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脾气 太满
这之后, 既没心理负担,又不再有阻隔的二人,比过去更为随心所欲。尤其是诺亚, 一见面就黏上来,恨不得整个周末都攀在方舟身上。
方舟不禁怀疑, 自己养的或许是条人型泰迪。担心持续闹出的动静会打扰底楼的穆勒太太一家,便将游戏的主要阵地从公寓二楼转移至三楼。
七月初的一个周六, 精力充沛的诺亚又耗了方舟大半日,耽误了她每周六的例行采购。待到傍晚,为了赔罪,他独自去往公寓附近的超市替她采买。
留在家中的方舟洗过了澡, 抱着电脑, 窝在沙发上查看最新的研究论文。她认真起来总是格外专注, 听见身后开门的声响也没回头, 只低声问了句:“这么快就回来了?”
身后人闷闷地应了一声,来到她身旁,弯下腰, 将脑袋凑到她耳边。
方舟习惯性地抬手,亲昵地搂住他的脑袋, 轻轻抚摸了几下, 又用面颊贴着他的脸侧亲上一记。
等贴近了, 她闻嗅到对方身上隐隐约约的尼古丁的味道。
“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方舟一脸嫌弃地扭过头,落入眼帘的却是Leon, 吓得她从沙发上猛地跳起,险些撞翻身前的移动茶几。
Leon直起腰,漠然地扫了她一眼。
她穿的明显是件男式衬衫,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 衣服下摆将将盖住她的臀,两条修长的腿赤着,略显无措地交叠在一起。
方舟惊魂未定,抚着胸口问:“你怎么有钥匙?”
“去年冬天你不还借走过我的备用钥匙么,不记得了?”Leon的面上浮出意味不明的笑,“你们已经发展成同居的关系了?”
方舟仍不打算告知,可方才那样自然亲密的举动,该用何种解释,才能骗过Leon这样的人精?
她低头琢磨了几秒后答:“楼下冰箱坏了,我暂时借住在这里。方才我还以为是我闺蜜来了。”
“你觉得我像傻子吗?”Leon冷笑一声,“先前在斯图撞见你那次,我就看出来了。那天如果不是我在旁边碍手碍脚,你俩估计在车上就直接开始……”
方舟转念一想:她和诺亚的关系,被Leon知晓,或许也不是件坏事。于是,她顺着他的话说:“既然你都看出来了,为什么那天还……”
死赖着不走,还硬拉着他俩一块儿吃饭。
Leon轻哼一声,撇开目光,“你俩暗戳戳地在我面前眉来眼去的,惹我不快活了,我还不能耗一耗你们?”
“没看出来你竟然这么腹黑。”方舟轻笑着说,将半干半湿的长发撩到身后。
“真在一起了,就大大方方地在一起,为什么还要……”
Leon喃喃地说着,视线又落回方舟身上。
他的话语,随着他的目光一同顿住。
许是没想到今晚还会再见到外人,方舟此时完全是真空状态。先前散在身前的湿发将丝质的衬衣润湿,洇出了大片透明。
见Leon的神色陡然变得怪异,方舟顺着他的视线低头一瞧,忙抬手将自己护住,逃回卧室换衣服。她一面更衣,一面忍不住暗骂:遇上这种情况,正常人都会懂得非礼勿视,他倒好,就这么直愣愣地看,也不开口提醒。
等方舟衣着得体地出门时,客厅里已空无一人。一旁的办公桌上,多出了一个公文袋。
他专程跑着一趟,只为了亲手送一份文件?这里头是什么要紧的内容?
换作以往,方舟并无兴趣打探他们家的事,可架不住这段时日心中有太多的疑问未解。她将文件袋翻转过来,惊讶地发现,封口用的不过是普通的线圈封,既没有粘胶,也没有盖封口印章。
方舟丝毫不担心,她此刻窥探的行为会被诺亚逮住。倘若明确知道她人在屋里,即便手里有钥匙,诺亚仍会假模假式地敲门,耐心等着她前去应门。
刚扯开文件袋上的缠线,方舟忽听得门外钥匙开锁声,赶忙将手中的袋子放下。
一进屋,诺亚便急声问:“Leon来过了?”
“嗯,留了一份文件。”
诺亚快步走到桌前,不动声色地将文件塞进桌面下的抽屉。
“好像挺重要的,你不先看一眼吗?”
“一会儿再看。”诺亚说着,伸手撩她的裙摆。
方舟拍开他抚上来的贼手,“死相,先洗澡去。”
等她独自一人,再去拉抽屉时,却发现这抽屉内部似乎装有暗锁,怎么都拉不开。她上下左右查看了一圈,却没能找到锁眼在何处。
当晚,方舟尚且沉浸在热烈绵长的余韵中,听见诺亚在耳边低喃:“我看中了一套斯图的公寓,就在你公司附近。下周三你来看看,要是觉得满意,就搬来一起住,好吗?”
此刻的方舟思绪依旧朦胧,喘息着轻轻嗯了一声,而后迅速反应过来,自己似乎被他摆了一道。
她双手撑起他的肩,盯着他的眼问:“怎么忽然提这事?”
心怀鬼胎的小狗被她瞅得有些心虚,乖乖交代:“想着这个时候你比较心软,希望你能答应下来。”
这法子其实算是跟她学来的。她先前就喜欢这样,在他最脆弱的时候提要求,他稀里糊涂地应下,事后又不好再反悔。
可方舟与诺亚不同,明明答应了的事,她能厚着脸皮坦然推翻。
她扭头避开怀中人央求的目光,轻声说:“我们保持现在这样,不是挺好吗?”
诺亚捏住她的下巴,扳正她扭开的脸,锁住她躲闪的视线。
“就是依照我们现在的样式找的房子。左右相邻的两套公寓,有各自独立的大门,你有属于你自己的独立空间,我不会打扰到你。”
方舟的态度依旧抗拒,“我们才开始没多久,现在就同居是不是太仓促了?我还想在你面前保留些神秘感,你不也有不想让我瞧见的一面么?”
就像方才,他拿到的分明是一份重要的文件,却将它偷藏起来。
平日里亦是如此,每每接到工作上的电话,他都会留意着避开她接,也极少在她面前提及工作相关的事。他刻意将自己严肃冷酷、咄咄逼人的一面隐藏住,不在她面前展露半分。
展现给她看的,永远都是一副纯真小狗样。
正如此时。
诺亚的眼角耷拉下来,嘴角微坠,一脸委屈样儿,“所以你还是不愿跟我一块儿住,是嘛?”
方舟抚着他的背脊,有样学样地露出为难可怜的神色,“要是真住一起,你天天这么折腾我,我怎么受得了?正常打个工还能每周有两天休息日呐。”
她的口吻半是撒娇,半是玩笑,可诺亚并没当这是玩笑,神情严肃地看着她,“如果我保证周一、二、四晚上都不来闹你,就保持现在这样,你愿意嘛?”
方舟不响,挪动身,伸手试图将他推离。可刚退开些,又被他重新堵得死死的,“真不愿意?”
此时的方舟已经彻底地清醒过来,正色回道:“不愿意。”
得了明确答复的诺亚面色一阴,沉默着抽身离开,披上睡袍,出了卧室。
等了许久也不见他回房,方舟知道他又闹情绪了,只得下床去哄。
屋外的灯未开启,清冷皎洁的月光从一墙的落地窗门倾洒入屋。门外的露台上,诺亚正仰面躺在躺椅上,手中端着一个洛克酒杯。
方舟轻手轻脚走至门边,听见诺亚正压着声讲电话,“干脆点,如果你这边搞不定,我换人跟。”
德语本就是门硬朗的语言,他的口吻强硬,极有压迫感。
方舟不由纳罕:她真的了解他么?他们似乎都没花太多时间真正熟悉彼此,每次见面就腻在一起,没完没了地做。
听见身后推拉门的动静,诺亚立即松缓了语气,“先挂了,一会儿你发消息给我答复,周末别打我电话。”
方舟留意到他脚边的烧烤炭盆,里头的火将熄未熄,盆中还留有尚未烧尽的一小块纸片边角。看颜色,应该是方才Leon送来的那个文件袋。
诺亚手里的酒杯泛着冷光,已经空杯。他撩起眼皮,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此刻他身上的气质冷冽疏离,让方舟倍感陌生。露台上唯有这一把椅子,她跨坐上去,不悦道:“我不过是不想搬家,你有必要跟我闹脾气吗?”
诺亚放下酒杯,缓缓调正倾斜的椅背,慢慢贴近她的脸,“怎么,好心被当驴肝肺,还不允许我有情绪么?”
方舟抬手搂住他的脖子,微微扭动身体。他的冷感让她有些怕。她并不想惹他生气,但也没法违心答应他,眼下似乎有且仅有这一种方法能安慰他。
诺亚把住她的腰,不让她随意动弹,“我只是心疼你,每天都要耗一个半小时的时间在路上。最近我父亲回来了,我不愿跟他同住旧宅,正好也需要一个新的住处。”
“位置在我公司附近,又能入得了你挑剔的眼的公寓,你觉得,靠我这点微薄的工资收入,有可能负担得起吗?”
诺亚失笑,“怎么可能让你掏钱?”
方舟一点都笑不出来,“我没办法心安理得地接受你的馈赠。”
“你可不可以不要那么较真?我的就是你的。”
他的情话说得太过自然,太过流畅,太过真挚,方舟怕自己一不留心,就会傻傻当真。
“我不希望我们过多地介入彼此的生活,我也需要我自己的私人空间。如果我们真住到了一起,要是哪天吵架了,分手了,我去哪儿?流落街头吗?”
诺亚的神情黯淡,“你觉得我们会分手?”
“情侣之间,吵架分手,不是很正常的事么?”方舟语气淡然。
她永远都会有所保留,总会考虑到最坏的可能性,如此一来,当最糟的情况发生时,她起码有心理准备,不至于太无措。
可这也意味着,她始终心怀隐忧,无法全身心地去享受当下的美好。
听得此言,诺亚只觉心中酸涩:他始终想跟她再进一步,她却考虑到了分手。
他阴沉着脸,动手解开二人之间唯一一道阻隔。倘若无法拉近心理上的距离,那就先确保身体上不再跟她留有任何距离。
这大概是唯一一件她不会轻易拒绝的事。
她依旧润泽得不可思议,没有任何困难就瞬间严丝合缝。正闹别扭的二人拥住彼此,不约而同地长舒一口气。
诺亚拿目光紧紧勾住她,试图在她眼里探寻出些许爱意,可她此刻的双眸过于水润,所有的情绪似乎都隐在水幕后,影影绰绰的,看不分明。
他深感不安,紧紧地摁牢她,深深地抵住她,好似只有这样,她才不会随时离他而去。
他拨.弄开她睡裙左侧的肩带,侧耳贴住她,聆听她的心跳。她面上平静,呼吸也没乱,心跳声却格外剧烈,想来此刻的亲昵还是掀起了她的情.潮。他像婴孩似地张口含住她,声音因此变得含混不清,“我好像得到了你的心,又好像没有,我不太确定。”
方舟的内心远比她表露出的澎湃许多,神思已开始变得涣散,再这样下去,她怕自己会彻底地沦陷,该是时候后退一步了。
她语气冷淡地说:“我的心只属于我自己,不会交给任何人。你也要保管好你自己的心。”
别再端手里,傻傻地给她奉上,会被她无情地打翻在地。
诺亚苦笑,“那你的身体呢?”
方舟抓玩他的头发,轻声说:“可以暂时地交给你。”
“只是暂时的吗?”
方舟感到此刻的自己已经丧失了对身体的掌控。实在塞得太满,她有些受不住,情绪也给得太满了,她承托不了。她无力地抵住诺亚的脑袋,闷闷地回了声:“只能是暂时的。”
诺亚怒哼一声,肘窝贴着她的腘窝,架起她朝屋内走去。
第52章 家族旅行 欢腾电话小剧场
方舟原本以为, 经她浇下这么一大盆凉水,诺亚的满腔热情会稍许冷却,可他却丝毫没有冷淡下来的迹象。泼出去的冷水, 到了他头上,就跟火上浇了油似的。一到见面的日子, 狗子依旧牢牢粘在她身上,赶都赶不走。
月光皎洁的那晚, 方舟本以为会被蓄着怒火的他粗暴对待,结果他只在回卧室的路上狠了那么几下,进屋后表现得格外柔和,弄得她像夏天烈日下的冰激凌, 一点一点化开, 最后在他的炙烤下, 整个人彻底瘫软掉。
这样一来, 反倒弄得方舟有些愧疚,开始认真反思,自己对待这段关系的态度, 是否太过冷漠无情。
犹豫再三后,她决定将自己住处的钥匙奉上。
诺亚接过钥匙, 诧异地问:“什么意思?”
“备用钥匙。”
“我知道, 我更想知道你给钥匙背后的意思。”
心中想的明明是:只要你想, 随时都能进。
嘴上说出的却是:“你是房主,你手上理应留一把。”
诺亚扬起嘴角, “卧室的钥匙也需要一并给到房主么?”
方舟嗫喏:“万一我弄丢了呐。”
诺亚心满意足地将钥匙收下,心中暗笑:她总有冠冕堂皇的借口,说句真心话就跟要了她的命似的。
他贴靠上来,拥着她说:“七月底八月初那一周, 我想跟你告个假,得去参加家族旅行。”
嫌弃似地,方舟拿胳膊肘顶他,“我又不是你上司,跟我请假做什么?”
