出,流到她的脸颊。
饶是这般看着就极痛苦的伤势,也没能让她从呆滞中清醒,反而让她彻底陷了进去。
她那张布满血液、双目刺伤的脸庞逐渐扭曲。
就像是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她的脸上揉搓,把惊恐一点点抹掉,进而拉扯出迷醉、狂热、崇拜、痴迷的神情。
十二的唇角一寸寸地勾起,弧度愈来愈大,几乎拉到耳朵根。
惊惧交加的十六看到同伴在短短三两秒的时间内,发出如此可怖的剧变,他当然恐惧绝望,但更多的是悲愤痛苦。
“十二!!”
青年术士嘶吼出声,一把抓住同伴的肩膀,想把人扛起来逃跑。
他手下用力一扯,十二的身躯便软趴趴地倒向了他的方向。
一刹那旋转绽放的红线,以十二的颈部为中心喷溅而出,绕了十六满脸;
他呆愣愣地抱着同伴失去头颅的躯体,上半身都被温热的猩红水液浸透,整个人毅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视线中十二的头颅轻飘飘地往上浮起、朝着祠堂飞去,滴滴答答的猩红水液在阴冷气息的影响下,拉成一条条交织的血线,于空中四下飞舞。
那张他本该再熟悉不过的鲜活面孔,在空中变得扭曲陌生。
她,或者说它的五官还能抽动。
它嘴唇蠕动,似乎想让同伴快些逃走,却在恐怖的力量下抽搐,只能僵硬地保持淡然的笑容。
头颅越飘越高,潮湿的液体不知是血还是泪水从眼角溢出,很快融于猩红。
围住两名专项组成员的巴贡村村民们,不知何时跪了一地,以头抢地,无一人敢抬头直视前方缓缓升空的邪物。
细看他们每一个人的身躯都在强忍颤抖。
唯有最前方的哈拉瓦日依旧目光痴迷狂热,往前走了两步:
“吾主无上胜乐,您终于……”
“苏醒了!”
十六的躯体也轰然倒地。
第二颗头颅缓缓旋转,面上带着奇特的怪邪和悲戚飘上天空。
猩红水液浸透了头颅耳后贴着的骨传导耳机,不断有耳机对面之人的呼叫声音和怒吼传来:
“十二十六你们遇到什么情况了?!”
“收到回复!!”
隐约有背景音语气惊恐,夹杂其中:“队长你看天上!那是什么东西…在巴贡村的上方!!”
然而耳机对面之人的这份担忧,注定得不到回复了。
巴贡村祠堂的上方布满了猩红的光泽,有什么庞大可怖之物在缓缓升空。
一时间无论是祠堂外还是村子其他地方的村民,见到红光浮现的刹那都第一时间垂下头颅,跪倒抢地,不敢去看一眼头顶不可说不可视之物。
整个村子死一般的寂静。
“滴铃铃…”寂静之中,跪倒在哈拉瓦日身后的老村子兜里的手机突然响起铃声。
老者浑身一颤,趴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摸出手机,接通听完对面说的话,他没有回应一句便立即挂断。
而后他四肢并用膝行着爬到了哈拉瓦日的身后,低声颤声道:
“大祭司,琪琪日说探测到村外有一伙人,正极速朝着村子而来……”
“我猜是死的这两个官方人的同伙。”
“什么叫死?”少女满脸痴色的脸上露出不满,冷冰冰斜睨了一眼脚边:“它们是受到吾主慈悲施恩,归顺入了无上天。”
“是!是!我这个破嘴!”老村子懊恼自己说错话,趴在地上狠狠打了自己两个嘴巴子。
“哼。”少女不满地收回视线,到底没发作:“不用管他们,更不必拦。”
“无上胜乐金刚已经降世,我教密宗已然复兴,一群蝼蚁能翻出什么水花来?”
她这般有恃无恐,难道是她脑子抽风愚蠢狂妄吗?
当然不是。
是她清楚头顶缓缓升空的巨物,有多么恐怖的力量;
那是由无数人魂和血食堆积起来的鬼神,是远超当今这个时代能够孕育出来的东西。
哈拉瓦日展开双臂,仰头沐浴着天际之物洒下的猩红,声音很轻:
“密宗神佛苏醒,那些不知死活想要阻拦的人,便都成为吾主降世的祭品吧。”
第134章
夜深, 离县市区的美食街中,某家口碑颇为不错的小馆被包场聚餐。
二十余人闹闹哄哄吃了热腾腾的饭菜,气氛高涨到差点把馆子房顶掀翻, 惹得做饭的老板夫妇都异常好奇这伙人因何那么激动。
酒足饭饱回分部的员工宿舍休息, 一路上年轻的组员们三三两两围聚;
众人的最后头坠着并肩而行的虞妗妗和徐静和。
内心再怎么不适应这种场合, 虞妗妗倒也没有扫兴, 她虽然神情淡淡不怎么说话, 但每个凑过来的组员敬的酒她都很给面子地喝了两口。
这就是她的极限了。
如此喧闹的集体活动,当真又是她数百年来第一次。
感官不算坏, 也绝对不好,她不太想有下一次了, 人类真的太热情也太能闹腾。
虞妗妗按了几下太阳穴, 对身边的徐静和叹道:“饭我吃了, 明天就不逛了。”
徐静和双手背在脑后, 舒展着肩颈笑道:“行行, 那我不留你了, 打算买几点的票?我让阿格布开车送你去高铁站。”
“回去再看吧。”
正说着,徐静和兜里的设备发出急促的响铃声, 她脚步顿住眉头下意识已经皱紧。
这是组内共用的特殊铃声,由天师府总部和官方牵线所设, 只有内部人员可以打进的特殊通话线路,哪怕在信号微弱的偏远地区也不受影响。
往往这个铃声响起,就代表有危险紧急的事项发生了。
她接通之后,电话那头传出异常杂乱慌张的背景音,惨叫声和悲愤交加的嘶吼声从听筒中溢出,几乎要听不清那头人说的话。
“部长,巴贡村……调查……村里有危险!有大鬼!”
“呃啊啊二十!!我他妈和你们拼了!”
“……”
滋滋啦啦的杂音使得对面人的声音和吼声都断断续续, 很快这通急讯便断掉,听筒中只有‘嘟嘟嘟’的忙音。
徐静和脸色铁青,迅速拨了回去,这一次无人接听。
她抬起头,前前后后原本还在嬉笑的组员们全都停了步伐,一个个面色凝重看向她。
在听到那代表着特殊意义的铃声时,所有人就没了心思嘻闹。
“出事了。”徐静和攥紧手机:“都去开车,即刻前往巴贡村!”
“是!”
无论在饭桌上怎么耍宝,大事当头的专项组员们都雷厉风行地动了起来。
十分钟后,一辆辆低调却重工改造过的车辆在夜晚的离县道路上飞驰而过,前往离县以北的偏远小村。
打头的车上,依旧是阿格布沉默着开车;
副驾驶位多了一名戴眼镜的男青年,就地在膝盖上支着一个形同电脑只是更小了一圈的设备,神情严肃,双手在键位上飞快敲击。
他耳上挂着总控耳机,时不时出声吩咐一句,是在安排各级人员的分工、以及规划最快的行程等等。
这样压抑而紧张的气氛中,虞妗妗和徐静和坐在车后座。
“是我疏忽了…”徐静和忽然开口,喉头有些干涩。
从收到分队求救讯息后,她这边回拨的急线一直在打,却迟迟没人接听,这种情况几乎宣告了对面组员的危险境地。
“妗妗你明明提醒过我哈拉瓦日有问题,我当时就应该叫停行动,让他们立刻回来!但我不以为意……”她是真的生出了对自己的怪责。
虞妗妗不赞同:“这属于突发情况,你别总是把问题算在自己身上。”
她是说过哈拉瓦日有点奇怪,但也只是,有点奇怪。
具体什么情况,她不可能仅凭着一张照片就看出来,更不可能提前预知巴贡村能危险到让一支精良的专项小队都陷进去。
徐静和就更不可能了。
她已经按照以往的任务难度和任务情况,在那些经验之上制定了几乎完善的第二次行动,无论是小队的人员配置还是作战计划都不差,放到之前任何一次行动中都能完成。
她也立即提醒了分队要小心哈拉瓦日。
偏偏巴贡村出现的是以往从未发生过的异常,不是分队人小心行事就能抗衡的。
这种绝对的碾压虽是人祸,但在虞妗妗看来和天灾没两样。
当下的要紧事绝不是自责和懊悔,是提起全部的精力,处理掉巴贡村中的异物。
徐静和作为天师府高层管理者,作为强大的堪山首席,自然深谙这一点。
只是理智上清楚是一方面,感情上却不可避免会受到影响,毕竟那些分队成员都是她出生入死的伙伴;
她不可避免地会想自己要是再谨慎些,伙伴们会不会就能免于祸患。间一点一滴焦灼地流逝,不知是不是被安慰到了,总之徐静和没再说话。
车内只能听到前头青年时而蹦出两句有条不紊的吩咐,以及持续不断的回拨声,气氛沉凝。
从离县市区到巴贡村的车程正常需要一个多小时,有了专业的路线规划,以及畅通无阻的路况,不到二十分钟专项组的车队便行驶到郊村。
这时,前头名叫郭鑫的男青年语气凝重,开口说道:
“头儿,无人机拍到东西了!”
“有奇怪的东西漂浮在巴贡村的上方,预计周围至少三公里内都受到了特殊的磁场影响,我们的无人机靠近后会坠落,只能远远环绕拍摄。”
“相关照片我已经发到了群里。”
在这个全是精英的专项调查组中,郭鑫作为总控,自然也是精英中的精英。
不过他比较特殊,是队伍中唯一一个非术士、没有任何玄学基础的普通人,是官方调来的优秀人才,智力脑力惊人。
早在专项组车队出动之前,他便安排了无人机先行,为的就是提前探查巴贡村的情况。
盘旋在村子上方的无人机,也真拍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只要专项组的人抵达村子便能看到,故而没什么可保密的,郭鑫直接发到了专项组的工作群里。
所有组员都看到了那些远远拍摄到的图片,群内瞬间炸开了锅。
【??这是什么东西?!】
【图里拍到的是鬼吗?真的就在天上悬浮着吗??这种程度,妥妥是大鬼厉鬼了……】
【我比较关心的是既然无人机能拍到,普通人肉眼是否能看到?这要是让周边人民群众看到拍到,传出去要彻底乱套了吧?!】
【不太对劲,这鬼的凶戾程度太过了,我光是盯着照片时间稍长一点,就有种受到侵蚀的异样感,术士尚且如此更别提普通人,照片绝对不能流传出去!】
【我也是,盯久了头晕脑胀,而且手脚发冷!】
【……】
头车内的虞妗妗和徐静和听完郭鑫的话,同时打开手机,看到了对方发来的几张照片。
离太近无人机会坠落,因此照片拍摄的角度距离主体有一定距离。
只见巴贡村的上方弥漫着一层层的猩红,绯色的光晕铺开,连同云层后的圆月都恍若染着红光。
许是受到了鬼蜮影响,无人机镜头模糊失焦,但仍然能看到猩红之中悬浮着一座蓝黑色的巨物,形似人佛,面如罗刹,半隐半现在层层厚重的红云之中。
旁边还有无数大大小小的附着物,但看不真切。
简直像最逼真的AI合成出来的图片。
都不用等有人跳出来怀疑真假,又过了十分钟,专项组的车队驶入唯一一条通向巴贡村的土路。
众人远远地坐在车中,便能透过窗户,看到远处天际悬浮的神鬼异像。
无论是染红半边天的猩红光晕,还是悬浮的巨型鬼物,以及那些像陨石一样围绕着巨物、静静漂浮在天空中看不真切的群物……都肉眼可见,真实存在!
那半掩在云层中的巨型鬼物体型庞大,据郭鑫根据拍摄距离和周围参照物的推测来看,其体型约有5至8米,足足两三层楼那么高。
所有亲眼看到它存在的专项组员,此刻都只能神情惊愕、目瞪口呆地望向天际。
尽管他们都是玄门中人,清楚这个世界上就是存在着超自然的鬼怪之力。
可那些力量好歹在他们的认知范围内。
天上这个,却是几乎颠覆了他们的认知观!
“那种东西……我们真对付得了吗?!”有术士目露茫然,喃喃自语。
类似的念头在场不少人心里都有,他们都是天师府的精英,不至于退缩逃避,却也难免生出对未知恐怖的惧意和担忧。
车辆在土路上飞驰,已能看到远处沟壑平原上的村房和大草地。
突然间,虞妗妗内心警铃大作,一股油然而生的危机感让她头皮发麻。
这种针对危险的第六感是由野兽修行而来的神通,多次帮助她渡过劫难,活到至今。
她想也不想瞬间释放出全部的力量和威压——刹那间轿车内的所有人只觉得浑身毛骨悚然,像置身于深山老林中被毒蛇猛兽盯上的即视感。
紧接着车内三人通体发沉,脑袋像被一柄大锤子狠狠砸了上去。
三人只觉得头脑胀痛眼冒金星,太阳穴都在强大的威慑力量下一鼓一鼓,脑袋无力下垂,眼前发黑短暂失去视觉。
驾驶位的阿格布身体作出应激反应,双臂无力垂下前猛打方向盘。
于是虞妗妗他们所在的头车便在土路上失控旋转,轮胎摩擦粗粝的土路发出刺耳动静,而后猛然一顿停滞在路边;
若不是车辆改造过,底盘低而重,这车保准要侧翻。
头车发生事故,后方的其他车辆也都紧急刹车,接二连三停在路中央。
车内,竭力平复着强烈晕眩和不适感的徐静和三人,还来不及疑惑,便听到虞妗妗的声音:
“不要抬头,不要看那东西。”
“我们刚刚进入了它的鬼蜮范围,视线会触发它的神通,看了,人就没了。”
说话间,虞妗妗双目直视着窗外天际的巨物。
她的双瞳已然变成夺目的鎏金色,瞳仁竖成细细的一条缝,眼周微微胀痛。
将才猝不及防进入鬼蜮范围,她差一点着道,体内的神魂都有些动荡不稳;
随着周身的力量不断展开、膨胀,将鬼蜮对她的侵蚀一点点逼退,她的魂体才重新稳固,眼周的胀痛感也渐渐退散。
第六感预警得太过突然,她只能用最简单粗暴的手段,让车里的其他人失去可视能力。
听到她简洁明了的解释,副驾驶头颅胀痛双眼紧闭的郭鑫反手摸到耳朵上的设备,按了一下,大声道:
“所有人在车里待命,不许出车门,也不要再抬头看天空!”
