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因为程松悦的儿子在侧,叶进仍然未能成事,因此傍晚时分不得不继续过柴米油盐无色无味的日子。他用前天外卖剩下的米饭给自己做了个蛋炒饭——油大还齁咸,然后捧着碗坐在露台的长椅上静观夕阳西下。
在他身后,是满室的昏沉和电视节目的背景乐,他只要不回头,就可以当作叶赫正窝在沙发里看电视。以往这种场景是很稀松平常的。
“叮——”有新消息跳进来。叶进数着米粒细嚼慢咽,直至费劲地将那十几粒白米饭裹着鸡蛋碎屑咽下去才转头望向一直就搁在一旁的手机。
是许炼的消息。许炼说他会假装叶进仍在冰岛,所以叶进不用担心会有人上门。
叶进读完信息继续吃饭,没有任何触动,他根本不在乎会不会有人上门。
……
许炼与叶进不欢而散,在傍晚的车流中烦躁地连捶方向盘,但捶方向盘无济于事,他已然故去的哥们儿生前有多宝贝这个弟弟他比谁都清楚。
前方路口绿灯转成红灯,许炼反应不及一脚踩下刹车,身子猛地向前倾,又被安全带给勒回来。他神色悻悻松了松安全带,给家里去了个电话,说不加班了,晚饭回去吃。
由于部分路段修路禁止通行,许炼开车绕道近乎半座城回到家时,饭菜已经有些偏凉了。
“两个都是他们的儿子,而且还是双胞胎,为什么区别对待?”许炼在饭桌前坐下就问。
许炼犹记得出事那天叶进被母亲扇了一个耳光,之后又被父亲拒之门外,他们说如果叶赫没有陪叶进搬出去住日日回家就不会出这样的事。
许炼的父亲与叶进的父母是大学同学,原本只是泛泛之交,许炼读小学时许家搬来叶家附近,两家的关系就渐渐近了。之后许炼与叶赫玩在一起,两家便更是常来常往——许炼比叶赫叶进大三岁,许家刚搬来时,叶进尚未被接回。
只不过叶进一直是个隐形的存在,接回前接回后都是。
叶父叶母的原话是,“不用管他,整天捣鼓那堆奇形怪状的零件,叫也不理,又闷又犟,他自己呆着舒服就让他自己呆着。”
但叶进的存在虽隐形却强势,最起码在许炼看来是这样,许炼时不时地就会被他捣鼓出来的那些“不务正业”、“无聊至极”的小东西惊艳到。
“一个从小养在身边,一个没有,还能是因为什么?”许炼的母亲汪润漫不经心道。
“也不止是这个原因,”许父接过话茬补充,“叶进刚被接回来时三不五时地离家出走,把老叶两口折腾得不行,而且他在爷爷奶奶跟前长大,独惯了,跟叶赫也相处不来……”
许炼不言声等着,但再没有其它补充了,他惊讶地抬眸:“就这些,没别的了?”
汪润道:“你以为在演电视剧呢,哪有那么多狗血剧情,就是这些,没别的了。”
叶进在爷爷奶奶跟前长到十岁才被接回父母身边,虽然是一胞所生,但毕竟中间隔着十年漫长岁月,叶进父母对两个儿子很难做到一碗水端平,再加上叶赫谦逊宽和,叶进又闷又犟,本来就有的偏颇就因为各种各样的琐事愈演愈烈。
所有这些叶进都看在眼里,只是不说。后来叶进的奶奶病故,他父母又做了件错事——他们认为高考在即这个事情不必告诉他。之后叶进直接从家里搬出去,再未回去过。
2.
恰逢邱怀鸣出差外地,李闻雯很顺利地就帮邱迩推掉了周末的补习课,她领着邱迩跟着中介转了几个小区,瞧了七八套房子,最终在鹿鸣公寓找到了两人都心仪的。
八十多平米的实用面积,分隔出不大的一个客厅、一个书房和两个卧室。最可喜的是客厅西侧的露台面积不小,能放得下一个小卧榻,夏天感受穿堂风,也能支起两个墙面晾衣杆,冬天晒被。而比较不方便的是,房子并非拎包入住的状态,只有空调和热水器,其余都需要自己购买。李闻雯粗略一计算,衣柜、床、沙发、餐桌、厨具等等,大约得再卖俩包。
邱迩瞧着李闻雯押一付三给房东转账,在楼上不知谁家“吱——”“嘎吱——”,也不知是新学不熟练,还是就是没什么天分的小提琴声里,故作镇定地问:“我们什么时候去买家具?明天?”