诺亚倚在她肩头,哼哼唧唧地问:“想不想一起去?我们计划去坦桑尼亚看动物迁徙,可以拜托Mia来邀请你,不用说你是我女友。”
方舟幼时曾在纪录片里,见过非洲动物迁徙的场面,数目庞大的各类兽群,浩浩荡荡地横渡马拉河,场景颇为壮观。她至今还从未踏足过那片神奇大陆,心底一闪而过答应的念头,可一想到他的那些傲慢的家族人,还是打起了退堂鼓。
见她迟迟不应,诺亚识趣地开口说:“算了,老老少少,有二十多号人,你肯定会觉得不自在。”
真到了那一周,头一回跟女友分处于不同大陆上的诺亚,表现得像是得了分离焦虑,每隔五、六个小时就给方舟来一通电话,实时汇报行踪。
他一反常态,在电话里跟她讲德语,似是故意说给身边的家人听,生怕家里还有人不知道,他有心心念念记挂着的女友。
奈何她有不公开的请求,他没法直接叫名字,只能喊她Baerchen(小熊/宝贝)。
方舟耐着性子,听他絮絮叨叨:“刚到了Ngorongoro火山口,脚下的盆地就是动物聚集区……头一回看见这么密集的野生动物群,斑马、瞪羚聚在火山坑的草原里散步,好悠闲……”
方舟不怎么搭话应声,也懒得打断他。
“风景实在太美了,简直是人间伊甸园。明年你跟我单独来,好不好,宝贝~”
被他一声宝贝喊得心里发毛,方舟没好气地说:“同一个地方去两回,你不觉得腻味么?”
“怎么会呢?跟你一块儿,去哪儿、去多少次我都乐意。”
这狗子说起情话来,完全不用打草稿,脱口而出。
方舟似是不在意地“切”了一声,心底却没来由地涌上一阵暖意。
一想到她心爱的、经历了艰难一年的小狗,此刻正在非洲草原上悠闲愉快地漫步溜达,她的嘴角不由地微微上翘。
……
“今天去了湖区,近距离见到了河马,它们的体型比我想象的还要肥硕。要是我变那么胖,你还会不会继续爱我呀,宝贝?”
切,她什么时候说过爱他了,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方舟毫不客气地回:“额,你要是超重了,压身上太吃力,我就把你踢下床。”
“你可以在上面啊,我不会嫌你重。”
“我嫌累啊,小老弟。你以为我是你啊,跟个永动机似的……”方舟及时住了口。一不留意,吐槽的话怎么就变成夸赞?
电话那头一阵窃笑,“那我们一直做,经常运动就不容易发胖。”
方舟扶额轻叹,“你边上是不是还有别人啊?说话能不能注意一点形象?你不要面子,我还要呐~”
小狗委屈地哼哼:“明明是你先扯到了床的……”
……
“方才边上经过一群鸵鸟,踮着脚,梗着长脖子,蹦蹦跳跳地颠来颠去的,简直是Mia的翻版,哈哈哈哈哈。”
方舟立即脑补出一组对比的画面,忍不住笑出了声,“人家Mia明明是姿态高雅的天鹅颈,怎么到你嘴里就变成像鸵鸟了?”
电话那头传来Mia的声音,低微但很清晰,愤怒之意传达得清晰明了。“信不信我把你手机打飞了?让你接下去几天,都听不到Gi……你宝贝女友的声音。”
“别别别,千万别,你可是‘全世界最美的宝宝。’”诺亚立即服软,搬出Mia自诩的美称来安抚她,又讨好似地补充,“全世界最好的妹妹。”
“别别别,别乱喊我。你现在这副狗样,我都不好意思承认你是我哥。”
听得兄妹二人逗趣的方舟,笑得浑身打颤。
……
“今天中午的饭不好吃,干巴巴的,还说是当地特色……”诺亚嘟囔着抱怨。
光听着他沮丧的语气,方舟就能想象出他此刻撇着嘴,眼角垂坠的恼样,笑着回:“别哼唧,好好吃饭。你连我做的菜都吃得下,糊了都没听你抱怨过难吃。”
“那还不是因为菜是你亲自做的嘛,多难得,我哪里敢抱怨呀?当然得说好吃了。”
很好,是一条有思想觉悟的好狗。
狗子忽然放低了声,“不过什么都比不上你,还是你本人最香、最软、最润、最好吃。”
握着手机的方舟面孔绯红,只庆幸他最后的那句话是用中文说的。
……
“宝贝,今天我们打算去狩猎。”
方舟一惊,忆起去年他中.弹的经历,焦急地问:“你注意安全。安东他在你身边吗?”
电话那头一声窃笑,“我可不可以理解成,你这是在担心我,宝贝?”
“我才犯不着担这个闲心。”方舟找补道。
诺亚轻哼一声,“你可真是无情。”
过了五个多小时,到了午餐时间,诺亚迟迟没来电话。方舟心中忐忑,短暂的迟疑过后,还是给他拨去了电话。
听到他声音响起的一瞬,她悬着的心终于落到了肚子里。
“怎么了,宝贝?”
“狩猎结束了?”
“还没呐。”诺亚压低了声,“面前有一头非洲狮,离我们不到百米。”
放下的心再次悬起,方舟小声回:“那先不说了,结束了以后记得给我打电话。”
诺亚嘿嘿地笑,“你果然是在担心我。”
……
“宝贝,我到了传说中的马拉河,拍到了迁徙中的角马,视频发你了,收到了吗?”
方舟打开视频,画面中成千上万匹角马,正冒着生命危险,奋力游过湍急的河流,黑压压的连成一长片,场面极为壮观。
“在现场的感受实在震撼,动物的生命力真是顽强。下次一定要带你一起来看,宝贝。”
方舟嘴角微翘,语气却依旧冷淡,“你能不能别每句话都宝贝、宝贝地叫啊?怪肉麻的。我要是喊你Schatzi,Suesser,Liebling,Hasi,Maeuschen,”方舟将自己知晓的所有亲呢称呼,悉数道出,“我要是成天这么喊你,你受得了么?”
电话那头不假思索地回:“没问题啊,你能不能每天都这么称呼我呀,宝贝?”他又把方才所有的称呼重复了一遍。
方舟抬手扶额。
哎,真是服了。
想着以后她也不会见到他的那些家人,就随他去了,反正丢人的是他自己。
……
“现在在Masai Mara国家公园,刚瞧见了斑鬣狗清理其他动物的残.尸,那场面实在太残.暴了。”
方舟从没听说过这种动物,迅速在电脑上查了下,见它们的样子丑萌丑萌的,忍不住逗她的小狗。
“看起来长得跟你还挺像。见到你同类了,是不是觉得很亲切啊?”
狗子不满地哼了一声,“在你心里,我是这副丑八怪的模样吗?”
“那倒不是,”方舟顿了下,“你还要更狰狞一些。”
……
“今晚住在营地的S酒店。”狗子照例事无巨细地给她汇报。
周四晚间,方舟得了空,终于有心思搭理他,笑问:“为啥跟我讲你住哪儿呀?要我打飞的过去陪你吗?”
诺亚沉默数秒,迟疑着问:“你愿意……过来吗?”
方舟呛他:“怎么,你给安排啊?”
诺亚秒答:“没问题啊,我马上申请航线。”
见方舟不吭声,诺亚又开始哼唧:“过来陪我过个周末吧,入境的时候办个落地签就成。我想见你,太长时间没见了。”
四天=太长时间。
“太折腾了。晚上梦里见吧,小老弟。”
……
周五一早,方舟刚被起床闹铃闹醒,正揉着惺忪的睡眼,又听得一阵手机铃响。
“宝贝,我刚在悬崖边露台上看日出……”
方舟的起床气未消,不耐烦地打断他:“你这是得了分离焦虑吗?每天从早到晚这么多通电话,没完没了的。”
虽然诺亚不停地来电话打搅,可他时间都选得恰当,基本都在饭点或是睡前,避开了她可能在忙的时段。
抱怨归抱怨,方舟每次接电话都相当迅速,即便在睡觉时,也不像以往那样将手机调成飞行模式。可她绝不会承认,这是因为怕错过他的消息。
……
非洲大草原的夜空漫天繁星,星河璀璨。
诺亚捧着手机,嘴巴一开一合,根本停不下来,“这儿的星星特别亮,像你的眼睛……我们去选一颗星星,用我们的名字命名好不好,诺亚方舟……好想你啊,宝贝……明年一定要跟我一起来,宝贝……”
接连数日下来,方舟已经对“宝贝”这个词彻底脱敏。
夜已深,在他的叨叨声中,卧在床上的方舟有些犯困。昏昏沉沉几近睡去时,忽觉耳旁的手机一声接一声地振动。
憋了几日的Mia终于爆发,给她一连发来数条消息:
[Gio,可不可以麻烦你命令我哥闭嘴?]
[或者让他只说中文?]
[我已经忍了他好几天了!]
[他这么肉麻地讲电话,根本不考虑我这个刚失恋的倒霉蛋!]
数秒后,又发来一条:[现在在场的几位女士都婚姻不幸,我们一致对他这种无良的炫耀行为表示愤慨!]
电话那头的敏感小狗,听到接连不断的震动声,立刻竖起警觉的耳朵,“是谁呀,大半夜的给你发消息?”
方舟抑制住笑,“诺亚小朋友,求你别在电话里说德语了,成吗?你的表现已经引发了众怒。”
留意到身旁正飞快打字的Mia,诺亚坏笑,“我不管。”
方舟脑筋急转,柔声说:“还是说中文吧,我没法用外文跟你phone se.x啊。”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方舟脑海里立即浮现出,他呆愣住时的可爱小表情。等了半晌,那头都不吱声,她又逗他,“你不想是么?那我挂了哈。”
诺亚急声道:“别挂,宝贝,等我回屋,马上。”
头一回听他用中文喊“宝贝”,方舟心头漾过一阵酥麻。
母语的威力到底还是不容小觑。
在这一晚,方舟有幸发现,无论她怎么逗,她家这条板正的小乖狗,始终没法用中文说出任何荤话。
可这丝毫不妨碍二人此起彼伏的热烈吟唱,交织出一篇绮丽的乐章。
第53章 家 一人向往、一人规避
周六上午, 方舟睡了个回笼觉,迷迷糊糊间做了个梦,梦见有人闯进她的卧室, 亲吻她的额头。她猛地惊醒,摘下耳塞, 恍惚间,竟听见浴室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
另两个有她住处钥匙的人, 一个刚回国过暑假,另一个要到周日晚间才结束海外旅行。
方舟登时清醒,蹑手蹑脚地走到浴室门口,推开一道门缝, 警惕地朝里张望。待看清了里头的人, 不禁喜出望外。
几个小时前, 在视频电话里, 被她撩得羞涩不已的男友,此刻竟空降至家中。
方舟掩住内心的雀跃,走上前, 敲了敲淋浴间的玻璃门,“怎么提前回来了?”
听到声响, 诺亚转回身, 关上水龙头, 笑盈盈地推开门,将她一把扯进来, 紧紧拥住,“我的周末只属于我的女朋友。”
“好好的大草原不玩,回来过一个重复的周末,你呆不呆呀?”方舟转念一想, 他兴冲冲地跑回来,结果被她淋一头冷水,实在无情,于是柔下声提醒,“你偶尔也该有属于自己的周末。”
诺亚并不在意她的冷淡态度,埋头啄吻她的唇,“反正以后还能再去,留些景观,等明年跟你一起看。”
方舟张口咬他一记,笑问:“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你,要跟你去啦?”
狗子抬起头,耷拉着眼角,发出一声委屈的哼哼,“都赖你,一通电话就把我撩得七荤八素的没了方向。”他含住她的耳垂轻.吮,“我好想你,宝贝。你有没有想我?”
耳垂是她的敏感处,方舟一下被弄得晕晕乎乎,整个人软在他臂弯里,嘴却依旧硬着:“不想。”
“真的不想吗?”方舟耳边响起一声轻笑,“那你怎么抱着我的枕头睡?”
昨晚那通视频电话前,方舟刚得知家中近来发生的一桩糟心事,夜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格外想念他身上的安定气味,于是上楼取了他的枕头,抱在怀里。
被捉了包的方舟,略显局促地挣开他的双臂,嘟嘟囔囔地抱怨:“你瞧你,浑身湿漉漉的,都把我给弄湿了。”
听得最后几个字,诺亚眼中的笑意甚浓。
同样领会到话语中的另一层意味,方舟有些窘,赶在再一次被禁锢住前,推门离开。
可数日没啃到肉骨头的小狗,哪里会放任到口的吃食跑路?他没做任何犹豫,即刻追了上来。
方舟忆起,年初自己生日那天,他也以同样的姿势,将她抵在这洗手台上。不过今日略有不同,碍事的阻隔已被心急火燎的狗子扯下,榫头和卯眼得以牢牢扣在一起。
浸在一片熟悉润.泽之中的诺亚长舒一口气,并没急着继续动作,而是抬手抚她的头发,似在享受停留在她屋中的温暖与安宁。
方舟亦没有动弹,闭上眼,沉醉在他紧实的拥抱中。身上唯一一处被迫频繁锻炼的肌肉,随着耳畔感受到的呼吸,配合着他轻微的、无法自控的颤动,缓缓地一收一放。
感受实在舒适,诺亚不由轻叹:“回家真好。”
方舟抚过他背上起伏的肌肉线条,笑问:“你把我这儿当成家了?”
“你就是我的家。被你包裹住的感觉尤其舒心,像是回到了家。”
家?这陌生又抽象的概念,令方舟忽觉怔忪。不同于她的冷感,狗子似乎对于家,对于同居生活,怀有美好的憧憬。
可她真能给他想要的么?
