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琴舅妈一直对婆家的事情耿耿于怀。

    她觉得自己太倒霉了,嫁出去的大姑子竟然还会带着孩子搬回家住,孩子又是一对龙凤胎,吃的多喝的多,叫她这家里的开销雪上加霜。

    她都快为这件事呕死了。

    可是婆婆不是个省油的灯,就知道维护自己的可怜女儿,好像天下就她家女儿可怜,别人女儿都活该吃苦似的。

    自己母亲又何尝不心疼自己啊!

    眼下流冰海又来了,舅妈看着她没什么好脾气,但也不敢当着婆婆面太过分,只能蔫蔫的带她进门。

    只是心里恨恨的想:又来个吃白食的!

    母亲见到流冰海,十分惊讶。

    她当时正在糊纸盒,想挣点外快贴补家用,看见变了模样的女儿忍不住亮了眼睛,扑过去惊叹道,“琴琴?你是琴琴?”

    女儿胖了,气色也好了,变化太大了。

    流冰海放下背上的灰色麻袋,对母亲说,“是我,娘。”

    一旁的舅妈翻了翻眼睛,“这里是城里,要喊妈。”

    妈?

    流冰海没理小舅妈,与母亲聊着天。

    张琴外婆见外孙女来了,也赶忙到前屋,见了她也是格外惊讶。

    母亲喜不自胜,一直问她,“你胖了,是在奶奶家过的好?”

    女人自己说的都犹豫。

    流冰海答:“挺好的。”

    母亲又欣喜又半信半疑,“可你以前不是每次回来都说,奶奶刻薄你,欺负你,你不想在那儿待着……”

    女人越说声音越弱,总觉得对不住女儿。

    可是自己都寄人篱下,哪来的能力把四个孩子全养在身边呢,只能先紧着小的,委屈大的。

    流冰海见母亲复杂的神情,觉得没必要解释那么透,只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奶奶现在变了,还给我留馍馍吃呢。”

    母亲听了无比欣慰,眼里转着泪,忍不住对婆婆多了份感激。

    流冰海想起什么,又问:“弟弟妹妹呢?”

    张琴娘说:“哦,上学去了,咳......下学也不爱着家,就知道疯跑。

    说完声音又低下去,不时看看原主的舅妈。

    流冰海明白,这是寄人篱下不好受,叫弟弟妹妹都跟着遭殃。

    家里不痛快,宁愿下了课在外面疯,也不愿着家。

    她早料到的。

    不过她也没戳破,只是把那一袋吃食往母亲面前一推,说:“娘,这是给你们带的。”

    “我们?”

    女人一惊,扒开袋子看了看,满满一大袋的蔬果粮食。

    她顿时瞪大了眼睛,“琴琴,你这是?”

    张琴外婆也惊讶的不行,家里是缺吃的,不过外孙女这一大袋子也太吓人了。

    流冰海说,“我和朋友开了家小农庄,收成还不错,不缺这些。”

    她简单把事情解释了一遍,这才叫母亲和外婆放了心。

    因为还要赶着去忙正事,她匆匆坐了会儿,就跟母亲告别,并说等农庄稳定了,她会给她买间房子,让她带着弟弟妹妹搬出来住。

    原主娘觉得女儿懂事,忍不住抹泪,更觉得愧对这个可怜的大女儿了。

    但也觉得终于看见了希望,否则这难捱的日子,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临走,流冰海偷偷把小舅妈叫到了一旁,单独塞给她一小袋东西。

    她打开一看,都是自己没见过的瓜果。

    流冰海小声说:“舅妈,我娘住这里打扰您了,我也没别的东西,这是一点心意,您自己拿出去卖,能换一些钱,没多有少,好歹能补贴点家用。”

    小舅妈看着这稀罕物想了想,“这能换钱?”

    流冰海笑了,“我想可以。就算不能,留着自己吃也是好的。记住了,单独给您和小桃小紧留的,自己留着吃,别叫别人看见又来抢。”

    她这话说的小舅妈神色一惊。

    哪有不向着自己母亲,向着外人的?

    流冰海看出了她的心思,握住她的手说,“我娘在这里这么些年了,没少麻烦你们,本来我弟我妹吃的那些,都该是小桃小紧的,这话虽没人明着说,可我心里能不懂吗?舅妈,这些年委屈您了,我家出了事,却劳烦您还得带着大姑子一起过,换我,我早不干了。”

    她这话倒是说到了舅妈心里,女人心里一酸,险些直接哭出来。

    这些年的辛苦和委屈有谁懂哇!

