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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阿拉伯宝螺 香味。

    李迩是在春节前一天来的, 带来的东西塞满了车后座和后备箱,年货和食材都有,江颂帮着拿了两趟。

    年夜饭的菜都是提前买好的, 奶奶本来以为过年只有她们两个, 就没买多少菜, 吃不完要浪费的, 听说李迩要来, 又跑去塘尾买菜, 去的时候, 肉都卖的差不多了,就买回来一斤猪肉,没想到李迩自己带了这么多菜来。

    家里二楼的房间一直空着, 那房间是江华和张文萍结婚的婚房, 自从江颂三岁那年她们搬去城里,那房间就再没住过人了, 所以床铺一直空着,李迩这次来, 奶奶让他住那间, 铺了新的四件套, 还特地给他新买了床电热毯。

    江颂领他上楼放东西, 他可能只打算住一两天,所以带的衣服很少,外套只带了穿的那一件。

    李迩把东西放在靠墙的蓝皮沙发上,江颂瞥一眼, 步子立马挪过去,这沙发也是江华和张文萍结婚的时候买的,将近二十年了, 皮革劣质,侧面的皮掉了一大块儿,她不好意思让李迩看见,于是站过来用腿挡住。

    李迩没注意这边,他把耳机放到床头,看见了插座上连着的插头,顺着电线往下看,看见电热毯的开关。

    他回头看江颂,指着开关问:“这是什么?”

    他不愧是家境富裕的人,家里有暖气,冷了还可以开空调,根本没见过电热毯,不能体会冬天的被窝有多冰凉。

    “电热毯,你睡觉的时候就打开,它能发热,睡觉就不冷了。”

    李迩点头,院子里传来奶奶的声音,在喊她们下去吃饭。

    明天是年三十,按家里往年的习俗,今晚得洗个干净澡,奶奶说这是洗去去年一年的霉运和不顺,新的一年才能一帆风顺。

    李迩是客,但来了也得听奶奶的。

    农村的环境当然比不上城里,奶奶家的卫生间已经算是村里数一数二的了,至少有淋浴,前年表哥挣了点钱,又给卫生间里装了蹲厕,否则上厕所还得跑去院子门口的旱厕上。

    那个时候没有电热水器,家家户户都用太阳能,冬天太阳少,热水也就不那么充足,洗个澡奶奶还得额外烧两锅热水,以备不时之需。

    奶奶让李迩先洗,江颂莫名想到他空间发的那张泳池照片,脸和耳根红起来,连忙站起来说自己要去房间看电视,等回了房间脸还是烫的,说的是看电视,遥控器却碰都没碰一下。

    一面想着,一面又觉得,这会不会是李迩长这么大洗过最憋屈的一次澡,毕竟卫生间很矮,淋浴更矮,他进去,胳膊稍微举一下就能碰到屋顶。

    住的房间应该也是他长这么大住过的最憋屈的,没记错的话…二楼的屋顶上好像有老鼠来着……

    她前年和堂姐睡过一夜,屋顶上的老鼠叽叽喳喳叫了一晚,她眼睛都没闭上过,生怕老鼠从里面爬出来。

    坐在屋里发呆了不知道多久,奶奶喊她去洗澡,江颂抱着换洗的衣物过去,李迩正好从卫生间里出来,门打开,带出蒸腾的热气,他头发是湿的,水珠滴到脖子上,顺着脖颈往衣领里面滑,眼眸也染着一股湿意,简短地看了江颂一眼,江颂不敢看他。

    李迩身上有奶奶家的洗发水和沐浴露的香味,那味道是她挑的。

    江颂低着头红着脸进到卫生间里面,还好厨房的灯足够暗,李迩和奶奶都没发现她红透的双颊和耳根。

    江颂故意洗得慢,想洗久点,这样等她出去时李迩就已经上楼睡觉了。

    她觉得自己太奇怪了,见不到李迩时她绞尽脑汁地想和他见面,等真的见到了,又不敢正面和他交流。

    她洗得确实太久,久到奶奶都忍不住在门外催她:“去年的霉运多到现在还没洗完呀?”

    江颂赶紧关水,“洗完了洗完了,您别念叨了。”

    拖得时间也够久了,李迩应该上楼睡觉了吧?

    这个想法在她裹着外套走到堂屋里听见电视放映的声音时被击溃。

    奶奶一直在厨房,看电视的人只可能是李迩。

    果然。

    但他没在看电视,而是踩在凳子上,在…换灯泡?

    江颂顶着一头湿发,略带点疑惑地问:“你在干嘛?”

    李迩看她一眼,扬了扬手里的工具,“换灯泡。”

    他的头发已经吹干了,灯泡暗黄的光投在他脸上,因距离近而显得明亮,他为了干活方便脱了外套,只穿了一件毛衣,抬手间衣摆也跟着往上,隐约能看见,毛衣里面没有衣服了。

    江颂脸上的红从洗澡前到现在就没褪下去过,甚至因为洗了个澡而红的更加彻底和明显,两边脸被热水和暖灯熏

    的像两颗红苹果,她紧急移开眼睛看向电视。

    李迩又开口:“吹风机在桌上。”

    江颂看过去,吹风机还插着,她结巴着说好,然后过去。

    头发在出来前已经用干毛巾擦过一遍了,没太滴水,但穿着羽绒服吹头发实在不方便,发尾会把帽子弄湿,她把外套脱了吹,羽绒服被放到床上,和李迩的挨在一块儿。

    吹风机呼呼的声音响起,她站在前面吹头发,李迩在她身后换灯泡,气氛中无端染上一种温馨,但又显得有点诡异。

    有一种…李迩是她二叔家的儿子的感觉。

    她没有二叔来着。

    还没吹完头发李迩已经换完灯泡了,他从她身后路过,江颂从桌上的镜子里看见吹风机的风吹到他脸上了,他微微侧了侧头,她把吹风机往下压。

    李迩出去扔了灯泡,又回来把他刚刚踩过的板凳擦了一遍,最后坐下来继续看电视。

    两个人都不说话,电视在放新闻联播,主持人的播音腔在房间里回荡。

    江颂吹完头发时奶奶刚好过来,一进门就发出一声惊讶:“这灯又好啦?”

    江颂看过去,换了灯泡以后房间里亮堂多了,那个灯泡用久了,本来是打算等表哥回来了让他换的,但今天李迩换了。

    李迩回奶奶的话:“换了个新的。”

    奶奶看向他,“你换的?”

    江颂在两人之间来回看,不是奶奶让李迩换的吗?

    李迩点头。

    奶奶又惊讶一声:“你上哪来的灯泡啊?家里没有啊。”

    江颂又看过去,李迩调小了电视音量,“我带来的,上次来就看见家里灯不是太亮了,隔了一年多,想着您要是换了,我带来的灯泡就留着给您以后用,要是没换,我就帮您换了。”

    奶奶听了笑开了花,走到他身边摸摸他头:“好小子,你真是好小子,奶奶就喜欢你。”

    江颂把吹风机放在桌上,想着奶奶等会儿要用到的。

    奶奶是回房间拿衣服去洗澡的,拿了就出去了,房间里又只剩她和李迩两个人。

    江颂穿上外套坐到床上,头发披在肩上,洗发水的香味浓郁,她看着李迩背影,想到他洗完澡路过她时身上的香味,不自觉低下头。

    两个人共用一样沐浴露和洗发水,好像是件极为暧昧的事,毕竟她们没有亲缘关系。

    没穿袜子,脚踝实在太冷,江颂实在没忍住,脱了鞋把腿放到被子里去,她腿弓起来,手抱着膝盖,眼睛看向电视,被子因她的动作而往上缩。

    李迩回头看了眼,突然伸出手,把床尾拱起的一点被子按平,好让冷空气没法钻进来。

    江颂抿唇没说话,但,心跳一万次。

    李迩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觉得不早了,于是起身,一边提起板凳一边看向她:“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晚安。”

    江颂的脸缩在外套衣领里,回了句晚安,抱着膝盖的胳膊不断收紧。

    年三十当天江颂醒得早,六点刚过就听见村里的公鸡在叫,伸手一摸,奶奶躺的位置冰凉一片,老太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起床了。

    天还黑着,堂屋灯开着,江颂穿好衣服出房门,没看见奶奶身影,她往外走,屋里的灯也往外泄,最边缘处的地面一片雪白。

    下雪了。

    江颂抬头,隐隐能看见空中飘下的雪花,她蹲下去用手戳戳,雪已经有一个指节那么厚了。

    奶奶还说是暖冬,分明是雪下的太晚。

    厨房里传来咳嗽声,江颂起身想过去,厨房是独立的一间屋子,过去要从院子里走,地上是雪,她穿着棉鞋,踩上会湿,靠近墙的那一片雪有被奶奶扫过的痕迹,但此刻又被覆盖了一层。

    江颂从屋里拿出铲雪的铲子,又把那一片雪铲了,奶奶听见动静,从厨房里探出头来,手上还拉着刀,放低了音量对她说:“乖乖,还早呢,再去睡会儿。”

    江颂走过去,也考虑到楼上李迩还在睡觉,小声回:“不睡啦,我帮你一起干。”

    厨房的地上放着红盆,盆里是去了毛的鸡,刚放完脖子的血。

    奶奶递了个小板凳给她,“哪要你帮忙的,奶奶一个人可以。”

    往年过年有张文萍和大伯母帮奶奶,江颂也打下手,帮着洗菜切菜之类的,今年只有奶奶一个人,怎么可能忙的过来。

    江颂接过奶奶递来的板凳,但没坐,她把化了冻的肉拿出来,问奶奶切肉片还是肉丝,切完又把蔬菜洗了个遍。

    八点刚过,李迩起来了。

    他也没想到会下雪,从房间里出来时还站在二楼的栏杆前看天上的雪。

    江颂端着盆洗菜的水往外倒,正好看见他。

    隔着漫天的雪和一层的距离,李迩对她说早上好。

    还没等她回,奶奶先回了:“小李起来了?快下来,奶奶给你们做早饭。”

    水要倒的远些,江颂踩着雪往院子门口走,然后用力把手泼出去,她往回走时李迩正好出堂屋,边缘的雪薄也滑,棉鞋又是不防滑的底,江颂被滑的踉跄了两下,险些摔倒,李迩一把从背后托住了她。

    “小心。”

    第42章 双带宝螺 拥抱。

    江颂尴尬地小步挪到干燥的地面上, 李迩松开她,她把垂到脸侧的头发捋到耳后,弯唇朝李迩微微点头, “谢谢。”

    奶奶看着李迩, 脸上是慈祥的笑, “把你吵醒了吧?”

    李迩坐到奶奶旁边, 十分自然地拿过她手上的刀帮她切鸡肉, “没, 我自己定了闹钟, 没想到还定晚了。”

    奶奶夺过刀,“你来了是客,哪有让你动手的道理。”

    “哪有客, 是您收留我过年。”

    奶奶被他哄的呵呵地笑。

    年夜饭是在下午三点钟做好的, 按习俗,吃饭前要放一个烟花, 往年都是家里男人来点,今年李迩承担了这个责任。

    江颂站在屋檐下, 李迩在雪地里弯腰点烟花, 雪下得大, 引线有些潮, 点了几次都点不着,最后干脆用剪刀把潮的那一段剪了,导火线呲呲响的瞬间李迩起身往回跑。

    烟花升空,砰一声炸开, 李迩朝江颂跑来,奶奶端着第一盘菜从厨房里出来,“吃年饭喽!”

    江颂和李迩帮着一块儿去端。

    三个人的年夜饭并不热闹, 奶奶烧了八个菜,看起来也满满当当,吃到一半,老太太走到房间里去拿东西,江颂喝着汤,不想都知道奶奶是去拿压岁钱的。

    果不其然。

    老太太出来时手里拿着两个红彤彤的红包,第一个递给江颂,“乖乖,奶奶也没多少钱,能给一年是一年了,你收着。”

    江颂没推脱,顺手接过。

    每年奶奶给的压岁钱她都接了,但都没带走,每次收完等奶奶不在的时候,她就把钱重新塞回奶奶存钱的抽屉里,奶奶一直没发现过。

    第二个给李迩,“孩子,你第一次来奶奶家过年,奶奶喜欢你,压岁钱你收着,奶奶就这么多钱,给你和颂颂一样多,你别嫌少了。”

    李迩站起来双手接过,“还没谢谢您呢,怎么会嫌少。”

    奶奶看两个人都不推辞,心里也高兴。

    李迩站起来后就没再坐下,他也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两个红包,红包看着就不薄,他给奶奶一个,奶奶伸手就要推,“你干嘛?我不要,你这样奶奶就不喜欢你了。”

    李迩笑着继续递过去,“奶奶,收着吧,孝敬您的。”

    “不收不收,你拿走。”

    江颂忽然开口,声音平淡,“奶奶,你收吧,你现在不收他之后还是会想办法塞给你的。”

    老太太态度十分坚定,坚决不收。

    “奶奶,您不收钱,那我等会儿去超市里换成东西送您吧。”

    奶奶眉毛一竖,“浪费

    钱干什么!”