思及此,方舟收回手,抵住他的肩。
察觉到她的姿态有些抗拒,诺亚开口问:“是不是坐大理石上太冷了?”说着抬抱起她,将手边的毛巾塞到她身下垫好。
此刻的他越是周到温柔,方舟心中的不安和愧疚越甚。思绪翻飞间,她感到燥热的身体迅速冷却,想即刻完成游戏的心思也淡了。
她不动声色地将他推离出屋,“你先好好洗澡,头上的泡沫还没冲干净呐。”
诺亚似没在意她突如其来的冷淡,匆匆收拾完毕后,兴致勃勃地给她展示带回来的纪念品:一个手工木雕面具。
面具的五官比例极其夸张,配色也相当怪异,黝黑的面,上白下红的巨大眼睑,表情看上去有些瘆人。
方舟拿在手里端详,一脸嫌弃地问:“你带这个回来做什么?给我辟邪驱鬼么?”
“不是你自己说我样貌狰狞么?就选了一个最骇人的送给你。”
方舟莞尔:这死狗可真记仇。
她看了眼时间,“原本打算周末和学姐一起去海德堡。你回来都不提前知会我,要是再晚上两小时,你就见不着我了。”
“那你还打算去么?”诺亚歪着脑袋,等待她的回答。
方舟颇感为难,既不想将提前结束非洲旅行的男友独自晾在家里,更不愿推掉和曹璐约定好的旅行。
诺亚照例乖巧地做出让步,“我能跟你们一块儿去么?”见她眼珠转悠,便猜到了她的顾虑,又说,“放心,我不说我和你的关系。”
“我得先打电话问问,人家说不定不愿意带一个小弟弟一起玩。”
小弟弟?诺亚有些不悦,努着嘴,叉着手,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等她打电话。
好在曹璐并未介意。
方舟将预定的酒店名字发给诺亚,“今晚我和学姐住这儿,之前就定好的房间,我和她的薪水都不高,只住得起这一类的酒店。你自己单独定吧。”
得知今晚依旧要独自一人过夜,诺亚苦着张脸,像极了愁容满面的拉布拉多。
方舟撂下他,自顾自前去浴室收拾洗漱用品。
诺亚快步跟来,从背后一手揽住腰,一手环住肩,唇抵着她的后颈,急声求道:“我要提前预支今晚的活动。”
方舟扭着身,试图挣开他,“哎呀,别闹,要迟到了。”
圈住她的手臂不见半点松动的意思,身上的肩带也被狗牙迫不及待地叼住,“我很快的。”
“请问你什么时候快过了?”话出口,方舟面上晕出一点红,她舔舔唇,掩饰住局促,又拿手中的牙刷刷柄轻敲狗脑袋,“真来不及了,你正经点成吗?到晚上我去找你。”
不经意的夸赞让诺亚心情大好,转头给助理打电话订房。
二人赶到火车站时,曹璐尚未现身。诺亚等得有些无趣,抓着方舟的手,藏到身后,捏在手里把玩。
方舟姑且由着他闹,只小声提醒:“一会儿当着别人的面,可不许这样。”
诺亚无奈地“哦”了一声。
待曹璐露了面,方舟拿出准备好的话术介绍:“这位是我楼上的邻居,诺亚。”
曹璐一如既往的和颜悦色,“之前你生日的时候见过一回,我有印象。”
那时的他们就已在暧昧,如今大半年过去,依旧只是邻居?曹璐自然不信,可方舟没主动说,她也很有边界感地不去刻意询问。
上车后,三人寻了一处两两相对的四人座,怕两位女士犯晕,诺亚主动在逆行的方向坐下。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话题转到了近期的国内新闻。
曹璐忽然问:“你们听说过方禾医疗吗?”
方舟微怔,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和杜依都没公开她们各自的家庭背景。
她不愿撒谎,也不想坦白,只点头说:“是家国产医疗器械上市公司。”
“之前在医院工作的时候,有个关系还不错的医药销售,最近跳槽去了这家公司。今早她跟我聊天八卦,说他们创始人的两个儿子都在米国念书,互不待见,大儿子不知中了什么邪,竟然去找人干掉了老爷子最宝贝的小儿子,结果事后败露了,被捉进去了。”
听闻这一噩耗,诺亚一脸诧异地看向方舟,见她神色未变,事不关己似地听着,便知她应该早已得知此事。
他未作评论,暗地里发消息给助理,叫他帮忙了解详情。
过了片刻,趁曹璐去厕所的间隙,诺亚急声问:“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告诉我?”
自从来到德国,方舟已有数年未和父亲取得过联系,有关两位继弟的消息还是从杜依口中得知。眼下两位恶棍弟弟一个走了,一个被关了,她心中没有太多心痛同情,维觉唏嘘。
她本可以好好解释一番,却只是冷声说:“那是他们的事,我觉得没必要告诉你。”
“如果是在米国出的事,我可以帮忙……”
“他们会处理,不需要外人介入。”
诺亚面色一暗,“对你来说,我只是外人吗?”
方舟话锋一转,“你不也没告诉我Paul已经去世了么?”
诺亚微怔,“Paul的死还没调查清楚,不想让你挂心担忧,况且那根本不会影响我们关系的发展,可你家的事,难道不会左右我们未来的走向吗?”
“不会。”
“你父亲没要求你回国吗?”
方舟面露不悦,“他哪里记得我的存在?”
“所以,只要他向你抛出橄榄枝,你就会回去,是这样吗?”
被追问得有些恼,方舟冷冷回:“放心,他不会这么做。好了,我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诺亚重重地叹息,“你为什么不能信赖我一些呢?找工作的时候,杜依生病的时候,一直都是这样,有什么事从不找我商议,我就这么不值得你倚靠吗?”
“我不习惯倚靠别人。”
如果依赖他,最后发现根本倚靠不住,那她会跌得很惨。
父亲、母亲、前任,一个个都让她曾有过的希望落空,她不想再度失望,索性不再对任何人抱有任何期待。
方舟扭头望向火车窗外倏忽而过的一栋栋乡间小屋,一言不发,假装没留意到,对面人落在她面上的幽怨目光。
原本信心满满的诺亚,此刻不禁开始怀疑,自己不懈的热忱是否真能感化眼前的她。她始终若即若离,好不容易似是亲近了些,下一刻又变得冷漠疏离。
就像方才在浴室里,明明还在无间无隙地亲昵,不知为何,陡然变得冷淡,将他拒之门外。
而此刻,即便她好好地坐在自己面前,诺亚仍觉得她似乎遥不可及。他深感不安,想伸手揽她入怀,可曹璐回来了。
落座后,曹璐明显感觉到了二人之间的低气压,对方舟耳语:“你们吵架了?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方舟佯装不觉,抿唇笑笑,“哦?有吗?可能是昨晚睡得不好,有些困了。”
她没想到自己的情绪会表露得如此明显,有些过意不去。下车前,她刻意慢了半步,停在阶梯前,转头轻声对诺亚说:“我很抱歉。”
诺亚宽容地笑,“好好的为什么要道歉?”
“我不该把对别人的情绪,发泄在你身上。”
诺亚眉毛微扬,略显惊讶,显然没料到她会主动低头,“没事。”
他轻推她的腰,小声催促:“走吧,别堵到后面下车的人。”
第54章 海德堡(上) 变化的心境
曹璐原本对这座著名的旅游城市兴趣缺缺, 来这儿的首要目的,是为了参加周日旧导师的乔迁派对,没想到计划行程时, 正巧刷到有关海德堡大学学生监.狱的介绍帖子,一下生了兴趣, 特意提前一天前来参观。
方舟先前游览海德堡皆在公共假日,这一景点都是关门谢客的状态。
因此下车后, 他们直接去往这栋藏身于老城街巷中的、不起眼的古朴建筑。
小楼初建于18世纪,曾是海德堡大学的禁闭室,专门关押犯错的学生,直到一战前, 才被正式关闭。
昔日里离经叛道的学生们, 在建筑内的墙面上画满了各式各样的涂鸦:半身肖像画、打油诗、俏皮话, 层层叠叠地, 盖满了一面又一面斑驳的屋墙,连楼梯间都没放过。
可旧时充满年轻创造力的叛逆之所,如今看起来更像是经彻底商业化的纪念品商店。
离开时, 曹璐和方舟都不免有些失望。
时值夏日周末,天气晴朗, 老城的曲径幽巷里挤满了游客, 熙熙攘攘。
和图宾根的色彩斑斓相比, 海德堡古城所用的配色更为雅致,中心广场周围的建筑, 多以白色和红砂岩的浅橙红为主色调。
方舟和曹璐手挽着手走在前头,诺亚亦步亦趋地跟在她们身后,一言不发,时不时低头查看手机消息。
三人拐入广场旁的圣灵大教堂。教堂穹顶橙红色的骨架, 配以大面积的典雅白墙,清丽圣洁,尖肋拱顶上的花纹图案极富美感。
曹璐埋头翻看一旁的活动宣传册子,方舟则跟随诺亚的脚步,沿着中央长廊不断向前,在尽头的圣坛前停住。
午后的明媚阳光,透过柳叶花窗的玻璃窗格落入室内,原本刺眼的光线弥散开,变成柔和的光晕,笼罩着圣坛,充满神性。
前来拜访的人,面对此景,即便本身没有任何信仰,也会不由地变得虔诚和恭敬。
在圣坛前的诺亚,忆起先前出席过的无数场婚礼,一时间心潮澎湃,情不自禁地牵住身边人的手。
突如其来的触碰似是吓到了方舟。她慌慌张张地将他的手甩开,嗔怪似地瞪了他一眼,迅速跑开,将他独自一人留在硕大的十字架前。
诺亚心中的阴霾本就没消散干净,此刻又挨了一记重击。他想跟她闹脾气,奈何还有第三人在场,不好发作,只得暂时憋闷在心里。
只吃了早午饭的三人皆是饥肠辘辘,在街边小店买了三份咖喱香肠垫肚子。
在曹璐起身去补买薯条的间隙,诺亚抓起方舟的手,咬走她木叉上插着的一小块香肠。
方舟斜眼瞅他,“不是同样的东西么?难不成我手里的更香?”
抢食的狗子努努嘴,“确实。”
老城区沿街有不少手工艺品店和杂货铺子,售卖杂七杂八各类小物件。不管是布艺、皮具这类的饰品饰物,还是茶餐具、肥皂这类的生活用品,曹璐都乐意进去一瞧。她购入了不少小玩意,作为下周回国休假送人的伴手礼。
诺亚耐心地陪着她们逛店、挑选。
在一家琥珀饰品店里,方舟在两副耳环中左右为难,不知该选择哪一个。
诺亚凑到她耳边,轻声说:“左边那副。”
结果方舟选择了被他否定掉的那一对。
得了身旁人哀怨的眼神,方舟小声解释:“我觉得手里这副,看起来更像你的眼睛。”
一双琥珀眼即刻转嗔为喜,心情亦是由阴转多云,隐隐还露了一些阳光。
临近傍晚,三人逛出老城,缓缓漫步在内卡河畔,遥遥望见横跨河两岸的石拱老桥。
老桥桥头,诸多游客聚集在一只铜像前。
铜像有张丑陋的、肥嘟嘟的大脸,若不经方舟介绍,曹璐压根猜不到那竟然是只猴子,看起来模样更像一条肥脸大猫。
曹璐好奇地询问:“这猴子是什么来头,怎么那么多人围着?”
“据说,只要摸了他手里的那面铜镜,就会发财。”
爱财可能是全世界人民的通性。镜子左半边,已被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摸得锃光瓦亮。
曹璐不假思索地加入了排队的人群,上手摸了一把。
方舟也象征性地碰了下,回头问诺亚:“你不摸摸吗?”
诺亚耸耸肩,不屑一顾,“钱只是数字。”
方舟白他一眼:行吧,知道你不差钱。
铜像左下方的一块铭牌上,刻有德国作家Martin Zeiler于1632写下的诗:
“你干嘛瞪眼看我?
难道你没瞧见过这海德堡的老猴?
往周围瞅瞅,
你会发现还有更多我的同类。”(渣翻)
高傲的语气,配着铜候骄傲的表情,以及高高翘起的尾巴,真真是一只嚣张的猴。
可论臭屁程度,好像还是身边的这条狗更胜一筹。
诺亚的手伸向铭牌边上,一横一竖卧着的两只迷你铜像,“这是什么动物?”
方舟扯住他的袖子往回拉,急声道:“别摸,摸了这两只老鼠,未来会有很多孩子。”
闻言,诺亚赶忙收回手,“哦,那可不行。”
她的这一举动,落在诺亚眼中,似乎预示着,她的确有将他纳入未来人生版图的打算。
在这样的自我攻略下,他的心境瞬间由多云转晴。
曹璐笑道:“你们俩倒是挺登对,都不想要孩子,不考虑发展一下么?”
诺亚不接话,笑眯眯地看着方舟,等待她的回答。
方舟讪笑:“再说吧,他年纪还太小了。”
哼。诺亚别过头,不搭理她。
临走,方舟伸手摸了摸铜候向外探出的手指。
诺亚问:“这是什么寓意?”
“保佑我未来重返海德堡。”
曹璐没有去碰,诺亚则伸手轻轻摸了下。
他对这座城市没什么特别的好感,但只要方舟愿意再来,那他就愿意陪她回来。
过了上桥处的双塔拱门,便是一座巨型雕像,属于这座桥的建造者:Karl Theodor选帝侯。
人早已消逝在悠悠历史长河中,大桥和石像却依旧屹立不倒。
三人在桥中央停下脚步,倚靠在宽阔的石砌侧墙上,欣赏两岸的风光。
初来德国时,方舟觉得这儿的景致很是特别,颇觉惊艳。可时间久了,等她浏览遍了大大小小无数座城市,便觉得这些地方都像是从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渐渐有些审美疲劳。
“海德堡基本就是放大版的图宾根。”曹璐总结道。
确实如此,同样是隐在山谷里的中世纪古城,周边皆被翠绿的山林包绕。同样一条内卡河横穿整座城市,只不过,在图宾根,它尚且是一条狭窄小河,流至此处,已拓宽数倍,摇身一变,成为一条宽广大江。
夏风轻微,河面宁静,鲜少有船只过往。
曹璐再度评说:“看来比起走水路,还是旱路更快一些。”
水路?旱路?