作为团队中唯一的普通人,虞妗妗的威压对他的影响也是最大的。
他浑身脱力靠在座椅上,一张脸煞白煞白,努力缓解着身体的不适,这种情况下他还能第一时间发布指令,脑子的确好使。
迅速反应过来的徐静和也打开了全队频道:“都听郭指导的,擅离车门者按照违规记过。”
要不是郭鑫反应快,保不准马上就有后车的队员们下车,走过来查看他们的情况。
虞妗妗可是说了,鬼蜮目前的范围就以他们打头的车子为分界线。
若是后头的队员们下车靠近,很可能就会走入鬼蜮、遭受侵袭!
她完全不怀疑虞妗妗对这方鬼蜮的评价,她只震撼、忌惮于天际的鬼物,居然有如此恐怖的鬼蜮神通!
仅仅是看着它,就会死!
那前往巴贡村执行任务的小分队们……徐静和心中不免生出悲愤。
“妗妗,你有办法消除这鬼蜮中的影响吗?”此刻面对闻所未闻的凶物,向来见识不浅的徐静和也有些束手无策。
好在虞妗妗从不令人失望,给予了肯定的答复。
“此物神通的核心,应该是通过扭曲魂魄直接抹除人的生机,并且主要是针对人类的魂魄性灵。”虞妗妗说:“对动物和其他物种也有影响,但不大。”
她空有人躯,魂魄还是猫族,因此并没有怎么使用力量,只是运用妖力稍加抵御,便能不受影响。
想来这鬼物的神通是专门针对人魂的,哪怕是有道行的术士,也很难抗拒。
想了想她刺破自己的指尖,逼出指尖血,并用魂力在徐静和的天庭穴绘下咒印。
微凉的指尖点在额头上,徐静和浑身一颤,莫名觉得那手指如同刺穿自己的头颅,透过肉体,把蕴含着未知力量的咒印生生刻印在自己的灵魂上。
她下意识就想躲避,想抵抗,耳畔却响起虞妗妗的阻止:
“不要抗拒我的力量。”
于是她硬生生忍住了不适,只觉得那简简单单三两笔的咒印,让她十分难熬。
印成之后,她周身的阴冷便渐渐散去,视力也恢复过来。
徐静和摸摸额心,有些新奇:“妗妗,我身体好像有点变化。”
她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却能明显察觉到自己的灵魂似乎有了质变,怪怪的。
虞妗妗解释道:“此咒为‘伥印’,是魂契的一种,印刻后你的灵魂会受我影响,向我同化。”
“不过你放心,印记是临时的,最多两天就会消去。”
顾名思义,这咒印的原理源于典籍中的‘伥鬼’,属于夺命禁术中的一种。
被下咒者的魂魄性灵,会渐渐和咒师同化,积年累月悄无声息就连寿数带魂魄,都归于咒师了。
虞妗妗想若是自己推测得没错,天际鬼物的鬼蜮神通是针对人的性灵,那么用‘伥印’覆盖,被下咒者的性灵就会短暂地受到咒印扭曲改变,染上她的魂魄性灵,变得人不人妖不妖。
如此一来,就是不能像她一样完全抵御鬼蜮的侵袭,也能削弱鬼蜮的影响力。
“不过这个法子能不能有用,我无法保证。”她对徐静和直言:“很可能改变性灵,也没法抵御此物,你们要想清楚。”
她也是头一次见到这种鬼不算鬼、怪不算怪的东西出世,并没有把握,也没其他法子。
“或者你们别进去了,都在外面等我,我替你进村看看情况。”想了下她又说。
“我明白。”徐静和语气恳切:“妗妗你已经帮了我们很多很多了,但我必须进村。”
“陷在村里的都是我带出来的人,无论生死,我都必须亲自进去把他们带出来。”
更何况虞妗妗的法子,是现在唯一有点可行的法子。
巴贡村横空出世的鬼物对人类的侵袭力量究竟有多大、怎么抵御,总要有人亲身体验过,才能摸索出章程,才能想出解决办法。
阿格布突然插话:“头儿,让我先试试吧。”
他人是呆了点,脑子不笨,听得明白要进村不易,先进村的人说直白些就是小白鼠,大概率要死人的。
徐静和想也不想拒绝道:“你试个屁,老实呆着。”
说罢也不给阿格布再说话的机会,从后头伸手把他脑袋一拍,直接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深吸一口气,她抬起头颅,双目直勾勾看向天际的巨物。
那异鬼悬浮的高度并不夸张,以至于专项组的车子逼近巴贡村后,下了车的徐静和仿佛一抬首,便能看到俯视众人的神鬼。
此刻她清晰看到天际的异鬼有四张人面,前中左右,共有十二只手臂,皆呈现环抱和持物的姿势;
像下俯视的那一张面孔吊起眉梢龇牙咧嘴,面生三目,形同罗刹厉鬼,肥厚的耳垂上垂着一对新月状耳坠。
其头顶上方顶着宝塔一样的佛髻,每一片竖起的髻冠上,都镶嵌着一颗人头枯骨。
徐静和能看到5颗人头枯骨,并制成一顶头骨冠。
同异鬼那双空寂的双眼对上时,她眼前的世界一阵阵发虚。
那静静悬浮的巨物像是忽然间活了过来,双眼中燃烧起猩红的火焰,似讥似怒,不屑俯视着人世间的蝼蚁;
它头顶的头骨冠上,每一颗人头枯骨扭曲哀嚎,淙淙血液从骨缝中溢出。
难以言喻的扭曲和阴邪力量,直冲她而来。
但,徐静和能够抵御!
她额心深入灵魂的‘伥印’隐隐发烫,紧接着双目中浮现出一对金色竖瞳,熠熠生辉,恍若重瞳。
她眼睛也烧灼一般得剧痛,但那种感觉并不令人痛苦难忍。
逐渐习惯后,她眼中光怪陆离的虚影彻底消失。
她还活着!
徐静和心有余悸,一回头发现虞妗妗也下了车。
“怎么样?”
“可以抵御!”徐静和用力点头:“妗妗你说的没错,鬼蜮中的力量确实是直接作用到了魂体,若没有这‘伥印’,我的灵魂都要被抽离了。”
确认‘伥印’有用,她立即把情况通知下去。
后方车辆中满心疑窦的组员们这才明白,为什么前头突然车子失灵,头儿又要他们车内待命。
得知头顶的异鬼的可怖能力,群内又是一番商讨议论。
至于作为禁术的‘伥印’,徐静和也并没有隐瞒其实际作用,在群内道:
“此术的确是禁术,若有人觉得不妥,可以不必刻印,只需要在村外作为后勤成员等候即可。”
“还有,此次任务为突发事件,鬼物的凶戾程度也远远超出我们以前经历过的任何一次,一切都是未知的,此次进去很可能有生命危险,大家一定要考虑清楚再作抉择。”
她当然一万个信任虞妗妗,却不能替底下人做决定。
最终无一人退出。
【头儿,我们进专项组的时候就都做好了为组织献身的心理准备,你现在说这话是不是晚了点。】
【俺也一样!】
【虞大佬就是牛p啊,一出手就是我听都没听过的禁忌术数。】
【总部真的不考虑把虞前辈彻底吸纳成自己人吗?玄门百年断代了,虞前辈却是有极深的道行和见解,随便教我们点东西也受用了吧,我想听虞前辈授习啊!!】
【你以为总部不想吗?但凡能抱上虞大佬的腿子,把头儿卖给她都行。】
【刻上‘伥印’能分到点虞大佬的能力吗?】
【……】
本以为会气氛沉重的工作群内,出乎意料得轻松,话题不知什么时候就偏了好几个弯。
对于刻印‘伥印’、进入巴贡村,组员们接受良好,甚至争着抢着问什么时候能开始。
徐静和心中触动,硬点了一部分术数不适合战斗和保命的人,让他们留在外围当后勤组。
倒是郭鑫强烈要求,自己也要参与进村队伍:
“徐组长,你知不知道这鬼东西的存在已经流传出去了,只是总部和官方出手压制,才没引发动乱。”
巴贡村上方的异鬼是真实存在的,普通人也能看到。
它本体不小,猩红光晕的范围更大,染红了半边天空。
不说院的,方圆十公里内还有其他村庄和居民,就算他们看不真切,漫天的红光却是能瞧见的。
在专项组赶往村子的路上,已经有附近的村民拍下了照片,发到网上。
借助现代镜头的延展性,他们能不断拉大倍镜,从而拍摄到异鬼的存在。
短短十几分钟,附近村民发布的帖子评论就破了百,不过底下大多数人都是质疑为主。
好在郭鑫思考周到,先一步考虑到这种情况可能会出现,提醒总部要关注舆论。
现在那些帖子已经全部删除404了。
并且‘巴贡村’‘离县’等相关的关键词,也紧急联系了各大软件公司设置成了屏蔽词,一旦发出就会触发自动屏蔽和删除,有漏网之鱼的照片也会在两分钟内消失。
还好巴贡村周围地广人稀,就算有村民亲眼见到,短时间内也很好控制住。
若是这玩意出现在一二线城市上空,看到的人几百上千万,就真的堵不住了。
徐静和看向郭鑫,不解道:“所以呢?”
“就算消息流传出去,郭指导你进村也阻止不了啊。”
郭鑫淡淡说道:“这东西漂在天上,能不能处理掉还是未知吧?如若你们处理不掉,总部就得重新派人过来,这期间是不是要考虑它会不会转移,不转移的话它鬼蜮的范围会不会扩大?”
“一旦扩大影响到周边村子的人,怎么疏离群众,怎么镇压流言……还有关键的一点,你们说的这个‘伥印’对普通人有没有效果,事态真严重到控制不住时能否用此方法保住普通人的性命。”
“这些事情都需要考虑安排,但时不待人,我这个普通人进去当即就能获得一份数据,徐组长不也是抱着这个想法自己下的车么。”
徐静和一噎:“可……”
郭鑫直接垂眸对虞妗妗开口:“虞前辈,麻烦你帮我刻咒。”
第135章
虞妗妗给确定进入村子的组员都刻下‘伥印’, 又花费了一段时间,其中包括郭鑫。
只不过在顶着咒印步入鬼蜮时,依旧遭受了侵袭。
他忽然原地僵住, 一张神情平淡的面孔抽搐, 隐约要扯出一个僵硬诡异的笑容来。
时时刻刻盯着他情况的徐静和见状, 忙拽住人就往外拖, 谁成想郭鑫的脚底板就像粘在了地上, 她居然拖不动!
关键时刻虞妗妗上前,运着力一巴掌抽在青年的下巴和侧脸上:“醒来!”
郭鑫眼神有一瞬间的清明和抗争, 嘴角抽搐;
再次被诡异的力量侵袭前,又是两个巴掌结结实实挨了上来, 这回眼冒金星的他彻底清醒了。
“冒犯了郭指导。”见他意识清明, 虞妗妗便收了手摸摸鼻尖。
郭鑫脸侧连带着脖颈都红了一片, 扶着额头摆手, 表示自己明白。
没这两巴掌, 他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徐静和当即喊来负责后勤的两名组员:“你们扶郭指导到车里坐着休息吧。”
知道普通人就算刻了咒印也很难抵御鬼蜮的影响, 拿自己试验的郭鑫不再逞强,坐到了车里。
他摸摸热辣的脖颈, 捞过设备视线粘在屏幕上双手开始飞速敲击:
「1、普通人刻下‘伥印’后额心发热,有异样感。
2、直视天空鬼物时双目会刺痛难忍, 出现幻觉,四肢沉重无力抵抗……
3、体感‘伥印’确实可以一定程度上抵御鬼蜮的侵蚀,但只是放慢了侵蚀速度,根本上无法保护普通人,只对天师术士有用。
……」
与此同时专项组成员们一个个适应了‘伥印’和鬼蜮侵袭带来的反应后,第一时间便是仰着脑袋仔细端详天际的异鬼。
鬼蜮影响削弱后,他们不再眼前模糊不清出现幻觉, 能清晰看到天空中的异端。
然而可视能力的恢复,却令每一个看清天上漂浮的物什的术士,陷入呆滞。
他们不可置信,愣愣地看了一遍又一遍,不可抑制的愤怒和悲伤顿时翻涌上心头。
那些拍不清看不清的、静静悬在异鬼周围像陨石群一样的东西,是人的残躯。
是一颗颗笑容诡异、满脸血泪的人头;
是被不明力量分解成一块块的躯体;
漫天悬尸!
而专项组的成员们,在那一张张扭曲的人头面孔中,能清晰辨别出眼熟的一部分。
他们不可置信,不愿相信;
他们看了一遍又一遍,期望是自己看错了;
然而他们无法自欺欺人,那些头颅,是此次来巴贡村执行任务的小分队成员的脑袋!