    婆婆和丈夫都向着张家那几张嘴,显得她这明媒正娶的“女主人”倒跟外人似的,她心里这份儿不痛快找谁说去啊!

    她也不是没同情心,可凡事得有个理吧,添堵就是添堵,还不让人说说了!

    所以流冰海一下说到她心坎儿里,终于有人说句公道话了,她这压抑多年的不满觉得痛快多了。

    流冰海又道:“我知道这点东西也弥补不了什么,不过,外婆总归是我娘的亲娘,亲娘到底一辈子都是护着女儿的,您也是做母亲的,我相信您也能理解母女之情,是吧。”

    眼下之意,也叫她明白,母亲和外婆总归都是一家人,你也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小舅妈不好说什么,只能蔫蔫的瘪着脸不说话。

    “不过您放心,我若是能挣到钱,尽量早点把我娘接出去住,不叫您苦太久,但我若是没这本事,也愿您担待些。”

    她这么一说,她舅妈倒难为情起来了,“看你说的,什么苦不苦的,都是一家人不是......”

    流冰海:“是一家人,也得分个是非曲直,不然都嚯嚯在一起,不是乱套了。”

    女人看着她欲言又止,又要哭了。

    她把小舅妈好一通哄,真心也好假意也好,哄好了这个女人,相信母亲在这里的日子应该会好过一些。

    离开舅妈家,流冰海到了市集。

    她带了三包东西出来。

    一大包已经给了母亲,一小包给了舅妈,另外还有一小包,她装了一些样品,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买家。

    流冰海在市集逛了几天,留了个心眼儿。

    原剧情中,原主进城以后挨了不少坑骗,世事难料,她觉得还是先稳当稳定,观察观察这里的风土人情再说。

    她这一溜达,锅盖头在农庄可睡不踏实了。

    明明打算趁这祖宗走了,自己当一当大爷,快活快活的。

    可是忽然食也难咽,寝也难安,怕不是患了什么“下三滥”的绝症了吧。

    刘海有些郁闷,沉着脸坐在农地上望着流冰海离去的方向。

    不找个人伺候伺候不舒服是咋的?

    可是祖宗又不在,这可咋整。

    一日,他正在农庄里收拾手里的杂物,庄里的地主大爷过来坐在边上看着他。

    “海啊,有没有啥能帮忙的?”大爷问。

    大爷无儿无女,偶尔闲的没事会帮他看看农庄,帮帮忙什么的。

    这几天大爷都在忙着帮他秋收。

    他瞧着这农庄里红红绿绿的收成,真是喜庆,就和那小姑娘的脸蛋儿一个样。

    “不用,徐叔。”

    大爷看了看刘海,又道:“海啊,你和张琴从哪边来啊。”

    大爷拾掇着手里的西红柿,自打这二人租下了这个地界,就总觉得这二人怪怪的,性子蛮好,就是和其他人不一样。

    刘海:“从外省来,徐叔。”

    大爷:“哪个省嘞,你和那小娃啥关系嘞。”

    大爷是个八卦的大爷。

    刘海没说话,大爷又问:“你好像蛮奇特嘞。”

    刘海笑笑:“我有啥奇特,我们都是外乡人,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界,还多亏了您这庄子,我们才有了落脚地,还不知道怎么谢您。”

    大爷笑起来憨憨的,“这有啥,年轻人闯荡闯荡不容易,俺有点啥能帮忙的,你就直说,收成好了我也有好处不是。”

    “您啥也不用管,大爷。”

    刘海拿过大爷手里的西红柿,放到一边。

    大爷手里忽的空落落了,“但是俺闲得慌,也怪难受。”

    刘海心里惦记着流冰海,脑子正乱腾着,大爷喋喋不休的闲叨唠,他心里更乱的慌。

    您要没啥事干,先装会儿祖宗得了。

    他没祖宗伺候,浑身难受,求着大爷先别秋收了。

    大爷一愣,浑身憨厚:“咋装啊?”

    刘海:“您就啥也别干,让我伺候您吃喝就成。”

    还有这等好事?

    大爷懵头懵脑又喜不自胜,于是和当初的流冰海一样,往地上一躺,好吃懒做晒太阳,过起了美滋滋的日子。

    但刘海觉得不对,大爷的姿势不对!