小情侣不约而同地抬眼看向彼此,对视一眼后,皆红了面孔。
方舟拿脚尖轻踢诺亚鞋跟:你能不能正经点?
诺亚偷顶了下她的肩头:不正经的明明是你!
曹璐似乎并未留意到他们的小动作。她将视线从远处收回,提议说:“桥那头就不过去了,我们吃饭去吧。”
说着,启步往回走。
曹璐刚一转身,诺亚便在方舟面上贴了一记。
方舟投去一个嗔责的眼神,轻声啐道:“你收敛点,晚上小心我收拾你。”
诺亚笑眼弯弯,“就等着你收拾呐。”
背着人跟他这样打情骂俏的,实在不厚道。方舟撇下他,快走几步,上前挽住学姐的胳膊。
晚餐过后,路过街边一家法式煎饼铺子。曹璐买了份香蕉配巧克力酱,扭头问:“你们要不要来两份?我回请。”
方才晚餐是诺亚买的单。
方舟脱口而出:“不用了,他不能吃巧克力。”
在曹璐跑去街对面的垃圾桶丢垃圾的间隙,诺亚轻声说:“你想吃就买吧,不需要为我放弃什么。”
方舟冲他眨眨眼,趁着学姐还没回身,抬起头,重重吮了下他的唇,然后迅速撤开。
路旁街灯很亮,她的双眸更亮,“吃了就不方便亲你了。”
她难得在外有如此主动的时候,简简单单一个亲吻,就让诺亚心满意足地笑了。
夜间,方舟洗漱完毕,走出浴室时,曹璐已经睡下。正当她轻手轻脚收拾好了物件,准备偷跑去跟诺亚短暂会和时,听到一声轻轻的抽泣。
方舟回头一看,只见曹璐侧躺在床,肩膀微微地抽动。她迟疑着喊了一声,“学姐?”
她这一问可不要紧,引出了曹璐更多的眼泪。
方舟不明所以,忙放下手中的包,上前抱住她的肩膀安慰。
原来曹璐手上的两年博士后合同已于上月到期,在此之前,她已经费心找寻了大半年,并没能找到衔接的新岗位。
留德之路艰难,无论处在哪一阶段,都会经历各种各样的崩溃时刻。
方舟勉力安慰,待曹璐止住眼泪,已接近晚上十一点。
诺亚倒是安分,始终没来电话催促。
方舟没法将学姐独自撇下,躲到卫生间里,跟他打电话解释情况。
得知她今晚不能赴约,电话那头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声,“好的,我知道了。”
“那……晚安?”
“先别挂,陪我聊一会儿。”诺亚的声音闷闷的,“你和你学姐是怎么认识的?”
“前年夏天,她刚来图宾根的时候,我恰巧有时间,帮她找租房。不过也就帮她那一回,之后还是她关照我更多些,陪我第一次去做麻醉胃镜,陪我去拔智齿,还帮我做mock interview……”
说着说着,困意泛了上来,方舟轻轻打了一声哈欠。
诺亚留意到了,于是问:“那明早我来接你?九点可以吗?”
“八点吧。”
“好,依你的。”
想到今晚把他独自一人晾酒店里头,方舟有些愧疚,“明天你想去哪儿参观?”
“宝贝,景不重要,人重要。我愿意跟你去任何地方,只要你愿意带我去。”
轻轻松松一句话,又撩得方舟心神荡漾。
她按捺住心动,淡淡回了句:“嗯,明早见。”
第55章 海德堡(中) 不可或缺的人
次日一早, 方舟准时赴约。
诺亚已在酒店厅堂等候多时,一见到她的身影,便起身迎上前, 像寻常友人似地在她面上轻贴一下,“怎么只有你一人?你学姐呢?”
“她今天另外有约。”
诺亚略显惶恐, “不会是因为我让她觉得不自在吧?”
“不是啊,今天她原本就有安排, 我本来打算一个人逛的。”
“一个人不会觉得孤独嘛?”
“不会。上回我就是一个人来的。一个人多自在,想逛去哪儿,就逛去哪儿,无拘无束的。”
方舟不过随口一说, 诺亚却听了进去, 眼中闪过一丝心慌, 一把抓握住她的手。
方舟本能地想甩开, 想了想又觉得好像没有必要,在这儿大概率不会碰上认识的人,于是就由着他攥住。
二人正在老城小巷里走着, 忽听一声:“Noah?”
循声望去,狭窄的街道对面, 竟是诺亚的旧友Lotte。
方舟曾在马术赛上见过她。那日她是诺亚的正式女伴, 也是参赛选手, 就在诺亚之后登场,不输男子的帅气潇洒。后来茶会时, 经由诺亚介绍,她还跟方舟简短地聊了一会儿。
虽只有一面之缘,方舟对她的印象极好。不同于当日在场的其他女子的冷漠和傲慢态度,Lotte始终表现得亲切随和, 不带半点居高临下的审视。
迎着上午的阳光,Lotte快步走向他们。蜷曲的淡棕色长发,随着她轻快的步伐,跃动在肩后,整个人显得生机勃勃,极富生命力。
看着她面上明媚的笑容,方舟忽然觉得,她是相当美好的一个人,就和诺亚一样。
在陌生之地意外遇上旧相识,诺亚颇感惊喜,冲她微笑,与她礼节性地拥抱。他依旧牢记方舟的请求,在见到Lotte的一瞬,便放开了紧攥的手。
一股陌生的酸意涌上心头。方舟只觉莫名,让到一旁,默默听着两位旧友亲切地问候彼此和家人。
一通寒暄后,Lotte转向方舟,“Gio,还记得我吗?Charlotte,但是大家平时都叫我Lotte。”
方舟回以微笑,“记得。你好,Lotte。”
诺亚忽然很想将自己的恋情分享给好友,于是试探性地伸手去牵女友的手,这一回,方舟竟没有挣开,反倒合上手掌,将他回握住。
留意到他们握在一起的手,Lotte再度展开笑颜,“Noah的神秘女友原来就是你!真是太好了,恭喜你们。”
她的笑容比此刻的阳光更显灿烂,是打心眼里替他们感到高兴。
诺亚问:“你怎么在海德堡?”
“母亲打算在这儿新开一家理疗诊所,我先替她来探探地方。”Lotte低头看了眼腕表,“抱歉,我约了人,下回约时间再聊!再会!”
看着方舟目送Lotte离开的阴郁眼神,诺亚不禁窃笑,“你方才怎么不躲?往常碰见认识的人,你不都逃得挺快么?今儿怎么了?”
“你跟Lotte很熟,是吗?”方舟有些恼,倒不是恼诺亚,而是恼她自己,怎么会没来由地吃起醋来?眼下这话问的,也同样充满了酸意。
“嗯,相当熟。她是我中学同学,也是毕业舞会的舞伴,她腕上那块表,是我送她的成人礼物。”
送表的其实另有其人,诺亚这般撒谎,本意是想看看她会不会嫉妒。
可方舟似乎并不在意,只淡淡应道:“换我我也戴着,这么贵重的东西难不成扔了吗?”
“那我送你的表,怎么没见你戴着?”
方舟一本正经地回:“现在治安不大好,我怕在路上被人抢走。”
……
二人就近寻了一处露天咖啡厅解决早饭。
邻座的座椅边,一条灰黑色的大型雪纳瑞,正懒洋洋地趴在石板路面上晒太阳。似是察觉到了一旁方舟的注目,它半撑起身,扭转过头,凑到她腿边闻嗅一番。大概是对她的气味很满意,它挪了挪身,在她脚边半坐下,转着黑亮的眼珠打量她。
它溜圆的眼睛,细长的睫毛,还有无辜可爱的小眼神,简直和身旁的诺亚一模一样。
方舟询问过狗主人,征得同意后,俯身摸了摸大狗的脑袋。
狗狗很是受用,眯着眼,舒服得睫毛微微颤动。
看它这副娇憨模样,方舟忍不住笑夸:“真可爱。”
见此,自家的狗急切地扯了下她的衣袖,歪着脑袋看她,“比我还可爱么?”
“你跟一条狗较什么劲?”见他执意要答案,方舟坏笑着拿下巴点了点脚边的狗,“那还是它更可爱。”
“哼,没见过像你这么喜新厌旧的人。”
正努嘴抱怨着,诺亚的手机突然响起。他低头看了一眼,神色凝住,“稍等,我去接个电话。”
待诺亚安排好了事,回到咖啡厅时,雪纳瑞还在,人却不见了踪影。
一向镇定的狗子忽然丢了主人,瞬间慌了神,正准备拨她的号码,抬眼便在小广场对面的一家纪念品商店门前,发现了他想找寻的身影。
诺亚松了口气,将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脏按回,快步穿过街道,将她整个人连人带包,一并拥住。
“怎么才一会儿的功夫,你就跑没影了?”
语气里撒娇的意味远胜过责备。
方舟并未察觉到他的慌张,目光仍盯住面前白色铁架上的明信片,挣开他,随意地说:“我没跑远啊,况且找不到人可以电话联系,又不会真散了。”
诺亚默默哀叹:她就是没那么在意他,所以压根不会明白他方才的感受,一瞬间跟被夺了魂似的。
“要不要买几个冰箱贴带回去?你那儿冰箱上空荡荡的。”虽是问询的语气,可不等他回答,方舟便自顾自找寻起来。
她尚在满满一架风景类的冰箱贴中细细挑选,诺亚倒先寻来了一个,拿给她过目。
方舟接到手里一瞧,忍俊不禁。
一个精致的小木屋门前,穿着传统服饰的男孩和女孩,侧着身,分别立在一粉、一红两颗爱心之上,他们的手羞涩地背在各自身后,只有上半身凑得近,微微俯身,甜蜜地香着嘴巴。
见诺亚第一面,方舟还以为他是朵无人可及的高岭之花,现在才知道,他其实是个无药可救的恋爱脑大傻瓜。
方舟身旁的一对母女也在挑选冰箱贴。小姑娘大约十二、三岁的模样,溜眼看了一圈,轻声对她母亲说:“还是那个姐姐手里的最好看。”
在遥远的大陆另一端遇上国人,方舟倍感亲切,将冰箱贴往女孩面前一递,“你喜欢这个是么?那就给你吧。”
女孩接过,欢天喜地地去付账。
等让出去了,方舟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不该这么做:那明明是诺亚看中的,却被她自作主张地给了别人。
她歉疚地回头看他,见他面色不悦,便解释说:“听她们方才的对话,似乎是趁暑假过来旅游的,难得来这么一趟。我们就生活在这儿,你要是真想要,下次再来买就是了。何况这种样式的,其它礼品店里肯定还有。”
这本是一件极小的事,可不知为何,诺亚却忍不住跟她较起了真,“如果是你自己看上的,你也会这么爽快地让出去?”
方舟点头道:“会啊。对我来说,没有什么东西是必须要拥有的。”
诺亚神色黯然,“不光是物件,人也是如此吧。对你来说,没有谁是不可或缺的。”
说这话时,他原本还抱着试探的心,却不料她不假思索地回:“是啊。来了,我欢迎;要走,我也欢送,没必要过多留恋。”
诺亚眼眸中的光彩尽失,“所以你不想结婚,你不想要那个不可或缺的人,是吗?”
方舟怔住,紧接着笑问:“你的思维这么跳跃,话题怎么一下跑到婚姻上去了?”她转身走到礼品架子另一侧,有些躲着他的意思。
诺亚追过来,锲而不舍地问:“那我在你心里,有分量吗?”
看着他认真探寻的眼神,方舟有些无措,不答反问:“你是不是特别没有安全感?”
诺亚坦诚道:“是,所以我需要你明确地回答我。”
“你怎么会没有分量呢?经常压得我喘不过气。”方舟玩笑着说,又逃去另一处礼品架。
她接连的闪躲逃避,令诺亚心中的不安加剧。他亟需她的安抚,想要她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她爱他,她心里有他,可她根本做不到,她只会躲。
但此刻,他已经失去再继续认真追问的勇气。
方舟寻到一块类似的冰箱贴,拿给诺亚瞧,“这一块怎么样?”
同样是男孩和女孩,背着手羞涩地接吻,色彩比方才的那一块更绚丽,他们身后的背景木头小屋也更为精致。
“不好,女孩的头发是金色的,不像你。”
二人之间的氛围,陡然变得微妙。
四手空空地出了纪念品店,一言不发地在街上缓缓走着。
只短短几步路,诺亚已再次调整好心态:罢了,她不在意又如何?只要他继续保持直进,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就不会真弄丢了她。
方舟注意到街边一家专卖玩偶的手工艺品店,橱窗内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玩具熊,模样有几分眼熟。
她抬首看了眼店名。
汉娜先前堆放在沙发上的玩偶,有不少出自他们家。
诺亚见她停下了脚步,便提议:“进去看看?”手随意地搭在她肩上,做好了随时会被她挥开的心理准备。
方舟侧头看他一眼,毫无预兆地伸手揽他的腰。
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让诺亚一下怔住,被她一拉一带,呆愣愣地朝前走,迈出去的步子都有些踉跄。
二人头一回,像真正的情侣那样,相拥着进了店。
模样憨态可掬的手工玩偶,价格却一点都不可爱。
诺亚留意到她看标签的动作,问:“你想要哪个?我当礼物送你。”
方舟挑了许久,最后选中了一个迷你小熊挂件。它身穿一条牛仔背带裤,头戴一顶窄檐帽,表情憨憨的很是呆萌。
“你喜欢熊?”
“你不是在电话里叫我Baerchen(小熊)吗?”