饶是组员们和徐静和内心早已做好了同伴会牺牲的准备,可这样惨无人道的死状,血淋淋地映在他们眼中,还是让这些朝夕相处的同僚都破防了。
好几个和死者们关系很好的术士当场落下眼泪,双目赤红。
更有激愤者当即抽出法器指着天际的异鬼叫骂怒吼。
“十二……?!”
“草你们这些混蛋!有本事都给我滚出来!”
“头儿,不能让大家伙的…身体被这么糟蹋,我们必须要让兄弟姐妹们入土为安。”
“没错,一定要为大家报仇!”
“……”
群情激愤,每一个组员的双眸中都迸发着仇恨的怒火。
徐静和没有压制,因为她自己也平静不了,她内心也充满了对天际鬼物、甚至是弄出那东西的巴贡村村民的愤怒。
……
————————
距离巴贡村两公里左右,专项组的车队进入的鬼蜮范围。
于是众人是步行继续进村。
越是接近村庄,他们能明显感觉到鬼蜮侵袭的力量越深,但每个组员的心里都憋着一把火,一时间竟没有一个人放慢脚步,很快就到了村口。
沿途他们经过了三辆停泊的空车,是死去小分队人的车辆。
抵达村子后,村口砌着白色的高顶拱门,上方挂着‘巴贡村’三个字的匾。
从村口往里面望去,就像是看入了一个幽深死寂之地,肉眼可见之处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红光。
忽然一名组员打破了沉默:“头儿,你看那片草地上是不是有东西在动?!”
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只见巴贡村的周围环绕着不高的嶙峋丘陵,而位于丘陵沟壑中的村子,四周其实更像是一片宽阔的平原大草地,横着看的话如同大地上的一道隧长刀疤,一望无垠。
正是因为沟壑中生态特殊,不缺草料,巴贡村和附近其他村子的村民才能以游牧为生。
在出声组员的提醒下,其余人定睛观察,确实能看到远处大草地上有一个个黑点在动。
只是天色已晚,除了一点红光外村里没有任何光源,距离又远,那些黑点看着充其量就比指头大些,不走近很容易将其忽略。
“是在动!”
“那是什么…不对,有好多!你们看到了吗?不是一个两个,密密麻麻的……!”
无数几乎同夜色融为一体的黑点,在空寂的平原上缓缓移动,粗略判断至少有小几百个!
徐静和起先怀疑那些在动的东西,是巴贡村的村民,因为从他们接近村子到进入村子,都没碰到一个村人。
努力分辨后她迟疑了:“瞧着不像是人,像动物。”
阿格布:“巴贡村养羊,我觉得像羊群。”
虞妗妗没搭话,她目力好,能清楚看到草地上活动的东西就是羊群,对他们造不成什么威胁,故而没有开腔提醒。
随着他们步入村子离那片草地愈来愈近,渐渐也能看清楚东西。
“是羊,好多羊!它们怎么全都跑出来了,村里的人呢?!”
一行人停住脚步没有贸然接近,不远不近地观察起来。
这么一看他们发现散步在沟壑平原上的羊群,处处透着诡异。
首先巴贡村饲养的羊就是普通的华国品种,脸长平耳,体型丰满浑身坠满了发黄的羊毛,这种羊的胆子很小,极容易受惊。
其次羊群过剩会啃食地皮,破坏平原的生态环境,故而离县以及周边城市中都不会大量饲养,不可能出现藏蒙地区一户牧民就养成百上千只那种现象。
也就是巴贡村地理位置偏僻特殊,每家每户养上几只,上头才不怎么管。
村里人养羊更多是贴补家用,每年弄些副产品拿出去卖卖。
这种情况下,草地上遍布的数百头羊是从每一户村民的禽圈中跑出来,朝着同一个方向汇集。
它们麻木地往前走。
每一颗羊头都高高仰起,一张长而眼间距宽的小眼睛木讷无神,像死鱼眼般蒙着一层白光。
“都是往一个方向去的,跟过去看看。”虞妗妗道。
她的话有时候比徐静和还管用,一经说出,无人反驳都点头称好。
众人的行进速度比木讷移动的羊群要快,很快他们就走到了羊群中去。
虞妗妗故意放出些妖力和威压。
按理说那么胆小、稍微受到惊吓就要蹦起来惨叫的生物,此刻应该让大妖的气息吓得两股战战,满地拉屎,然而这些羊却像失去了感官,依旧机械地往前踱步。
穿过那一只只浑身散发着怪异气息的羊时,队伍中好几人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生怕这些怪羊会袭击他们。
当一行人深入到羊群的目的地尽头,看到的是一场盛大的、诡异的祭祀!
一幢比村里所有平房占地面积都广、院头都更高大的古朴建筑。
方圆百米内的村房和建筑,不知受到了什么震荡,完全塌陷。
一眼望去,那红墙碧瓦的古朴建筑,孤零零矗立在一片废墟之间,显得压抑而怪异。
而那悬于天际的巨大异鬼,其实就位于古朴建筑的正上方!
四周的废墟上和空地上,已经铺了最少大几十、上白只羊的干瘪尸体!
源源不断朝此处靠近的羊群,陷入了一个怪圈。
凡是接近那座暗红色古朴建筑到一定距离的羊,身体便会突兀地直立,头颅依然向上扬起,形似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提着脖颈,仅凭着一双纤细后蹄支撑肥硕的坠满羊毛的身躯。
保持着这般怪异的姿势,直立的羊后蹄艰难向前挪动。
走不了几步,羊的脖颈发出‘嘎嘣嘎嘣’的异响,脑袋抽搐;
下一秒那颈上羊头自行旋转了两圈,飞溅的猩红血线拉得又长又远,漂浮在半空,双目斑白的羊头咕噜噜掉在地上。
紧接着那直立的肥硕身躯断了线,后蹄一软砸在地上,无头羊躯轰然倒地。
这一幕,活像是这些羊群自己献祭。
虞妗妗把此景收入眼底,眉头微皱。
群羊拜月——准确说拜的是天上悬浮的异鬼!
可不是好兆头。
以前霍乱横生的朝代有过食人之事,人被放干血液后皮肤会呈现出惨白色泽,倒挂着看起来就像是被剥皮的羊羔,故而称为‘两脚羊’。
眼下巴贡村中的羊群直立而拜,祭祀为血食,让人不得不多想这场红祭背后的意义。
只见那些头颅旋掉的羊尸倒地后,尸体轻颤。
三两秒间,一团细密的带着浓郁猩甜气味的红雾,从羊尸的每一个毛孔、每一根羊毛的缝隙间嘣出,融化在周遭的空气里。
与此同时那原本肥胖的羊尸,肉眼可见憋了下去,只剩一团羊毛包裹着的薄薄皮囊,盖在骨架上。
古朴建筑周遭的那些羊尸就是这么来的,而后头还有数百只群羊在前赴后继。
看到这一幕的术士们下意识屏住呼吸,胃里不太舒服。
为何鬼蜮天上地上的空气中,都弥漫着这般厚重的红色,他们似乎猜到了……
第136章
昏暗的祠堂中
“最后跳舞的人, 去了罗刹土……”
轻声细语的哼唱,带着独特的腔调和口音,在一片寂静的环境中格外突出, 不知情的听者仿佛能幻想出一个年轻的少女提着裙角脚步轻盈, 舞动时翻飞的绒步像盛开的花朵。
然而现实中的听众——巴贡村的老村长, 却是跪倒以头抢地, 浑身颤栗汗如雨下。
每一个轻快动人的音调落入他的耳朵里, 都像是催命符。
他红肿的额头贴着地面,眼角的余光能看到身侧地面上, 泼了好几滩红褐色的血。
瘖哑凄厉的哀嚎声陡然响起,在烛火昏暗的祠堂内回荡, 余音绕梁, 令人不寒而栗。
老村长被熟悉的惨叫声惊到下意识抬头。
前方祭坛之上的血腥场面, 骇得他浑身颤抖。
只见宽阔祠堂的最深处, 塑着一尊一米多高的泥胎像。
那塑像是一个女性, 穿着打扮以及头饰能看出是佛教风格, 手捧一个人头盖骨制成的嘎巴拉碗,里面盛满了摇摇欲坠的红白之物。
如若徐静和瞧见, 一定认得出来这泥胎像正是他们专项组在搜查寻找的大慈佛母塑像。
只不过巴贡村祠堂中的这一尊,比外面流传的其他塑像体积大了许多。
此刻这尊泥胎像上涂抹着许多干涸的鲜血, 并且周身布满裂纹,从头到脚遍布全身。
它左半边的一块头颅,连同着左侧的肩膀和肋部位置,泥膏身体已经完全破碎,缺了一块。
然而这部分的泥膏明明是不存在的,一眼看去,是个半圆形的缺洞, 却莫名让人觉得那里有东西。
看不见摸不着,但就是存在。
且看得时间稍微久那么一点,便会心神不宁,浑身冒冷汗。
就像是在这泥胎像的包裹中,还存在着什么不可说的恐怖之物。
一旦全部的泥膏都碎掉,里面看不见的东西就会彻底出世。
正对着泥胎像的位置建了一个直径两米多的圆形祭坛。
以祭坛为中心,四周软倒着上百名目光呆滞、两眼浑白的人,皆神情怔忪一动不动。
每个人老村长看着都面熟,都能叫出他们的名字,正是村里不见踪迹的村民们。
每隔几分钟,就有一个村民像是突然恢复了自理能力,爬起身缓慢攀上圆形祭坛。
而后这个村名便会以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状态,跪在祭坛上,四肢弯折扭曲变形,身上的皮肤也皮开肉绽,猩红四溅。
期间他们似是清醒的,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回荡在祠堂内,直至被那股无形的力量折磨得不成人形,才会轰然摔下去没了动静。
老村长知道,那些村人都死了。
他们奇形怪状的尸体要不了多久,就开始发青发紫,散发出难闻的臭味。
眼下正在祭坛上挣扎扭曲的人,正是不久前还同他说话、汇报情况的琪琪日,他四肢白骨嶙峋,面上却带着怪异而狂热的笑容。
明明看着他在笑,在享受祭祀的过程;
事实上遏制不住的惨叫声,无法自欺欺人地说他是自愿的,他不痛苦。
琪琪日的哀嚎逐渐弱了下去,老村长知道,他快不行了。
他倒下祭坛之后,新一轮的祭祀就会重新开始——底下神情呆滞跪望着祭坛的村民中,就有他的儿子儿媳和孙辈!
“祭司大人,求求你……饶我孙子孙女一条命吧!”
“我求你了,我给你磕头了!”老村长老泪纵横,磕头磕得砰砰作响。
若有若无的哼唱声陡然停止。
那跪卧在泥胎像脚边、用头枕着莲台的少女睁开双眼,神情不愉。
她站起身抖了下盘袍,走到老村长的身边,视线斜睨阴晴不定:
“赫村长,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这可是带着全村的人归于无上天,去往罗刹土追寻永生。”
“你要知道肉体凡胎的存活都是虚假的,是昙花一现,性灵的永生才是亘古不灭的!”
“无上胜利尊者愿意给予你们这些凡夫俗子恩惠,你要懂得感激,不要因为自己的无知,冲撞了尊者的惠福,也阻了子孙家人的永生啊。”
老村长匍匐着往前挪动,双手死死抓住哈拉瓦日的衣袍下摆,只是不停地磕头求饶。
他后悔了。
他不应该因为哈拉瓦日几个月前身上突现的‘神迹’,就信了她是佛陀使者的鬼话,让她承诺的永生迷了眼睛,从而帮着她纵着她,在村中建起祠堂供奉密宗神佛,供出了如此可怖骇人的东西…!
是他害了全村老少,也害了自家老小!
没错,老村长清醒了,知道哈拉瓦日口中的‘永生’是鬼话。
他亲眼目睹了村中的种种诡异之象——
看到漫天悬浮的头颅尸块;
看到村中羊群发疯一样冲破禽圈,魔怔似的群羊拜月;
看到村民们是怎么一个个失去意识,在祭坛上痛苦挣扎血肉淋漓……
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这些诡异之象是神赐,更不相信那些身体扭曲遍布青黑斑点的村民,是获得了永生。
就算哈拉瓦日所说为真,这般不人不鬼的存在,真的是‘生’吗?
一想到自己的子孙,即将成为下一个受折磨的祭祀对象,想到才三五岁会软乎乎笑着喊自己祖祖的孙子孙女,将小脸僵黑躯体扭曲,老村长就心神俱裂!
他不要永生了!
他只想让子孙当个普通人,平平安安地过活一生!
“砰、砰…”头颅撞击地面的声音不停。
哈拉瓦日冷哼一声:“不知所谓的蠢货。”
“郝村长,尊者的赐福可不是你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要的!”她一扭头朝着祭坛的方向走去,下一秒,祭祀村民中一对目光痴呆的小小男女童忽然动了,摇摇晃晃开始往祭坛上爬。
“不!幺儿不要!!”额头红肿破损的郝村长语气惊恐,疯狂摇着头。
就在他踉踉跄跄想冲过去阻止孙子孙女时,身后紧密的祠堂大门‘轰’得一声,从外头被人大力踹开。
一伙二十好几个人神情冷肃冲了进来。
正是虞妗妗徐静和、以及专项组的人!