    李迩走到她身边,把红包塞进奶奶口袋里,“那您赶紧收着吧。”

    奶奶拗不过他,最后还是收了,末了还打他一下,骂了一句臭小子。

    另一个红包落在江颂手边,“你的红包。”

    江颂推回去,“我就不要了。”

    李迩不跟她多话,“碰了就是你的了。”说完又慢悠悠地走回自己位子上。

    江颂垂眸再看了眼红包,厚度上看,少说也有一千块。

    吃完饭李迩帮奶奶收拾桌子,江颂借着去楼上找东西的理由把红包放回了李迩睡的那间房,找来找去,由于不方便直接打开他的包,江颂干脆直接丢在床上。

    她转头往外面走,刚打开房门就看见最外面的那扇门边,李迩靠在墙上,唇边勾着一抹笑,“找东西?”

    江颂心虚地把手背到背后,心里又想着,这是她家,她只是来把东西还给他,又没偷东西,怕什么,这样想着,脊背也挺直了些。

    “对…对啊。”

    “找到了?”

    她结巴着回:“没…没找到,估计是我记错了吧。”

    说着就朝他走,目不斜视地路过他,要出门。

    李迩在她一直脚踏出门时把她捞回来,“啪”一声把门关上,江颂被声音吓得身体颤了颤。

    李迩在她耳边问:“抖什么?”

    他胳膊横在她脸前,手撑在她右边的墙上,江颂咽一下口水,往后退两步,“我…我冷。”

    李迩低头看着她,“找什么东西,跟我说说,我帮你一起找。”

    江颂继续往后退,“我找过了,这里没有。”

    李迩步步紧逼,不给她逃离的机会,“说不定是你找的不够仔细呢,再找找。”

    江颂一个错开,绕过他就要往外跑,“这里真的没有!”

    李迩一只手按住她后颈,抓着人往屋里走,他手心有些凉,江颂被冰的龇牙咧嘴,“你松…松手……”

    李迩改按她肩膀,从后面推着她进房间,进去以后,一眼就看见床上放的那只红包,红色的包装在灰色的被面上格外显眼。

    李迩微微低头,声音就落在江颂耳边,“呦,落东西了。”

    江颂硬着头皮回:“哪…哪儿啊……”

    他放开她,手插进裤袋里,“别急着还我啊,打开看看。”

    江颂头摇的像个拨浪鼓,“不看,碰了就是我的了。”

    她还记着他刚刚在饭桌上撂的这句话。

    李迩突然抓住她手腕,让她的手搭到他胳膊上,“碰到我了。”

    江颂脑袋一片空白,目瞪口呆地看向李迩,脸逐渐开始发烫。

    碰了就是她的了。

    碰了他。

    他也是…她的了?

    他怎么做到一本正经地耍流氓的……

    李迩看她一副被惊呆的样子,没忍住笑出声,笑声里也透着凉意,他抬手,食指戳了戳她脸颊,指尖的冰凉和她脸颊肉的温软形成对比,江颂打个激灵,“傻了?”

    这动作让江颂从一个惊讶跌入另一个惊讶中,她愕然地看着李迩,眸子亮而清澈。

    李迩看着她,忽然也不说话了。

    空间十分安静,他们对视着,李迩的眼神从逗弄变为认真,到最后,眼睛轻微眯一下,脸上的笑意完全敛去。

    江颂从一开始的惊愕逐渐入神,看他眼眸,看他眼下的痣,又垂下眼睫,看他上下滚动的喉结。

    外面突然炸开爆竹声,江颂回过神,几乎是瞬间转过身,瞳光涣散地看向床上的红包,“我…我我我看……”

    李迩咳嗽一声,抬手揉了把脸。

    红包被打开,里面有零有整,江颂数了一下,刚好一千二百六十元。

    1260。

    这个数字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江颂回头看他,“什么意思?”

    李迩没看她,人正对着侧面的窗户,“自己算。”

    江颂左想右想,想不到。

    李迩提醒她一下:“乘法。”

    乘法……

    想到刚刚吃的年夜饭,她好像猜到了。

    饭。

    饭钱。

    她在李迩家补了六个月英语,也吃了六个月饭,每个月她都会给他饭钱,一个月二百一,六个月,就是一千二百六十。

    他把她给他的钱,当作红包,又还给她了。

    江颂默默把钱塞回去,“给你了,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李迩啧一声,“说了是投资你,不至于饭都请不起,你吃的那点量还没白sir吃的多。”

    江颂不知道,她有时候思维的跳脱和冷不丁冒出来的幽默感真的很让人发笑,譬如这时候,她应该继续反驳李迩的,但她问了一句话:“你在说我连狗都不如吗?”

    李迩先是抿唇笑,最后彻底笑弯了腰,变笑边看着她问:“你怎么这么好玩呢?”

    江颂不觉得自己说了个笑话,气鼓鼓地往外面走。

    李迩抓住她胳膊,一手捞过来那只红包,“收着吧,不然回学校我直接充你饭卡里了。”

    江颂知道他能做出来,最后还是收了。

    晚上七点,天彻底黑了,放烟花的人也多了起来,江颂在帮奶奶擦桌子,奶奶让她上去叫李迩下来玩,让她们两一起去村子里放烟花玩。

    李迩十分钟前上的楼,不知道上去干嘛了。

    江颂上去,还没爬完楼梯,李迩就出现在楼梯口了,手上拎着包,江颂愣了一下,“你…要走?”

    楼梯里的灯泡也被李迩换了新的,光线明亮,江颂抬头看时眯了眯眼睛。

    “嗯,要走了。”

    江颂又往上踏一步,不至于矮他太多,“不再玩几天吗?”

    “明天要来人拜年了,我在不合适。”

    江颂脱口而出:“没关系的。”

    说完她才过脑子,怎么可能没关系,明天江华和张文萍也会回来,那么多亲戚都要过来,李迩在这,怎么可能没关系,她要怎么给他们解释李迩的身份。

    李迩选择不让她和奶奶为难。

    江颂抿抿唇,最后转过身下楼。

    李迩跟在她身后,奶奶忙着擦桌子,没往这边看,听见她们下楼的动静只自顾自地说:“你们去村里玩会儿,今天过年,不能太早睡,去玩会儿。”

    江颂站在旁边沉默不语。

    李迩走到奶奶身边,“奶奶,不玩了,我要回家了。”

    老太太忙活的动作终于停了,皱着眉回头看:“你到哪去?”

    “我得回家了奶奶。”

    “不行,不许回去,这都几点钟了,你怎么回去?大过年的你一个人回去干嘛?”

    李迩耐心跟她说:“明天大年初一,您家里来人拜年,我家也有朋友要来,我不得回去收拾收拾,准备准备?”

    “那你明天早上回去,今晚不行,大过年的,一个人在家待着多孤单呐,那老太太我看不下去。”

    李迩回她:“不孤单,今晚也有朋友要来,找我打牌呢,三缺一,等不及了。”

    奶奶狠狠地看了他几眼,叹了口气,他这么说了,她也不好拦着人家不让他去玩,“行行行,你去玩,你怎么回去?”

    “有车来接。”

    奶奶手摆摆,让他走。

    江颂始终站在一边不说话。

    李迩揽了揽奶奶的肩,“下次再来看您。”

    奶奶冷哼一声,“再不欢迎你来了。”

    李迩笑着,从江颂身边路过,又停下来,回头看了江颂一眼,她闷闷不乐地低着头,李迩看了两秒,然后折回来。

    江颂面前的光被他遮住,她抬头,李迩站在她面前,下一秒,一只胳膊揽过她肩,李迩浅浅地抱了她一下,怀抱里是好闻的味道,带着点凉。

    “新年快乐,小同学。”

    拥抱只两秒钟,他松手,和她说再见。

    那句新年快乐江颂没回,她满脑子都是这个拥抱。

    这个,第一个,不完全意义上的,拥抱。

    第43章 初雪宝螺 伦敦。

    离高考还剩百天, 李迩彻底不来学校了。

    年夜饭以后江颂再也没见过他,她甚至不知道

    他还在不在榕城。

    学校今天进行百日誓师,她心不在焉, 满脑子都是李迩的身影, 校领导的讲话声和学生的誓师声她完全听不见了。

    在作了大半个月的准备后, 江颂在当晚给李迩打了通电话。

    四周阒寂无声, 客厅没开灯, 拨号声显得格外清晰, 铃声响了很久, 江颂都快以为他不会接了。

    然后,电话接通。

    李迩久违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依旧好听, 他喊她名字:“江颂。”

    江颂低着头, 看座机狭小屏幕上的通话时长一秒一秒增加,“李迩…好久不见……”

    李迩轻笑一下, 声音落在江颂耳朵里,痒到心尖, “还没见呢。”

    江颂才发觉自己一时口不择言, 尴尬地红了脸, “我…我是想说…我…我们……”

    她太着急, 导致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知道,是很久没见了,最近怎么样?今天学校百日誓师是吗?”

    李迩主动牵起话题的一端,江颂顺着他的话回:“……对, 今天是百日誓师,最近…临近高考是要累些。”

    “平时注意好劳逸结合,营养方面也要跟上, 放平心态就好。”

    江颂时常觉得,李迩之于她,亦师亦友,他常常像个循循善诱的老师一样,引导她往前走。

    她鼓起勇气问他:“你以后…还会来学校吗?”

    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

    “不会来了。”

    江颂愣住,一时间忘记了思考,天真地问:“不来上课,你怎么考上大学啊,虽然你家很有钱,但也要上大学的啊。”

    李迩染着笑意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夹着丝丝电流,“江颂,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高考这一条路的,我要去伦敦了。”

    江颂抿唇,这个回答是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

    她问时忘了一件事,李迩从前就是飞机常客,国内海外任他飞,他会去伦敦这件事也早有铺垫,是她始终没想到那一层。

    毕竟,她那时只是个落后小城中的普通高中生,有关世界的一切,都是从书里知道的,她当然无法想象,飞机怎么在高空横跨海洋,人要怎么去到另一个国家上学,世界上居然有那么多人身处同一时间,却过着截然不同甚至昼夜相反、四季背驰的生活。

    那时候,她认知里最广阔的天地,就是家对面的那片海。

    隔了好久,江颂才听见自己的声音,“你要去伦敦…上大学吗?”

    “嗯。”

    她不知道李迩的这个决定是早已定下还是不久前的兴起,只是上次她问他想去哪里上大学时,他的回答还是不确定。

    “你现在…还在榕城吗?”

    李迩那边有人给了他什么东西,她听见他小声说了句谢谢,“在海市,抱歉啊,临走前没跟你道别。”

    江颂想说没关系,这不是什么需要抱歉的事情,她也能认清现实,自己还没在李迩那儿重要到这个地步,可她声音忽然哽住。

    李迩说道别是什么意思?

    是以后都不会再回榕城的意思吗?

    这是不是意味着…她们不会再见面了?

    江颂迫切地需要得到一个答案,她焦急地喊他名字,好像这通电话下一秒就会挂断,“李迩!”她声音颤抖着,“你…还会回榕城吗?”

    李迩静了几秒钟,实话是残忍的,他在说与不说之间斟酌,可他实在不能骗她,“江颂,好好考,我们可以在京市见面。”

    他不会回来了。

    榕城和她,都是他出国之际抛下的多余物品。

    她要付出千万分努力,争取考到京市,才可能得到一个和他见面的可能。

    只是可能。

    像他不会回榕城一样,他也可能,不会回京市的。

    而另一个问题也浮现出来。

    李迩去了伦敦以后,还会再用这个电话号码吗?

    想到这,江颂忽然有些恐慌,如果他连号码都更换,世界之大,他就真的与她无关了。

    她去哪找他?