方舟手里的小熊帽子是浅蓝色。
诺亚取了边上一只墨蓝色小帽的,“凑一对吧。”
“行,”方舟交换二人手中的挂件,“墨蓝色的,我买给你;浅蓝色的,你买给我。”
有过经验的诺亚,没再跟方舟掰扯由谁来付款的问题,欣然接受。
拿到礼物奖赏的小狗,喜滋滋的,似乎已全然忘却方才在纪念品商店里的阴霾。
没想到一件百来欧的小玩具竟能让他乐成这样。方舟在心里认真盘算,等下个月他生日,该给他准备什么样的礼物,才能彰显出他在自己心中的分量。
第56章 海德堡(下) 把心遗落的地方……
步行过了老桥, 二人踏上内卡河对岸,沿着蜿蜒的蛇道,向山上缓步慢行。曲折的石径两侧, 立着遍布青苔的高耸石墙,空间狭小处, 仅能容下两人紧挨着并肩而行。
途中遇上相反方向走来的行人,诺亚挪开搭在方舟肩上的手, 让到她身后。
身旁人忽然没了影,方舟心里一空,几乎是下意识地,向后伸出手, 立即被紧紧攥住。
难得见她主动伸手, 狗尾巴得意地翘起, “怎么?怕我丢了?”
狗主人调整了交握的姿势, 与他十指相扣,嘴上却似是不在意地说:“一会儿走不动了,得先找个人拉我一把。”
听不到漂亮话的诺亚倒不沮丧, 只笑说:“你要是走累了,我可以背你。”
“我又不是小孩子。我嫌丢人。”
方舟运动得不算勤快, 耐力不佳, 没多久就真累了, 坐在半山腰休息平台的石椅上歇脚。
身上起了一层汗,散乱的发丝粘在汗津津的颈间, 有些难受。她将长发捋到肩后,拿手掌给自己扇风,喃喃自语:“哎,忘了拿绑头发的皮筋。”
不过是随口一说, 诺亚应道:“你转过去,我来扎。”
没皮筋怎么扎?方舟将信将疑地侧过身。
身后人以指作梳,捋顺了她的头发,又摆弄了一阵后,轻拍下她的肩,说:“可以了。”
方舟抬手,左右摸了摸,倒还不错,挺紧实。她拿狐疑的目光打量诺亚,“你还会给人绑头发?手法倒挺娴熟啊?”
诺亚听出她话里试探和揶揄的味道,故意拿谎话激她,“在别的长发女孩那儿练过手。”
方舟耸耸肩,“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真是谢谢她了。”
诺亚暗叹:想让她吃回醋,实在太难。他不愿被她误会,解释说:“前几天刚看Mia给Lena绑过,试着学了下,以备不时之需。”
方舟脑海中浮现出一副场景:她家的大狗给Lena小金毛捋毛,这画面光想想就觉得萌。
“还以为你不喜欢小孩子。”
“我只是不想要自己的孩子。别人家的孩子,不耽误我喜欢。”
方舟想顺着话头追问Lena的身世,却被诺亚抢先一步问:“听你之前说,已经来过海德堡三回了,很中意这儿么?”
方舟点头,“每次在哲学家小径上走,都会觉得心情舒畅。”
“那我们在这儿买栋房子吧,以后周末可以过来住。”
方舟玩笑似地问:“要是我说,我喜欢住爱德华王子岛,你也准备去那儿买房子么?”
“没问题。”不差钱的憨憨一脸宠溺地笑。
方舟敛起笑容,一本正经地回:“这儿游客太多,偶尔来逛逛还好,长住怕是会厌烦。相比之下,我还是更喜欢图宾根。”
“为什么?图宾根像是微缩版的海德堡,看上去不如这里大气。”
方舟在心中默念:因为是在图宾根遇见的你啊,傻狗。
如果海德堡是让歌德“把心遗落”的地方,那图宾根才是她最有可能把心丢失之处。她需要时刻留意当心,才不至于陷入到这样的危险之中。
可这样的情话,她没法说出口,只朝他笑笑,没再应声。
诺亚自顾自继续说:“其实我也更喜欢图宾根。”
“哦?为什么?”
“因为你在图宾根啊。”诺亚答得坦然,笑盈盈地看着她。
方舟心中一动。倘若她也能这般流畅地说出暖心的话语,他应该也会同样受用。可不知为何,她发现自己很难开口。
她再次主动伸手,“休息够了,走吧。”
哲学家小径两旁绿荫繁茂,佳木葱茏。二人十指相扣,默默地走着,不多时,来到山脊一处平缓小道。
从此处,能俯看内卡河对岸的整座老城,亦能遥遥望见,对面Konigstuhl山上屹立的那座著名古堡。
方舟停下脚步,静静欣赏目之所及的美景,感受夏风轻盈地拂过脸颊。
不远处的草地上,一只灰黑色的鸽子跳跃几步,展翅飞离。
方舟目送它远去,喃喃道:“想变成鸟,飞在空中看这座城市。”
身边人即刻应道:“那下次我们坐直升机来吧。”
随口说出的每一个念头,都能在他这儿得到充分的回应,实在是美好得不大真实。
方舟笑问:“你是不是对我太好了?”
诺亚反问:“你不值得我对你好吗?”
方舟暗叹:他把恋人的水准设定得过高,倘若将来哪天真跟他分开,她可能就要注孤生了。
她暂时还不愿开启孤独的下半生,也想学着拿好听的话来哄他。
于是,她虚心求教:“你是怎么做到的,甜言蜜语信手拈来,能教教我么?”
“想到什么就说出来,表达自己的心意很难吗?”
嗯,很难。
诺亚侧头看她,却见她面上平静无波,又是他无法读懂的淡漠神情。他无奈转移了话题,“对面的古堡还想去吗?”
“怎么?你想现在回酒店?”方舟冲他俏皮地笑。
“想什么呐?只是担心你走不动道。”
方才爬了小半个山丘就累得要休息的人,此刻信心满满地说:“我体力好着呐。”
“真没觉得你体力好,在上面的时候老是哼哼唧唧地喊累。”诺亚最喜欢这个姿势,奈何她总是坚持不了太久。
似要证明自己体力不错,方舟哼哧哼哧地爬上了河对岸的Konigstuhl山,连上山的轨道缆车都没有乘坐。
海德堡城堡曾是欧洲最大的城堡之一。数百年过去,历经数次天灾人祸,饱经沧桑的古堡仅有部分得到修缮,恢复了原貌,仍有大片的废墟尚未及时复建。
古旧的断壁残垣,带着历史的厚重感和破碎的美感,叫看者不由地有些伤感。
“如果我也被岁月摧毁,变得破败不堪,你还会欣赏我吗?”
他表现得感性而又脆弱,方舟担心,只要她用力捏上一把,他会立刻变得支离破碎。
“你担心这个做什么?我难道不会跟你一起变老吗?”
诺亚轻叹一声,“我只是觉得,对你来说,我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存在。我担心自己魅力不够,没法留住你。”
原来,和她一样,诺亚也会考虑可能的分离,但不同的是,他忧虑的似乎是分开本身,而她思考的却是如何应对这种必然。
诺亚将自己的脆弱毫无保留地展现给她,“我很害怕,怕你有一天会抛弃我。”
他说得过于伤感,方舟只想弱化掉他眼中的阴郁,玩笑似地说:“你独自一人就不能过活了么?”
他半玩笑,半认真地答:“要是你不要我,我大概会变成条疯狗。”
方舟本想说:这世上没有谁是离不了谁的。可她有些担心,要是她真这么说了,他即刻就会发疯。
“为什么要在当下,焦虑未来的事呢?”她回转过身,轻柔地抚上他的面颊,“此时此刻,我好好的在你身边,这不够吗?”
在劝他的同时,同样也是在劝解自己。
诺亚微微侧头,亲吻她的掌心,“不够。我要你的当下,也想要你的未来。”
时至今日,方舟依旧会因他亲昵的举动心跳如雷。她笑望着他,“就这么贪婪吗?”
“对你,我没法保持寻常心。”诺亚的手掌覆上方舟的手背,“你愿不愿意给我一句肯定的话,让我安心?”
方舟移开视线,收回手,转身倚在一旁的城墙护栏上,俯瞰山下如积木般的白墙红瓦,叹道:“好美。”
“是啊,好美。”诺亚也说,可视线分明落在她脸上。
方舟心知肚明,自己不该再继续闪躲,于是侧脸看他,对上一双饱含深情的眼,心不由一软。
“我把终止的权力放在你手里,我不会主动喊停,只有你可以。这样,你觉得够心安吗?”
习惯了她若即若离的态度,诺亚本不抱任何希望,却出乎意料地得到了承诺。他不敢置信地扬起眉,“真的?你保证?”
心中所有的阴霾都在她点头的一瞬烟消云散。
他将她圈在半身高的石墙上,俯身贴近,吻住她的唇。
方舟略作挣扎,提醒他:“周围都是人……”
“不管。”
同以往的炽烈不同,这一吻无比轻柔,承载的情.欲意味很淡,更多的是柔和的爱意和怜惜。
情不自禁地,他捧住她的背。
回应似地,她勾住他的脖子,手指插.入他柔软的发丝,指肚轻轻摩.挲他的头皮。
他身上清冽的气息让她忘却了夏日的暑热,也忽略了周遭走动的游客。
不知过了多久,方舟觉得晕眩得厉害,先一步低头结束了这一吻。她的双手攀住他肩头,头靠在他颈边,脑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
糟了,她好像也把心遗落在了海德堡。
还没做好万全的准备,她似乎已经陷了进去。她的心防,快把守不住了。
她有些慌,也有些怕,抬起头来看他。
诺亚眼中饱.满的爱恋,让她稍稍放下心来。她微微仰头,又开始了第二个吻。
这一次更为绵长,唇瓣短暂分离,又迅速而热烈地重逢。方舟的腿愈发绵软,可搂抱住她的臂弯那样的坚实有力,她不再担心自己会站立不住。
二人皆沉醉其中,如梦似幻,完全感知不到时间的流逝。
直到一声手机铃将他们打断,拉回了现实。
听到曹璐的催促,方舟才意识到此刻的太阳已经西行了不少,看了眼时间,“糟了,赶不上火车了。”
诺亚按压住她手机上的收声区域,小声说:“没事,司机跟来了,我们可以坐车回。”
“学姐,我们还在Konigstuhl山上,赶不回去了。你愿不愿意跟我们一块儿坐车回?”
“我已经在火车站了,那我就不等你们了。”曹璐话锋一转,“还记不记得之前一起看的一部电影?里头有句诗:Gather ye rosebuds while ye may。”
花开堪折直须折。
“这男孩子脾性真不错,昨天陪我们逛那么久也没半点不耐烦。你别再等了,年轻的心,可耗不起。”
方舟抬眼看她的玫瑰花蕾,嘴角上扬,“我已经把他摘下了。”
“干得漂亮!”曹璐止不住地笑,“好啦,我不打扰你们约会了。你自己注意安全,到家了跟我说一声。”
第57章 七夕 给的复杂,要的简单
平日里和方舟一同出行时, 诺亚基本都会亲自开车,让司机和保镖在后车跟随。这样一来,车内的整个空间独属于他们二人, 不会被旁人打搅。
今日,他却直接上了后座。
方舟会意一笑, “怎么?还没亲够么?”
“当然没有。”诺亚答得坦然。
诺亚手下人都伶俐,不用他发话, 司机便快步上前,坐上驾驶座,并即刻放下了车座后的隔断。
车内的隔音极佳,耳边唯有低微的引擎声。
诺亚表现得格外淡定, 扭转过头, 一言不发地望着窗外。
车窗外的风景, 经由隐私玻璃的过滤, 罩上了一层黯淡的棕灰。
方舟伸出手,搁到身旁人大腿上。想再进一步时,却被他的手掌牢牢按住。
他将她抓握在手里, 拿大拇指轻轻摩.挲她的手背,视线却依旧没有回转过来。
真搞不懂他想怎样, 一面压着她不让她作乱, 一面又磨得她焦躁难耐。
方舟放下矜持, 侧身坐到他腿上,扳正他的脑袋。
他的目光终于落回她面上, 眼中漾着笑意,“这么心急?等回家再闹,成吗?”
“成啊。”方舟嘴上虽应着,仍调整了坐姿, 换成更舒适也更为贴合的姿态,与他面对着面。
诺亚捧着她的背,无奈地笑,“你这哪里是答应啊?”
“我就想试试,你在外面的定力有多强。”方舟拿指尖戳他的双唇,有些肿了,都赖她方才吮的。
他定力再强,也禁不住她在身上来回折腾,最终还是放下了椅背。
“身上黏糊糊的,都是汗。”方舟嗫喏道,欲迎还拒地推搡。
明明各自都对征服过无数次的领地相当熟悉,却仍像初回般,游走在各处探险摸索。
正当方舟怀着新奇和兴奋,准备解锁游戏新场景时,诺亚直起身,扶抱着她坐起,“我还没洗过,太脏了。”
方舟勾着他的脖子,阻止他离开的动作,“我不嫌你脏。”
“等回去再继续。”诺亚揉着她的脑袋安抚,“一会儿就到了,别急,宝贝。”
自制力真是强得可怕。
等回了家,洗过了澡,他也不着急进,只一味慢条斯理地给她按摩腿,“走了这么多路,小心明天肌肉酸胀。”
好好的按着腿,不知怎么就互相缠上了。好好的在卧室里,不知怎的又回到了车上。
新场景成功解锁完毕,诺亚一下接一下轻啄她潮润的眼角,“我发现,每次在逼仄的空间里,你就特别容易激动。食品柜,储藏室,车……这是出于什么心理?”