大门甫一破开,浓郁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迎风闯进去的组员们结结实实被尸体和血液凝固后散发的腥臭糊了满脸,一口气差点没喘过来。
借着祠堂中昏黄的烛火,他们还没看到最里头的等身大慈佛母像,先看到祭坛四周的尸山。
饶是见过外头天上地上的惨状,众人也又一次狠狠震惊住。
紧接着,一股股憋在心中无处宣泄的愤怒和仇恨,都有了目标对象,他们的目光齐刷刷看向了满脸惊色的盘袍少女。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哈拉瓦日怔住了:“你们怎么可能进来…?!”
胜乐尊者已经出世,外界分明陷入了尊者的领域。
在神佛的普照下,一切试图擅闯入内不知死活的人,都会在被圣光照到的那瞬间,归顺尊者——这一点哈拉瓦日深信不疑。
那一群所谓的天师不就是这样的下场么。
他们的脑袋至今还高悬于天上,成了尊者驾驭的‘仪鬼’。
这些人怎么可能顶着领域中的圣光,完好无损进入祠堂?!
哈拉瓦日对自己的信仰太过自信,她坚信那尊出世的异鬼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在那力量的压制下,普天之下皆为蝼蚁,以至于虞妗妗一行人的出现,让她的大脑陷入短暂迷惘。
事实上她的自信也并非空穴来风,异鬼的鬼蜮和神通,确实极其针对人类,连徐静和这样的天师术士中的佼佼者都很难抵抗。
只可惜,人类队伍里出现了虞妗妗这个开了挂的。
近千年修行,若不是她渡劫出现问题没能成功,她很可能就是末法时代最后一个修成正果的妖仙。
但凡她是个真正的人族,这种渡劫失败却没有陨落的情况,都算个正儿八经的地仙了。
有她在,对付普通妖鬼都是降维打击,自然能够抗衡那尊硬生生造出来的‘尊者’。
一脚踹进祠堂大门,虞妗妗搭眼一扫就盯上了最里侧的等身泥胎像。
她眼眸微眯,只这么定睛一看就发现了泥胎中包裹的看不见的异端。
于是她伸手一捞。
队伍里手持木弓身负箭筒的术士只觉得手上一沉,一低头,发现自己的握的弓连同背后的箭筒都没了。
“我弓呢??!”
弓自然在虞妗妗手里,让她‘借’走了。
一般情况下提到天师术士,普通人脑海中浮现出来的形象就是一席道袍,仙风道骨白须飘飘。
至于弓箭手的形象,多出现在古代战争和猎户身上
实际上玄门存在数千年,其中衍生出来的门派和分支超乎想象得多。
不说巫傩尸这些小有名气的类别,光一个道教,各种分支流派就数不胜数。
其中便有一支几乎无外人知晓的小派系是沿袭传承,使用弓箭施术的。
譬如‘箭封法’,即把符箓或者咒力凝聚在箭头上,通过弓箭射出命中目标,从而得到封印或诅咒目标。
还有名为‘收鬼箭’的古老招魂安魂术数,可以让地府亡魂跟着鬼箭,走出阴间……
被虞妗妗‘借’箭之人,就是此派系中唯一的传人。
连他这个法器的持有者都还没反应过来东西让人夺走了,虞妗妗便抽箭,上箭,原地定步勾弦推弓。
随着她起弓开弓,蜿蜒古朴的旧式弓张开弧度,弓如满月,箭头直指……昏暗祠堂最里面的正中等身泥胎像!
要说虞妗妗箭术多好真没有;
她胜在手稳,目力强,又有一把子力气,只需射中本体即可。
那泥胎像造得和普通成年人一般大小,又不是什么巴掌大的准心,反而方便了她瞄准。
“住手!!”
看到她动作的哈拉瓦日瞳孔放大,张开双臂扑向布满裂纹的泥胎像。
可这反应比起兵贵神速的箭矢还是太慢了!
只见箭头一定,寒光乍破,‘咻’得一声破风响撕裂空气,飞旋出去,箭矢之后的金色竖瞳鎏光熠熠。
在哈拉瓦日目眦欲裂的神情下,旋转的箭头狠狠钉入等身的大慈佛母塑像的腹部!
‘咔嚓、咔嚓…’
伴随着石膏破碎的声响,清晰可见的裂缝以那刺入泥胎像的箭矢造成的缺口为中心,开始不断扩散,本就出现细密裂纹的塑像,短短几秒内就有四分五裂的迹象。
虞妗妗弄出来的动静大,但太迅速,徐静和等组员们还没过来,那箭头就射穿了祠堂里的泥胎像。
“妗妗……”徐静和正要开口,脚下的地面忽然颤抖起来。
频率很快,动静很大,没多久整个祠堂、或者说整个巴贡村都地动山摇。
暗红色的祠堂院墙跟着迸裂,大有坍塌之象。
“这地方要塌了!”
“护住颅顶,先找地方躲一下!”
众人头顶的天花板碎裂,瑟瑟的石板和灰烬往下落。
哪怕这样地震一样大的动静,在场的组员们也能听到祠堂深处传出阵阵低沉愤怒的嘶吼,那吼声中充斥着怨戾和恼怒,几乎能把人耳膜震破。
虞妗妗深深看向对面,倒下的石料能影响视线,却遮盖不住祭坛后方哈拉瓦日歹毒含恨的目光,也遮不住她旁边布满龟裂纹路的泥胎像。
一块块石膏剥落,那泥胎像迅速垮掉;
莲台上好似空无一物,然而虞妗妗知道那里还有东西。
那包裹在石膏中的还未孕育成熟的恐怖,让她一箭破坏,只能被迫出世,怨气滔天。
看不到的视线和哈拉瓦日如出一辙得饱含恶意,粘稠、阴湿,死死凝固在虞妗妗的身上……
约莫五分钟后,地动逐渐停息。
专项组的成员们陆陆续续掀开石块,从废墟中钻出来。
不少人身上都染满了尘土,还有好几人在塌陷中被石头砸到,身上有不同轻重的伤势。
徐静和组织清点人数、确定没有组员还掩埋在塌陷中,又忙让其他人给伤者清理包扎;
同时立刻安排组员抽出手挖掘祠堂废墟。
祠堂中没来得及祭祀掉的那些村民,很可能还有救,她做不到置之不理。
安排妥当后,徐静和长舒一口浊气;
目光所及的村内范畴,一切平房建筑都在这场地动中夷为平地,满目疮痍。
她走到还在拍打尘土的虞妗妗身边,难掩焦虑:“妗妗,那佛母像是不是有大问题?”
祠堂里的大慈佛母像是他们三月来,所见到的第一尊等身大小,而虞妗妗摧毁它的举动,也让她意识到那佛母像定然不简单。
虞妗妗点点头:“天上这玩意不是凭空出现的,总要有个来源。”
“那鬼物难道就是祠堂中供奉的佛母像?!”被稍加提点,徐静和便明白了。
“可…它的形象与大慈佛母截然不同啊。”
大慈大悲无空佛母的形象,看起来和人族差别不大,可天上的异鬼却是四面十二臂,面有三目形同罗刹。
虞妗妗道:“我说过这些泥胎像只是个吸收生气的幌子,背后真正孕育的另有其物。”
“我观祠堂中的那尊等身塑像时发现,它表面覆盖的壳子下,包裹着一股极其杂驳腐朽的阴物,气息十分强盛,想来大慈佛母只是个遮掩的旗帜,其中孕育的阴物才是巴贡村中真正建设祠堂、以血食活人祭祀的东西。”
也就是天际异鬼真正的本体。
天上悬浮的巨物看着拥有实体,会让看到者的目光和精力,都放在如何处理天上漂浮的东西上。
其实那巨物从始至终都是凝固的,停滞的,高高悬浮在天上的。
它没有攻击行为也一动不动,不是性情温和,而是它本体还没完全复苏!
这一点,虞妗妗从看到群羊祭拜的那一刻,就产生了怀疑;
在步入祠堂后看到祭坛四周仍然有源源不断的村民,在诡异力量的操纵下祭祀时,得到了肯定。
这场规模宏大的‘大红祭’根本就没结束,还处于进行中!
只有全部的血食和祭品都燃烧完生命,那布满裂纹的塑像才会不断剥落,里面的鬼物才算真的孕育成熟。
届时本体从塑像中脱离,天际的异鬼将迎来真正的苏醒。
虞妗妗那一箭破坏了塑像上刻印的祭祀阵法,不论是祠堂内的村民还是外头的羊群,都瞬间失去意识陷入昏迷。
她手段粗暴地阻止了祭祀,自然也就是断送了鬼物的成熟,让其不得已在‘半成品’的情况下,强行复苏!
听到她的解释,徐静和立即抬头看向天空。
悬浮于头顶苍穹上的巨物,依然静默不动,然而细细观察会发现,那异鬼周边的红雾加快了流速!
像陨石群一般漂浮的尸体碎块,也在红雾的带动下,以非常缓慢的速度动了起来!
她脑子转得飞快:“既然异鬼被迫复苏,它是不是即将‘活’了?”
“总部那边已经派特警队伍和周边全部的术士在往村子的方向赶,必须做好它苏醒后会移动、会祸害周边村子的准备,决定不能让它进入人口密集的城镇!”
“还有,哈拉瓦日还没出现,不能确定她是埋在了塌陷的废墟里,还是躲在什么地方装死……”
话音未落,她察觉到一种奇异的能量开始在身边流动,带着淡淡诡气。
虞妗妗略一扬首,示意她往远处看:“不用找了,不就在那里么。”
徐静和惊诧抬头,还没看到人,先听到了突兀响起的空寂的小调。
那声音细而轻柔,忽远忽近很是朦胧,流淌在红雾中;
虚幻中旋转的裙角,出现在了现实;
「最初跳舞的人去了罗刹土,和她的佛一起;」
「后来跳舞的人都回了家,带着细竹竿、柏树枝和来世的幸福;」
「一只宝蓝色的松鸦留了下来,和冰凉的泉水做伴;」
「合唱莲花颂歌,唱了一千年……」(1)
是哈拉瓦日。
她在轻哼,她在闭着眼对月舞动。
她舞起的四肢呈现出奇诡的美感,动作在古往今来的舞蹈中都很难找到相同之处,偏偏带着一种异样怪诞的神圣。
徐静和眉头紧紧皱起:“她在……祭祀。”
她把哈拉瓦日的舞动,认定为祭祀之舞,就像是傩舞一般。
一股不详感涌上心头,她迈开步子就想过去阻断哈拉瓦日的动作,却被身旁的虞妗妗一把拉住。
“别去,你看她的周身。”
哈拉瓦日浑身都沐浴着一层厚重红雾,天上洒下的红光也朦朦胧胧地铺在她身躯上。
虞妗妗说:“这的确是祭祀,是密宗中的‘明妃舞场’,一种十分特殊的仪式。”
“她现在已经进入了特殊的领域「明妃舞场」,你靠近她,一定会死。”
这不是能力强弱的问题,而是特殊领域特殊禁制下的‘规则’,就像是係囊这种山精野怪的诞生,不是人为能够促进或者阻止的。
明妃舞场,就是密宗体系中这种特殊的存在。
它是明妃正在进行的宗教舞蹈,也是一处舞祭仪式中的特殊空间,不仅舞动的哈拉瓦日本人在‘明妃舞场’中,连同她周围的空间也被诡异的力量扭曲。
这是一个哈拉瓦日存在的现实空间,也是一个密宗意象中的虚拟空间。
就像她轻哼的词曲那样,她是从炼狱般的罗刹土,回往密宗代表着幸福和永生的无上天,迎接她的尊者苏醒。
徐静和没法阻断这种特殊磁场。
虞妗妗出手的话应该可以;
但破坏‘规则’的力量会遭到反噬,哪怕是她要狠狠吃上一壶,遭受重创。
就算让哈拉瓦日祭祀完,会让异鬼变强一部分,那变强的部分能给她造成的威胁,也比不上阻止‘明妃舞场’所受的反噬的十分之一!
这么不划算的买卖,虞妗妗当然不干。
她就等着哈拉瓦日跳完。
跳完再灭也是一样的。
“跳得挺难看的。”她抱着双臂,突然还点评了一句。
“……”
突如其来的点评令徐静和哭笑不得,但见虞妗妗这平稳模样,她内心的焦虑都淡了几分。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两人端详的目光,还是听到了虞妗妗说的话,处于‘明妃舞场’特殊磁场中的哈拉瓦日突然睁开双眼,直勾勾往两人的方向看了过来。
目光主要落在虞妗妗的身上。
其中饱含着难以言喻的怨毒神色,以至于那张蒙上一层淡淡神性的面庞上,都显出扭曲。
徐静和不至于被这种眼神吓到,但她看着哈拉瓦日,忽然想到一件事:
“对了妗妗,既然她这场祭祀是‘明妃舞场’,是否意味着哈拉瓦日本人的身份得是密宗的明妃?”
“自然。”虞妗妗点头。
“那她是谁的明妃?”徐静和确定自己没看到生人和死人堆里藏密喇嘛,也就是和尚:“难道她背后还藏着什么人?”
“很简单,她置身的这场‘明妃舞场’在祭祀谁,谁就同她息息相关。”
祭祀对象……?
徐静和不可置信:“可她在祭祀的是……天上那东西。”
虞妗妗:“看起来不可能,但的确如此。”
“你想想,若不是她对那异鬼缔结了极深的感情,不是将自己代入了明妃的立场,她没必要为了对方的复苏殚心竭虑,更没必要为了对方生祭了村子里的亲人朋友。”
“正是因为她把自己,摆到了和异鬼同样的高度,她认为自己对异鬼来说是特殊的,异鬼不会像对待祭品那般对待她,甚至会给予她超凡寻常的力量……所以才不畏惧村民们死状惨烈,所以才不在乎村民的死生。”
徐静和若有所思道:“这么说来,古往今来是有一些人鬼情未了的志怪传说,也有过精怪缠上人类的案例,可天上这东西无论从哪个方面,都不像是能和人缔结关系的……”
“她目前肯定还不是那鬼物的明妃,毕竟她再怎么癫狂失智,根本上还是人类。”虞妗妗缓缓摇头:顿了下继续道:
“但很显然,她认为自己会是,并对此坚信不疑。”
“离谱…”徐静和不能理解:“旁人若见了此等鬼物,惊恐害怕远离都来不及,哈拉瓦日居然……她怎么想的?”