    所以她人生第一次的,没有问好不好、可不可以,而是略带些命令的语气对他说:“李迩,你不要换电话号码,不然……”

    后面的话她没继续说下去,她知道李迩懂的。

    李迩懂,他知道她未说尽的话里隐含着什么样的情绪,所以他安抚她,“不换,随时可以打给我。”

    有这句话就够了。

    她在最后,为自己争取了一线可能。

    也在最后,亲手抓住了那根几乎就要飘走的线。

    漂泊的风筝晃晃悠悠,最终还是停留在她手里。

    ———

    高考那两天天气不好,阴天,还有下雨的可能,空气闷,压的人心头难受。

    考完最后一门,走出考场的那一刻,江颂抬头看向天空,天色阴沉,她却觉得看见了太阳。

    从此刻起,她终于,终于,能和最阴暗的三年高中时光告别了。

    那些过往的、难言的、充满恶意和打压的记忆,她永远铭记着,但也愿意,在此刻清零。

    痛苦丢在昨天,她即将走向新世界。

    奶奶在她高考前两天就来了城里,和江颂同睡一屋,此刻和张文萍一块儿在考点外等着江颂,像所有高考生家长那样。

    江颂跑过去,脸上是如释重负的笑。

    周围掠过一两张熟悉的脸,她通通不管,她希望这是她和她们此生最后一次见面。

    奶奶变魔法一样从身后拿出个盒子,江颂原本的笑脸变成惊愕。

    那盒子里装的是手机。

    奶奶从自己卡里取出来存了多年的钱,给她买了她人生中的第一个手机。

    不是老年机,是触屏的那种。

    能上网的那种。

    和李迩、陈姝铃的手机一样。

    江颂憋了三年的泪在此刻落下。

    她甚至能想到奶奶买手机时是什么样的,她哪里知道什么手机好,她连字都不认识,她一定是对店员说,要买好手机,要给自己孙女买好手机,她买不起最好的,但也不能太次了,得是好的。

    盛夏的天气炎热,奶奶的脸上还挂着汗,她伸手从口袋里拿出一卷纸,心疼地给江颂擦眼泪。

    那纸她甚至没舍得用来给自己擦汗。

    那天夜里江颂辗转难眠,手机握在手心里捂的有些热,她把李迩的号码存进了通讯录。

    也许是刚高考完还有些激动,也有可能是李迩说的随时可以打给他,她还给李迩发了条短信:

    我是江颂,这是我的手机号。

    当时已经是凌晨一点了,李迩没回,她却暗自激动了许久。

    第二天,也是毕业假期的第一天,张文萍让她去菜市场看鱼摊,说是现在也考完了,也没事干,得去找个暑假工,找到之前,先来鱼摊给她帮忙。

    江颂欣然接受,对于看鱼摊的事她早有预料,至于暑假工,她自己也有这个打算,大学要用钱的地方多着,以江华的德性,给她生活费的可能渺茫,她得为自己做打算。

    菜市场有两个门,以往为了省时省力,江颂走的都是偏门,偏门离她家的鱼摊最近,今天她起得早,鱼摊暂时也不缺人,于是难得想走正门进一次,好好看看菜市场的全貌。

    这个菜市场是市中心最大也最综合的菜市场,商贩很多,没点时间还逛不完,江颂慢悠悠地从门口往里走,眼睛随意落在摊上的绿叶菜上。

    早晨七点过,菜市场挺热闹,人头攒动,大多是中老年人,江颂一个小姑娘走在人群里还有点打眼。

    也是在这样的人群里,江颂看见另一个更打眼的人。

    她很难描述看见那人时的心情,但第一感觉是陌生,像去到一个全新的地方,见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人。

    可那人又不是陌生的,只是,在她的认识里,他不可能坐在那里的。

    可他就坐在那,端正的,坐在低位,还穿着学校的夏季校服,头低着,在帮人称菜。

    模样干净,书卷气浓,和菜市场的环境格格不入。

    满是泥灰和污水的地上,齐书越坐在那儿。

    成绩好的、家境好的齐书越,坐在菜市场的菜摊里,身边站着一位中年女人,很清瘦,和他有

    六分像。

    江颂看着他侧脸,和他还隔着点距离,他看不见这边,但她能看清那边的全貌。

    她想到她和齐书越在这个菜市场里仅有的两次偶遇,现在看来,真的是偶遇吗?

    他每次的理由都是来帮他妈妈买菜,现在看来,是买菜,还是卖菜?

    班里的人都以为他家境算富裕,江颂不知道这话到底是从谁嘴里开始传出来的,但齐书越从没否认过,所以她也这样以为着,直到今天才发现,都错了。

    她也曾以为他是全身心投入学习的好学生,所以对穿着打扮并不注重,周末也依旧穿校服。

    现在看来,不是这样。

    他和她,是一样的。

    各种意义上。

    她想起最后一次在菜市场里遇到他时他说的话,那时她想送他些海鲜,以感谢他愿意主动告诉班主任张啸翔欺负她的事情,但他没收,临走时说他得去帮他妈妈买菜,外面没有空位,他妈妈还在车上等他,他马上要去上补习班。

    事实好像和他说的相差甚大。

    江颂无声地转过身,换了条路走,她原本是要路过他摊前的。

    每个人都有秘密,难以启齿的,不为人知的,她不希望自己的秘密被人知晓,自然也不会主动去戳穿别人的秘密。

    她就当从没在这个菜市场里碰见过齐书越。

    反正以后,她们都不会再见面。

    她给他体面,因为张啸翔那件事上,他也给了她尊严,好让她不用以受害者的身份去哭诉,而是直接以受害者的身份被保护。

    第44章 金边宝螺 疯狂。

    查成绩那天江颂去了网吧, 周围也是来查分的学生,身边有家长陪着,只有她是一个人。

    成绩出来的前五分钟, 旁边人说好紧张, 父母轮流着安慰他说考不好也没关系, 尽力了就行, 江颂听的有些口渴, 站起来去柜台买水。

    这个过程本来三分钟都用不到的, 但她磨了很久, 从走过去到挑选就花了三分钟了,去结账时又磨磨蹭蹭的,到付完钱, 已经刚好到点了。

    她不知道自己此时是期待还是害怕, 一面向往不久以后的大学生活,一面又担心结果不尽人意。

    从柜台往回走的时候, 周围那几个都查到分了,有人发出尖叫声, 跳起来和家人拥抱在一块儿, 大声喊着“576”, 有人崩溃大哭, 家长问他考多少分,他趴在桌上哭着回“505”。

    江颂从他们身后路过,握在手里的手机震动一下,她拿起来看一眼, 李迩给她发了条短信,他上一次给她发还是高考结束的第二天,回她那条短信的, 只回了个好,时隔十多天,他主动给她发:查到成绩了没。

    江颂坐到椅子上,电脑的查分界面上已经输好了身份信息,她看着手机上李迩的名字,没回他,在一片热闹声中点了查询。

    界面跳转,她的第一眼落在详细成绩栏上。

    外语,129。

    江颂在呼吸,从平稳,到沉重且急促。

    她视线往上抬,看见总分。

    603。

    非常高的分。

    但,离首都理工过去两年的分数线还差一点。

    手机再次响起,张文萍给她打来电话,江颂看着屏幕上备注的“妈妈”两个字,没直接接,她又把其他科目的分数看了眼,在电话快要挂断时接通。

    张文萍在打麻将,才上午十点,她又在打麻将了,她的声音里听不出半点焦急和期待,像是随口一问,“查到没有啊?考多少?”

    江颂唇抿着,隔了几秒才回,“603。”

    张文萍不知道这个分数是高是低,于是在电话那头问旁边的麻友,“603分考的好不好啊?”

    旁边人惊叹一声,“哎哟!高的不得了了!你们家姑娘这么厉害啊!”

    张文萍还小声嘟囔了一句:“真的假的,她能考这么好?”

    这些声音江颂全都听见了,包括碰牌声和麻将机运作的声音。

    她不等张文萍说下一句话,“回来再说,挂了。”

    说完就挂了电话。

    她不认为张文萍真的关心她考了多少分,上次吃饭她就知道了,张文萍从来就没有对她抱过什么期望,女儿在她眼里,迟早都是要嫁人的,她不在乎她的理想和成绩,只在乎她能不能给自己找到一个好女婿,一个有钱的金龟婿。

    这边刚挂,江华又打来电话,江颂眉头拧着,眼底闪过一丝不耐,电话一接通,江华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就抢先一步开口:“603。”

    江华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东西?”

    江颂重复一遍,“603分。”

    江华又愣住,过了一会儿才连着说了好几遍好,“考的不错,肯定能上榕城师范了。”

    江颂眼睛无神地看着电脑上的数字。

    榕城师范是普通一本,甚至是前年才从二本升上来的,目前在很多省份都还是二本招生,在一本院校里算下游了。

    她的分,明明可以去一线城市的重点大学。

    江颂敷衍着回了句嗯,找理由挂了电话。

    电话挂断,手机屏幕重回和李迩的信息框的界面,距离他发来这条短信已经过去七分钟了。

    江颂思索着打了一行字,又删掉,又打了一遍,再删掉,删删改改好几次,最后发过去的是和他问题毫无关系的一句话:京市还有其他不错的大学吗?

    过了一分钟,李迩给了回复:很多。

    他没问她到底考了多少分,只是静静等着她的下一句话。

    江颂告诉他:603分可以上哪些?我不太了解,可以麻烦你帮我看看吗?

    李迩答应的很干脆:整理好了晚点发你。

    江颂呼出一口气,终于放下点心。

    还能去京市就行。

    麻烦李迩这件事,她已经做的极为熟练了,从前还会觉得难为情和不好意思,现在已经熟能生巧了。

    她想,李迩真是把她惯的不轻。

    手机又响起来,陈姝铃用企鹅给她打了音频通话,江颂接通,陈姝铃兴奋的心情溢于言表,“颂颂!你考的怎么样!”

    江颂看着自己的分数,很难说出这个答案。

    就分数来说,她考的很好,是真的很好,算是稳定发挥中带点超常了。

    可是就分数线来说,她考的不好,一点都不好,她上不了首都理工。

    她声音没什么起伏,平淡地回:“……还可以。”

    陈姝铃太过激动,一心和她分享喜悦,没空发觉江颂声音中的惆怅情绪,“我是想告诉你,我应该可以上首艺了!我考了541分!”

    艺术生的分数线本身就低些,这个分已经超一本线二十多分了,她专业课考的也好,全省第三,首艺的大门几乎已经向她敞开了。

    江颂真心替她高兴,“恭喜你呀铃铃。”

    “你怎么样?可以进首理吗?”

    江颂垂眸,声音染上点情绪,但仍然牵强地笑,“应该不行,差了二十几分呢。”

    陈姝铃声音卡住,“没事,京市学校多着呢,再找一所,你的分那么高,去不了首理,其他学校也是任你挑的。”

    江颂接受她的安慰,她也知道事实如此。

    “嗯,等我重新选院校,确定以后告诉你。”

    这个确定,一直到填报志愿的前一天都没有准信。

    中间那么长时间,江颂一直在跟江华和张文萍吵架。

    为的还是学校那件事。

    江华和张文萍一致认为江颂应该去念榕城师范,榕城师范对她来说只有优点没有缺点,离家近,学费少,好就业。

    江颂人生第一次和他们反抗,“我要去上京市的大学。”

    江华一掌拍在桌子上,他喝了酒,脸红脖子粗,“你去什么京市!你那分去京市能上什么好学校!”

    江颂冷笑,他明明知道自己的分有多高,却仍然固执己见。

    李迩速度很快,查分当晚就把合适的学校打包发给她了,有几所她都觉得挺好,江颂冷笑一下,“我的

    分去京市能上很多好学校。”

    江华一听,气的更狠了,“你一个女的上再好的学校有什么用!你离家近点到时候找个工作嫁个人不就行了!你非要跑到京市去,京市的花费我可担不起!”

    江颂最烦他们这样,明明是在谈学校,为什么非得扯到性别上,更何况,女生凭什么不能上好学校,凭什么她就得平庸一生,最后成为某某的妻子,某某的母亲。

    她想为自己而活。

    她不是非要去京市。

    她是想逃出榕城,逃出这个家。

    事关终身,她不可能妥协。

    “学费和生活费我自己承担,不要你们花一分钱。”

    张文萍开口:“那也不行,不可能的,你赶快死心,你知道京市多远吗?去了就当我白养你了,我就当没你这个女儿!”

    房子里安静下来,江华又拿起酒瓶喝了一口酒,玻璃瓶子落到木桌上,发出清脆声响。

    江颂眼睛冷冷看着他们,像沉寂千年的冰,最后平淡地说出一句话:“那你们就当我死在外面了吧。”

    江华的巴掌在她预料之中,落到脸上时火辣的疼,伴随着暴怒声,“老子现在就把你打死!”

    江颂被这力度打得偏了点方向,她强忍着痛,依然倔强:“那你打吧。”

    江华作势要踹她,张文萍适时过来拉,两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好了好了,你就听我们的,填榕城师范,就这一个选择,要么榕城师范,要么,填志愿那天你就别去了,直接去打工吧,打工的话我都随你,别说京市,西市东市我都不管你。”

    江颂咬着牙,没回一句话,眼泪流出来,眼尾通红,夹杂着委屈和不甘,通通砸在地上。

    无济于事。

    张文萍真的做得到。

    选择榕城师范,还有书可念,继续作对下去,张文萍和江华真的会送她去打工,到最后,她苦读十二年,换来的,只是一个高中文凭。

    江华指着她说:“明天填志愿,那个填学校的回执条拿给我,我要确保你填了榕城师范。”

    之前连学校都搞不清楚的人,现在居然还知道填完志愿会有回执条,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江华为了锁住她真是煞费苦心。

    ———

    次日上午,江颂回学校填志愿,填在第一个的,是榕城师范。

    按下提交的那一刻,她能感受到自己的心一片死寂,她第一次这么直观且透彻的理解一个成语,心如死灰。

    就是这样的。

    江华在学校门口等她,她麻木地把回执条递给他,江华看了上面的内容,露出满意的笑。

    “早这样不就行了吗?非得跟我犟。”

    陈姝铃昨晚约她今天填完志愿一起出去逛逛,她拒绝了。

    她觉得自己现在没脸见任何人。

    603的分数,去上一个分数线只有530的学校,任谁都会笑她是个傻子的。

    只有江华和张文萍觉得满意。

    她没把这件事告诉奶奶,甚至没敢跟奶奶说自己真实的分数,她怕奶奶生气,怕她情绪激动了影响自己身体。

    所有的痛苦和挣扎,她一个人吞。

    但好像,吞早了。

    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江颂再次身体力行的理解了一个词,目瞪口呆。

    她收到的,是崇江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崇江大学,在海市,老牌双一流。

    可她根本没填这个学校。

    江颂反复确认了好几遍,她很确定,自己没看错,是崇江大学,录取人的名字是江颂,都没错。

    可是都错了,她怎么可能收到呢?

    是不是重名了,快递员送错了?