方舟的脑袋慢悠悠地转,思维慢了半拍,想了会儿才认真答:“可能是在有限的空间里,所有的感受都被无限放大,人比较容易专注。”
“那在其它地方你会分心吗?”占据了她所有感官的人如是问。
“你较起真来真是没完没了了。”方舟拿手指点着他的鼻尖反问,“那我是不是也可以把你的话理解成,我在其它地方的时候表现得不够激动?”
“哎,说不过你。”诺亚轻叹一声,咬住她的指尖,看着她的双眸闪着哀求的神色,“以后不许再把我推出门。”
这心机小狗可真会记仇!
被推拒时一脸淡然,看上去毫不计较,原来都一笔笔记在账上,就趁她心软的时候,跟她翻旧帐。
此刻已得到充分满足的方舟,才不会惯着他,“我是屋主,谁能进门,能待多久,我说了算。”作势又要将他推离。
她真不该在他还停留在屋里的时候,试图去挑战他。同样走了一天的路,她早已精疲力竭,他却依旧精力旺盛。直到她实在受不住,颤声应下,他才不情不愿地结束游戏。
即便歇了战,他依旧没消停,在她身上时轻时重地种下一溜的莓果,“答应了的事,不许再反悔。”
方舟忽觉自己像是被他成功狩得的猎物,屏住呼吸,暗自琢磨:她好像已经把控制权让渡出去太多,想收都收不回了。
她不敢再动弹,怕又招他,只伸了伸尚且自由的腿,心中哀叹:明早起来,酸的估计不只是腿了——
八月中旬,办公室里的同事基本都选择出去度假,方舟也在杜依的劝说下,休了一周年假,时隔数年回了趟国。
临到出发前一个小时,人已抵达慕尼黑机场,方舟才知会诺亚她的行程。
诺亚不假思索地回:“我跟你一起去。”
“别啊,你跟着去做什么?”方舟急声劝阻,庆幸自己没提前告知,“就一周的时间,你都挨不住么?”
电话那头的狗子一阵哼唧,接着一本正经地问:“你打算回去见你父亲么?”
“我会借宿在杜依家里。”方舟模棱两可地回。
通过在米国的人脉,诺亚已经打听到她继弟案件的调查进程,虽然人证、物证、动机皆清晰明了,但只要有钱,就仍有转圜的余地。可始终没听她提及,他也配合地选择闭口不言。
“那你打算见‘他’么?”
“谁?”方舟不解。
电话那头沉默了半晌,“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你的那位前男友,现在是你父亲的接班人候选?”
“他的情况跟我有什么关系?”方舟轻笑一声,不明白诺亚怎会把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当作假想敌,“放心,我压根没打算再见他。”
她这一次的回答,倒很是确定。
诺亚略略放下心来,“你把回德国的航班发我,到时候我来接你。”
等到下周三,杜依陪同方舟一道回德,前来接她俩的却是安东。
这一趟,终于轮到方舟侧着脑袋,用八卦的眼神打量杜依。
“我跟他清白得很。”杜依立即终止了好友的美好猜想,“我跟他都是大忙人,压根没时间相处,更何况,我现在打算禁男.色一段时间。说不定三年以后,我也能遇上一条只对我摇头摆尾的小狗。”
本打算拿好友逗乐,结果反倒被她揶揄上了。
安东先将方舟送回公寓,临走不忘提醒,她的狗已经在家里等候多时。
即便有她公寓的钥匙,诺亚每次来时,仍会假模假式地敲门,耐心地等她亲自来应门。
今日,难得她是那个敲门人,便也想试试,等着他来应门,会是何种感受。
候在门前,听着他的脚步缓缓接近,方舟心中雀跃不已。
难怪他每回都坚持等她来开门。
屋门开启,跃入方舟视线的,不是许久不见的狗脑袋,而是一个巨型玫瑰花束,看起来起码有上百朵,每一朵都绽放得恰到好处,鲜嫩欲滴。
花朵芯子是奶白色,花瓣的边缘却是浅浅的蓝,是方舟从未见过的品种。
愣神数秒后,心心念念的人才从花束后探出头,笑着对她说:“节日快乐,宝贝。”
方舟从没收到过这般巨硕的花束,愣愣地问:“今儿是什么节日?”
“七夕啊,小笨熊。不过不是今天,是上周五。今天我们补过。”
对花束无感的方舟竭力表现出欣喜的模样,张开双臂,勉强捧住这束大得夸张的鲜花。刚进门将花束摆上餐桌,诺亚便贴了上来,灼热的唇急切地覆上她的后颈。
“刚从飞机上下来,脏得很,得先去洗个澡。”相处得久了,方舟觉得自己对于洁净程度的要求,也顺应他的标准,变高不少。
待她洗过澡出来,田螺先生已在厨房忙碌开。
听见她的动静,诺亚回过头来看她。
在家时,因他时不时冒出来的破坏欲,她常常拿他材质舒适的旧衬衣当作居家服。此刻,她随意地套着他的衬衣,头发依旧湿漉漉的,两条白皙的大长腿不遮不掩地露在外头。
不管先前见过多少回,这样的画面,依旧会让诺亚呼吸短暂停滞,心跳亦是不可抑制地加速。
方舟推开他搭在臀上的贼手,“先把这些花处理下吧,一会儿别枯了。”
她在柜子里翻找半天,只寻出一个细长的小花瓶,根本不够给花束安家。
诺亚提议:“等吃完饭,我们再去买几个花瓶。”
“你介不介意我拿一部分去送人?附近有个邻居老奶奶貌似很喜欢鲜花,先前在Rewe买东西的时候,经常会碰见她买花。”
诺亚敏锐地觉察到,女友并不真心喜欢这份礼物。方才接收花束时,她就笑得有些勉强,欢喜的模样明显是装出来的,大概只是为了叫他安心。
“你不喜欢花?”
“它们现在开得绚烂,可过不了几日,就会枯萎衰败。”因此,她宁愿不要见它们烂漫的时候。
诺亚关了炉子,擦净双手,捧住她的脸,在她额上、鼻尖、唇峰,依次亲了下,柔声问:“怎么回了趟国,突然变得伤感了?”
方舟抬眼看着他,似乎想吐露些什么,可犹豫过后,她只是说:“没事。”
回应似地,她也亲啄了一下他的唇,“谢谢你,肯花心思给我准备花。”
“我的女孩既不喜欢珠宝和包,也不喜欢鲜花。”先前送过她许多次名贵首饰和奢牌包,都不见她平时佩戴使用。
“那你想要什么呢,我的宝贝?”
“我要的很简单,”方舟抬手搂住他的脖子,眼底终于浮出一丝真挚的笑意,“我要你抱我,要你吻我,还有……我。”她仰头凑到他耳边,把那个C打头的那个字说得很轻。
她轻柔的话语,像一根羽毛抚过他的耳廓,撩动他敏感的神经。忍耐力早已到了极限,他不由分说地将她架到操作台上。
“窗帘还没拉呐,你……”方舟的话语被炽热的唇瓣堵住。
一轮游戏过后,二人依旧拥在一起细细温存,体会余韵。
待彻底平息,方舟抬头看了眼客厅里的时钟,轻拍怀中人的背,“做饭吧。”
诺亚不依,“想做点别的……”他的不应期极短。
只是仓促地闹了一轮,方舟已是浑身发软,哀求道:“我飞机上只顾着睡,没吃上饭,饿坏了。”
诺亚尤其在意她的饮食,依依不舍地抽身离开。
不过看他此刻望着她的眼神,可能她才是他心里最可口的那道菜。
第58章 领带 生日快乐
食毕, 诺亚陪同方舟出门散步消食,顺道把鲜花送给真正乐于欣赏的人。
方舟登上门廊前的白石板台阶,扬手将诺亚拦在阶下, 叮嘱道:“你站远一点,别吓着人家老太太。”
“我长得那么慈眉善目的, 怎么会吓到别人?”诺亚噘着嘴,语气颇为不满。
哼, 不就是不想叫外人瞧见跟他在一起么?
可抱怨归抱怨,他仍老老实实地依照她的要求,站在门廊外安静等候。
收到大束鲜花的独居老太太喜上眉梢,热情邀请方舟一同进屋处理鲜花。
诺亚一并跟了上来, 但在门前停住脚步, 像一只懂事乖巧的大狗, 耐心等待进门的许可。
老太太留意到他, 便问:“这位小伙子是……?”
方舟回头瞅他一眼,犹豫了下说:“他是汉娜的孪生弟弟诺亚。”
老太太哦了一声,神情稍许黯淡, “看他的模样跟你有些相像,还以为他是你的弟弟。”
方舟点头回道:“嗯, 现在也算是我的弟弟了。”
回去的路上, 诺亚始终阴着脸, 不远不近地跟在女友身后,一言不发。
刚一进门, 憋了怒气的诺亚便将方舟结结实实地按在门上。
门板很硬,方舟衣裙单薄,磕得她有些难受,可她察觉到了他的不悦, 也明白他为何不快,就没有丝毫抗拒,由着他胡乱摆弄。
诺亚几乎是一点就着,以往总会顾及她的感受,给她足够的时间慢慢酝酿,等火候到了才开炒,可今日却急红了眼,不等锅热就匆忙下菜。
尚未做好充分的准备,方舟被体型硕大的霸道入.侵者挤得生疼,不由地蹙起眉。
即便在气头上,诺亚还是留意到了她不适的表情,及时停下。
“抱歉。”他无力地枕在她肩窝里喘息,一迭声地道歉。
被他这么没头没脑地硬闯,方舟倒未觉得恼,反而乐于见到他偶尔失去自制的模样。她轻轻顺着他的头发,明知故问:“怎么那么着急?生气了?”
“你真打算把我当你弟弟么?什么时候能听你跟别人介绍说:这是我的男友?”诺亚的面孔紧贴她的脖颈,声音闷闷的。
“你怎么这么介意这事?恋爱只是两个人的事,不用牵扯到别人吧?”
诺亚重重地叹息一声,“那我以后就本本分分地做你的弟弟。姐弟之间,现在这样就算是逾矩了。”说着,便松开手,准备撤离。
方舟伸手圈住他,“不许走。”
“你说不许就不许么?什么都得听你的,太不公平了……”诺亚委屈得声音都有些哽咽。
方舟亲亲他撅起的唇瓣,轻声命道:“你躺下。”
“在这儿么?地板脏……”诺亚嘴里虽嘟囔着抱怨,却依旧乖乖照做。
方舟双手撑住他的胸膛,以她擅长的方式,又用他最钟爱的姿势,轻而易举地安抚好了气恼的狗子——
八月底,杜依生日当晚,寿星本人并未像从前那样,邀请诸多友人前去酒吧包场庆贺,而是选择留在家中,和最亲近的好友一起,度过了一个无比安宁的夜晚。
方舟的指尖在面前的平板上定住,扭头问一旁的杜依:“S牌子的领带,隔壁Metzingen的品牌店里能买到吗?”
杜依笑问:“是准备给你家狗子送礼物?”
“嗯,下周日是他生日。”
“Metzingen没有这个牌子。你想要哪一款?我替你去买。或者你想要什么特定样式的,我认识他们的创意总监,可以请她单独设计。”
“十天时间来得及么?”
“可以,你给我一个大致的图样,我马上联系。”
方舟没跟好友客气,凭借童年时的绘画学习基础,绘出了大致想要的模样,又陆续罗列出一堆微小的细节要求。
联系好了人,杜依收起手机,笑嘻嘻地打量方舟,“你先前还说只是玩玩,可我现在看着,你待他还挺上心。你考虑好了吗?是打算继续陪我留在这儿,还是听你父亲的安排,回公司?”
方舟轻叹一声,俯身摊倒在床,又开始犯难。
这一趟回国,在杜依父母的安排下,她意外见到了多年未见的父亲。
自从她成年后来了德国,就再没跟父亲方越打过照面,甚至没有任何形式的联系。
整整七年未见,方越已不似方舟记忆中那般意气风发,而是成了一位鬓边花白的老人,面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许是因为年岁大了,又许是因为他的宝贝儿子们,一个死于非命,一个锒铛入狱,接连的打击使他显得相当颓丧。
虽然心中依旧留有怨恨,可见他这般衰老憔悴,方舟仍免不了有些心疼。
面对方越归家的请求,她也没像预想中那样,当机立断地回绝,只回复说需要一些时间考虑。
“你有跟诺亚提过这事么?”
方舟摇了下头,眼神略显心虚。
“都没想着跟他商量下么?”
还是摇头。
杜依忍不住责备:“你这就有些不厚道了。你家狗子的态度还挺诚挚,像是打算跟你长久下去的。我认得几个他们圈子里的人,他们都知道他有个神秘的、不愿露面的女友,把他吃得很死。他平时也不沾花惹草,夜店酒吧从来不光顾,生活得像个保守的已婚中年大叔。”
方舟被好友最后的这句形容逗乐,“我这头不也过得像古板的老阿姨么?就是因为上了心,我才不知道该怎么跟他提。”
杜依在她身边躺下,哀叹着替狗子鸣不平:“我要是你男友,遇上你这这样啥都不愿说,啥都不肯商量的拧巴态度,可真得憋屈死。”
“你怎么胳膊肘净往外拐呐?”
好友的劝诫让方舟再度陷入沉思。在这儿的职场里,到底还是有语言和文化上的隔阂,要是回到家乡,想必会更如鱼得水。
虽然诺亚先前曾承诺会跟她走,可美好的许诺是一回事,需要面对的现实,则是另一回事。
这趟回去的短短一周时间里,国内诸多翻天覆地的变化令她颇感震撼,觉得难以适从。她都没能很好地适应国内的飞速发展和快节奏生活,更别说在西方社会生活惯了的诺亚。
自打十三岁离开后,他就没再回过这举目无亲之处。如今十多年过去,早已不再是他熟知的那个环境,他该如何适应?