“那群旧藏密的人到底给她怎么洗脑了??”
“人各有思,人各有志。”虞妗妗从来看的都是所行,而不在乎对方所思。
忽然,徐静和手机‘叮咚’响了声。
她掏出一看,精神振奋:“郭鑫发消息说,他查到巴贡村供的异鬼出处了!”
溯本求源,或许能从此鬼的出处上找到它的破绽和解决办法;
哪怕可能性不大,也是一种调查方向。
“他说通过无人机拍摄到的多角度照片,总部上下翻阅典籍,最终基本确定,此物乃是旧藏密体系中无上瑜伽部母续的五大本尊之一:胜乐金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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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方是藏密典籍中记录的胜乐金刚形象,一方是无人机的实拍图,二者放在一起对比,清晰明了。
故而徐静和快速扫视几眼后,就能了解到其中的重点。
她视线扫过某一行字时,‘咦’了一声:“典籍中记载,胜乐金刚主位面的双手于胸前交叉,环抱着它的明妃多吉帕姆,旧藏密典籍中记载这位明妃乃是一位……女性神祇?”
“作为藏密本尊神佛的明妃,多吉帕姆也拥有复杂神格,梵名:金刚亥母。在藏传佛教噶举派中,金刚亥母甚至是女性的本尊之首…”
传承记载了上千年的典籍不可能出错,在古今诸多藏密经文中都有金刚亥母的传记。
可若胜乐金刚本就有着伴生物一样的明妃金刚亥母,那……巴贡村村民出身的哈拉瓦日呢?
想到这里,徐静和不由抬首看向远处大草原上,那依然披着猩红浓雾的哈拉瓦日,神情复杂。
也就在此时,天际的异鬼动了。
它额间第三只鬼眼缓缓睁开。
刹那间红雾翻滚如潮起,裹挟着震天的戾吼……
第137章
夜空之下, 猩红泛滥;
舞动的哈拉瓦日被一片红光笼罩,身上出现了种种异象。
她痴迷沉醉的面庞爬上了蓝色的斑纹,像某种霉菌, 又像尸斑病变。
厚重的盘袍浸润湿透, 一寸寸剥开, 连带着哈拉瓦日身上的皮肤都一同削了下来, 可她像是感觉不到疼痛, 脚下的舞步愈发飞旋,足见点在草地上印下一个个暗红色的湿痕, 没入土壤。
她好怨!
她好恨!
那群突然冒出来的天师,摧毁了尊者复苏的最后一步!
以至于连她自己, 都不得以去登上祭坛, 让自己像蜡烛的灯芯一般‘燃烧’起来, 去推动尊者的复苏。
如若祭场没毁掉, 这些痛苦折磨她原本都不必承受的!
她只需静静等候尊者临世扫平一切障碍, 等到改朝换代、密宗重现, 就能与尊者入无上天共享永生……
眼下哈拉瓦日内心再怎么不平,也只能安慰自己忍一时之痛。
只要无上胜乐尊者临世, 就会帮她灭了那群可恨的闯入者!
抱着一腔执念,她缓缓偏头看向脚边昏迷的老者。
逃出塌陷的祠堂时太过忙乱, 她肯定来不及弄走祭坛周围的村民,只得放弃那批祭品,仅仅扯了一个身边的赫村长。
但村长年岁太老身子骨不行,让崩塌的石头砸了两下,就直接昏死过去。
其实按功行赏的话,郝村长是哈拉瓦日用得最顺手的得力下属;
老头虽然老,在村民中却很有威望。
要不是他当牛做马, 建设祠堂、组织村民供奉塑像、组织祭祀……仅凭哈拉瓦日一个年纪尚轻的村民,还真不能这么快让异鬼复苏。
但事实上哈拉瓦日一直在欺骗他。
许以长生,也不看看这些村子里的人配么?他姓郝的配么?
能替尊者办事,能为尊者的复苏献祭他那条老命,都是看得起他。
哈拉瓦日原本是想祭祀结束时,把郝村长扔进尸山收尾,届时他看到家人子孙死绝,那绝望痛苦的样子一定很有趣。
现在不成了,尊者的复苏还差一口气,必须补上这缺口让其能够强行临世!
于是哈拉瓦日一脚踢在昏迷的郝村长脸上,把人踢醒。
遭受重击的郝村长脸颊脖颈都火辣辣得痛,他恍恍惚惚睁开眼,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整个人就被提了起来。
被迫情形的他看到周遭遍地废墟,眼睛一点点瞪大;
他都想起来了!
哈拉瓦日那个毒妇,要把他的孙子孙女推上祭坛!
他的幺儿们呢?!
然而没有时间让他质问、让他理清楚情况,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各处开始僵痛难忍。
随着面前一脸怨毒的哈拉瓦日把他拽起,他仿佛陷入了某种神秘的磁场,一股诡异力量如有实质,缓缓爬上他的四肢、躯干;
哪怕那诡异力量看不见摸不着,他的每一块肌肉也石化一般动弹不得。
很快,郝村长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
他后知后觉惊恐万状:“你、对我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赐郝村长你一场长生啊!真是便宜你了。”哈拉瓦日撇嘴,这次是真情实意觉得郝村长捡了大便宜。
长生……?
郝村长的目光不由自主向上,正对上一颗悬浮于头顶的微笑着的沁血人首,顿时浑身颤栗:
“我不要!我不要!!”
然而他再怎么抗拒,也改变不了已经卷入特殊磁场的事实;
红雾开始在他身上聚拢;
他意识飘飘乎颠倒,疯狂摇头时根本没发觉自己身上都出现了种种异象。
他身上的衣衫粘连着皮肤,悬浮着剥落,露出鲜血淋漓的骨肉。
头颅扭曲,躯干像断裂的拱桥一寸寸弯折,折到一定程度几乎贴合着地面时,他两侧肋骨部位似是承受不住压力,发出阵阵脆响。
那腋下两肋皮开肉绽,白骨嶙峋,横突出来的两根骨头诡异得伸长,激增!
紧接着,浓稠红雾在白骨上附着,最终竟演变成两条无皮的手臂!
此刻郝村长浑身血糊糊没有一块皮肤;
他,应该说它伏首趴身,宛如某种野兽,腋下生出四臂,极其恐怖骇人。
粗粝刺耳的哀嚎声从它喉咙中挤出,伴随着破碎的求救:
“救…呃啊……!”
然而它的舌头完全僵硬,最终血洞洞的眼中彻底熄灭了神志。
这一幕活脱脱就是恐怖电影中的怪物厉鬼跑入了现实!
让胆子小的人看到,能给人吓晕又吓醒。
与郝村长身上的异变同一时间出现变化的,是天际凝固的异鬼——‘明妃舞场’打破了草原上的平静,也搅动了鬼蜮中停滞的红雾。
雾气川流涌动,带动着天上的无数悬尸也在红海中缓缓流淌。
不知何时,红河中异鬼的第三只眼,睁开了。
舞动中的哈拉瓦日内心按捺不住狂喜,“尊者!”
她的努力没有白费,无上胜乐尊者还是彻底复苏了!
仿佛是在回应她的呼唤,异鬼冲天的戾吼穿破红雾,让一片狼籍的废墟都为止震颤。
天际的异鬼开始活动;
它的身躯像小山一般压下云端,罗刹一般的湖蓝色主面向下俯视;
它四面八方的手臂或扬起或聚拢,无数人首和残肢在特殊力量的侵蚀下,化为‘仪鬼’向它的身上、十二只手臂中漂去……
乍一看去,真像是传说典籍中记载的神佛降世,带给人视觉上难以言喻的冲击。
鬣狗般爬伏在地上的‘郝村长’像是受到了召唤,血糊糊的身体在诡异力量的托举下缓缓漂浮,朝着异鬼的方向飘升,钻入异鬼脚边的红雾中。
见此情形,高昂着头颅的哈拉瓦日非但没有让沉沉压下的巨大鬼物吓住,情绪反而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涨。
“是真的……都是真的!”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巨大的湖蓝鬼物;
那张狰狞可怖的面孔,在她看来是那么神圣,那么威严。
只见‘郝村长’钻入翻涌红雾后,又很快露出——那复苏的胜乐金刚右足之下,踩踏着一个伏身的恐怖之物,浑身无皮,生有四臂,正是郝村长演变成的鬼东西!
旧藏密典籍中记载,胜乐金刚的右足踩着一位恐怖男者玛哈得瓦,是密宗体系中被胜乐金刚收服的一位鬼神。
而现在的‘郝村长’,一个平平凡凡的普通人经过特殊祭祀,显然变成了恐怖男者玛哈得瓦,一跃成为了鬼神!
这说明什么?
说明她哈拉瓦日所追寻之事,可以成真!
她能够通过‘明妃舞场’这种祭祀方式,成为无上胜乐金刚的明妃佛母。
成为新一轮的女神金刚亥母!
她会获得神格和永生;
会同胜乐尊者一起成为密宗无上天中的神佛。
这才是哈拉瓦日不惜一切代价复苏胜乐金刚,想要得到的赐福。
她朝着不断压下的巨物伸出双手;
她迫不及待想要钻入无上胜乐金刚主位面两条环抱在胸前的双臂中;
那臂弯中空空荡荡,本该环抱住一位神格尊贵的佛母:金刚亥母。
哈拉瓦日浑身剧痛难忍,她剥去衣饰的身上,生出崭新的鱼鳞般坚硬的皮肤,泛着死气沉沉的铜蓝色;
她的肢体弯折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腋下肋骨撕裂剧痛,两条异形的蓝色手臂生长而出……
饶是做好了异化会很痛苦的准备,她还是发出尖锐的痛呼。
恍惚间哈拉瓦日觉得不太对劲。
她查过,典籍中记载的金刚亥母似乎肤色为黑红色泽,也只有一头两臂。
腋下那对激增出的手臂,完全不符合对佛母的形容!
而旧典中记载,胜乐金刚右脚踩着一位4只手臂的恐怖男者,左脚踏着一位仰面的恐怖女者。
恐怖女者肤色铜蓝,一体4臂,和男者一样都是密宗体系中曾经作祟的小鬼。
哈拉瓦日脑海中闪过恐怖女者的形象,脸上渐渐浮现出惊疑、不安。
不、不会的…!
无上神赐下的启示中说过,她助胜乐尊者复苏后,会成为金刚亥母!
意识昏沉的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躯体僵硬如石,缓缓向上方漂浮。
她归去的方向不是胜乐金刚空环的双臂中,而是……一只朝着她踏空而来的异鬼之足!
“不……!”哈拉瓦日僵直的喉中挤出不甘的尖叫。
可不论她多么绝望,有多少不情愿和质问没有说出口,都阻挡不住异鬼的踩踏。
山一般沉重的压迫狠狠砸在她的身上,她眼中的惊和怨都渐渐熄灭,变成了胜乐金刚左足之下的女者!
两尊充当鬼奴的男女者成型,胜乐金刚自此,彻底复苏……!
对已经化为密宗规则力量中的小鬼的郝村长,以及哈拉瓦日来说,身体异化的过程无疑是痛苦难熬、度日如年的;
但在不远处的虞妗妗和徐静和一行人来看,一切发生得都很突然。
他们还没挖出几个废墟下的村民,漫天的红雾就开始乱涌。
紧接着异鬼活动,两个活生生的人在呼吸间异化、升空。
“全部停止挖掘,警戒!!”
徐静和第一时间敲响全体戒备的钟声,提起早已攥在掌中的法器。
下一秒,红雾中寂静的残尸纷纷‘苏醒’,呼啸着朝着废墟中的术士而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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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际异鬼沉睡和复苏的这段空窗期,时间很短,不足半小时。
在场的专项组以及远在异省的天师府总部,针对即将会发生的暴动,拟定了不下十个计划,更别提其余注意事项。
特警队和武装部在此期间都赶来了几大车,如今远远地置于村外三公里处。
根据现场的调查、以及从虞妗妗那里得到的启发,目前天师府基本能确定的情况,除却天际异鬼的来源体系、鬼蜮能力,还有它周围悬浮的尸块可能存在的攻击性。
总部和虞妗妗一致认为,异鬼的第二个神通能力,就是制造‘鬼奴’。
它诞生于旧藏密宗体系中的胜乐金刚;
而胜乐金刚本身拥有禁锢之力,像枷锁般禁锢着一对恐怖男女者,使它们永世为奴,不得解脱。
当它扭曲吞噬了与之注视之人的灵魂,也就禁锢了死者的尸身,供它驱使。
故而异鬼一旦苏醒,它周围静待悬浮的人首和肢体,怕也会一同解封。
知道原理和可能发生的状况,村子里严阵以待的术士们都有了心理准备,然而当他们真的亲眼看到异鬼复苏临世,刹那间无数沉寂的人鬼头颅和白骨尖戾长啸,朝他们扑来,还是抑制不住紧张和忌惮。
术士们各持自己的法器,运起力量劈砍着扑来的人首。
那一颗颗早已和身体割离的头颅,竟在红雾中睁开双眼,面目狰狞,携着阴煞攻击、撕咬村中的术士。
混乱激斗中,一名使剑的青年术士狠狠挥臂,将扑面而来的森森人骨砍成两截。
察觉到有阴风在脑后呼啸,她目光一凛,转轴腕花收剑,而后动作行云流水地向后刺劈,剑尖直接牢牢抵住身后偷袭的阴物。
伴随着骨骼和金属撞击的闷声,剑刃没入阴物一寸之深,用力划下;
要不是那玩意坚硬无比,就要让青年术士一剑劈成两块!