    出学校的时候她没去查,因为已经笃定自己会上榕城师范了,可是现在是怎么回事?

    江颂脑子很乱,她这时候才颤抖着打开手机,去网上查了志愿信息,同样的,崇江大学,通知书没寄错,就是她。

    她从查学校的界面里退出来,手指颤抖间误触了信息,信息打开,直接显示了她和李迩的对话框。

    李迩。

    对,李迩。

    除了李迩,她想不到其他人了。

    一定和李迩有关。

    江颂选择直接打电话给他,最高效。

    电话接通,李迩像有预感一样,知道她会打过来,他懒懒地回:“收到录取通知书了?”

    江颂声音有些哽咽:“是你,对不对?”

    李迩反问她:“崇江?”

    江颂的哭声从嘴角溢出来。

    就是他。

    她所有的情绪在此刻宣泄。

    李迩静静地等待着,听着她的哭声渐小,逐渐平息。

    “填榕城师范是家里人逼的?”

    江颂哭声停了,但依然说不清话,她甚至忘了这是在打电话,一个人坐在房间里无助地点头,点完又哑声回了一句是。

    “江颂,你的分可以去更好的学校,不要被你的家庭所拖累,埋没了自己。”

    江颂再度哭出来,“所以…你给我改了志愿……?”

    李迩回:“没给你改成京市的,不会怪我吧?”还没等她回,他又自顾自地说:“崇江比那几所都强,也更适合你,海市和京市差不多,都挺好的。”

    江颂哭的说不出话,她怎么可能怪他,对她而言,其他地方,都和京市差不多,只要离家远,她都愿意去。

    只要离家远。

    海市无疑是个好选择,经济中心,机会众多,在那里,她同样可以找到属于自己的价值。

    “可是…志愿不能改的,你…怎么做到的?”

    李迩说的隐晦,倒也不是为了隐瞒些什么,是怕说的太透彻,她会愧疚,“规则是死的,人是活的。”

    江颂的声音有被泪水冲刷过后留下的颗粒感和鼻音,“…谢谢你,真的,谢谢你,这次我真的…没办法感谢你了……”

    这份恩情真的太大了,她无力偿还。

    李迩用带着玩笑的语气回她:“哎,以后慢慢还吧,可得争口气啊,你可是我这辈子投资的第一个人,别让我丢脸啊。”

    江颂根本笑不出来,只是一味的哭。

    李迩不说安慰的话,忽然问她:“瞒得过去吗?”

    他指江华和张文萍那边。

    江颂吸一记鼻子,“瞒不过的。”

    李迩故作深思:“那怎么办呢,那你开学怎么去报道呢?要不然直接跑路吧。”

    他说的随便,江颂却听得认真,认识这么久,她自然知道他话里哪句是玩笑。

    “你什么意思?”

    李迩笑着回:“一不小心给你买了个车票。”

    江颂彻底愣住了,“什么意思?”

    “还一不小心给你找了个工作。”

    江颂真的不知道说什么了,这人有够疯的,他怎么都不跟她商量一下就直接给她安排好了,她忍不住骂他:“李迩…你有病啊。”

    李迩笑的更盛,“对啊,你不来看看病人?”

    江颂觉得自己也疯了,不然她怎么会说好。

    没办法,学校突然从榕城师范变成崇江大学已经是她此生经历过的最跌宕的剧情了,接下来做的所有事,都抵不过这份疯狂。

    反正迟早要走,那为什么不早走?她对这里仅有的留恋只剩身在乡下的奶奶。

    青春就这一次,她再也不会像今天一样年轻了。

    第45章 白星宝螺 海市。

    李迩给她买的是后天下午的火车, 关于这场“出逃”,同谋者还有奶奶。

    江颂把一切都告诉了奶奶,老人听说了江华和张文萍的所作所为, 气得脸上的肉都在颤抖, 听说李迩为江颂做的事以后, 心里的气顺了些, 甚至还没等江颂说, 她就主动开口, 要她走。

    要她听李迩的,

    去海市,越早越好。

    老人帮她给张文萍打了电话,说让江颂回老家陪她待上十天半个月, 张文萍虽然和婆婆关系不好, 但到底是长辈,她只能听着。

    江颂收拾了行李, 用的是表姐送她的行李箱,是表姐用过两年的, 外皮有些刮蹭, 但质量依然好。

    小小一只, 装下了她所有的物品。

    她衣服鞋子都不多, 生活用品去了再买。

    出发那天,奶奶陪她坐公交去火车站,路上紧紧牵着她手,像小时候带江颂出门那样, 生怕她走丢了。

    只是,这回是要亲手送她出远门了。

    奶奶一句挽留的话都没说,甚至克制着自己不舍的情绪。

    她知道, 这里没有出路,江颂必须走,她不能成为孙女的负担,可自己又是她的软肋,她只要说一句,江颂一定会心软回头的。

    所以一直到送她进站,奶奶都绝口不提何时回家,只说走远些,再走远些。

    江颂也不回头,她知道回头就能看见奶奶眼中的泪,所以她不能回头。

    她好不容易走到这里的。

    绝对不能回头。

    临进站,那只粗糙的手紧紧握着她,越握越紧,江颂看着陆续往火车站里行走的人流,拉着箱子的手松了松,然后落到奶奶的手背上,将她的手,慢慢往下推。

    “奶奶,我走了……”

    奶奶开口,声音哽咽,江颂看向她,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流了满脸的泪,“乖乖…在外面照顾好自己…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江颂唇角向下撇,酸涩的感觉从心里往外涌,“奶奶,你在家照顾好身体,别担心我……”

    奶奶浑浊的眼被泪水洗红,江颂看向车站内,“快到发车时间了……”

    分别在即,相隔两地,不知道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奶奶最终还是没忍住,嚎啕大哭起来,“颂颂啊…你从小就没出过门,一个人在外一定要注意安全啊……你…你别给你爸妈打电话,他们打电话你也不要接,别回来…别回来……”

    江颂的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涌,如果可以,她真想带奶奶一起走。

    背上受到一股力,奶奶把她往里面推,“快走吧…走吧……”

    江颂频频回头,嘴里呢喃着奶奶,“你回家小心点,我常给你打电话!”最后一句是喊出来的,她被人潮簇拥着往里走,隔着玻璃看奶奶和她招手,直到再也看不见。

    车程六小时,李迩给她买的是软卧,她全程都没躺下过,毕竟是第一次坐火车,还是一个人,环境鱼龙混杂,她眼睛都不敢闭一下,就这么紧绷着身体坐着。

    火车声音轰鸣,始终往前行驶。

    江颂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树影,心里涌起不知名情绪。

    她正在前往,崭新的人生。

    ———

    到海市是晚上七点半,李迩在外面接她。

    出火车站,天已经完全黑了,灯光亮着,高楼大厦林立,江颂拖着行李箱走出来,仰头看夜景的繁华。

    这就是海市。

    她从未想过,有天她会来到这里。

    不远处有人声,喊的是她的名字,她侧头,看见李迩朝她招手。

    穿一身黑,皮肤在黑夜里显得格外白,脖子上戴了金属制的项链,在热风中泛着光。

    他在朝她走。

    江颂屏着呼吸,胸口微微起伏。

    将近半年没见,他没什么变化,但气质更成熟,更挺拔,还是那股懒散样,但痞劲更盛。

    他走到她面前打一记响指,“好久不见。”

    江颂回神,看着他眉眼,“…好久不见。”

    李迩拿过她的箱子,“走吧,先带你去吃饭,饿不饿?”

    江颂跟在他后面,“有一点。”

    “六小时火车是不是挺累?”

    她诚实回:“还可以,我第一次坐,感觉还挺新奇的,看外面景色,看着看着时间就过去了。”

    走到停车场,车子响两声,江颂看向李迩的左手,手心里拿着车钥匙。

    走到那辆车的旁边,车内空无一人,她才再度看向李迩,“你…开车?”

    李迩拿着钥匙在她面前晃悠两下,单挑眉,一副“怎么了”的意思。

    江颂一时间还没能接受李迩已经会开车了的事实,她始终觉得,他们俩都还只是个刚毕业的高中生。

    “你…有驾照吗?”

    李迩把行李箱放到后备箱里,又绕过来给她开车门,“四月份拿到的。”

    四月,她在备战高考的时候,他居然有时间去学车了。

    江颂坐副驾,她第一次坐,并不知道要系安全带,坐稳后就双手放在腿上目视前方,乖乖等他开车。

    李迩看了眼右面,顺带着瞥了她一眼,“安全带。”

    江颂一时没听清他说的话,“什么?”

    李迩干脆探身过来帮她系。

    距离拉近的那一刻,江颂闻到他身上的冷香,他的脸就在她眼前,那么真切。

    近的不能再近了。

    她右边肩头贴着他肩膀,夏天的衣服薄,她能感受到他体温的热。

    咔哒一声,安全带插入卡扣,李迩坐回去,江颂的脸在升温。

    车子开始行驶,江颂的手绞在一起,心乱如麻。

    开了一段时间,李迩察觉到她一直处于紧张的状态,他被她逗笑,说些放松的话。

    “你别紧张啊,我虽然拿到驾照才四个月,但车龄两年了。”

    他以为她是因为坐他的车紧张。

    不是的。

    她是为刚才他贴近的举动而紧张。

    但李迩的这句话无疑将江颂的紧张推向另一个高峰,她计算着时间,两年,那就是他十六岁的时候。

    他十六岁就开车了!

    “你未成年就开车!”

    李迩笑的肩膀都在抖,“那时候在伦敦,英国16岁就能考驾照了,有证驾驶,我是守法好公民。”

    江颂呼出一口气,她以为他也玩叛逆那一套。

    李迩扯开话题,开始和她谈正事,“没给你找房子,开学前住我那儿,行吗?”

    江颂咬下唇,“不方便吧…我自己找一个吧……”

    李迩打着方向盘,“我月中就飞伦敦,这段时间会经常和朋友去玩,应该不常在房子里,基本算是你一个人住,放心。”

    他以为她说的不方便是担心自己会欺负她,于是说他不常待在家里让她心安。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住你家太麻烦你了,我还是自己找地方住吧。”

    恰好遇到红灯,李迩把车停稳,转头正面和她说话。

    “你去哪儿找?找房子需不需要时间?没找到的这段时间里你住哪儿?就算你现在就能找到,离崇江开学只剩二十多天了,你只租一个月,有人愿意租给你吗?”

    这是实话。

    江颂低头,嗫嚅一句:“……我说不过你。”

    谁知李迩下一秒就抬起手,指节在她侧额处轻轻敲一下,“你倒是能气死我。”

    江颂摸上那块儿皮肤,皱着眉看向他,模样还挺像那么回事。

    李迩嗤笑一声,“江颂,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

    江颂思索着他这句话里的态度,不知道是调笑还是指责。

    “你在我这有八百个情绪,到别人那儿怎么就成了受气包呢?你要是在别人欺负你的时候用现在这个表情瞪回去,还有我什么事儿啊。”

    江颂确实是被他惯坏了,所以现在敢继续跟他顶嘴:“……所以没瞪回去啊,得衬着你用处大呢。”

    李迩还是笑,江颂居然从他语气里听出来几分宠溺的意味,“行,就跟我这撒泼吧。”

    说话的功夫里,车也开到吃饭的地方了,在一个独栋的洋房里,是家本帮私房菜,装修从里到外都带点民国风味。

    李迩提前订了位,到了直接点菜。

    他让她点菜,江颂点了两道没听过的菜名,剩下的交给李迩。

    等菜期间,李迩问她:“是不是有段时间没跟陈姝铃她们联系了。”

    江颂喝水的动作顿了一下。

    是挺久没联系了。

    她这个朋友做的挺不够意思的,到现在都没告诉陈姝铃自己最终上了哪所大学,也到现在没问,陈姝铃有没有如愿考进首艺。

    她那时候一直被家里的事影响着,心情也差,只觉得前途一片黑暗了,所以不想和外界沟通,再后来,又找了份兼职,在饭店里当服务员,每天忙的脚不沾地,又没

    时间去和她联系。

    “她…怎么样?”

    “考上首艺了。”

    江颂放下心,她如愿了就好。

    李迩继续说:“她问我你的情况,我说不知道,你自己抽空跟她说。”

    江颂点头。

    “唐斌尧也在海市。”

    这倒是她没想到的,“他在哪个学校?”

    “海体。”

    服务生端上来一道菜,色香味俱全,江颂咽一下口水。

    “我去伦敦以后,你有什么事,也可以找唐斌尧,崇江和海体很近。”他把那道菜移到她面前,“吃吧。”

    江颂也不客气,直接下筷子了,确实是饿了,吃完午饭到现在,她什么都没吃过,水倒是喝了不少,在火车上闻到别人的泡面香,馋的不行。

    吃了两口,她突然想起来李迩说的一句话,那句话一直被她忽视了,当时满脑子都是考上崇江的难以置信和要来海市的喜悦,完全想不起来他说的那一句。

    “你之前说,给我找了个工作,是什么?”