他不想表现出来期待,但他确实很期待离开那里。此外他希望“程松悦”的脑子最好一辈子也好不了了。
李闻雯藏起仅剩不到三千的余额,慢条斯理说:“不急,再过两天。”
——卖包需要时间。
李闻雯用一周的时间完成了新房的布置,然后在下个周末,邱怀鸣出差回来的前夕,领着邱迩住进了鹿鸣公寓。
于是事情就有些戏剧性了。邱怀鸣是带着签证下来的“好消息”志得意满地回来的——当然是好消息,这个家就没有人有在他面前说“不”的资格——结果应该要去留学的人不见了。
“你说什么?”邱怀鸣扯领带的动作顿住,转头瞧向李闻雯。
李闻雯很有耐心地重复道:“我说过不了了,要跟你离婚,邱迩说想要跟着我。当然,他也必须得跟着我。你如果不愿意好聚好散,可以去请律师,咱们打官司离婚。”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邱怀鸣比起愤怒,更觉得不可思议。
程松悦是个什么东西,他比谁都清楚,她毕业到现在总共就赚过不到两万块钱。她当初用这不到两万块钱给他买了个钻石袖扣,便把他哄得当即定下求婚戒指。
李闻雯并不跟着他的情绪走,她平静地再次道明自己的诉求,“离婚我需要跟你财产平分,但我的这部分财产可以全部放到信托基金里,等邱迩成年以后全部交给邱迩。”
“睁着眼睛做梦呢你?”邱怀鸣冷冷奚落道,他压根不相信她的疯言疯语,烦躁地猛一挥手,“别废话了,去叫邱迩下来,明天周一,你跟我一起去趟学校签字。”
李闻雯平静道:“邱迩不会去德国,我也只会在离婚协议上签字。我有你多次出轨的证据,也有你家暴的证据,所以离婚应该不会很难。”
搜集这些证据对一个前警务工作者来说并不是难事。其实即便对于程松悦本人来说也不是难事,因为邱怀鸣瞧不起她,甚至懒得防备她。
李闻雯懒得继续纠缠,从沙发扶手后面拎出最后一个行李箱。行李箱里装的是程松悦用一顿顿打换来的首饰和包包,虽然都是奢侈品的基础款,但全部加一起也值不少钱。李闻雯觉得这些自己是可以随意支配的,就当程松悦本人的谢礼——她不谢也得谢。
邱怀鸣阴鸷的眼神如毒蛇吐信,牢牢粘黏在李闻雯脸上。
但李闻雯不为所动,因为再阴鸷也阴鸷不过她遇到过的犯罪分子。
“你自己再想想吧,要是实在气不过就去请律师,”李闻雯从邱怀鸣身旁经过,瞧见他胳膊难耐地一动,好心提醒他,“别动手,你又打不赢。”
邱怀鸣这回没有被李闻雯轻飘飘的警告激怒,也没有阻止她离开,只是用瘆人目光盯着她的背影,直至她坐进车里一脚油门消失不见。
3.
邱迩瞧着乱糟糟的厨房有些慌张。
“程松悦”出门前问他会不会熬粥,他没说话,感到莫名其妙,心想,“你问我?”
然而“程松悦”并没有读懂他眼神里讥诮的反问,露出略带嫌弃的表情,似乎在说,“你怎么什么都不会”。
他面色一紧,立刻说:“多简单,谁不会。”
倒也确实简单,网上搜一搜,也就那么几个步骤,淘米,下锅,大火煮沸以后转为小火。只不过整个过程需要的时间有些长而已。
结果就是他玩游戏忘了锅里的粥了。
门外的指纹锁“滴”“滴”两声,跟着李闻雯戏谑的声音传来,“什么味儿?你把厨房点了?”
邱迩从厨房走出,瞧见李闻雯正往玄关衣帽架上搭外套。他的神情难免有些讪讪的,但她的神情却非常轻松,似乎就算他真的不慎把厨房点了,她也能情绪稳定地点评一句“闷声干大事”。
“……对不起。我玩游戏忘了时间。”
“行,虽然出了点儿小事故,但勇于承认事故原因。我来看看能不能加水补救,不能的话这个点儿就不喝粥了,做个西红柿鸡蛋面吃,十几分钟的事儿。”
一锅粥几乎熬干巴了,实在没有补救的空间了,而且由于米下得太多又熬得太久,甚至洗锅都成了一件难事。李闻雯把粥锅注满水泡在洗碗池里,在原地插了会儿腰,然后蹲下从橱柜里抽出还没撕掉标签的炒菜锅来。
“都是锅,都能下面。”她头也不回地向邱迩解释。
邱迩瞧着“程松悦”熟练地烧水烫锅,又去冰箱里拿不知道什么时候放进去的鸡蛋和调料,感觉与“程松悦”的这趟逃家之旅渐渐有了真实感。他再次许愿希望“程松悦”的脑子最好一直坏下去。
“新锅洗净以后要煮开水烫一烫再用,现在只有一个锅能用,所以鸡蛋面我们走懒人路线,”李闻雯一边做一边教,她将第二遍煮沸的水倒进洗净的盆里候着——烧水壶尚未买回来——锅底擦干净,然后重新放到炉灶上,“啪嗒”开火,并倒油进去,“两个鸡蛋,先煎一煎,单面撒盐就行,鸡蛋两面焦黄以后,直接倒开水进来,然后鸡粉、白胡椒粉各撒一些进去,一点紫菜,一点干虾仁儿,几根青菜……过会儿面条熟了就能吃了。”
“你以前只给我蒸过鸡蛋羹,很久以前,”邱迩仔细想了想,“可能我都还没上小学。”
“以前也不会做,是最近新学的。毕竟我们搬出来以后,就没有保姆阿姨给我们做饭了。你正在长身体,我也不好顿顿给你吃外卖。”
邱迩闻言一愣,迅速转移视线,不愿回应“程松悦”坦荡又友好的眼神。这么快就摈弃讨厌她的立场有点没出息,他是这么认为的,于是低头盯着手机屏幕里早就翘辫子的游戏人物迈着不太坚决的脚步离开厨房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