人头状的阴物偷袭不成反被重创,竟像是有感官一样长长哀嚎,声音又怨又尖极其刺耳。
它的面中让长剑劈出一道长长豁口,皮开肉绽,衬着那大张着口齿的狰狞表情,显得更为恐怖。
然而青年术士一击得中,回身蓄力,正准备再度出剑把这鬼头颅彻底劈碎之际,她抬眼看去,把那可怖狞笑的鬼头收入眼底——
看清鬼面上熟悉的五官眼鼻,她瞳孔紧缩,突兀惊愕;
已经刺出去的长剑都瞬间滞住。
“十二…?!”
整个专项组里,数十二与她关系最好。
她出身小门小派,性子又沉闷,在天师府内根本没什么友人;
直至她被选入专项组,和体术古武一脉出身的十二结识。
十二和空有些能力的她不同,开朗活泼大大咧咧,且十分善解人意,是个再好不过的女孩子。
见自己孤僻无法融入集体,是十二毫不嫌弃地缠着她和她搭话,向她释放善意。
也是因为结识了十二,她枯燥无味的生活才真正有了色彩,才知道什么叫做友情。
这张脸,正是她的挚友,她绝对不会认错。
可记忆中那张温暖可爱的脸庞,此刻却血肉模糊,泛着青黑煞气……提着剑的青年术士浑身僵硬冰冷。
面对好友的脸,她怎么下得去手…?!
就在青年术士迷茫迟疑的瞬间,鬼头抓出这个破绽,倏得扑来;
它尖锐的双排鬼齿狠狠咬住青年术士的肩膀!
“呃啊!”青年术士大惊失色,痛到面色扭曲。
阴冷的煞气从没入骨肉的伤处,迅速蔓延,侵袭着她的四肢。
她想要甩开头颅,然而那鬼物抬起的眼中满目恶意,几乎要将她的手臂活活撕断!
危极之下,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掌忽然搭住了她的肩膀,将她向后一扯。
下一秒肩膀上的剧痛顿消,死死咬住她右肩的鬼头直接被一拳打飞出十几米。
面色苍白嘴唇乌青的青年术士惊愕扭头,看到一张灵气逼人的面庞探出,一双金光熠熠的竖瞳轻飘飘扫了自己一眼。
“虞前辈!?”
她倒抽着冷气,身体止不住打摆子:“多谢……您救了我一命。”
虞妗妗只瞧了一眼,便看出此女状况堪忧;
右臂肩胛骨估计粉碎断裂,那人头鬼物更是从伤处注入了许多污秽腌臜的腐气。
她按住对方左肩的掌心微微用力,将自己的妖力释放出来,去驱逐抵御侵蚀的阴腐气。
青年术士只觉得肩上暖暖的,很快体内的刮骨般的阴冷都散得干净;
她身体停止颤栗,只是右肩骨头粉碎剧痛难忍,她又失血过多,导致整张脸还是惨白色。
见她没大碍了,虞妗妗抽回手掌:“你既知道将才危险,出剑的时候犹豫什么呢?”
“我……”
见状虞妗妗多少能猜到些:“下不了手?”
青年术士沉默不语,算是默认。
“糊涂的蠢货。”虞妗妗冷冷一笑,“你睁大眼睛看看清楚,那已经不是你们的伙伴了,是鬼!”
“你的朋友们同事们就是让这些东西害死了,还破坏侮辱着他们的尸首,操纵他们的尸首为祸人间,你还对它们下不去手?”
“刚才要不是我离得近,你这条命就没了,你觉得你那般窝囊可笑地送了命,你死去的朋友会怎么想?”
虞妗妗的讽声并不悦耳,却让怔忪的青年眼眶骤红。
她直勾勾盯着不远处血肉模糊的狰狞头颅,泪珠骤然砸落。
是啊,那不是十二。
十二不会伤害朋友,更不会嗜杀老百姓。
她是最温柔开朗的女孩子,要是知道自己变成了鬼物,该多难过……
青年术士的目光一点点沉了下去,内心的痛苦皆被冷静和怒火替代。
“谢谢虞前辈您点醒了我,是我想左了。”
那些鬼东西,它们怎么敢、怎么能如此糟践十二他们的身体?
被虞妗妗一拳打飞的鬼头又摇摇晃晃飞了过来,神情更加怨毒狰狞;
熟悉的面庞落在青年术士的眼中,彻底点燃她一腔愤懑。
她脚尖勾住掉在地上的长剑,向上一踢,左手稳稳抓住剑柄,一个反手腕花将剑提起,而后朝着那狰狞的头颅走去。
原本虞妗妗见她持剑的右手臂软软垂在身侧,想把人带到相对安全的远处避难,见此情景,她闭口不言。
看来她的担心是多余的。
这姑娘伤了一条手臂,非但没有废了战力,气势反倒节节攀升。
她能感觉到那略微摇晃的身躯中,饱含着呼之欲出的情绪和蓬勃力量,仿佛能把一切阴煞都燃烧殆尽。
嘶吼的鬼物不断靠近,面色苍白的青年术士垂眸、闭眼;
腥腐的血气近在鼻尖,她脸颊微侧,抽身转剑!
那换手剑快得惊人,一点寒光惊破夜,锋利的剑刃从斜上方狠狠劈落在鬼物之上,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将其劈碎。
凉凉的黏腻之物溅上青年术士的侧颈,激得她眼睫轻颤。
片刻之后,才有物体砸落在地上的沉闷声响起。
送一程换手剑式‘飞仙扬花’,无数细密的腥红雾点散落,染红了青年术士的肩。
她垂眸不看,眼睫轻颤不止。
十二,走好。
我会替你和其他人报仇的。
抬手擦去脸侧的泥泞,青年术士目露恨色,朝着红雾中翻滚的尸首白骨冲了过去……
第138章
一片混乱的激斗中, 不时有森森白骨粉碎成渣,也有人类术士遭受重创。
顶在最前头的徐静和抵着双剑,迎着又腥又厉的阴风, 将剑招又快又重地落在面前的鬼物身上。
她的双剑是堪山前好几代人传下来的法器, 可称一句神兵利器, 劈石砍木轻轻松松, 眼下却劈不开红雾中厉鬼。
‘铛——’得一声震响, 雾中以四肢爬行、浑身无皮的血怪伸出腋下四臂,生生抗住剑刃。
这由巴贡村村长演化而成的恐怖男者, 竟是短时间内从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老人,变得和堪山精英打得有来有回!
左手剑被锢住, 徐静和心中警铃大作。
捕捉到红雾中扬起的风, 她右手提另一柄剑朝着气流的来处挥去。
下一刻两排钢齿凶狠地咬住剑刃, 伺机偷袭的四臂蓝肤鬼物张牙舞爪, 叼着剑刃的头颈疯狂甩动, 想将它恨之入骨的人类术士甩飞。
徐静和两面受敌, 步子招式都难以施展。
她没有选择和两只形容可怖的鬼物硬碰硬,而是借着哈拉瓦日演变的恐怖女者的大力甩动, 身体一侧,整个人贴着地面翻了个半弧, 极其惊险地躲过了再次扑上来袭击她的恐怖男者。
煞气擦着她的身体刮过,她将将稳住身体,只觉得颈部一阵刺痛。
伸手一摸,一道细细的刮口从锁骨往上延伸,一直到唇边。
她摊开手看去,几根手指上染着她自己的鲜红的血痕。
徐静和不动声色在衣袖上蹭干,指尖一寸寸握紧双剑, 目光在两只煞气翻滚的异鬼身上挪移。
变成异鬼的哈拉瓦日失去了人言的能力,怨毒的戾声时不时从它喉中溢出;
那一双外突的眼睛毫不掩饰怨恨和恶意,嵌在它铜蓝色的脸上,格外瘆人。
徐静和顶着如芒刺背的目光,慢条斯理地抬起手,两把匀直利剑横于身前,她一步后侧微微弯曲作弓步,预备着下一波敌袭。
目光流转,她看着怪异瘆人的蓝色异鬼,忽然轻声笑了:
“看到你这蝇营狗苟之人忙前忙后残害同胞,就落得这个下场,还真大快人心啊。”
“你帮着那密宗异鬼糟践村中长辈亲人时,可曾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沦为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变成恐怖女者的哈拉瓦日还保留一部分意识。
对于一心想要成为明妃佛母却惨遭背刺、沦为鬼奴的它来说,徐静和轻蔑的话无异于诛它的心!
它本该成为无上天的佛母,却沦落成最低贱丑陋的鬼奴鬼侍,让它怎么不怨,怎么不恨?!
可它不能也不敢去怨恨为它主宰、一个念头就能让它生不如死的胜乐金刚;
它只能怨恨这些人类术士。
若不是他们闯入村中毁阻断了祭祀,血食不够的胜乐尊者就不会为了复苏,把它也吞噬了!
蓝肤异鬼浑身翻涌着滔天的煞气,它忽然张开钢牙遍布的嘴,长啸一声,无数红雾旋转如斗被它吸入腹中。
它鱼皮一般的皮肤开始鼓动充涌,一颗颗异瘤突出、滋生,令它本就可怖的外表更是无比骇人!
感受着此鬼身上暴涨的煞气,徐静和心生出不妙。
倏忽间那鬼物四肢发力,卷着风暴猛然冲了过来!
饶是徐静和早有准备提剑抵御,仍是让那力量暴增的异鬼差点掀翻!
碰撞时迸发的火光在浓雾中闪烁,徐静和倒退出十几米,双脚在草地上蹭出两道长长的痕迹,才勉强稳住。
她反手把一柄剑尖插入脚边土地,手掌抵着剑柄平复气息。
微微阵痛的胸腔涌上一股股甜腥的血气,泛上口舌,被她狠狠吞咽回去。
也就在这时,她右耳上的设备突然闪光,村外郭鑫急促的声音传入耳中:
“徐组长,你们那边情况还好吗?”
“我们一直在监测胜乐大鬼的活动形迹,发现它开始有移动的迹象了!方向是往巴贡村东部……”
徐静和心头一凛,猛地抬起头,发现低空悬浮操纵着鬼物的那尊巨物,不知何时的确偏离了巴贡村的正上方。
她正惊急难忍,身侧气息一沉响起悦耳的声音:
“还受得住吗?”
支援了几处又返回的虞妗妗神情平稳,游刃有余,身上连一丁点污秽都没染上。
徐静和连连点头,忙道:“妗妗,那鬼东西要往离县市区去!”
“料到了。”虞妗妗颔首:“此物端的是神佛之名,实际上只是最腌臜不过的鬼怪,虽然形成的方式让它比现世寻常鬼物更厉害些,却厉害不到能超脱世间。”
“我们阻断了它的复苏祭祀仪式,本就让它遭受反噬重创,实力大减;它强行出世后,驱使的这些小鬼也被天师府的人一一斩碎,又一次削减了它的力量。”
“若我猜得没错,那异鬼已是强弩之末,再和你们耗下去,怕是连鬼蜮都支撑不住了,这种情况下它当然要先行遁离,去补充流失的力量。”
徐静和已经猜到天际异鬼的力量来源,大概率就是那些被鬼蜮扭曲、抽离的人魂。
一旦让它逃往具有近百万人口的离县,那里聚集着大量无法抵御鬼蜮侵袭的普通人,都会沦为它的血包。
虞妗妗知道徐静和在焦虑什么,“别慌,它逃不掉。”
“但你这边自己能行吗?”她反手将扑来的恐怖男者击飞,有些担心。
作为密宗中拥有神格记载的一对男女异鬼,这二者的弱只是相对于密宗本尊的胜乐金刚;
对于末法时代的现世人类来说,它们绝对是很强盛的。
“不用管我。”徐静和面上浮出狠意:“我一个人对付得了。”
浩劫当道,她不说帮虞妗妗怎么处理大鬼了,至少不能让这两个小鬼越过去添堵,不能拖虞妗妗的后腿。
她说行,虞妗妗便信任她:“那这些伴生鬼便交给你了。”
话音落下,她便朝着东移的胜乐金刚追去。
徐静和低声道了句‘放心’,再次抬眸时,双瞳中跃动着灼灼之意!
……
——————————
巴贡村外,每隔一段距离,就能看到一批设置防线的全副武装带着护具的特警队伍、以及待命的天师府术士。
最初的震惊之后,每一个亲眼目睹了天际异物的人,都生出无比的紧张和担忧。
担忧村中厮杀的专项组员们的安全。
担忧天际异鬼一旦向城市而去,会爆发无法控制的灾祸。
作为专项组顾问的郭鑫就没闲下来过,像个陀螺似的不停和陆续赶来的官组人员交涉、商议。
巴贡村周围至少设了五层防线,另有专人靠近笼罩着村子的鬼蜮,时刻监测着鬼蜮的变化和空气中红雾的流动。
天际一架架无人机旋绕着村子上空,拍摄着村中的状况。
而在众目睽睽的严戒之下,还涌动着暗流。
一旦专项组行动失败巴贡村失守,上头是绝对不会坐视胜乐异鬼进入城市,届时那些调动到离县的热武器都得动用了。
「一号监察处出现波动,鬼蜮的直径范围向外扩大了约两米……」
「最新监测结果,鬼蜮重新回缩,比原先记录的直径范围又缩小了三米左右,还在持续萎缩!」
「靠近鬼蜮内的红色雾状颗粒活动异常,雾气浓度上升,可视度正在大大减弱…」
「各单位注意!根据监测处和无人机获取的情报分析,代号‘胜乐金刚’的大鬼正在东移!!请各单位立即升至最高戒备!」
「……」
紧急的通报声,在守在巴贡村外的每一个据点响起。
这警报像顿时无数人或紧张不安,或惊愕站起,或直接戴上护具做好血战的准备……
鬼神一事又涉及到密宗异教复兴,参与此次行动的都是部队中的好手,签了保密协议。
但怎么体格强壮,以人躯顶在最前方和鬼神之力抗争,也充满了危险。
就在大部分人都准备好进行血战之时,最靠近巴贡村的第一据点的天师府术士们,不知看到了什么,一双双眼睛睁大。
“等等……?!”