    李迩看着她,脸上是顶光投下的阴影。

    “家教,教一个初中生数学。”

    第46章 白眼宝螺 晚安。

    住进李迩家一周, 李迩晚上没回来过,夜晚是他们的狂欢,他沉溺于酒精、音乐和灯光里, 偶尔两次回来过, 是白天酒醒的时候, 日子过的昼夜颠倒, 人却一点都不颓, 估计是习惯了这种时差了, 他去英国, 总要习惯的。

    关于他说的那份家教工作,江颂在来到海市的第二天就开始做了,教学对象是个即将上初二的小女生, 有点小叛逆的那种, 她教她的第一天就被来了个下马威,小女孩挑染了几缕银灰色头发, 扎着双马尾,顶着张萝莉脸, 说的话倒是娇蛮的很。

    说她前几任家教都是特级教师级别的, 教龄起码二十年, 他们都管不住她也教不好她, 让江颂还是趁早走吧,又问她谁介绍她来的,江颂很坦诚地报了李迩名字,小女生一下子噎住, 看着挺怕李迩的样子。

    江颂不知道她和李迩是什么关系,看年龄,应该是兄妹吧, 但长得不像。

    补习时间是每天上午九点到十一点,薪资很高,一小时两百,一天四百块钱,是她在饭店里端十天盘子才能挣到的。

    一直干到开学,不仅能挣到这学期的学费,还能额外挣点生活费。

    李迩去英国的前一天难得没出门,他早上才回来,那会儿江颂刚好要去做家教,一下楼就看见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头靠在上面,双眼闭着,看着挺累的,听见江颂下楼的动静,他偏头看了眼,两人对视上。

    江颂朝他走过去,闻到他身上浑浊的酒气,人倒是没醉,但双眼微红。

    李迩看了她很久,江颂也不说话,站在那,静静等他开口。

    八月中,暑气重,空调才开了没一会儿,室内温度还没降下来,空气有些烧人,江颂穿的及膝的连衣裙,是用做家教挣来的钱新买的,头发已经长到胸前,脸上干干净净,眸子清亮。

    她和刚来海市的那天一样,又有些不一样。

    具体是哪,李迩说不出来。

    “去做家教?”

    他开口,声音有些哑,荷尔蒙的气息明显,分明是坐着的,却给人强烈的侵略感,像有一双无形且巨大的翅膀笼罩着她。

    “对。”

    李迩揉了揉眉心,坐起来,“她听话吗?”

    这个“她”不言而喻,指的是她教的那个小女生。

    江颂推测他们两指定沾亲带故,所以不能直接断论听话还是不听话,说听话,显得女生像个玩具或宠物,说不听话,又像在给李迩告状。

    “她挺怕你的。”

    李迩笑了,“没为难你?”

    “为难了。”

    不告状不代表要替她隐瞒,而且这是李迩问的,她只是诚实回答。

    “那就为难回去,那是我侄女,我表姐的女儿。”

    江颂有些惊讶,他们两只相差四岁,辈分倒是差了一轮,她还以为他是她哥哥,不过也是,哥哥和舅舅相比,还是舅舅更有压迫性,也难怪小孩怕他。

    “我还拿着别人工资呢。”

    江颂看着李迩反复揉眉心的手,朝厨房走,想给他倒杯水。

    李迩看着她背影,“你是老师她是学生,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用顾虑这些,她不听话,多罚几套卷子就行了,她妈还会感谢你的,她多花时间去写卷子,就少了时间出去鬼混,我姐得省不少心。”

    江颂不知道那小朋友平时到底有多叛逆,才能让李迩称她出去玩是“鬼混”。

    她把水递给李迩,他说谢谢,仰头喝了一大口,江颂看眼时间,拿起帆布包,“我得走了,你休息会儿吧。”

    李迩默不作声。

    ———

    江颂回来是在中午十一点半,李迩家和女生家离得很近,她坐地铁只要坐一站,开车只要十分钟的,李迩本来说派司机送她,被江颂拒绝了,她总得去学习和尝试新事物,现在开始学着乘地铁,也方便认路,她还要在海市待四年,也可能更久,很多东西都要去感受和习惯的。

    回来的时候李迩在房间收拾行李,江颂上楼放东西,又下楼倒水,过程中听见他接了两个电话,都是约他今晚出去玩然后被他拒绝的。

    在又准备上楼时,江颂被他喊住,她端着杯子回头,李迩朝她勾手。

    她走到他房间门口,看见他床铺整洁,行李箱差不多收拾好了,就那一个行李箱,带的都是夏天的衣物。

    “你没睡觉吗?”

    李迩把箱子合起来,“晚上再睡,明天飞机上有的睡。”

    江颂噢一声,“叫我有事吗?”

    “晚上时间空出来,带你出去玩一下吧,来了这么多天,一直没空招待你。”

    江颂摆摆手,胳膊抬起时手背带动了裙摆,“你忙的你的就行,我玩不玩无所谓的。”

    李迩蹲在地上,微微仰头看她,“真的不要吗,我明天就走了。”

    江颂的心脏忽然软了下,像刚做好的棉花糖,被狂风渐渐吹消散,化的一塌糊涂。

    李迩看她犹豫,偏要从她嘴里听到想要两个字,他站起身朝她走过来,笑里都带着点坏。

    “其他人约我出去玩都被我推了啊,我现在只约你一个人,真的不要?”

    在某些方面,李迩真的是高手,三言两语就能把她的心撩拨的蹦蹦跳跳,她也有点没出息,自动就能把他说的话再美化一遍。

    他是这么说,落在她耳朵里,就直接理解成了他拒绝了所有人,把出国前的最后一点时间独独留给自己。

    怎么让人不心动。

    李迩还在等她回答,江颂低下头,说好。

    他们在太阳落山以后才出门,吃完饭,李迩带她来了这城市最繁华的地段,他们并肩在江边行走,吹夜里的热风。

    江对岸的建筑发着光,江上的邮轮也发光,大城市,样样都是明亮的,前途也是。

    暑假里,游客挺多,挤在栏杆边拍游客照,走两三步就看见有人拿着相机自称摄影师,说帮忙拍照,张口就是十元一张。

    他们沿着栏杆走,越往前越偏离最佳观景点,人也越少,突然一个戴眼镜的男人拦住他们,说看他们模样特别般配,要帮他们拍张照,江颂知道这是他骗生意的话术,一遍摆手一边往旁边走,不想花这个冤枉钱。

    李迩忽然拉住她胳膊,说那就拍一张吧。

    江颂怔愣地看

    着他侧脸,江风拂过,他额前的头发被吹乱。

    她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李迩带到栏杆边了,背后就是江。

    这里并不是一个适合拍游客照的地方,背面的标志性建筑有些侧,没办法拍完全,但胜在人少,拍出来不杂乱。

    摄影师已经举起相机了,瞄了几眼镜头,让他们靠近点,江颂不知道该怎么站,她很少拍照,除了李迩和陈姝铃拍她的那两次,就是中考和高考收集信息需要拍照,面对镜头,她还是紧张。

    “再靠近点嘛,你们隔得太远了,是不是才在一起还害羞啊。”

    摄影师显然是误会了他们的关系,江颂脸像火烧一样,刚想解释他们不是情侣,下一秒肩上突然多了一只手,李迩揽住了她的肩膀。

    江颂先看向他手,又看向他侧脸,李迩神色自若,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微微勾唇,问摄影师这样行不行。

    “哎对,来,女生看镜头,我数三二一啊。”

    李迩突然低头,在她耳边低声说:“看镜头。”

    江颂机械地转头,她的意识和动作已经没法匹配上了,完全是靠肌肉记忆的那种。

    咔嚓一声,闪光灯亮起,照片慢慢打印出来,摄影师一边把照片递过来,一边说一张二十。

    江颂这时候反应过来,反问他:“别人都是十块一张啊,你为什么收二十?”

    摄影师嘿嘿地笑,“单人一张十块啊,情侣照都是二十。”

    “可是我们不是……”

    “钱给你,照片给我吧。”

    江颂的话被李迩打断,他已经伸手给钱了,摄影师把照片给他,拿了钱转身就走,江颂看他又去坑骗下一个人,又看向李迩。

    她想说他们不是情侣的,可李迩一句反驳的话都没说。

    她有自己的小心思,既然他不说,她也不点破,

    就当这一刻,他们就是了。

    反正旁人都不知晓。

    李迩把照片递给她看,照片上他勾唇笑,稳定发挥的帅,而自己眼神呆滞,是还没从情况里反应过来的懵懂和茫然,他胳膊搭在她肩上,手垂在空中,拍出来,还真挺像那么回事。

    照片右下角有日期。

    2009/8/13

    他们的第一张合照。

    李迩把照片给她:“留个纪念吧。”

    江颂小心翼翼地把照片放进帆布包里。

    他们继续往前走,踏上跨江的桥,观光巴士从旁边经过,上面的人发出欢呼的笑。

    一路上他们很少聊天,只是并肩安静地走,偶尔看见点好玩的,李迩会喊她看,多余的话再没有了。

    走的是回李迩家的方向,将近九点,远离了景点,人也就稀少了,半现代半民国的街道上只有他们两个人,路灯照的人影长长。

    李迩忽然开口,“我明天九点的飞机,七点就走,你睡你的,不用管我。”

    江颂一直没问过他这些,也不愿意提这件事,好像不问,他就不会离开,可现在他自己说了。

    “…好。”

    她不会送的。

    她不想看他离开。

    “唐斌尧开学比你早两天,我让他陪你去报道,开学事情多,你一个人不行。”

    “…好。”

    “我书房里的电脑你拿去用,我不带走,放那儿也是积灰,你在学校用的上。”

    “…好。”

    “经济方面有困难直接跟我说,你家里的情况我清楚,说难听点,他们不太可能给你钱的,找我,不算白给,算借你的,自己挣了钱还。”

    “…好。”

    走着走着就到他家院子门前了,李迩突然停下来。

    “江颂,你不开心吗?”

    江颂垂着头,声音有些哽咽,“没有……”

    “那,笑一下吧。”

    她抬起头,喉咙发紧,是笑不出来又逼着自己牵起笑容的勉强,唇向上勾,眼里有泪光。

    李迩点一下头,伸手开门,“进去吧。”

    进了房子,他们就要真正分别了。

    他回房间,她上二楼,一觉醒来,房子里就只剩她一个人了。

    他们站在楼梯口,一个向左,一个向上。

    “晚安。”

    李迩在她背后说。

    江颂肩膀有些颤,不回话。

    往楼梯上走了两步,那两步走的十分艰难。

    三。

    二。

    一。

    她在心里给自己倒数,也给自己打气,最后下定决心,转身,从楼梯上跳下来,落到李迩面前,裙摆摇晃。

    李迩被她突然的动作晃了神,伸出双手接住她,江颂跌入他怀抱里,顺势抱住他腰,脸埋在他肩膀,呈现一个紧紧相拥的姿势。

    她带着哭腔,“李迩…下次见。”

    李迩愣了一下,感受到她身体的颤抖,伸手在她背上轻轻拍两下,回抱住她。

    “下次见。”

    江颂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所以在得到回应以后就立刻抽离,脱离李迩的怀抱,她垂着头,不让他看自己落下的眼泪,只给他留下一个背影,回应他的上一句话:

    “晚安。”

    第47章 玛丽亚宝螺 报道。

    李迩出门时是七点零三分, 江颂六点刚过就醒了,她一晚上都没怎么睡着,总是突然惊醒, 每次睁眼都偏头看看窗户, 确定天还没亮时才安心闭上眼, 天没亮, 李迩就还没走。

    五点醒了一次, 六点过又醒了一次, 这次以后就再没睡着, 天已经亮了,不知道李迩什么时候起床去赶飞机。

    她躺在床上,双眼看着天花板, 听见楼下拖动行李箱的声音, 院子门被打开,接着是车后备箱被关上的声音, 然后是车门,再过一会儿, 车子从水泥路上轧过, 留下轰鸣声。

    李迩走了。

    她没问他下次回来是什么时候, 他也没说。

    但她想, 只要她在海市,他总有回来的那天。

    日子照常过着,和李迩走之前也没什么区别,她一个人住在他的房子里, 上午去做家教,下午再去给自己找兼职。

    这份家教工作赚的钱虽然多,但交完学费, 她就分币没有了,生活费还是得赚的,再说,她还有其他安排,处处都要钱。

    开学前夕,江华和张文萍终于发现不对劲了,奶奶给她打了个电话,说江华明天要回家来找她了,事情估计是瞒不住了,江颂没有一点担心和害怕,冷静地对奶奶说没关系,她直接给江华打电话吧。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江华问她人在哪,在不在奶奶家。

    江颂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冷静过,因为确定江华找不到她也拿她没办法,所以并不害怕说实话,“你明天别去奶奶家了,我不在。”

    江华暴怒的声音立刻传来,“你再给老子说一遍!你现在在哪!”

    “我不想告诉你们我在哪,我不会上榕城师范的,以后我的学费和生活费也不需要你们给,放假我会回家看奶奶的。”

    “你翅膀硬了是不是!老子报警也要找到你!”

    张文萍比他有人性点,知道来硬的不行,直接抢过他手机,苦口婆心地劝江颂:“江颂啊,你听妈妈说,外面世界太复杂了,你还小,你听妈妈话,跟妈妈说你在哪,你回家来啊。”

    江颂对江华和张文萍的态度多少还是不一样的,这个妈妈虽然不太称职,重男轻女太多,但也是怀胎十月把她生下来又抚养她长大,感情还是有的。

    江颂叹口气,语气有些无奈,“妈,我不回来,我能照顾好自己。”

    江华在旁边听着,又冲她喊:“你不回来你就死外边!永远都别回来!”