    他家祖宗晒太阳的时候,小脚是勾着的,两条小腿肚缠在一起,很慵懒的样子,不是他这样四脚朝天,像一只懒惰的大□□!

    喝水的样子也不对,他把水送到大爷嘴边,大爷应该一小口一小口的咕噜噜喝掉,而不是把肚子砸出水穿石一样的巨响。

    不对!吃饭也不对!

    他家祖宗是一会儿想吃甜,一会儿想吃咸,那胃跟个百变的大染缸似的,不是大爷这么老老实实给啥吃啥,抱着一块大饼就能老实的啃上一天!

    这大爷太好伺候了,都让他没有被虐的快感!啊啊啊!

    祖宗啊,你快回来吧。

    刘海郁闷的不行。

    这大爷忒笨,怎么模仿个祖宗也模仿不像,当祖宗有那么难吗?

    夜半,他双手绕颈想起流冰海每天早上从房门走出的懒淡样,不知不觉心头一暖,卷起一丝笑容。

    快回来吧,祖宗。

    ——

    流冰海又在街上转悠了几天,她看着一家粮油店的老板面相不错的样子,像是个正经做生意的,没别的奸商一脸市侩的样子。

    老板姓马,长得圆溜溜的,非常实在相,笑起来也很是灿烂。

    流冰海把自己的瓜果给他看了看,又给他尝了尝。

    马老板把东西放到鼻下一闻......眼睛顿时亮了。

    一股淡淡的清香味卷着狂风暴雨钻到他胃里,很是沁人心脾,一时搅合的他馋虫作乱。

    他当下就觉得这是好东西,想要多进些货备着,还想跟流冰海签个独家协议,垄断市场。

    流冰海笑笑,“老板,我们农庄大的很,您这小店怕是招架不住啊,要垄断,一次就得进货这个数!”

    流冰海举起了五只手指。

    威风凛凛的一个巴掌扑到马老板面前。

    看着她那一巴掌,又看看自己的小店,马老板犹豫了。

    于是只好说,“好吧,那我先少进一批货,试试看,是你们送货还是我去拉?”

    流冰海道:“都可以,我们送货需要先交定金,您直接去拉货不用定金,先看货后买,免得您吃亏。”

    “好嘞!姑娘您爽快!”

    流冰海笑笑,她其实只是懒得再折腾一趟,也省了车马劳顿的钱。

    于是给马老板留了农庄的地址,拱手客气道:“那就祝您生意兴隆,回头咱庄里见。”

    说完就赶快走了。

    马老板看着流冰海离去的背影,勾起嘴唇笑笑。

    哪来的小丫头,白白嫩嫩还挺会做生意,怪水灵的......

    傍晚的玄州起了风。

    风里卷着一丝碎物,那物像被碾碎的石头,打在身上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划过一样,不留痕迹的咯疼。

    到底是秋天了,这秋风说来就来。

    流冰海裹了裹外衣,把领口拉紧了些。

    她想着赶紧多找几家老板,把生意谈谈好,然后就趁早回庄里。

    路过几家小吃店的商铺,大多生意惨淡,老板们神情麻木的直愣在门窗内,见她路过,偶尔会有人问“姑娘要不要糖糕”。

    流冰海摇摇头,拐进了另一条小巷。

    玄州就是巷子多,走不尽数不完的巷子,有的深有的浅,有的热闹有的清静。

    流冰海拐进一条巷子口,抬头一看,是一家小酒馆。

    牌头有点眼熟,黑红色的横纹交叉,上面刻着一条龙,龙呈青绿色,威风凛凛的攀在门头上,像是能带起一股龙卷风似的。

    流冰海看着看着,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的朝里面看去。

    酒馆不大,四五张桌。

    从敞开的木头门看到里面,有三三两两的人在喝着小酒儿,酒馆门口不时传出酒的香味。

    她瞧见一个男人似乎在谈生意,指手画脚的,很是激昂。

    站他对面听他说话的,是个中年男人,油光满面,看起来挺有钱,最关键的是,是个秃头。

    流冰海暗叹糟糕,急转眼神,转身想要离开。

    为时已晚,秃头看见了她,且目光一亮,追了出来。

    “这位姑娘!”

    有些人真是不管风云如何流转,还是会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