“卧槽什么情况??这么猛吗?!”
只见低悬于天际的异鬼四面各不相同,慈悲面的那一侧彼时微微低首,端的是一副神性十足的模样,俯视着下方村子中的混乱与争斗。
人类予它而言,不过是蝼蚁。
正当这密宗异鬼朝着离县市区的方向挪移,它悬浮的躯体猛然一沉!
那张佛家慈悲面上,仿佛都出现一丝裂痕。
四张神面俱动,或怒或喜或悲或怨的面孔朝着下方看去——
一只手,抓住了它空悬的足!
手的主人臂弯皓白纤细,用力时却有青筋在皮肤之下鼓动,力拔千斤,生生将它的身躯扯得下沉。
高高在上的密宗鬼神何曾被一个蝼蚁阻拦过?!
震天的神啸冲天而起,登时鬼蜮中红雾狂涌,正和无数鬼物激战的术士、以及村子外的人们不曾防备,都让那啸声震得耳膜生疼,面露隐忍。
距离异鬼最近、同时也是啸声主要攻击对象的虞妗妗,被声波和煞气冲击到,秀气的眉头拧得很紧。
她沉吸一口气,另一只手也抓了上去,紧接着将浑身的巨力尽数涌入双臂,双目和脸颊都充血微微发红。
“给我……滚下来!”
低呵声与神啸相比太弱了,但结结实实让天际的异鬼慌乱起来。
它巨大的身躯在挣扎;
四方十二条手臂朝着下方的虞妗妗抓去,想将她挥走;
头饰间、虎皮衣袍上坠着的几十颗人头‘活’了过来,齐齐飞旋着向虞妗妗张开铜齿;
无数人骨法器和人肠人血像小山一样,从天际倒流、刺来,压向虞妗妗……
然而在令人目不暇接的可怖攻势下,天际巨物的躯体被撼动了!
它高高在上的神躯让一双手掌扯住、沉浮、甩动……
下方村中的专项组员们也看得呆住,目露惊愕。
不知是谁先高声叫了起来:
“都躲开!那鬼东西要落下来了!!”
众人顿时反应过来,抄起法器就往四面八方退去。
‘轰’得一身巨响之后,足足三米高体型宽阔的巨型鬼物,狠狠砸落在巴贡村的废墟之上,地动似的激起无数碎石尘土!
……
第139章
巴贡村中的异鬼临世, 发生于1月10日晚上九点左右。
该事件闹哄哄处理了一整夜,总部和各大分部都往离县那个偏远小城调人,更别提官方派遣而来的部队。
多方协作, 一直到次日凌晨四点多, 才算是成功收容了代号为‘胜乐金刚’的鬼物。
按理说‘胜乐金刚’作为密宗体系的异鬼, 和它相关的信息也是需要严格保密的。
但巴贡村的动静闹得太大, 它的出世是怎么也瞒不住了。
俗话说堵不如疏疏不如引, 强令底下人装聋作哑不许议论,只会让流言猜忌愈演愈烈, 反而容易弄得人心惶惶,不如直接公布一部分旧密宗的情况。
一来是防止相关流言越传越离谱。
二来根据直至今天为止的调查结果显示, 旧密宗那些贼人在各地的渗透远超想象;
把他们的存在和狼子野心公之于众, 能让天师府上下都提起警惕, 一致对外。
于是总部连夜开完会后, 便在内部[天师府协工论坛]上, 发布了针对旧藏密宗存在揭示的贴文。
不少核心隐密——譬如该组织内的重要人员、关于密宗阵法的核心发现……等等, 当然是隐去不提的。
帖子里主要重点强调、罗列这些人近些年在各地犯下的种种罄竹难书的罪行;
并要求天师府上下从今日起,协同严加打击该组织的贼人。
一旦发现可疑存在, 或者有可疑物品,要立即上报!
不需要什么核心秘密, 光是帖子里列出来的桩桩血案,就足够让天师府上下震惊好几回。
一时间内部论坛连续数页、每一条帖子都与该事有关。
不少热贴叠了上千楼!
《都去看置顶!!藏密复苏是怎么个回事?》
【楼主:一觉睡醒,变天了……】
【5楼:谁说不是呢…我早上一睁眼,各个师门朋友同好的群聊都爆了,我一看消息还以为他们在编故事,或者我没睡醒呢。】
【13楼:不儿,咱们现在不是后末法时代么??大家虽然都是玄门人, 会整点小法咒小术数,可都是小打小闹,怎么会有神佛这种夸张的东西出世啊???】
【14楼:楼上,旧藏密弄出来的那些东西可不配称为‘神佛’,都是一群披着佛宗大义的皮的异教鬼怪罢了;哪家的神佛食人肉人脑人场,用人的骨头当仪器?】
【22楼:14楼兄弟的话我是绝对赞同的,看看总部置顶的贴文里罗列的罪行吧,那都不是人干事!为了一己私利,动辄杀人灭村,是好人家的门派能做出的事情吗?真让这等邪教封禅成圣,普天之下岂不尸横遍野,堕入地狱!】
【40楼:旧藏密是邪不是正,这一点无可争议,楼里还在跳的人建议要么去重修藏史,要么自己去找找上世纪的典籍多看看书,要么得查查这些家伙的成分。
上世纪的藏地可谓是人间地狱,普通藏民沦为奴隶,命比牛羊还贱,就是那帮搞旧密的喇嘛弄成的,若不是这些密宗教徒太恶了,手里染的血太厚了,当年咱们老祖宗也不会用强行手段使之禁行。
信那些玩意是神佛的人,对得起死在大红祭中、骨头被敲断制成物品的同族么?】
【66楼:吵旧宗算神还是算鬼有啥意义啊,我是懒得吵,我听总部的,总部让我抓人我就抓人。】
【67楼:+1】
【71楼:+1!论事不论心,杀人就得偿命,欺负咱老百姓就得治它!】
【……】
《前线直播收容‘胜乐金刚’》
【楼主:狗日的,这年头鬼都能大咧咧飞天上去了?直接上图好吧「图片.jpg」「图片.jpg」】
【2楼:!!】
【3楼:勇士啊哥!!】
【4楼:前排围观!】
【楼主:女的,不是哥。】
【6楼:我去这么大一坨?现场看不得吓死人…】
【7楼:好的勇士姐,你注意安全吼!】
【8楼:这是能播的吗?楼主小心泄密进小黑屋。】
【15楼:我就想问这玩意怎么打?谁能打?咱活了三十多年,师门也没教过啊!】
【23楼:我艹那大鬼身上密密麻麻的圆球都是什么玩意??不能是人头吧?不是吧?!】
【楼主:能播,我上司说这事瞒不住,估计要不了多久总部会直接公布这鬼东西的存在。目前安全,我不是靠它最近的岗,前面还有兄弟姐妹顶着(致敬.jpg),徐师姐和虞大佬带人在事发中心处理呢。】
【111楼:现在咋样了楼主?】
【266楼:距离楼主上一次回复已经过去了两小时,注意安全!】
【383楼:楼主姐还好吗?活着吗?】
【楼主:还活着!虞大佬自己给那大鬼干翻了,我只能说目睹现场太震撼太牛p了!!没我们事儿了嘿嘿。
不过那鬼东西太造孽了,它一倒下,所属的鬼蜮消失,天上的碎肉和残肢都落下来,在村里铺了一地……那个气味简直了!
我和所在的小队进村清理残留物、挖掘抢救幸存者了,一直忙到这会儿才得空休息会儿,赶紧来和贴子里关心我们的兄弟姐妹来报平安了!】
【400楼:?!!真假?】
【425:哇去牛逼啊!】
【430楼:致敬所有的工作人员,真的辛苦了。】
【468楼:你虞前辈到底是前辈,简直是定海神针……】
【……】
《诸位,对昨日发布的贴文怎么看?是不是要乱起来了?》
【楼主:这次动静太大了吧,我活了四十一年头回看到这么大阵仗,心里怪慌的…上头凌晨发文,感觉事态已经很严重了,以后不会越来越多的鬼物都冒出来吧!】
【2楼:怎么看,用眼看。】
【3楼:乱不乱的,谁说得准呢。】
【4楼:别自己吓自己了,上头都说了不会放任鬼物横行,相信组织。】
【30楼:据我分析置顶的贴文看呢,之后华国玄学界的形势不可能大乱,但小乱大概率不断。
首先咱们华国已经稳定很多年了,只有安定的环境才能让社会进入高速发展,上头不可能允许这些牛鬼蛇神的东西跳出来,闹得俗世不得安宁,为此总部定会彻底清除那些想复兴旧密的人,大乱不起来。
被压制的旧宗人定然会挑事,在各地引起小的祸乱,我们的任务呢,就是处理这些祸事,进一步打击歹人。】
【33楼:楼上惊现分析帝!】
【39楼:接30楼继续,最坏的情况自然是上头抑制不住旧宗复兴,真的让那群人搞得大鬼小鬼遍地跑,那就玩完了,不说华国内,全世界都会受影响,直接倒退回混乱时代,真到那时候俗世的普通人遭罪,我们这些传承断代、半瓶子醋咣当响的术士,也讨不到好的,大家都别活。
所以放宽心吧家人们,老老实实执行任务就行了,别想东想西。】
【52楼:30楼兄弟一针见血,总部和上头有大把聪明人和好手段,真轮不到咱们操心这些事。】
【87楼:来围观分析大佬了。】
【100楼:归根结底这么乱哄哄的,又死了不知道多少人,还不是那群旧宗的王八佬太歹毒了,真就得干他丫的,把这些人都按得再也跳不起来才行!】
【122楼:天师府还是有隐世大能的,不可能那么轻易地溃防。】
【188楼:好家伙30楼加精了。】
【……】
天师府论坛上如何讨论得群情激奋,虞妗妗这边并不清楚。
在她和那密宗异鬼对轰几十个来回才最终将那玩意打到力竭后,她自己也因使用力量太过放肆,受了些内伤。
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帮天师府的人把那异鬼收容好,她默默离了人群,往村子外走。
凌晨的巴贡村,让涌入村里的部队和医疗队的灯火照得通明。
出村的路上,各种乱糟糟的声音钻入她的耳中。
这些支援人员分成好几支,一部分扛着工具挖掘清理村子塌陷的废墟,试图把底下深埋的、来不及挖出的村民救出来。
另有医疗人员就地给受伤的术士们包扎,情形严重的抗上担架,快车拉去手术治疗。
一人屠两鬼的徐静和受伤不轻,她强撑着一口气看到异鬼在虞妗妗手里倒下,身体一软就昏了过去。
医疗队第一时间就把人拉走了。
中途也有两批医疗人员、以及支援队的队长亲自来过问虞妗妗的情况,她都应付过去。
实在是她的身体状况不是伤病,就算去了医院也治不好,浪费医疗资源。
只能她自己修养。
出村之后,身心疲惫的虞妗妗没精力和任何人寒暄,放空精神,思索要找个什么地方赶紧睡上一觉。
忽的,熟悉的声音从远处响起:
“大人,你受伤了吗?”
虞妗妗诧异抬头,看到青年顶着身后营地据点的白炽灯,匆匆朝着自己走来,脸上难掩担忧,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
“你怎么来了?”