    张文萍尖着嗓子让他闭嘴,转头又变了语气跟江颂说话:“你不回来就不回来,那你起码告诉妈妈,你现在在哪啊?妈妈也好放心些,你在外边是去上学还是上班啊?”

    “…上学。”

    张文萍套出来一点话,紧接着想套更多,“那你现在是在哪里啊?”

    江颂不告诉她,“奶奶知道我在哪,你想知道的话,去问她吧,如果她愿意告诉你的话,另外,奶奶知道我的学校,报警没用的。”

    后面那两句话是说给江华听的,他说报警找她,是真的干得出来。

    江华继续骂

    她,一句比一句脏,诅咒的话张口就来,好像她不是他女儿一样。

    张文萍怕他再骂下去江颂就真的不回来了,连声说那就这样,之后挂了电话。

    江颂长叹口气,她早知道会有这天,还庆幸江华和张文萍发现的算早,她能在李迩家一个人处理,要是去学校以后接到这通电话,不知道室友会怎么看她。

    唐斌尧开学时间早些,他去学校报道完的当天就约江颂出来吃了个饭,吃饭地点就在大学城里面,离崇江还挺近的,但江颂没过去看,吃饭中途他两还给陈姝铃打了个视频,接通的时候陈姝铃很惊讶,她这时候才知道江颂去了海市,心里对她的爽约和长时间的冷漠还有些怨气,江颂跟她道歉,和她说等安顿下来以后再把事情经过告诉她。

    她本来是打算在学校安稳以后再告诉陈姝铃的,毕竟万事都有变数,她身后还有江华和张文萍这两个定时炸弹。

    学校报道那天,唐斌尧陪着江颂,李迩叫家里的司机送她去学校,唐斌尧在学校门口等她。

    附近两所大学都在那两天开学,人挺多,学校门口刚好有个红绿灯,路堵的不行,一百米开了快十分钟。

    江颂趴在车边看,崇江大学的门牌渐渐显现出来,大理石上的红字龙飞凤舞。

    这就是她的学校。

    太阳很大,唐斌尧站在树荫下,车子限流,没办法开进去,江颂让司机把自己放在路边就行,她走进去,让司机直接回去吧。

    人太多,唐斌尧根本没看见她,还是等她走到他面前两米时才发现的。

    “哎江颂,我才看见你,我帮你拿。”

    江颂的行李不多,就一个行李箱和一个包,李迩说把电脑给她用,她今天没带,准备有需要的时候再去拿。

    她假期里加了学校的新生群,学姐告诉她床垫和被子那些学校超市里都有的卖,所以她没再准备,只自己单独买了被套,提前洗干净了带过来。

    “你是不是等很久了?”

    江颂问唐斌尧,他脖子上有汗流下,脸上是爽朗的笑,和夏天的阳光倒挺配,“没有,才来没一会儿。”

    报道要忙的事很多,又要体检又要领书,还得去找自己宿舍,把床给铺好。

    体检也得排队,她体检的时候,唐斌尧帮她去领书,两人差不多时间完成,之后再去买床垫和其他生活用品,一起带回宿舍。

    报道这天宿舍楼不设限制,所有人都能进,她宿舍在三楼,没有电梯,唐斌尧一手拎箱子一手扛床垫给她送上去,也只送到了门口,极有绅士风度地没进女生宿舍,送完去宿舍楼下等江颂。

    宿舍有四个人,江颂来的时候其他三人都在了,宿舍名单是早就出来了的,她们早就在新生群里加上好友聊过天了,彼此并不陌生。

    室友都挺好相处,一个是本地人,另外两个是南方人,都是爱打扮的姑娘,时髦漂亮,脱离网络站在她们面前,江颂还有些紧张。

    海市本地的那个叫季倾,性格大大咧咧,一看见江颂就跟她打招呼,情商很高,挑着人身上的优点讲,夸她皮肤白,夸她眼睛大,连朴素的打扮都能被她夸成是极简风。

    睡江颂隔壁的女生叫向语琦,她昨天就来宿舍了,人很勤快,也爱干净,来了以后一声不吭地把宿舍打扫了个遍,还帮她们也把桌子椅子给擦了,全部干完才云淡风轻地说一句顺手。

    剩下那个女生叫佟童,性格和江颂挺像,都是内向的,人比较腼腆,容易害羞,从家里带了些特产来,她妈妈陪她一起来报道,刚给她铺完床,还热心地问江颂要不要帮忙。

    新生活的开头好像比江颂好很多,至少,未来要一起生活四年的人,都是不错的人。

    新的环境里,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去,没有人嫌弃她的家境,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她不会再被嘲笑和孤立,取而代之的,是友善和夸奖。

    考虑到唐斌尧还在楼下等着,江颂只简单把床铺完就下楼了,行李箱放在宿舍里,等回来了再收拾,临走前室友约她晚上一起去食堂吃饭,她说好。

    下楼时刚好十二点,九月初的海市十分闷热,唐斌尧背后的衣服被汗湿,热的有些难耐,江颂心里过意不去。

    “唐斌尧,不好意思啊,让你等这么久,我们去吃饭吧,我请你。”

    她一边说,一边从帆布包里拿出一包纸巾,递给他一张,纸巾散着香,隐约消散了点暑气。

    唐斌尧擦着汗,“小事,报道都这样,你这都算快的了,我那天花了可长时间了,忙完一天我爸都差点中暑。”

    江颂冲他笑,“你想吃什么?学姐说学校外面有条美食街,有很多好吃的,我们去那儿看看吧。”

    “就去食堂吃吧,你下午还得回来收拾东西。”

    江颂知道他是怕麻烦自己,也不想让她破费,食堂是最便宜的,但他今天帮了自己这么多,她怎么都得感谢他一顿,“走吧,我想去美食街看看,食堂未来要吃四年呢,我室友刚刚还约我晚上一起去食堂吃饭,中午我们就去外面吃吧,刚好我这段时间做家教挣了点钱,可以请你吃大餐的。”

    唐斌尧只好同意。

    美食街在学校后门,中午许多新生和家长来吃,他们选了人稍少的一家炒菜店,点了两菜一汤,味道说不上多好吃,但挺家常,很下饭。

    吃完饭他们就此分别,剩下的只剩收拾行李,不用再麻烦唐斌尧了,他直接从美食街回学校。

    崇江有晚点名的习惯,下午四点安排了这学期第一次晚点名,江颂和室友一起去教室,见到了未来四年的同学和辅导员。

    她学计算机专业,男女比例严重失调,辅导员带六个班,六个班的人加起来才不到五十名女生,她们班总共八个,刚好凑齐两个宿舍。

    八个女生约好了坐一块儿,第二排的位置,整整齐齐坐一排,不少人往这边看。

    从晚点名开始到结束,江颂都有些恍惚,她很久没在教室坐过了,上一次坐,身边还都是对她多有偏见的同学,这一次,换了一群新面孔,善意的目光明显,七个女生,处处都想着她,她坐在最旁边,她们聊天也不会冷落了她。

    真好。

    这意味着,在这个新的环境里,她终于有机会去结交新朋友了。

    新的,好朋友。

    第48章 瓷白宝螺 晚安。

    江颂开学, 家教的小姑娘也开学了,补课时间改到了周六和周日的上午九点。

    她们专业大一的课比其他专业都多,每天都有早八, 晚上没课, 早起对她来说不难, 她在家看鱼摊都得早上五点就起床, 晚上空余的时间刚好够她去做兼职。

    她找了份便利店的工作, 店就在学校里面, 上班时间是晚上六点到十点, 一小时是十一块钱,一个月下来,能赚笔丰厚的生活费, 这是她目前能找到的最合适的兼职了。

    在便利店当收银员, 接触的人很多,都是学校的学生, 正处于青春躁动的阶段,常有男生找江颂要联系方式, 都被她拒绝了。

    上了一周课, 江颂的时间被安排的满满当当的, 几乎没什么时间去逛学校, 每天食堂教室宿舍三点一线。

    周五那天,她从便利店下班回到宿舍刚洗完澡,手机响了一下,她看过去, 收到一条好友申请,来自班级群,申请人:徐徵阳。

    江颂立刻同意了, 这人是她们班班长,现在加她,估计是有什么事,再加上学校许多事情都得班长经手,包括一些重要通知,加上了也方便以后。

    同意以后她就去洗衣服了,洗完回来发现徐徵阳给她发了条消息。

    —“你好,我是徐徵阳,没有打扰到你吧。”

    后面还跟着一个企鹅的emoji。

    江颂回他:“你好,没有的。”

    回完想了半天这样会不会显得有些冷漠,但紧跟着徐徵阳又回了,她以为他有事要说,结果只是找她闲聊。

    —“你在便利店做兼职吗?”

    江颂回是。

    —“我就说今天在便利店看见觉得眼熟,戴着口罩和帽子还不太敢认。”

    她想不起来今天在便利店里有没有见到过徐徵阳,她对他的外貌并不熟悉,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加上便利店进进出出的人许多,她没空看他们的脸。

    话说到这,江颂还有点不知道怎么往下接了,她们实在不熟,她以为,这样的闲聊是朋友间才有的,她们只是普通同学,仅仅比所谓陌生人多见过几次面,对对方的了解也仅限于姓名。

    徐徵阳很自来熟,一个人都能说一堆,江颂这句还没回,那句又发过来了。

    —“报道那天你好像没来领书哎。”

    江颂回想,报道那天是唐斌尧帮她领的书,她那时候在排队抽血。

    —“是我朋友帮我领的。”

    —“是不是一个很高的男生?他也是我们学校的吗?”

    他说的应该就是唐斌尧。

    —“不是,他是隔壁体校的。”

    江颂以为,话聊到这就该结束了,但徐徵阳的问题问也问不完。

    —“你们之前就认识吗?”

    江颂微微皱眉,思索间向语琦拿着袋饼干从背后放到她桌上,胳膊从她肩膀上横过来,江颂下意识把手机翻了一面,她觉得和徐徵阳聊这些很奇怪,莫名地心虚,不想让别人看见。

    “颂颂,给你这个饼干,我感觉很好吃。”

    江颂朝她笑,“谢谢你啊。”

    她在手机上打字,打打删删,最后发出一个长句。

    —“我们是高中同学,时间不早了,我明天有事得早起,先不聊了,拜拜。”

    而徐徵阳给她回晚安。

    江颂捏捏眉心,她在这时,忽然很想念李迩,他就不会这样问来问去,不会让自己觉得不舒服。

    这一周事情太多,她的生活忙碌且充实,以至于思念他的时间少之又少,联系更是没有。

    他这个时候在干嘛呢?

    手机还停在企鹅聊天的页面,李迩的名字在最上方,她前段时间刚探索到的新功能———置顶聊天。

    江颂点进和李迩的对话框,又点他头像,李迩已经很久没更新过动态了,他的头像没变过,一直是白sir那张照片,不知道白sir有没有跟着他一起去英国。

    网名也没变,还是大写的L。

    个性签名也…不对,江颂刚从他的资料卡界面退出来,又点进去,他的个性签名变了,不再是那串含义不明的数字,取而代之的是四个字母——“SYNT”,像是随便打上去的四个英文字母,但又隐约有其含义,江颂不懂。

    她看不懂他写的这些东西,就像她看不懂他这个人,他给她看见的好像永远是他想让她看见的那一面,有关他的真实生活,她好像一无所知。

    他在她面前永远风度翩翩,永远运筹帷幄,相比于她,各方面都成熟稳重的多,但他发的那些动态里,那些照片里,他又纵情享乐,游戏人生。

    她不知道,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她又回到聊天页面,聊天框里她们的上一次聊天还是李迩去英国之前,她手指无意识地点开了键盘,看了半天又不知道打什么字好。

    身后忽然传来季倾的声音,“颂颂,你去不去?”

    江颂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已经盯着手机屏幕发了三分钟的呆了。

    “啊?去哪?不好意思啊,我刚刚没注意你们在说什么。”

    季倾给她解释,“我们说明天一起去逛街,刚好一起在外面吃顿饭,算是我们宿舍这学期第一次团建了,你也去吧。”

    明天是周六……

    “但是我上午得去做家教哎,十一点才结束,回来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了,估计没办法去了。”

    向语琦趴在椅背上回她:“刚好啊,你家教结束以后我们刚好去吃午饭,吃完去逛街,时间刚刚好。”

    其他两人附和着点头。

    江颂觉得说的有道理,但是……

    她犹豫着要不要开口,神情复杂,季倾看出她的犹豫,主动问她有什么顾虑。

    江颂决定坦白。

    “就是…我生活费不多,外面的吃的应该挺贵的,我应该不太能吃得起,然后逛街的话,我也不买东西,去了会扫你们兴吧,我还是不去了。”

    季倾走到她旁边弹她额头,“那我们就吃便宜的啊,便宜的说不定还好吃点呢,这有什么,而且不买东西有什么扫兴的,我也不一定买呢,你不买说明外面的东西不行,没让你喜欢上,大家就是一起逛逛一起聊聊天嘛。”

    说完她还觉得好玩,又捏一下江颂脸颊,“你怎么这么实诚,人家都怕被人知道自己没钱,你怎么一下就说出来了,哎我就喜欢你这样。”

    佟童把手机递过来,让江颂看上面的内容,“我都找好店了,贴吧里说这家店很好吃,最主要是便宜,而且拍照好看,那种日式小食堂的感觉,哎我还没吃过日本的吃的呢,我们去吃这个吧。”

    江颂看着手机上的图片,是那家店的照片,装修的确实挺温馨,“那…我和你们一起去吧。”

    她眉眼弯弯,才洗完的头发蓬松,头顶有些炸毛,穿着粉白色的睡衣,身上透着沐浴露的香,整个人说不出的柔软。

    被善意包裹时,她愿意敛起心中的刺。

    明天的行程就这么说好了,被她们三个打了岔,江颂都快忘了刚刚心里还在想着李迩,她低头看回自己手机,这一看差点惊叫出声来。

    刚刚说话的功夫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手指误触了键盘,居然莫名其妙地发了个“m”过去,时间是三分钟前。

    李迩会不会觉得她有病?