将他硬生生从眼下安定的生活中抽离,要他抛下刚修复好关系的父亲,她实在于心不忍。有前车之鉴,她对于异地的关系完全没有信心,始终不知该怎么跟他开口讨论这事。
到了诺亚生日那天,方舟将赶制出来的礼物亲手奉上。
粗看不过是条寻常的墨蓝色领带,纹样素雅,是他惯用的简洁精致风格。需凑近细看才能发现,组成这些规则花纹的米色小点,实际上是一只只正襟危坐、戴着领结的超迷你小熊。
远看端庄,近看俏皮,还标注了属于她的印记。
当诺亚得知,这是她特意定制的,乐得合不拢嘴,“快给我戴上。”
“你现在穿的衣服都没立领,明早替你戴。”方舟不过是哄人般地亲他一记,就把他撩得起了兴,狗爪子在她身上乱挠。
在被他弄得失了主意前,方舟及时睁开,“我请了杜依和安东过来一起庆生。”
“你终于肯见人了?”诺亚喜形于色,“那下周末,我请Nils和Liam来……”
方舟打断他,“一点一点慢慢来,别心急,小老弟。”
说话间,两位客人前后脚光临。
杜依哼哧哼哧抱来了一缸药酒。
方舟忍俊不禁,真不知她是从哪儿弄来,这么一大玻璃缸的酒。
诺亚大概是没见过药酒,愣愣地接到怀里,好奇地问:“这里头乌漆墨黑的,都是些什么原料?”
“据说是补肾的酒。你可要好好表现,我朋友下半生的幸福就靠你了。”杜依和一部分南方人一样,分不清前后鼻音。她口中的“生”字,听上去和“身”字没有差别。
诺亚闻言一愣,还是礼貌地回了句:“谢谢。”
紧接着扭头,压低声询问身旁的女友:“你跟她说了什么吗?是我最近表现得不够好么?”
看他紧张不安的严肃神情,方舟忍不住捉弄他,“确实大不如前了,需要好好补一补。”
待到夜间送走了客人,诺亚急不可耐地开始证明自己的水准并未倒退分毫。
方舟瞥见桌上的领带,忆起一部风靡一时的,片名里既有数字又有颜色的影片,忽地起了兴致。
她抓起领带,拿在手上扬了扬。
诺亚会意一笑,“别用这个,我舍不得。从衣柜里取一根旧的。”
方舟不愿做那个被困住的人,可狗子倒很乐意被她这样束缚住。
完全限制住了他的自由,方舟仍不满足,又拿自己的睡眠眼罩遮挡住他的视线。
视觉被剥夺,其他的感官皆变得格外敏感,所有的刺激都带来了成倍的冲击,将他完全裹挟。待到最后冲线时,诺亚激动不已,猛力挣开手上的桎梏,起身拥紧她。
虽然体力依旧欠佳,过程始终累人,方舟还是勉力坚持陪他到了最后的终点。她亲昵地抚着小狗脑袋安慰,“生日快乐,诺亚。”
见他依旧颤抖得厉害,久久不能平息,便帮他摘下了眼罩。
重获光明的双眸格外潮润,似一片海,让她在视线相交的瞬间,毫无防备地沉溺。
鼻尖擦着鼻尖,面孔贴得极近。此刻,她眼中只有他,心里似乎也只剩下了他。
这种身心皆被人牢牢占据的感觉,让方舟颇觉恐慌,急急垂下眼帘,扭过脸,不敢再看他。
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畏惧,让诺亚深感不安。
她明明回去见了她父亲,却只字不提。怕惹她不悦,他也始终隐忍不言。
眼下,失去她的恐惧达到极致,他不能再这样等待下去,必须开口挽留。他扳正她的脸孔,迫使她重新对上他的视线,“别离开我,好不好?”
他总用这样商量的口吻来问她,看似给了她拒绝的权力,可她发现自己很难再真正开口说不。
方才他心甘情愿被她绑住的那一刻,方舟心中的天平已经开始倾斜:她不想再耗费精力去修补已经支离破碎的关系。她只想把握住当下,与他一起的当下。
方舟定定地看着他,“我答应你,我不走。”
以为她又会含糊其辞地搪塞,却不想她回答得爽快又坚决。诺亚心中的犹疑未消,“那你今晚为什么这么刻意地讨好我?”
方舟笑答:“今天是你生日啊,不得让你高兴么?”
诺亚长舒一口气,依旧紧紧搂着她,不敢松懈,“你要走,就把我一起带走。”
方舟缠住他脑后的一缕卷发,在手指上绕圈把玩,“你是不是打听到了什么?”
“你还是想回的,对不对?”诺亚抵住她的额头,“能不能再给我一年的时间?明年夏天,我跟你一块儿回去。”
方舟想要冷静地思考,该给未来做出怎样的安排,可得了短暂歇息的狗子又开始作乱,她的思绪尚未恢复清明,就再次陷入了混沌。
她的一头长发,垂在身后,像她此刻飘走的神智一样,悬在空中,无助地来回晃动。
在彻底失神的恍惚中,她听见诺亚在耳边呢喃:“我不要生日礼物,我只要你,要你的一辈子。你能送我吗?”
诺亚曾说过,他在她身上寻到了家,她又何尝不是将他坚定有力的臂弯,当成了温暖舒适的港湾?可过去的经历教会她,这世上并没有可供她停留的港湾。
见她迟迟不应,诺亚又掀起了新一轮的浪潮。
理智全然溃败,躯体像是有了独立的自我意识,全然脱离了她思维的控制。这样彻底的沉沦,是她始料未及的。
此刻的她,完完全全地沦为情感的奴役。她收紧双臂,附在他耳边,随着他的节奏,断断续续地呢喃:“好,一辈子,都给你。”
第59章 糯米团 聚餐
九月下旬的一个周日上午, 诺亚被卧室外叮叮当当的一阵声响吵醒,揉着尚且迷蒙的眼进了厨房,竟瞅见方舟破天荒地套上了做饭围裙。
她面前摆了个厨房电子秤, 此刻正对照着一旁的食谱,谨慎地往玻璃碗里倒面粉。
她手上没个轻重, 一不小心泼出了小半袋,轻呼一声“糟糕”, 再小心翼翼地用勺子把多出的面粉一勺勺往回倒,模样认真得有些滑稽。
诺亚只觉新奇,憋住笑,轻手轻脚走上前, 将她圈在怀里。
方舟正专心致志地捣腾, 并未留意到他的出现, 吓了一跳, 手一抖,量勺一下翻倒在操作台面上。
刚想埋怨,又听身后人轻声说:“怎么忽然下厨房了?不是说好了, 我来做饭么?”
刚起床的他声音微哑,透着一丝满足的慵懒, 像极了他极致过后的低沉嗓音, 听得方舟心里一阵酥麻。
“看你特别爱吃穆勒太太做的肉桂苹果派, 就问她要来了家传的食谱。等以后我们回去了,就没有现成的送来了, 我先试着做做看。”
难得听她主动提及未来之事,诺亚无比动心。他贴靠在方舟身上,撒娇似地问:“你打算把我喂胖吗?”
方舟不假思索地回:“吃下去再多的热量,也会被你消耗掉的, 不是么?”
只听了她随口一句玩笑话,诺亚又起了兴。
方舟从他的抓握中挣开,恼道:“别闹,我做正事呐。下午要把这甜点带去我学妹那儿,我们打算提前一天过中秋。”
“有安排了怎么不跟我说?”诺亚试探着问,“就你们俩?”
“还有一些认得的留学生,估计会有十几个人,大家约好了各自都带一道做好的菜过去。”
诺亚鼓起勇气问:“能带我去见见你朋友么?”
带他进自己的留学生圈子?方舟本能地抗拒,“只是几个认识的人,关系不是很熟。”方舟搪塞道,“杜依和曹璐不是我朋友么?她俩你都见过啦。”
虽然已经预料到了她的回答,诺亚仍忍不住轻叹一声,识趣地说:“哎,知道啦,那我一个人在家等你晚上回来。”
听他沮丧地唉声叹气,方舟心一软,问:“要不,你跟我一块儿去?”
一双狗眼,因意外之喜,瞪得溜圆。
方舟提醒道:“只是一块儿去,我还是没打算公开。”
刚扬起的嘴角立马垮下。
诺亚扁了下嘴。算了,好歹也是遂了他一半的心愿。慢慢来,急不得。
“行啊,依你的意思来吧。”
学妹金莎的住所位于山上一处大学宿舍区,是一套标准的10人WG学生公寓,南北两侧分别有一排五间单间的卧室,公寓正中央的公共区域配有一整间开放厨房和客餐厅,面积极为宽敞,供十多人派对聚餐绰绰有余。
明明是按照食谱一步步认真做的,苹果派出炉后的味道却只能用“怪异”二字形容,田螺先生不得不临时赶制了一个新的带来。
因此他俩抵达的时间比约定的晚了些,进屋时,其余人大多都到了,纷纷拿好奇的目光打量陌生人诺亚。
方舟潦草地介绍:“这是我认下的弟弟,何诺亚。”
诺亚面上虽挂着礼貌的微笑,客气地同众人打招呼,可眼睛的弧度丝毫未变,隐隐有些不悦。
他俩刚进门不久,一向爱迟到的杜依急急赶到。今日她也带了位男士陪同,大方地给众人介绍:“这位是安东,我的……”
她顿了下,看向身边人。
安东立即接话:“我是她的男友。”只学习了数月中文的学霸,如今已经能应付一些日常的简单对话。
见他们一唱一和的默契场面,诺亚面色一暗,说“恭喜”时的笑容显得颇为勉强。
几人在客厅靠窗的半圈沙发卡座上挨个落座,聚一块儿聊起了闲天。
向来熟知好友近况的方舟,略显惊讶地问:“你俩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就在方才来的路上,他直接开口问了,我先答应下来了。”杜依压低了声,凑在方舟耳边说,“只牵了次手,还没真正试验过,连亲都没来得及亲,所以还在考核期。”
方舟身旁的诺亚似乎是听到了这话,腾地一下站起,冲卡座另一头的主人金莎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么?”
金莎正忙着给客人们倒新泡的茶水,听他这么一问,抬头认真地答:“大家都带了菜来,一会儿到饭点,加热一下就成。只剩冰皮月饼我还没来得及做。”
“你交给我吧,麻烦给我指下厨具和原材料分别在哪儿。”说着诺亚便跟金莎去了厅堂另一侧的开放厨房。
窗边的众人,此时正拿德国人不会念中文名字打趣。
金莎的姓氏“金”,到了她德国室友嘴里,便成了“阴”。
方舟也笑说:诺亚的姓氏“何”,常被念作“嗨”。
这个话题,曹璐也很有话语权,“你们有人能体会,被人喊作‘靠 ’女士是什么感受么?我提醒对方,不是念作“靠”,是‘曹’,然后对方会喊我‘艹’女士。”
她的姓氏玩笑,精准踩在了众人的笑点上。大家笑得前仰后合。
杜依边笑边说,“头一回见到安东,他问我:‘Wie heissen Sie?’(怎么称呼‘您’?)
我回他说:‘ Du. ’(杜。音同德语中的“你”)
结果他又一本正经地问我:‘Okay, wie heisst du? ’(好吧,那怎么称呼‘你’?)”
安东应该不是头一次听她讲这个冷笑话,但丝毫不妨碍他跟着笑得开心。
这头的笑声此起彼伏,另一侧的厨房里,诺亚把手里的面团摔得砰砰响,跟泄愤似的。
杜依见状,小声提醒身旁的方舟:“你家的狗子看着挺暴躁,你要不要去给他顺下毛?”
方舟明白他为何恼怒,自知理亏,起身前去慰问。
待她来到他身边,他的火气似乎消了不少,垂着脑袋,专心致志地揉.捏手里的面团。
方舟提醒说:“看样子应该可以了。这是糯米面团,不用像面粉团那么大力揉。”
“看你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怎么懂这个?”诺亚抬眼看她,一脸坏笑,“不用你指导,我有经验。”
方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他手里白花花的糯米团子。
受了他手掌施予的压力,饱.满圆.润的团子变幻出不同形状,从他指缝间满溢而出。
方舟登时明白过来,他指的是什么经验,面孔立即粉了。她拿脚尖踢他一下,低声抱怨:“你就不能正经点嘛?”
诺亚一脸无辜地回:“我可比你正经多了。是谁头一回见到我,就偷瞧我换衣服?”
这么久远的事,现在拿出来说?
方舟白他一眼,轻哼一声,扭头就走。
难得又见到她这副娇嗔的模样,诺亚拽住她的手,使劲朝下一拉,迫使她跟自己一块儿蹲下了身。
在硕大的厨房操作台的掩护下,诺亚拿尚且干净的双手手腕压牢她的脸,在她唇上一通猛啄。
“别闹,小心被人看见。”方舟轻声阻止,用力推开他,站起身。
“安东只不过表了个白,连二垒都没上,就已经有了名分。那我呢?我算什么?你养的宠物吗?还是你的boy toy?”气归气,诺亚依旧压着声,委屈地抱怨。
他仍半蹲在地上,双手垂在身前,眼巴巴地抬眼瞅她,模样倒真像一只惨兮兮的小狗,就只差一根左右摇摆乞怜的长尾巴。
可怜之中透着一股子可爱劲儿,方舟盯着他瞧了半晌,忍不住轻笑出声。
“你还笑!”狗子气鼓鼓地说,“还口口声声答应我一辈子,你准备一辈子就这么藏着掖着?”