本该在南城的祝檀湘,竟出现在巴贡村的外面,她很惊讶。
她不晓得的是,作为她身边关系最密切的人类,祝檀湘是天师府联系她的一个重要支点,故而祝檀湘拥有天师府的特殊编外资格证。
他能登陆天师府论坛。
平日里祝檀湘从不会在论坛上发言,看帖只看和她相关的那些。
可以说作为一个通灵资质很差、又比较怕鬼的普通人,要不是虞妗妗在帮天师府做事,能偶尔从论坛上看到她的消息,祝檀湘都不会保留这个论坛。
昨天晚上他处理完工作,洗漱完毕都上床准备睡觉了,习惯性地点开手机论坛,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和虞妗妗有关的新消息。
结果就看到论坛里乱哄哄都在议论巴贡村出现的异鬼。
当时事态还处于焦灼期,并未解决。
因此论坛中有一小部分人的发帖很悲观,到处叫衰;
他们从人鬼两方的体型、视觉、宗教来源试图力证虞妗妗就算是大妖怪,也很难干得过密宗体系中的鬼神,认为这次任务很悬;
甚至觉得进村的那批专项组员们,怕是又要全部陷里面。
作为虞妗妗最忠实的追随者,祝檀湘光是看这些破帖子就起了火气。
且不说在他看来,猫猫大人就是无所不能的,只说这些人贬低己方助敌人之威,就让人很不爽。
一方面他无比相信虞妗妗的实力,另一方面他又免不了担心挂念。
想到看不到结果,他今晚都难以入眠,索性起身不睡了。
看了一下路程发现离县距离南城不远,开车不到两小时,祝檀湘当即决定,自己要过去。
来之前他怕万一离县周边戒备,自己的车开不进去,他还给天师府通了气。
两小时之后,祝檀湘便驱车来到了巴贡村外,和外头的后勤人员一齐等候,简直望眼欲穿。
虞妗妗刚从村子出来,他便看到并迎了上来。
搭眼一扫,祝檀湘就发现虞妗妗的状态并不好,神情恹恹没什么精神,嘴唇也淡淡无血色。
他鲜少看到猫猫这么虚弱的时候,当下就急了。
“我看论坛上说,村子里的鬼物很凶险,我担心……大人哪里不舒服么?要不还是去趟医院吧…”
青年絮絮叨叨的碎嘴模样,着实和他那副酷哥外表不相符。
声音落入虞妗妗耳中,不算聒噪,但很催眠。
她本就疲惫,直接眯着眼打了个哈欠,累成一团浆糊的脑袋来不及思考,就往祝檀湘身上一扎。
“闭嘴,好吵。”
祝檀湘猝不及防,忙伸出双臂接住她疲软阵痛的身体,两只手掌攥成拳头不知往哪里放,神情看着有些呆。
他洗过澡,衣衫干净,身上透着一股淡淡的清新皂角气味,不刺鼻,颇为好闻。
肩膀又宽,埋在衣衫之下的胸口很有料,至少虞妗妗额头这么一抵,觉得那软硬适中的肌肉很是好枕。
被这样温暖清新的熟悉气息包裹,她困倦翻涌,莫名得就很放心:
“我撑不住了,睡一会……”
话音未落,眼皮慢慢阂上,她软下的身躯‘砰’得一下,变成一条昏睡的无骨的猫条。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祝檀湘吓了一跳。
他手忙脚乱地一手揽着黑猫上肢,一手去托垂下微晃的下肢,把猫条抱在臂弯里。
换了个姿势,沉沉昏睡的黑猫反而更舒适了。
那毛茸茸的脑袋微微扭动,往人类的臂弯缝隙里钻了两下,彻底将头埋了进去,气息平稳。
祝檀湘保持一个姿势抱着软乎乎热乎乎的猫咪,一动都不敢动,心脏砰砰得跳。
半晌他才控制着放松自己僵硬的肌肉,垂下的眼眸恨不得一刻不离得看着昏睡的黑猫,唇角不自觉上扬。
他回过头,不远处瞪大眼睛偷窥的、招待他的据点负责人忙偏了脑袋,用手摸摸这里看看那里,用一副很忙的样子掩盖刚才的偷看。
祝檀湘视若无睹,抱着昏睡的黑猫走近:“赵队长,那我和大人就先回去了?”
赵姓负责人忙道:“别介,要不祝先生先到营地的临时宿舍休息一晚上?距离不远,就那边两三公里,床褥被子都齐全还有食物。”
这次事件的主要人员和功臣之一,就是虞妗妗。
其他能主事的人要么还在来离县的路上没赶过来,要么像徐静和,重伤拉去医院救治。
明天等总部的人过来,保不准还要来拜访虞大佬,这会儿刚用完人家让人家帮完忙,就让人家走算什么事?
祝檀湘想了想,点头同意了:“也好,那麻烦赵队长安排了。”
“不麻烦不麻烦。”
第140章
次日, 总部派来接手收容鬼物的天师队伍,顺利抵达离县。
但整整一个白天虞妗妗都以黑猫形态昏睡着,只有祝檀湘代她和来人交涉了几句。
用于收容密宗异鬼‘胜乐金刚’的容器, 是一个巨大的、刻满了红色黑色符咒的大罐子。
为免夜长梦多出意外, 总部来人决定晚上趁着人少、国道畅通, 连夜把收容的异鬼送往南城总部羁押研究;
连同离县市医院中的徐静和以及其他术士们, 也一齐随车送往南城, 接受进一步的治疗。
决定当日遣返后,该负责人立即找到祝檀湘, 邀请他和虞妗妗一起随车回南城:
“祝先生,虞前辈这种的情况无法确定是内伤还是精力匮竭, 离县这边也没什么专业团队能理疗。”
“南城总部收到消息后, 已经第一时间安排了与天师府达成合作的妖医, 在总部等候, 是一位有一百多年道行的刺猬前辈, 或许能对虞前辈的修养有一定帮助。”
“当然了是否要和我们一起回去, 还要看您二位的考虑,车队今晚八点左右从离县分部出发, 如果要一起回南城你提前给我发个消息就成。”
对此祝檀湘没考虑太久,便决定随总部的车队一起回去。
他记得虞妗妗曾经说过, 她的灵魂在和身躯日渐融合,故而躯体会出现人类的种种特质,人形态时防御力反而更弱。
因此当虞妗妗变成黑猫原形,祝檀湘并没有特别紧张。
他反复观察过昏睡中的猫猫,并没有看到外伤,同时黑猫的皮毛依旧顺滑油润,呼吸平稳。
偶尔因为担心他会摸摸黑猫的皮毛, 捏捏黑猫软乎乎的肉爪心,确定猫咪体温正常。
被捏到爪垫,昏睡中的黑猫还会抽搐一下,抗拒得换个姿势收回爪子;
若不是那胆大包天的家伙的气味黑猫很熟悉,知道对方没有恶意,暴躁的猫猫都能亮爪子挠上几道血痕。
这样骚扰了两三次、确定猫猫只是沉睡,精神头应该还可以,祝檀湘便放下心来。
他也不清楚虞妗妗这样算什么状况,只确定就算是受伤,伤势应当也不严重。
权衡之下,他做主跟车回南城。
因为南城有天师府的总部,还有妖族的医者,好歹能让对方看看猫猫的情况。
于是从晌午一过,车队就忙了起来。
众人小心翼翼把收容密宗异鬼的容器搬运到巨大的军用改装货车里,贴了一层又一层的封条和符咒,同时去往离县天师府分部的证物室,把那几尊手臂长短的大慈佛母像也一同封存、装走。
傍晚八点过,浩浩汤汤的车队便从离县出发,驶上了回往南城的国道。
……
一个多小时后,车队抵达南城。
祝檀湘下车时,发现车队并没有直接到往天师府总部,而是停在了郊区一处空旷的、像军事基地样的区域。
想来总部是不放心让承载密宗异鬼的容器,进入人口密集的南城市区,才安置在这里。
另有专车在此处换乘,载着怀抱熟睡黑猫的祝檀湘,来到了天师府总部。
总部中确实安排了擅医的妖族早早等候。
祝檀湘抱着猫进入房间时,四下打量:“哪位是妖族的医生前辈?”
“是我。”
略县苍老的女声响起,他却没有在房间内看到和声音适配的对象。
目光转了一圈,他才看向房间内的桌子上——
那里有一坨白乎乎的巴掌大小的动物,眨巴着豆豆眼有些羞恼:“不用怀疑,就是我!”
“抱歉,失礼了。”祝檀湘立即走近,面带歉意。
他实在没想到,有百年道行的妖物居然不是人形,也没有多么大的体型,看起来和普通的刺猬区别不大,只是身上裹着一件灰扑扑的小衣衫。
看着……十分可爱!
祝檀湘这是和虞妗妗呆久了,先入为主觉得其他妖修也很厉害,实际上并非如此。
上古有山海异兽搅弄风云,远古有人羽化登仙肉身成圣,但那些早已沦为传说故事,是现代不可能之事。
近千余年来,其实都属于末法时代;
简单来说就是灵气匮乏枯竭,无论是人妖鬼任何一族,传承早就断档断代了。
而此两百年,更是步入了后末法时代,连妖鬼的存在都很少见到了。
受天地偏爱六道眷顾的人族,尚且修道艰难,更别提资质相对愚钝的动物。
像这刺猬一样能靠着自己的运道成精化妖,已经是很少见的存在了。
它活了一百五十年左右,神通就是擅医。
露出在小衣衫外头的毛刺白里微微泛黄,说明它已经很老了,要是没有大机缘能进一步化形为人,要不了小几十年,这刺猬妖的生命也将走到尽头。
“哼!”白刺猬重重的哼了一声:“把伤者放过来。”
祝檀湘轻手轻脚地把黑猫放在桌子上,凑得这样近,他才看到白刺猬的手里还像人类老者一样,支着一根小小的木头拐杖。
后肢直立的刺猬伸出另一只淡粉色的小爪,要放到黑猫的鼻尖上。
下一秒,沉睡中的虞妗妗似是察觉到了陌生的妖气,黑猫胡须微颤,眉心一蹙,下意识开始自我保护。
一股沉沉的威压骤然散开,那白刺猬的小爪还没碰上她的猫鼻尖,便让这股霸道的妖气掀飞出去!
祝檀湘大惊失色,忙扑过去,很是惊险地用双手接住了差点从桌角掉下去的刺猬。
嗯,有点扎手。
细细小拐杖都甩得不见踪影的白刺猬,因为四肢太过软颤,无法维持直立。
当它看到祝檀湘还想把自己放回桌上,登时惊恐叫了起来:
“离那猫远些!你要害死我吗?!”
“我不干了,这猫没病啊找我过来干什么?!!”
吓死刺猬了,它只听说过天师府加盟了一个道行很深的大妖怪,一直不以为意,觉得传言夸大事实。
毕竟它自己就是妖族,知道妖族修行有多艰难,一两百年的道行听起来唬人,真实实力也就那样。
眼下亲身体验过,它才知道那些传言都是真的!
这只猫妖,到底有多少道行……?!
光是沉睡中释放出来的威压,就像小山一般沉重,它差点以为自己要死于猫口。
骂骂咧咧跳脚的白刺猬被天师府的人抱出去时,没好气道:
“你们不必担心,这猫只是精气神太过空虚造成的沉睡,睡眠就是它自身在修养,修复好了,它自然就醒了。”
擅医术的妖族都这么说了,除了等待,祝檀湘和天师府也别无他法。
于是天师府腾出一间专门的休息室,在里面搭建临时的蓬松猫窝,并在四周堆满用于疗愈修复的药草,静待虞妗妗苏醒。
又是一日之后的傍晚,昏睡了整整两日的黑猫才缓缓睁开双眼……
————————
虞妗妗的苏醒,距离成功拘禁密宗异鬼‘胜乐金刚’,仅过去两天左右。
但这两天内发生了不少事情,以至于她刚刚清醒,就有天师府的术士眼巴巴跟在身边询问情况。
察觉到什么,她一边按压着睡得酸胀的太阳穴一边道:
“有事直说。”
“虞前辈,巴贡村收容的那只大鬼……它炸了!”
虞妗妗:……?
“什么意思?炸了?”
原来昨天夜晚,遣返回南城的车队护送着承载了异鬼的巨大装甲货车,将其送入南城郊野的基地。
此处为军事级别的保密基地,是这几年天师府在人烟稀少的郊野地下,打造出的专门针对天师和鬼物的收容区。
也就是玄学界的‘牢狱’。
复苏的‘胜乐金刚’会在地下牢狱中,接受天师府24小时轮岗制度的监视,以及研究。
研究它的来源组成,结构能力,弱点……等等。
没成想研究工作才刚刚展开,今天白天,那收容于地下监狱的异鬼便在其容身的空间内,凭空自爆,炸成了虚无的碎片!
对天师府和上层来说,‘胜乐金刚’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活标本;
他们有太多的疑问要从它身上找到答案,要以它为重点突破对象研究密宗到底是如何炮制出此等诡异恐怖的厉鬼,要从它身上找出抵御鬼蜮侵袭的方法……
然而这一切工作,都随着异鬼的爆炸化为乌有,打得天师府上下措手不及!
总部和上层很是震怒。
愤怒之余,又都深深无力。
他们只能安排研究人员在爆炸现场,看看能否抢修并收集到异鬼爆炸后的残留物质,加以检测研究;
同时也让总部安排专人守在虞妗妗的休息室外,能让她苏醒后第一时间收到相关信息。
听完小术士的汇报,虞妗妗的眉心越拧越紧,当即就要总部安排车带她过去看看情况。
人还没出休息室的大门,又让下了班做好饭赶过来的祝檀湘怼了回去。
青年下午从公司回了趟家,把身上的正装换成了浅色的羽绒服,等他把热腾腾的饭菜装进饭盒里带到天师府总部,还没从虞妗妗醒来这件事高兴两分钟,见两天两夜滴水未进的人又要连轴转,一下就垮起个小狗脸满是不赞同。
说什么也得把饭吃了再去啊!
虞妗妗坐回桌前时,左脸写着懵逼右脸写着震惊。
她看看面前香气扑鼻的热乎饭菜,又抬起头,一字一句叫出青年的姓名:
“祝檀湘,我发现你现在胆子愈发肥了。”
她倒不会生气,毕竟祝檀湘都是在为她担忧考虑。
只是她赫然发现,青年似乎一点点地敲碎了她竖起来的疏离,像流动的水,融入得悄无声息…
青年视线挪移,小声道:“大人你本事强大,我知道几顿饭不吃肯定饿不死,但你也不是纯粹的妖族了啊,会饿会受伤会疲惫……”
“人的身躯都是很脆弱的,尤其是胃!饿着饿着,各种小毛病就出来了,而且胃里空荡荡的还会难受。”
“总之两天了…你得吃点东西。”
他语气又软又怂,修长的指尖却把饭盒往前推了推,唇瓣抿着。
饭菜的香气袭来朝虞妗妗袭来,她空空的腹中不自觉收紧。
虞妗妗:……是怪饿的。
片刻,她拿起筷子开始干饭,目光时不时扫一眼旁边的青年,发现对方眉眼一改委屈舒展开来。
虞妗妗:……
可恶,总觉得自己好像哪里被拿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