    李迩应该就是会觉得她有病。

    因为就在刚刚,他发了一个问号过来。

    江颂觉得自己打字的速度从来没有这么快过,她连忙给自己解释:“刚刚在跟室友聊天,手不小心按到了,不好意思。”

    李迩很快就回:

    —“你的意思是,聊天的时候,手不小心点进了企鹅,又不小心点进了聊天框,又不小心发了个m给我,是这样吗?”

    江颂脸通红,她确实是不小心发过去的,但点开聊天框是有心的。

    她干脆两眼一闭,直接蛮横地回:“是这样的。”

    而李迩给她发了句语音,她回头看了眼室友,随口扯了个谎,说出去给家里人打个电话,然后走出宿舍,轻轻带上门,走到了楼梯边上。

    她这时候忽然觉得,明天逛街也不是什么都不想买,好像,还差了一副耳机。

    确定旁边都没有人后,她把手机音量调小,把手机放到耳边,然后点开了李迩发的那条语音。

    走廊寂静,李迩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入耳是他不加掩饰的笑声,低低沉沉的,听的江颂心里酥麻一片,是太久没听过他声音了,现在听见以后才发现,自己好像比想象中更想他一点。

    笑声完,他喊她名字,“江颂,我是傻子吗?”

    语音里她还听见砰砰的声音,江颂没理会他这句话,好奇地问:“你那边什么声音啊?你在干嘛呀?”

    李迩先是问她在宿舍还是哪儿,她回他说在走廊上蹲着。

    他又问她,一个人吗?

    她说是。

    下一秒,视频打来了。

    江颂手一抖,手机差点从楼梯上摔下去,她没想到李迩会用这么直接的方法来告诉她他在干嘛。

    手机一直响,她紧张又迫不及待想接通,但又想着要矜持点,否则也太明显了。

    视频一接通,李迩的脸就出现在屏幕上,他鼻尖有汗,头发微微乱,离屏幕很近,江颂的心脏像他发的语音里的那个声音一样,砰砰砰的跳。

    她也离得近,摄像头只照到她上半张脸,眼巴巴地望着他。

    李迩把镜头翻转一下,给她看他周围环境。

    他在一个室内篮球场里面,脸上的汗估计是刚打完,摄像头扫过一圈,最后又翻转回来,“在打球。”

    他又看眼她,“你蹲走廊干嘛呢?”

    江颂保持蹲着的姿势,“听你的语音啊,在宿舍里不太方便。”

    李迩又笑,“告诉你个秘密,语音可以转文字的。”

    江颂不知道,之前没人给她发过语音,她第一次收到,“真的吗?怎么转啊?”

    “你长按

    语音条就看见有选项了。”

    “那我下次试试。”

    她看着屏幕里李迩的脸,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稀奇了,难得他还有欲言又止的时候,江颂笑着问他:“你干嘛啊?”

    李迩用毛巾擦了把汗,“算了,回头给你买副耳机再说吧,马上到我上场了,挂了,早点睡,晚安。”

    他说的挺匆忙,看样子确实急着上场,但依旧没挂视频,等江颂先挂。

    江颂下意识地和他说晚安,说完才想起来,英国和国内有时差,她不知道李迩那边现在是什么时候,但肯定没到说晚安的时候。

    但她还是说了。

    有些晚安,并不是真的晚安。

    第49章 寺町花仙螺 开心。

    九月底, 江颂的周末彻底充实起来,崇江大学高材生的身份给她提供了便利,她又找了两份家教工作, 周六和周日的下午也有事可做了, 还是教数学, 不过教的是两名小学生, 内容比较轻松。

    找到这两份家教工作以后她就辞了便利店的兼职, 到底才大一, 她不想让自己太累, 还是想留点时间来享受最后四年校园生活的。

    那天逛街,她买了副耳机,之后一直期待着李迩再找她聊天, 但他没发过信息过来, 不知道是因为时差还是其他。

    江颂并不为此忧愁,她最近忙着学习一个新技能。

    女生都爱漂亮, 上了大学的女生也都开始注重打扮起来,室友平时都有化妆的习惯, 有时淡妆有时浓妆, 美的各式各样, 江颂的身份是夸奖者。

    她会在每个人化完妆后夸赞她们漂亮, 她喜欢夸这些可爱的女孩儿们,她们或明媚张扬,或秀气内敛,性格不同, 化的妆也不同,但美是一样的。

    江颂会反复欣赏她们的妆面,认真分析她们今天妆容的优点, 也会觉得神奇,只是涂涂画画,居然能对外貌产生改变。

    国庆有七天假期,开学才一个月,室友们都不打算回家,就约着一块儿出去玩,江颂国庆得去做家教,好在家教时间集中在放假前两天,后面五天时间是空的。

    放假前一天,徐徵阳在班级群里发了个邀请函,他跟专业的其他两个班的班长组织了联谊,感兴趣的同学可以在九月三十号的晚上去操场参加联谊会,他们还准备了零食饮料,去了还可以一起玩游戏。

    江颂原本不打算去的,一方面是对这类联谊不感兴趣,另一方面,她第二天还得去做家教,想早点休息。

    再一方面,徐徵阳在群里发完邀请函以后,又单独私发了她一个,问她来不来玩。

    但向语琦想去,她开学前就和隔壁班的一个男生热聊上了,开学以后偶尔约着一块儿玩,再加上两个班一起上大课,每天都能见着,关系更进一步,现在就差捅破那层窗户纸了,向语琦说如果他再不主动,她就要主动表白了。

    江颂挺佩服她的,她有去爱和大胆说爱的勇气,相比之下,她实在是个胆小鬼。

    联谊会那天是周三,上午满课,下午没课,从上完上午最后一节课的那刻起就算放假了,联谊会在晚上七点,时间还早。

    向语琦打算在今天晚上向那个男生表白,所以要精心打扮一番,季倾和佟童也准备化妆,三个人吃完午饭就开始忙活,江颂反而无事可做了,所以她们打扮的时间里,她睡了个午觉。

    睡醒是下午三点多,季倾和佟童化完妆了,向语琦在用卷发棒卷头发,那一头顺直的长发被她卷成了大波浪,江颂趴在床上看她背影,感叹一声:“语琦,你卷发好有气质呀。”

    这话夸进向语琦心坎里了,她回头给江颂飞吻,“喜欢死你啦。”

    季倾收拾桌子上的瓶瓶罐罐,突然看了江颂一眼,手里拿着个化妆刷踱到江颂床下面,眯眼笑着和江颂对视,“颂颂,你化过妆没?”

    江颂摇头,头发散了一缕进颈窝里,刺挠的很。

    “我给你化个妆,怎么样?”

    佟童一听也来劲了,“我也要画,我给你帮忙。”

    季倾挑着眉问她:“怎么样怎么样?”

    江颂犹豫一下,她从没化过妆,不知道自己适不适合,但看着季倾精致的眉眼,心里又有点动摇。

    做了一个月的室友,季倾已经完全了解她了,所以在她犹豫的间隙,她斩钉截铁地说:“那就这么决定了,你快起床,快快快,我们给你化妆。”

    江颂从床上坐起来,还是有些挣扎,“我化妆会不会很奇怪啊。”

    佟童伸出食指左右摇摆,“你长得本来就好看,怎么画都丑不了的,而且倾姐手艺摆在那儿呢,你还不放心吗?”

    季倾的技术确实很好,她高中时就化妆了,到现在,不管是给自己还是给别人,都很熟练,才开学那两天寝室夜聊时她还说,如果不用考虑太多人生琐事,她就想开家美妆店,每天负责把别人变得漂漂亮亮的就行了。

    江颂换了件衣服坐到椅子上,正面是季倾,侧面是佟童,两个人怼的特别近,研究给她化什么样的妆,江颂坐在那动都不敢动,生怕影响她们两思考。

    她们两讨论的火热,向语琦适时插进来一嘴,“你们两就给颂颂画的粉粉嫩嫩的就行了,别搞那些乱七八糟的颜色,她气质不适合那些。”

    江颂很感激向语琦这句话,因为她刚才好像听见季倾说要给自己画烟熏妆了,季倾有本美妆杂志,她在上面看过这个妆,说实话,如果晚上画成那样去操场,她怕吓死来联谊的人。

    粉底液上脸的瞬间,江颂睫毛颤了颤,季倾拿着粉扑在她脸上哒哒地拍,她觉得季倾好像个粉刷匠,而自己就是那堵墙。

    “你皮肤好好啊,都擦的什么护肤品啊,一点都不卡粉。”

    江颂在粉扑移到她额头时抽空回复:“擦香呀。”

    季倾动作停下来,一脸疑惑地问她:“什么是香?”

    江颂身体往旁边倾,伸着胳膊去自己桌上拿东西,然后把东西放到季倾面前,“就是这个。”

    季倾恍然大悟,“宝宝霜啊,你们那边的方言管这个叫香吗?哎好可爱啊。”

    接着她又感慨:“你就只擦宝宝霜皮肤就能这么好啊,天。”

    江颂也不知道,说起来,皮肤方面,她好像从小到大都没什么烦恼,不干不油,不长斑也不长痘。

    季倾给她画的算淡妆,但该有的一样都没少,眼影是佟童画的,她平时也画这种风格的淡妆,对颜色深浅方面把握的比较好,季倾平时的妆浓些,她下手容易画重。

    江颂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顿时生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她对美丑是有概念的,也清楚自己属于哪种,但化完妆还是会被惊到,确实美,很美。

    眉型秀气,圆眼在藕粉色眼影和睫毛眼线的加持下显得更大也更有神,上眼皮和下眼睑上的亮片衬的人清丽,口红是裸粉色的唇彩,涂在嘴巴上亮晶晶的。

    向语琦在阳台的镜子前收拾了半天,进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夸江颂好看,还怕她觉得自己是敷衍,重复了几句“真的好看”,“颂颂,你也学学化妆呀,你化完真的很好看,哎我说真的,那些男生就喜欢你这种风格的,这种应该叫什么?清纯风吗?”

    季倾突然骂一句“靠”,逼向语琦看她脸,“你说我到现在没找到男朋友是不是因为我化的妆太凶了?我要不也改改,也走这个路线?”

    江颂笑着安慰她,“不是,是你太好看了他们自卑,不敢接近你。”

    季倾十分夸张地抱住她,“我要爱死你了小江颂,你怎么这么会说话啊。”

    江颂笑着抱住她。

    曾经别人都不愿意跟她说话,现在,她们夸她说话好听,人群中,她不再沉默了。

    也是在这一刻,她也想去学着打扮自己,都说女为悦己者容,可爱人先爱己,她

    那时候完全没想过其他,只是因为自己喜欢,也只是因为喜欢这样的自己。

    ———

    联谊会开始的前一小时,江颂在宿舍楼下看见了唐斌尧,他还是站在那棵树下,端正的站着,不玩手机,也不像李迩那样懒散地插兜,笔直的站在那儿。

    江颂看见他时很惊讶,她正准备跟室友一起去吃饭,没想到他会在这等她。

    她和室友解释了一句就过去,没看见她们打探的眼神。

    “唐斌尧,你在等我吗?”

    唐斌尧看见她时先是一愣,第一次见到她化妆也觉得新奇,随后又有些腼腆地解释:“我给你发了信息,你没回,我想着来学校里碰碰运气,要是没碰见就算了,没想到真给我碰到了。”

    江颂拿出手机,她睡醒后就没看过手机,化完妆又和室友聊天,根本没看见唐斌尧给她发了信息。

    他一小时前发的,问她放假有什么安排,问她在不在学校。

    “不好意思啊,我没看手机,害你等这么久。”

    唐斌尧指了下不远处,江颂看过去,是季倾她们的方向,“没事儿,你们要出去吗?”

    “我们准备去食堂吃饭,吃完去参加联谊会。”

    “联谊会?”

    江颂给他解释,“我们班和其他两个半的,自愿参加,我陪我室友一起去玩。”

    “我能一起吗?”

    江颂显然没想到他会问这句话,但让他一起也没什么,反正联谊会不就是认识人的吗,但她今晚的任务是陪向语琦,而且向语琦有大事要做,不确定她们介不介意唐斌尧的存在。

    “我…我问下我室友可以吗?”