见方舟淘气地点头,诺亚更气,站直了身,推开她,恼道:“你赶紧走吧,这儿不用你帮忙。”
等开了饭,诺亚的气依旧未消,刻意坐到餐桌另一头,离方舟远远的,侧着脑袋跟一旁的金莎聊天。
方舟自认为洒脱豁达,看似没有在意,可眼角余光仍能频繁瞥见,他和金莎聊得喜笑颜开,心里竟不由地犯起了堵。
身旁本打算留给诺亚的座椅上,眼下坐着一位即将10月入学的新生学弟。
初来乍到,他好奇地打听询问各种事项。
方舟耐着性子一一回答。
当学弟提出加微信的请求时,方舟不自觉地抬头看了诺亚一眼,见他依旧跟人热火朝天地聊着,压根没留意到她这边,便赌气点头应下。
最后上甜点肉桂苹果派时,诺亚还是没能坚持住,另外搬了把椅子,坐回到方舟身边。
方才方舟失了食欲,没能吃下多少,此刻心情略略好转,将一大份派吞吃下肚。
学弟笑着夸:“学姐胃口真好。”
仍憋着一股子气的诺亚轻哼一声,“Ein gutes Schwein frisst alles. ”(猪啥都吃。)
方舟瞪他一眼,“好好吃个饭,你骂我做什么?”
诺亚没好气地回:“你不也常说我是狗么?”
一旁的学弟乐得合不拢嘴,“你们俩拌嘴的样子,倒真像亲姐弟。”
诺亚轻蔑地冷哼一声。
“学姐有男朋友嘛?”
方舟面色一僵:怎么这个时候忽然问这个?
她搪塞道:“额……暂时不打算找。”
见身旁的诺亚面色更加阴沉,心想:看来今晚得花上一番心思认真抚慰。
食毕,众人分成两拨,围在餐桌边玩拉密牌和纸牌游戏。
杜依和安东又坐回窗边卡座上,肩并肩、头碰头,旁若无人地凑在一块儿聊天。
他们一个德语糟糕,一个中文差劲,不知怎么能交流得如此顺畅,似有说不完的话。
没能在饭菜上做出任何贡献的方舟,陪着金莎一道在厨房收拾碗筷,试探似地开口:“看你方才和诺亚聊得挺开心……”
“聊是聊得挺好,他态度也挺热情,我还以为他有什么想法呐。不过他不愿给联系方式,问他加微信,他说压根没注册账号,要加whatsapp,他也说平时不怎么登录。”
“没问他手机号?”
“问了,说是不方便给。”金莎略显遗憾地叹气,“这应该是明确不想深交的意思吧?”
闹脾气归闹脾气,作为一只有主的狗,基本的狗德,他还是严格遵守了。
“学姐跟他很熟,是嘛?他到底是什么情况?”
“据我所知,他好像是有女友的。”方舟的回答带了十足的私心。
金莎一声哀叹,“那真是可惜了。难得遇上这样相貌周正,温柔体贴,待人接物都得体,还会下厨房的男生。”
方舟默叹:是啊,真的难得,他好得都有些不大像真人。唯一的缺点就是特别粘人,缺乏安全感,偶尔爱耍小性子。
第60章 中秋 半公开
聚会散场时, 临近晚上九点。
在场的大多都住在这片宿舍区周边,皆有顺道陪同走回住处的人。
送别时,金莎关切地问:“学姐怎么回?”
“我送她回去, 我俩住一块儿。”诺亚的一句话,让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他和方舟。
方舟忙解释说:“我们是楼上楼下的邻居。”
回程路上, 诺亚始终沉默。
途径一条狭窄的下山单行道,街口的红绿灯按钮被路旁窜出的孩童按下, 闪了几下后骤然亮起红灯。
方舟急声喊停。
诺亚有些心不在焉,猛地一个急刹车,二人身体双双前倾。诺亚的手下意识地拦在她身前,像是怕她会飞出车窗。
停得太急, 后头紧跟的保镖车险些撞上, 车内的警报系统发出滴滴滴的近距离警示音。
诺亚收回手, 笑说:“你之前不是承诺过, 只有我有喊停的权力么?”
方舟盯着车前的一对母女慢悠悠穿过马路,“你这么较真有意思么?”
“都没正式开始,哪里轮得到我喊停呢?”诺亚重新启动车辆。
方舟没再应声。在漆黑的夜幕中, 她忆起自己十八岁生日那天,前任武岳向她表白, 他们瞒着众人交往了数月, 直到被继母意外撞见, 被迫开始异地。
即便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不会反抗的少女,心底的畏惧依旧挥之不去。她仍固执地认为, 一旦把恋情放到被人审视的位置,就存在被终止的风险。
一进公寓门,方舟便被诺亚大力拽着朝浴室里走。
方舟并不喜欢在淋浴间里跟他闹腾。先前试过一回,她洗澡时偏好的水温高, 烫得狗子嗷嗷叫;而他能适应的水温要凉上许多,冻得她瑟瑟发抖。
可看在他今日违心配合的份上,方舟还是顺应了他的想法。
诺亚心里清楚,这儿不是她乐意重温的游戏场景,虽迫切,仍在门前停下脚步,“你先洗吧。”
等游戏正式开局,诺亚依旧带了些恼意,一个劲儿地乱咬,还故意在她脖子上留下几道牙印子。
玩得正酣,一连串微信提示音,不合时宜地接连响起。
除却关键的几位亲友,方舟给其余人都设置成了消息静音。听见声响,她只当是他们中有人出了状况,赶紧从游戏中抽离,侧身抓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查看。
诺亚把住她,不让她远离自己半点,哑着声提醒:“别分心,宝贝。”
此刻的他们刚好是面对面盘坐在一处的姿态,方舟手机上的信息,自然也落入了诺亚的视线。
那位学弟果然是个憨憨,发了一串他个人和家庭的信息,似在急切地向方舟证明,他是好人家出身的好男孩。
追求的意图不言自明。
没等方舟想好如何委婉拒绝,对方又赶着发来了新消息,邀她一起吃饭。
看着腿弯中的人嘴唇紧抿,方舟无奈耸肩,“我刚在饭桌上已经拒绝过了,他理解无能,那我也没有办法。”
“你给的说辞模棱两可,他可能认为,你只是在假意矜持。”诺亚的声音极冷,可捧着她的手掌和深埋于她的榫头却都烫得惊人。
“这能赖我吗?”给对方改调成静音后,方舟丢下手机,捧住小狗脸,继续缓缓地动,想尽快把这不愉快的话题翻篇。
诺亚深知这是她抛出的诱饵,如今已有了些定力,不再轻易上钩。
他将她牢牢按住,不悦道:“你要是像杜依那样实话实说,就不会惹别人觊觎。不光是那个学弟,还有那个姓肖的博士男,目光全程都定在你身上。你真不知道你自己有多招桃花么?”
方舟无奈地笑,“你当我是刚出炉的蛋糕么,那么抢手?”
“你还说我是狗,我看分明是鸭吧,见不得光的。”
方舟心里有愧,却依旧嘴硬回怼:“那么你呢?你跟人妹子聊得那么开心,人家都怀疑你对她起了心思。”
“我那不是想让你吃醋么?况且,明明是你给我下了封口令,叫我没法坦白,你怎么还理直气壮的?”狗子也犟了起来。
下头紧密相连,上头怒目而视。
方舟轻叹一声:“我们真要在这个状态下吵架吗?”
诺亚一个翻身,占据了主导,“哼,完事了再吵。”
心里都憋着火,二人跟彼此较劲似地,不住地颠来倒去,抢着做那掌控节奏的人。
不曾想,angry se.x带来的抚慰效果惊人。游戏结束,诺亚心底的怨气消散得一干二净,又变回了温顺的软毛小狗。
方舟也消了气,认真思索方才男友的抱怨话,觉得自己确实将这段关系捂得过分严实了。
她坐起身,抓过手机,迅速给学弟回复:[抱歉,我已经有了中意的人。]
发完了,又伸到诺亚面前,给他过目。
“要删好友吗?”
诺亚扫了一眼,“算了,我不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人家跟你同岁的。”
诺亚鼻子一皱,“哼,我阅历比他丰富多了。”
切,还说别人是小孩,此刻的他明明就一副小朋友耍性子的傲娇模样。
七年前,方舟离开家乡时,微信尚未普及,好友基本都是在德期间认识的国人,几乎没有国内的亲友。她也从不主动加别人好友,列表中不过四十来号人,平时也不发朋友圈。
今晚,为了哄心爱的狗子,她决定破一次例。
方舟在相册中翻找出一张和他同坐在月色下的合照。
当时他俩并肩坐在楼下花园的秋千架上聊天,正巧被底楼的穆勒太太透过厨房窗户瞧见,偷偷拍下。
画面中月色昏暗,只能勉强辨别出依偎着的二人大致的轮廓身形,不可能猜到身份。
方舟配上一个简单的爱心,发了第一条朋友圈。
她再次将手机伸到诺言面前,“满意了?”
诺亚定睛一瞧,兴奋地坐起身,“脸书上也发,情感状态也一并改了吧。”
“你的要求是不是有点多啊?”方舟嘟嘟囔囔地抱怨,还是依了他。
诺亚开心得不能自已,伏趴在床上,手撑着脑袋,冲她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琥珀眼,“我们去配个情侣对戒吧。”
方舟伸手拧他柔软的脸颊肉,“见好就收哈,小老弟。”
合照刚发出去不久,杜依的电话便来了。
“你这是准备公开的节奏么?你家可怜的狗子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话题中的狗,此时正在浴室洗澡。
方舟淡淡地回:“只是为了安抚下,他今天太暴躁。”
“是得安抚下,刚看他气得耳朵尖都红了。”杜依边笑边劝,“你别总假装一副冷淡的样子。再热忱的狗,要是被主人冷脸相待久了,也会寒心跑路的。”
“知道,我这不是在改进么?”
在电话那头杜依的笑声中,方舟隐隐听见一个熟悉的男声问:“你要青柠气泡水,还是西柚味道的?”他的声调雀跃,语气也不似平日那般懒散。
方舟会心一笑,轻声问:“怎么样?试验合格吗?”
“嗯,各项都能给满分。我不该对大高个存有偏见。”杜依自嘲道。
“那你好好玩,注意安全,明早再联系。”
见好友时隔数月终于重回赛场,方舟颇感欣慰。
又过了片刻,手机屏幕再度亮起,但这次没响起提示音。
方舟低头一看,[武岳邀请你语音通话] 。
如今再看到这个名字,她的内心已起不了任何波澜。
因方才的余韵,方舟的身体仍微微燥热。她起身走至窗前,打开窗,迎着凉爽的夜风,按下接通键。
“这么晚了,还不睡?”
听这亲切的口吻,方舟几乎要错以为对方是什么熟人。
她嘲讽道:“原来你会主动联系人,得看看明早太阳是不是打西面升起。”
此时的国内应该是早上六点多。这个时间点,他醒着,还有闲心翻看朋友圈,估计是在异地城市有早会,此刻正在机场等起飞。
那头冷声问:“你恋爱了?”
虽然他的声音,已没法在她心底泛起涟漪,可听着仍觉恍惚,仿佛这些年的时光压根没有逝去。
片刻的恍神后,方舟应道:“嗯,我恋爱了。”
“名字?”他的声音更冷了些。
“我有告知你的义务吗?”
对方沉默半晌,又问:“是因为他,你才放我鸽子么?”
上个月回国,武岳跟她提出见面私聊,可她并未赴约。
方舟果断回:“不管有没有他,我都觉得我们没有见面的必要。”
话音刚落,忽觉腰上一紧。
刚洗好澡的诺亚从身后圈住她,下巴抵在她右肩,懒懒地问:“大半夜的,在跟谁讲电话呐?”
在他靠上来的一刻,方舟下意识地将手机从右耳耳侧,换到了左耳边。
电话那头的人,应该还是听到了诺亚的声音,沉声问:“是华人?”
“他是在国内长大的。”方舟答完,侧着头,用嘴型告知诺亚,“前男友。”
诺亚一下困意全无,像觉察到了险情的小狗,眼神陡然变得警惕,鼻息咻咻,手也不安分起来。
“听杜依母亲说,你年初就已经毕业了,怎么还不回来?”
“我想先留这儿工作一段时间。”方舟左手抓着手机,右手试图阻止他作乱的手。虽止住了在上面捣乱的那只手,却拦不住向下的另一只。
而前去拦阻的右手亦被他反制住,牢牢压在身前,反倒成了他蹂.躏自己的有力帮凶。
电话那头沉默半晌,又说:“你父亲很挂念你,你尽快回来吧。”
“等杜依毕业之后,我跟她一起回。”方舟一口气答完,咬紧下唇,避免发出任何不合时宜的声响。
奈何身后人对她了如指掌,直击要害,让她一下失了力道,只得抬手挂住身后的狗脖子,才能勉强维持住站立姿势。
“大概什么时候?”
“预计明年夏天吧。”方舟屏气答。
“杜依那吊儿郎当的样子,真能顺利毕业么?”
“你别小瞧她。”方舟尽可能简短地答,上身已不自觉地拱成C形。
“春节的时候先回来一趟吧,顺便带你男友回来见见家人。”
“到时候再说吧。啊~”被硬生生逼出了一声低.吟,方舟面孔涨得通红,赶忙说,“先挂了。”
方舟有些恼,拿手机轻砸一记身后人的脑袋,“你怎么那么不老实呀?”
“让我陪你回去吧,我想见见你的家人。”
“咱们慢慢来,成吗?”
“你总是要慢慢来,慢得我都快成老头了。”诺亚玩笑道。
为了把见家人这个念头尽快从他脑海中驱逐出去,方舟回转过身,主动送上双唇。
等又黏在了一起,她才迷迷糊糊地想起,“明天周一,你是不是有早会啊?”
“不管,不能让你接下去两晚都想着别人。”
不管是心还是身,方舟此刻都被他牢牢占据,哪里还有别人的容身之所?
她不可自拔地沉溺,心中唯有暗叹:她一手调.教出来的狗,实在是太会了。