    唐斌尧点头。

    江颂又折回去问,向语琦不仅没意见,还很乐意,眼神在江颂和唐斌尧之间打转,江颂看见了,她知道她肯定是误会了什么,于是在她腰后轻轻戳了一下,然后朝唐斌尧招手让他过来,给四个人互相介绍了一下。

    唐斌尧也没吃饭,和她们一起去食堂,走到一半,江颂转头问他:“你原本是打算找我干嘛的呀?”

    唐斌尧挠挠头,“也不干嘛,就是放假了怪无聊的,想着来你们学校看看,刚好问问你放假的打算。”

    “我放假前两天要去做家教的,后面几天…暂时没有安排,应该会和她们一起出去玩一下。”江颂说“她们”的时候指了下身边的三个人。

    季倾侧头说话:“可以一起啊,我们还没想好去哪玩,海市没什么称得上是景点的地方,要不然去归通寺呗?还挺有名的,他们说很灵。”

    江颂没什么意见,她对海市不熟悉,这些都听她们的。

    其他人也没意见,国庆的行程就这么敲定了。

    她们吃饭的时候还在商量国庆出游时间的安排,以至于忽略了时间,等到操场的时候,联谊会已经开始了半个小时了。

    来的人并不多,围着圈坐在操场上,女生只有寥寥几个,算上她们四个,才九个人。

    徐徵阳看见她们时立刻招手,让她们随便坐,偏偏在她们坐下后,身体往后靠一下,独独和江颂打了个招呼,“江颂,你今天化妆了?很漂亮。”

    江颂礼貌回应,笑容却有些僵。

    她知道徐徵阳说这话是出于好心,没别的意思,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既会引起误会,又会把别人的视线都牵扯到她身上来,她多少都有点不舒服。

    唐斌尧坐她旁边,问她这人是谁,江颂不好直接跟他说,就在手机上和他打字,两个人就坐在一起,还要靠手机交流。

    坐在那儿二十分钟,江颂觉得自己一开始不想来的想法是明智的,联谊会真的很没意思,就是一群陌生人面对面坐着干瞪眼。

    不知道坐了多久,向语琦突然戳了江颂一下,说对面有个男的在看她,江颂不愿意抬头,也是这时候,身后忽然传来声声惊呼,她回头,看见一个男生抱着一束花朝这边走来。

    向语琦反应比较大。

    这就是她喜欢的那个人。

    而后表白顺理成章的发生了,男生走到向语琦面前把花递给她,向语琦娇羞的接受。

    江颂看着,觉得这场表白既浪漫又突然,隐隐约约的,还有些随便,但向语琦沉浸在这甜蜜中,她不能在这时候说扫兴的话。

    向语琦抱着那束花拍了许多照片,拍完还要塞给她们拍,说是传递幸福,江颂被拉着拍了几张,也跟唐斌尧一起拍了几张,原本没多在意拍照这回事的,但在看见成片以后又改变了想法。

    照片是季倾拍的,说真的,季倾其实是个学艺术的料,审美一级棒,拍的每张照片都好看。

    向语琦欣赏着她和男朋友的合照,一边看一边选,说要在零点的时候卡点官宣。

    江颂也在看照片,听见向语琦说的话,忽然想起来,自己注册了这么久的企鹅账号,好像一条动态都没发过。

    于是,在那个夜晚,她发了第一条动态。

    没选抱着花拍的那几张照片,不想抢先公布他人的惊喜,尽管她好友列表根本没几个人。

    她发了两张自己的单人照,一张和唐斌尧的合照,一张宿舍四人的合照。

    配文简简单单,两个字,开心。

    这条动态发出的二十分钟后,李迩破天荒地主动给她发了信息。

    —“开心什么呢。”

    第50章 紫口少女螺 伦敦。

    看见李迩信息的时候, 江颂已经在床上躺下了,宿舍熄了灯,床帘笼着, 手机在黑暗里透着微弱的光, 江颂猛地坐起来, 床板因她的动作发出咯吱声。

    她回:“快放假了所以开心呀, 再加上今天晚上联谊会上室友喜欢的人向她表白了, 也替她开心。”

    发的这段话带点小女孩的私心, 她本来只打算发前一句的, 但想故意透露出她参加联谊会的消息,想试探李迩的反应,想知道他心里是否也有一点在意自己, 如果他也有那么一点喜欢自己, 应该会对她参加联谊会的行为有些许紧张吧?

    所以她也顺便告诉了他室友脱单的消息。

    李迩的名字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中”,然后发来一句话。

    —“放假什么打算。”

    他压根没理会她后面那句话。

    江颂撇撇嘴, “和室友还有唐斌尧一起去归通寺玩。”

    —“联谊会是和体校的联?”

    江颂蔫巴的表情一下子生动起来,他还是有那么点在意的嘛。

    “不是呀, 就跟隔壁两个班。”

    —“那唐斌尧怎么在。”

    江颂靠到墙上, 换个舒服的姿势回他信息, “他来学校找我玩, 就一起去了。”

    —“归通寺许事业挺灵,其他的不建议。”

    他说话总是跳脱,就在江颂以为她们要依着联谊会的话题继续往下聊的时候,他又来了这一句。

    江颂问他:“你怎么知道?你许过吗?”

    李迩给了一个很傲的回答。

    —“我想要的都会有。”

    言下之意, 他不需要许愿,他的物质方面实在太富裕了,所以不需要通过这种精神寄托的方式来渴求什么。

    这回答实在是太狂了, 但事实就是这样,她没法说些什么反呛的话。

    江颂扯开话题,“英国现在是下午吗?你

    在干嘛?”

    她后来去搜了英国和国内的时差,八小时。

    —“下午两点,在等人去看橄榄球比赛。”

    她知道他喜欢的运动有很多,橄榄球还是第一次听说。

    “你们课多不多?你在英国怎么样?”

    李迩回的很简洁。

    还行。

    两个问题的答案,都是还行。

    她推测他等的人已经等到了,所以不再继续往下聊。

    “那你去玩吧,我要睡觉了。”

    李迩回了句晚安。

    江颂把手机放下,准备重新躺回去睡觉,刚躺下,手机屏幕又亮了,她看过去,李迩又发了句话。

    —“明天奚喻她妈给你什么东西都收着,她这次考试的成绩有进步,家里快高兴疯了,我姐比较直接,可能直接给你个红包,多大都收着,她钱根本没地儿花。”

    奚喻就是江颂教的那个女生,李迩的侄女,她月底有考试,江颂还没问考的怎么样,准备明天去了再问的,没想到李迩提前告诉她了。

    李迩也真的很了解他姐,十月一日上午,江颂刚给奚喻补完课,她妈妈就来了房间,手里拿着个红包,厚的有些吓人。

    江颂猜过她妈妈会给多大的红包,都是往几百块钱猜的,八百都算多的不行了,显然,她胆小了。

    奚喻妈妈给的,整整八千八百八十八,里面真有三个钢镚。

    李迩话说在前头,但江颂还是不敢收。

    将近九千块钱,对她来说,是一笔巨款。

    江颂推辞的时候,奚喻在旁边咬着个棒棒糖,身上那股劲儿和李迩如出一辙,真不愧是一家人。

    她像是见惯了这种场景,云淡风轻地说:“小江老师你收着吧,我妈有点病,就喜欢花钱的过程,特别享受钱流失的那种快感。”

    奚喻她妈上一秒还跟江颂客气地笑,下一秒就一巴掌拍在奚喻头上,“死小孩你说什么呢。”

    江颂拗不过她,最后还是收了。

    而除了红包以外,还有课时费增加,这个倒是奚喻她爸提的,从原来的两百一小时,直接加到了四百一小时。

    江颂挺惶恐,但奚喻还是那副样子,坐在桌子上晃悠着腿,说她前几任老师的课时费都是两千起步的,现在只花四百就能请到,已经是赚麻了。

    ———

    去归通寺的日子定在十月四号,她们原本也只是打算去玩玩,转悠转悠,没多诚心去拜佛,所以并不打算早起。

    四个女生起来后还有充裕的时间收拾自己,季倾收拾自己的同时还不忘给江颂化个淡妆。

    到归通寺时是下午一点半,人挺多,都趁着国庆假期来玩,年轻人占了一大半,江颂以为拜佛这种事只有中老年喜欢,看来归通寺真像李迩说的那样,在事业方面很灵验。

    她们跟着人群走,到殿门前也进去拜三下,江颂暂时没什么具体的事业理想,所以只许了身体健康,前路顺畅。

    归通寺在山上,山虽然不高,但一天玩下来也累的够呛,唐斌尧一个习惯高强度训练的人都有些吃不消。

    下山时候江颂不小心崴了脚,唐斌尧一把拉住她,没太大事,就是当下有点不方便走路。

    佟童和向语琦一个搀左一个搀右给她扶下去的。

    当天夜里脚踝肿的像个猪蹄。

    也因为脚受伤这件事,剩下三天假期江颂没再出过门。

    日子淌水一样过,江颂周内的课余时间会去图书馆学习,十一月和学姐闲聊时,学姐提到了学校有交换生的名额,江颂后来去了解了一下,发现交换的学校里,有一所在伦敦。

    伦敦。

    她没多喜欢伦敦,只是在伦敦的那个人,她很喜欢。

    但不能因为这就说她想去伦敦是为了李迩。

    李迩是原因的一部分,但只占据了一小部分,她想得到交换生的名额,因为她也想去看看更广阔的世界,过去十八年,她被困在那座海边小城,现在她好不容易走出来了,当然要抓住一切机会去更远的远方看看。

    所以她为此努力,哪怕最后去的不是伦敦,她也依然期待,依然向往,依然愿意奔赴。

    哪怕最后她哪都去不了,她也不后悔,她在这过程中学到的知识永远不会辜负她。

    交换生名额到大二才能申请,走流程也得时间,交换时间是大三的一整学年。

    她从现在开始做准备,毕竟申请是要看绩点和在校表现的,也从现在开始存钱,国外花销巨大,她孤身一人,能靠的只有自己。

    所以周六周日的夜晚,江颂也开始忙碌起来,还是家教工作,五点开始,七点结束,室友玩笑问她以后是不是想当老师,所以现在接这么多家教工作,江颂笑而不语,没把心里的打算告诉任何人。

    十一月月底,徐徵阳忽然给她发了个信息,约她去游乐场玩,这人从联谊会结束到现在,时不时地就给她发信息,说些闲聊的话,东拉西扯的,要不就是打听她的过去,她的兴趣爱好,又或是其他和她有关的东西。

    这么长时间下来,江颂也算是看出来了,徐徵阳大概对她有意思。

    所以游乐场的邀约她没答应。

    但徐徵阳问她为什么。

    他居然问她为什么?

    江颂一开始还耐心地回:“我觉得我们还不太熟,一起去游乐场有些尴尬。”

    徐徵阳不赞同她的说法,又给她发:“就是因为你不给我和你熟悉的机会,所以我们才到现在还没熟,我们一起去玩一趟就熟了啊。”

    江颂不知道他是真的执着还是装作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于是干脆坦然问他:“徐徵阳,你是想和我成为朋友还是对我有一点其他想法?”

    徐徵阳也很坦荡,立刻就回:“有其他想法。”

    江颂思虑再三,觉得得把话说死才能断了他这份执着的心,于是回他:“不好意思,我有喜欢的人。”

    她第一次这样直面自己的喜欢。

    徐徵阳还没死心,“联谊会坐你旁边的那个吗?他也是帮你领书的那个吧?”

    他还以为她和唐斌尧有什么关系。

    “不是,我们是朋友,我真的有喜欢的人,喜欢很久了,很喜欢他,所以你不要再来约我出去玩或者找我聊天了,我一直都觉得很困扰。”

    江颂在发完这段话后突然觉得,李迩看到她这段话应该会感到欣慰吧,高中时候他说,自己总是不懂拒绝别人,也不敢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现在她都学会了。

    这句话发完以后,徐徵阳就再没回过了。

    终于死心了。

    而没过几天,季倾忽然问江颂:“你有喜欢的人?”

    江颂一脸懵,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我朋友住我们班男生的寝室的对面,说听见我们班班长说的,说你有喜欢的人,爱惨了的那种。”

    那不就是徐徵阳?

    江颂的第一反应是,他有病。

    他绝对有病。

    他为什么要把她们两之间的事拿去给别人说?还要添油加醋?

    她只是说很喜欢,怎么到他嘴里就成爱惨了?

    事实也证明,他的确有病。

    十二月中旬的一个夜晚,向语琦发了个截图在宿舍的小群里,下面跟着一句话,她说原来她不是班上最早恋爱的那一个,班长才是。

    江颂把图片点开,截图里是徐徵阳和一个女生的合照,脸贴着脸,很亲密,配文是:一周年,后面跟着一个粉红的爱心。

    恋爱一周年。

    恋爱一周年?!

    所以他频繁给自己发信息并且说对自己有意思的时候,是有女朋友的?!

    江颂的三观被冲击到,忍不住点开徐徵阳的空间想亲自去看看。

    然而一点进去,干净一片一条动态都没有。

    她看不见他发的那条动态。

    徐徵阳屏蔽她了。

    江颂第一次知道,恋爱居然能这样谈。

    怎么能在和一个女生在一起的时候,又去喜欢上另一个女生。

    爱的虚伪,喜欢廉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